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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流亡

穂州。

云国北境偏西,与左郭、濛蛮两国边境相接。

多山林异石,凶兽猛禽。

不宜耕种,有猎户聚集。

山贼、强人多有出没。

连续三年出兵讨伐十余次,欲清缴而不得。

故暂弃之,另寻他法。

以上便是杜海对于他现今所处地界的印象。

-

自云朝灭亡,新朝改立为宣。

伴随其一同消散掉的,还有杜海曾无比熟悉的家。

那个即便是在京城也占地颇广的杜府。

当然。

还有杜家上下三百年来不变的傲气。

什么三代状元,什么四出名臣,亦或满门良将。

全部都被烧了整整一天的大火变成往事飞灰。

就连他,本也该死在那里。

-

“父亲。”

踏入从未被允许走近的书房,看着脸若死灰的婢女们忙前忙后,年仅十四岁的杜海竟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以往为了能够进入这里贴身伺候,这群蛇蝎美人施展的手段足以让人背脊发凉。

如今你争我夺的机遇,反倒成了催命符咒。

好啊,好得很!

母亲命丧你等贱婢之手,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海,过来。”

虚弱沙哑的嗓音,从盖着布帘的床榻内传来。

杜海冷哼一声,挥手驱散心不在焉的宠婢。

掀开布帘的瞬间,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虽与父亲不和已久,近几年更是一面未见,但这形如朽木枯树般的老者,当真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杜家家主?

云朝的魏国公?

人虽迟暮,但魏国公显然还没糊涂,只一眼便知自己这最小的儿子在想什么,“离近些,这病不过人。”

待到能看清小儿子相貌,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你和你母亲长得真像啊。”

原本还算温馨的气氛,霎时间变得刺骨般冰寒。

“多谢父亲夸赞,”杜海僵硬地扯起嘴角,眸子里的恨意再不遮掩,“若无事,我便走了。”

“国将亡,你又能去哪儿?”

“去给自己挑个顺眼些的墓棺。”

“国亡家灭,你倒是清楚杜家的结局,”魏国公叹息一声,眼望门外摆手道:“我只剩你一个子嗣,即便是摇尾乞怜,那帮逆贼也留你不得,待我走后,你便与你的母亲合葬一处吧。”

“甚好。”杜海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魏国公闻言非但不怒,面上反倒出现几分欣喜,“你们也下去吧。”

呆站在榻前的婢女们初时还不相信。

待到她们反应过来,哪还顾得上平日里严守的规矩,尽皆如蒙大赦般手脚并用地逃离了这里。

仿佛这书房里有必死的疫病。

“寂云,出来!”

-

城破之日,魏国公病死在家。

杜家上下尽皆被人屠戮殆尽,却并非是那些所谓的逆贼叛军下的手。

就连杜海都没料到,始终陪伴在自己左右的长随,竟还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

“少爷,此处便是隐象山,”神情木讷的青年遥指远处直透云层的山峰,对于脚下遍地的残肢断臂看也不看一眼。

抬手用臂弯处抹去沾染在长剑上的血迹,扭头发现杜海依旧紧盯着自己,不由得疑惑,“少爷可是哪里不舒服?”

“寂云,我六岁与你相识,十几年来,你一直都瞒着我?”杜海艰难扼制住想要干呕的冲动,两人一路从京城逃逸至边疆,类似的场面出现过许多次,可他还是适应不来。

收剑的动作僵在半空,寂云默然垂下头,不发一言地呆站在那里。

与路上无数次追问时的结果一样。

又一次用沉默来应对么?

无奈地摇头,杜海能说什么?

指责他身为仆从,不该违逆自己?

呵,杜家早已烟消云散!

更何况自己的命都是他救下的。

从数不尽的千军万马中,带着自己四处躲藏,以三处致命伤换得了一线生机。

这还不算完。

一路上又是照顾自己羸弱的身子,又要应付不时前来侵扰的流民劫匪。

说句老实话。

杜海都有些好奇他是不是铁打的,都不会累的么?

“算了,我以后不会再提,不过莫要再称我为少爷。”杜海扬手抚额,恰巧留意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单薄,便即蹲下身子,胡乱从一名死去的贼匪身上扒下一件卖相还算不错的羊袄,七手八脚套在身上后,忍着直欲将自己熏翻在地的酸臭味,快速道:“如今你我都没有新朝的户籍,哪里还有贵贱之分?走吧,我们去山顶看看。”

-

隐象山。

在穂州,这里也还算有些名声。

杜海之所以执意要来这里,而不是去东北部临海富饶的合州。

只因在逃亡途中,他特意去别庄将母亲的遗物带走时,偶然间发现了一本手记。

那上面都是母亲在怀念家乡时随手写下的,而隐象山上的道观,就是她曾经无比思念的家。

当然,这里面也有与父亲结识的过程。

以及那无穷无尽的愁苦与悔恨。

这些都正应了他小时候经常看到的景象。

-

那时的母亲,已然没了年轻时的美艳,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

她就那样每晚独坐在窗前,无声落泪至天明。

试想一下。

一个靠祖荫吃饭的混账。

为了能够顺利继承爵位。

跟随军队一同前来讨伐藏匿在隐象山里的贼匪。

偶然间,解救了当时被贼寇从道观里掳走的母亲。

她是个孤儿,从小未曾离开过道观。

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自然是感恩戴德。

可谁又能料到,她刚离开虎穴,又坠入了狼坑。

因母亲的美貌和单纯。

父亲竟不知廉耻地动了歪心思。

左右搪塞就是不肯放她离开。

直到最后撤军。

他竟还使出了下作手段,将母亲迷晕,藏在车架里。

强行带回了京城。

最终强迫举目无亲,身处陌生异地的母亲嫁给他。

她逃过无数次,被抓回无数次。

她闹,她哭,最终还是避不开早已被人定下的结局。

直到自己出生。

母亲才彻底放弃了挣扎和抵抗。

彼时。

杜海曾在七哥口中偷听到一些关于母亲身世的只言片语。

稍加分析后得出的结论,令他再难对父亲有什么好感。

更何况当年母亲被那些婢女陷害时,父亲竟丝毫不加怀疑,便认定是母亲的过错。

自此,他与父亲便形同陌路。

-

从记忆中回过神,杜海深深吸了一口气。

往事如烟,过去的,便散掉吧。

眼前。

他脚下是一条用碎石简单铺就的弯折山路。

两旁茂密翠绿的树林中,虫鸣鸟叫不绝于耳,清新的空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久居城内,每日被教书先生训导的他,对这一切都充满了新奇。

随着时间流逝。

杜海的体力难以为继,只能任由寂云将他背在身上。

相比之前,上山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并且还在不断提升。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杜海心中还是生出一股挫败感。

往昔自认的些许不凡,已经被一次次打碎,至今所剩无几。

看着快速掠过眼帘的树木枝叶,他仿佛陷入了某种幻术。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脑海里。

他们张牙舞爪,眼角挂着血泪,表情扭曲地向自己扑来。

嘴里似乎还在不停尖嚎,“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你能活着!”

他拼命想要开口,却什么都做不到。

直至一切重归平静。

他的耳边竟依稀传来无比怀念的声音。

“孩子,替我好好活下去。”

-

“娘,不要走!”

杜海猛地睁开双眼,愕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硬木床上。

身上盖着一张残破老旧的被子,还带着些难以言明的味道,可也正是它令自己感到舒适温暖。

陌生的房间屋顶破了个大洞,透过它能看到外面已经银月高挂。

头微微有些痛,四肢酸软无力。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杜海努力扯开干裂的嘴唇,只能发出细弱蚊蝇的呼唤,“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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