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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灵石筑 五女谈心 古杉坪 二仙盗法(1)

上文写到小寒山神尼忍大师传授仙都二女谢璎、谢琳炼那无相神光,以为日后行道护身之用。二女喜出望外,忙向师父拜谢领命。忍大师随即如法传授。到了第三日上,二女无相神光便已炼成,运用纯熟,随即拜别起身,遵从师命,由小寒山起,便用无相神光隐去形迹,起身往武夷飞去。

到了武夷山一看,山顶全是白云铺满,氤氲浩荡,岚光映日之外,竟看不见下面景物。暗忖:“父亲既知女儿要来,又在念女之际,如何这等光景?”方在寻思,待要行法穿云而下,云岚倏地腾涌如山,朝上卷来,四顾身已没入云海之中。谢琳性子较急,刚唤了一声:“爹爹!”忽见一道金光自下方射来,立时冲开一道云衢。二女认出乃父法力,低头一看,云衢下面梅花林外,乃父身着黄葛僧衣,正朝上面含笑招手。连忙争先飞落到地,方要开口,寒月大师将手往上一招,岚光云影重又封合。二女已经双双拜倒在地。寒月一手一个扶起,一同走进屋内,笑道:“你们这次可在此住四五日,要少说话,不问不可开口。”说罢,将手一扬,手上立现出一片白光,光中现有不少字迹,令二女细看。大意是说,一音大师叶缤为助一友人成道,特地费了许多心力,在倚天崖对面千寻石壁之内,将东晋时神僧绝尊者的一部伏魔炼法的真诀取到手内。但是此举,那友人固是得益不少,叶缤异日成道却必定因之迟滞,甚或有害。自己又有约在先,不便违约相强,一同参与。再三筹思,只有二女资禀既厚,法力日渐高深,留世又久,可以勉为其难。但是叶缤法力与己差不多,事前如无防备,彼此行踪均可查算明悉。事前如被知悉,她平生最爱二女,唯恐将来连带受累,素性清傲,又不喜人相助,此举决所不愿。为此暗中运用法力,乘叶缤在川边倚天崖双杉坪新居闭门习法,内外隔绝之便,与忍大师以通灵商议,令二女到来,指示机宜。等到叶缤日内尽通诸法,然后一同赶往。这部降魔真诀,以二女此时法力,学之甚易,只要记下,便能依此通解。二女之中,不论何人,凭着各人的愿力、缘法,将那部真诀默记下来。叶缤先前自是不肯,但她爱极二女,又知忍大师欲以禅门无上正法传授二女。此时只当多时未见,往遂孺思,又经法力掩饰,匆促之间,决想不到有此密谋。等到记下以后,已无法补救,只好听其自然了。

谢琳看完,甚是欢喜。谢璎却道:“爹爹设想如此周密,又得师父允准,此行自无不成之理。只是练习降魔真诀,乃于女儿修道有益之事,叶姑怎会如此坚决不肯相授?难道此举于女儿将来修道上还有甚弊害不成?”

寒月大师原以叶缤此事在所必办,但是将来好些险阻艰难。如论交情,自己便为她停滞些年飞升,原非所计,无如中有许多因果,不便相助,心里又放她不下。想来想去,只有二女成道较晚,比较合适。但二女所修不是佛家上乘正觉,如若明了这部真诀,将来法力虽高,于成道上也不免要多添枝节,增加困苦,以此易彼,于心又是不忍。算来只有使一人习此真诀,便可面面皆顾。偏生二女同胞孪生,不特形影不离,连言动心意也是如一。习法的将来成就,自有许多魔扰,其势又不能有所偏厚,任指一人往习。还有,忍大师也不知能容与否。试运心灵一通,竟未坚持成见,对于所虑一节,也说无妨。可是二女来时,寒月心尚踌躇,本想言明,设法选中一人,再行起身。哪知二女平日心性言动如一,这时意念竟有不同,分明各有因缘。此去定只一人习法,免却许多顾虑,再好没有。闻言不禁大喜,答道:“佛家原以清静寂灭为宗,本来无魔,何有于降?出世入世,相由心生,自以不习此法,少去许多烦恼。”

谢琳不等说完,插口说道:“爹爹说的是习了此法以后,容易招致魔头,为异日修为之阻么?女儿先已想过,一则叶姑疼爱女儿恩厚,为她之事,义不容辞;二则只要道心空明,具大定力,任甚魔头,无足为害,自能战胜。还有师父只女儿两个徒弟,又有夙世因果,真如有害,便爹爹肯,师父也绝不肯,怕他何来?女儿此行,既体亲心,并报叶姑多年厚恩,异日还可发大愿力,扫荡群魔,一举三得,再好没有。”寒月大师闻言颇喜。及听到末句荡魔之言,细察谢琳双眉隐现一些煞气,谢璎却是依旧心光湛然,神仪如莹,不禁惊喜交集,暗中称幸。当时眉头微皱道:“琳儿今日怎的失了故态?莫把此事太轻看了。”谢琳微笑不答。谢璎自从问过前言以后,始终静立在侧。

寒月大师随道:“从此你们不要再开口了。你叶姑近来愈发神通广大,此间虽经我法力掩蔽,仍是不可不防。今日是她习法第二日,我们在此说话,倒不致被她警觉。唯恐万一她在无意之间向我通灵,或按神光查听出这种真情,便不肯中我们的计了。”说罢,仍用法力现出金字,令二女归座,指示一切。教以去时如何应付,以及见时如何说法,时机稍纵即逝,不可丝毫大意。谁先记下,便算谁的,各凭机缘,不可强求。叶姑对你二人一样爱重,也本可故意畏难,不尽心力。二女一一应诺。

果然第二日,叶缤便与谢山通灵问答,说道:“近三日因炼《灭魔宝箓》真诀,为求慎重,并试诸般法术威力妙用,在本日通晓之后,一一加以演习。但是此举关系重大,除却内有几种威力异常厉害,不能无的放矢,非遇上事不能演习外,全部演完尚须九日。就这样,仍幸仗有佛门至宝心灯镇压,才敢放胆施为。末了谈到为取此宝,费却许多心力,久未往小寒山探看二女,适才忽生想念。算计事完还得四五十天,欲请谢兄日内往小寒山一行,就便劝忍大师不要固执成见。二女虽然宿根深厚,未来成就远大,但她们过去诸生尚有因缘未了,就参佛家上乘大法,也须了完一切因果以后,不可勉强。本心想与忍大师通灵一谈,就便查看二女近日修为如何,偏生忍大师不知何故,竟以轻易不用的佛家大须弥不动尊法,将全山封闭,与外绝缘,接连叩关两次,均无回应,内里情形,已查看不出一点端倪。料是二女功力精进,正在传授大法,恐防分心魔扰,或有什么人前往求见之故。道兄近日可曾去过?武夷仙居为何也用法力封锁?我在事完以前,不想再扰忍大师禅修。道兄如有清暇,日内可往探看。”谢山答道:“近受天蒙老禅师之教,山居静修,久未往看二女,也颇思念。忍大师决不固执成见。此时尚有他事,难作长谈。等你大功告成,见面再说吧。”叶缤想是抽暇询问,谢山答语虽然模糊,以平时相期甚深,彼此诚信已久,本是一时思潮忽动,略谈即止,也未往下盘诘。

双方通灵问答过去,谢山笑向二女说完前情。又道:“你叶姑忙于炼法,由此起不到事完,是不会再向我通灵了。我父女可以随意谈笑,只是上空禁法仍不能撤去罢了。我从未向她打过诳语,今番还是第一遭呢。”谢琳笑道:“爹爹答话含糊,并未提到女儿。将来闹穿,为好则有之,各尽其心,哪能说是诳语呢?”谢璎笑道:“琳妹乃是巧辩,心与口违,怎说不诳?不过略迹原心,叶姑也不能怪罢了。”谢山道:“你看绝尊者法力何等高强,她那里习法日期,我竟会不曾算出。否则,令你们晚来数日,也省得耽误功课。”二女同声笑道:“毕竟佛门中人情薄。爹爹以前多爱女儿,极愿常在膝下承欢,不愿离开,才对心思。自从师父与爹爹换上僧衣,往往一别多日,不往探看,就去也无多时停留。这次违颜日子更长,女儿们日夕都在思念,难得有这机会,可以在此承欢些日,共总八九天,一晃就过的光阴,爹爹还嫌女儿来得太早,不是心肠硬么?”谢山笑道:“痴儿,痴儿。你们这等口吻,你师父偏想你们学她,不是难么?”谢璎道:“那也不然。师父幼遭孤露,屡世艰厄,万缘已断,自然修上乘功果比较容易。要似女儿这样,又有爹爹,又有师父和叶姑,恐也一样是不免思恋呢。”谢琳道:“我佛无缘无故,时以无上愿力普度众生,便是最情长的人。你看师父法号忍大师,坐关那么多年,一旦前生爱女再劫重逢,金刚不坏的门横巨木,为何只凭女儿两滴泪珠便化乌有呢?这是女儿们先见到她老人家,省了些事;要是爹爹和叶姑同去,想起前情,同声一哭,不也照样开门相见么?”谢山微笑不语。因已指示机宜,二女尽管天真,法力既非寻常,智慧尤高,一点就透,无须再说。加以老的初证禅修,爱根未断,小的天性纯厚,孺慕依依,又是平日各有修为,父女三人难得如此聚首,互相述说过去未来之事,谢山更对二女温言教勉,言笑晏晏。

天伦之乐,光阴易过。一晃便到了叶缤习法的第八日深夜。谢山才对二女道:“你叶姑明日申初大功告成。你们飞行甚速,本无须乎早往,但如算准时刻前去,途中恐有阻碍,时机一误,再也休想。最好黎明起身,就便可绕道倚天崖上龙象庵一谒芬陀大师,不问人在与否,总算把礼尽到,以免过门不入,有些失礼。并可得一落脚之所,不致在双杉坪前呆等,还惹叶姑疑心。就这样,路上无论遇见甚事,仍以不理为妙。固然你们炼有神光,起身又早,足可了当。到底事关重大,必须照我所说,申初时分你叶姑法刚习完,《宝箓》不及收藏的当儿,叩关求见,才恰到好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有不平,无妨俟诸下回。那《宝箓》非比寻常,习后功力,尚视各人修为来定高下。你叶姑真个精习,发挥它的全力,尚须时日,何况你们。可是只要当时谨记全书,自能循序渐进。再过二三年,异派妖邪极少敌手。那时无论什么极恶穷凶,除之均非难事,何在今日?如若因此延误,悔之无及,我对叶姑也白用心了。以我计算,事固不会如此,终是谨慎些好。”

二女领命,候到天色甫明,便即拜别起身,先往川边倚天崖飞去。遁光神速,不消多时,便入川境。也是二女一时高兴,经过巫峡上空时,偶然目注下方,瞥见层崖峡峙,江流如带。那么萧森雄奇幽险的川峡,空中俯视,直似一条蜿蜒不绝的深沟。水面既窄,当日天又晴和,江上风帆三三两两,络绎不绝。过滩的船,人多起岸,船夫纤拉着抢上水,动辄数十百人拉着一条长缆,盘旋上下。于危崖峻壁之间,看去直似一串蚂蚁在石边蠕动,那船也如儿童玩具相似。二女难得出外,觉着好玩,左右还早,所御遁光无形无声,外人又看不出,便把遁光降低,沿着川峡西行。人一降低,景物显大,觉出江山之胜,与空中所见别是一番景象。

二女俱有山水之癖,并发动了夙好,可是这一临近,才看出那些纤夫之劳无异牛马,甚或过之。九十月天气,有的还穿着一件破补重密的旧短衣裤;有的除一条纤板外,只拦腰一块破布片遮在下身,余者通体赤裸,风吹日晒,皮肤都成了紫黑色。年壮的看去还好一些,最可怜是那年老的和未成年的小孩,大都满面菜色,骨瘦如柴,偏也随同那些壮年人前呼后喝,齐声呐喊,卖力争进,一个个拼命也似朝前挣扎。江流又急,水面倾斜,水的阻力绝大。遇到难处,齐把整个身子抢仆到地上,人面几与山石相磨。那样山风凛冽的初冬,穿得那么单寒赤裸,竟会通体汗流,十九都似新由水里出来,头上汗珠似雨点一般往地面上乱滴,所争不过尺寸之地。看情景,每过一滩,少说也须两三个时辰。上下起载,还不在内。二女越看,越觉得这些纤夫实在劳苦可怜,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说也奇怪,二女因是孪生灵婴异质,未到武夷以前,不特言动如一,连心意也都一样,从无相左。及至武夷出来,表面上还不怎显异样,心意却在无形中有了出入。一开始都还记着父亲别时不令多管闲事之诫,虽可怜那些苦人,只是心里动念,没有一定打算出手,遁光却缓了好多。有两三次谢琳看不下眼,意欲施为,俱为谢璎阻住,并道:“巫峡有名的浪恶滩险,终年如此。沿江土人以此为生,已成习惯,我们助他一时,济得甚事?何况来时爹爹再三叮嘱,甚事都不许管,如何可以违背?我们真有好心,何在今日?将来再从长计议,为行旅造福,作一长久之计,不更好么?”谢琳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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