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俗人而已

天花板上，一米长的绿皮电线吊着白炽灯，光线昏黄。

沈清挣扎着坐起身，浑身酸痛感像是昨天爬了几千米高的山，他眯起眼睛，一只手遮在上面，光亮让眉心传来阵痛。

这是哪儿？

刺鼻的消毒水让他眉毛不自觉皱起，里面似乎还混有甲醛的味道，他轻揉太阳穴，自己明明躺在家里柔软的床上，可现在……

低头看着坚硬平整的铁板，在白炽灯下反射淡淡光芒，冰冷的触感钻进指尖，顺着神经一路向上，让沿途汗毛一根根竖起，这也给他带来一丝清明。

绕铁板床一圈，居然没有找到自己的鞋。

沈清突然笑了，低头看着自己脚上，老旧黑布缝制的鞋裂开一个口子，像是一张大嘴咧开嘲笑他骑驴找驴。

暴露在外的脚趾尴尬地扣着鞋底。

怎么会有人穿鞋睡觉！

走下床，冷气让衣着单薄的他缩了缩身子，双手在胳膊上摩擦取暖。

铁板床旁边还有几张相同的床，靠墙有一工作台，上面放着几把手术刀。

难道是器官贩卖？

自己被人从床上搬到这儿开膛破肚？

沈清连忙拉起衣服，看到小腹和腰部都没有疤痕，松一口气。

还好自己没“走肾”。

但心中的恐惧感反而加深。

这究竟是哪儿？

挑拣几柄顺手的刀子，紧握手中挥舞两下，在这陌生环境中，他才稍稍有一点安全感。

工作台上有一面小镜子，上面还有两道裂痕把它劈成三块，镜中的自己脸色并不好看。

双眼浮肿，嘴唇皲裂，脸色发黄。

他打开水龙头，用明显带着氯气味道的自来水湿润干涸的嘴。那水龙头出水还一阵一阵，偶尔像老龙怒吼嘶鸣，半天也没见到一滴水。

环视四周，屋子没有窗户，里面只有这么简单几件摆设，他连个抽屉都没找到。

深深吐一口气，看向房间的门，他轻手轻脚走过去。

哐——

铁门发出巨响，没有被拉开，从外面被锁住，这让沈清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自己被不法分子抓起来了？

他耳朵贴在门上，听见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自己刚刚发出的动静引来了这儿的人。

他退了一步，双手背在身后，不让人看见他手上两把手术刀，然后又觉得这样不安全，改成双手握刀横在胸前。

门外的人掏出一大把钥匙，金属碰撞发出哗啦一串声响，门锁被捅了四次，方才打开。

他屏住呼吸，目光投向那缓缓打开的缝隙。

铁门外，洁白的光线照射进来，日光灯洒在刷着白漆的墙面，一片通亮。

吱呀——

门缝越来越大，他看见一只干枯的手臂慢慢推开门，一位黝黑的老婆婆站在那儿，个子大概才到他胸口，一头银发扎在脑后。

身上穿着能看出年代的大褂，即使有不少补丁，也洗刷得干干净净。

一双黑色布鞋和他脚上的同款，不同的是没有那开口。

老婆婆看着沈清，突然扯出一个笑容，满脸的褶皱堆积在一起，像放了太多盐巴的泡菜，十分难看。枯黑的牙齿还缺了几颗，孤零零的一颗门牙悬在那，更让那笑容显得很不友好。

沈清下意识退了一步，刹那间，脑海里划过无数恐怖片场景，老婆婆可怖的笑容或印在玻璃上，带着一行血字，或倒悬天花板，血滴从头顶倒流。

而主人公只能吓着尖叫逃离。

“你！”他感觉自己喉咙仿佛卡了什么，又或者是被人掐住，说不出话，他把手术刀挥舞两下，摆出一副防御姿势，给自己壮胆。

自己这是遇到鬼了？

他向下瞄了一眼，外面的日光灯和屋子里的白炽灯光影交错，但还是能看清老婆婆的影子。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鬼是没有影子的，这说法靠谱吗？

“你饿吗？”她的声音像蹂躏劣质纸张般粗糙沙哑，语速很慢，不过沈清能听出来实际上语气比较友好。

但他还是向后退了两小步，可肚子这时候很不配合地发出“咕咕”声。

看着那有些渗人的笑容，沈清点点头，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

不要以貌取人！说不定是好人。

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吃，沈清只是为了让老婆婆别挡在门口，这人站在那儿他就有些害怕。

果然，老婆婆颤巍巍地走远，一副随时能摔倒的模样，若是放在人行道上，过往车辆绝对隔着十米就停下，没有行车监控仪的司机纷纷掏出手机拍摄视频，担心自己摊上无妄之灾。

沈清小心翼翼地探出头观察四周。

水泥地面被拖得干干净净，还有些地方未干的水迹反射着光线。

屋子不大，只有一床一桌几椅子等简单木制家具。床上铺着床单棉被，比自己刚刚的床好多了，桌子上有一双碗筷，看起来老婆婆独居。

墙上有钟，时针刚刚划过刻度9。

他踮着脚走出来，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走，大概是不想发出声音让老婆婆听见。

就像是偷偷溜进别人家里的夜贼，发现主人居然在家，蹑手蹑脚地想要逃离。

他看向窗外。

黑暗压在大地上，一丝光亮都见不到。

而走近一些，视野开阔后，他看到远方，霓虹灯闪烁，照亮半边天空一片红紫。

他不由自主地贴着窗户眯起眼睛仔细看去，想要识别一下有没有地标建筑，判断自己大致方位。

一串圆弧形的灯光依次变色，即使距离遥远，沈清依旧清晰地看见，

那是悬浮在天空中的巨大平台，如带着傲慢俯视天下的狮鹫。

和下方点缀着灯光的黑影并不相连。

他一只手下意识放在窗户上，玻璃映照着那张迷茫的脸庞，仿佛被主人丢得远远的宠物犬，站在街头望着陌生的地方不知所措。

那是什么？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来，吃饭。”

背后突然传来的声音把沈清吓得浑身一抖，他转过身，老婆婆离他很近，很近，有些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依旧是那咧开的笑容。

只是这次，老婆婆那干枯黝黑的手捧着一碗米饭，上面还有些许没什么油水的青菜。

沈清接过碗，低头看着，饭早已凉了，干巴巴的，而他也不敢吃。

“不好意思，我又没有食欲了。”

老婆婆把那碗饭从沈清手里拿了回来，终于收敛了笑容，带着一副老气与不满说道：

“年轻人，别浪费粮食！”

她低头自己吃着饭，很认真地把每一口都仔细咀嚼，最后碗里干干净净。

沈清突然有些惭愧，老婆婆是真的想给自己饭吃。

是个好人吧！

他鼓起勇气，指着窗外，那远方悬浮的平台，问道：

“婆婆，那是什么？”

老人家伸长脖子，眯起眼睛往窗外望去。

沈清捎带解释一下，否则她大概不知道自己指的是什么。

“琼光阁啊！那地方，不是我们能去的。”老婆婆伸出手想要拍沈清肩膀，只是两人身高差别太大，沈清也没低下身子配合身子已经佝偻的她，最后她只能拍一拍沈清胳膊，“年轻人要脚踏实地，别好高骛远！”

沈清有些不太明白情况，他大脑一片混乱。

琼光阁？

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这里是哪？”

老婆婆突然看着沈清，笑着，笑着，一直笑着。

她慢慢抬起那像路边梧桐树皮般干枯褶皱的手臂，颤巍巍地指着沈清醒来的房间。

“那是……停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