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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落榜

1980年7月的一天,十七岁的我端着破了口的敞口饭碗,坐在屋前小河边的歪脖子柳树下发呆。碗中是红薯稀饭,清汤寡水的稀饭汤中飘荡着数得清的涨变了形的米粒,碗底堆积着六片不大不小的红薯。往常,这碗中红薯片的数量是三或者四,而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那没读过书的姐姐李玉花知道我心里难受,在我碗里特意多放了两片。这是我家最常吃的饭,有时一天三顿,有时一天两顿,另外一顿换成面糊,所谓面糊,也不过是比清汤稍微粘稠些许而已。下饭菜基本是没有油干炒的咸菜,或者咸菜炒萝卜,或者去野外挖的以荠菜为主的野菜。吃了上顿没下顿,是这里百姓的常态生活,只有过年前,可以做出足够吃到清明节的糍粑时,肚子才开始有保障,过年时,更能吃上几顿米饭、饺子以及馒头,肚子里才开始有油水。

若是平时,我会先将红薯捞出来吃掉,再将稀饭汤一口喝干,肚子只得六分饱的我,如狼闪着饥饿的眼睛,盯着家中那口黑漆漆的铁锅,试图在那剩下不多的稀饭汤中再捞出一片红薯,然而基本是徒劳,最终,只能再次灌下一碗映着自己瘦削面庞的稀饭汤,将肚子暂时喂饱。

而今天,我端着这盛放着六片红薯的饭碗,任肚子唱着空城计,却是丝毫食欲都没有。我感受着手中的碗渐渐冷去,一如渐渐冷去的心,在这三十七度的高温天气里,如此格格不入。今天上午我去了一趟学校,从班主任陈浩那里知道了自己的高考成绩,323分。我读的文科,大学录取分数是325分,差了2分!这区区两分,足够改变我一生的命运,而若是在三年半前,这两分,于我李恒贵而言,是压根不存在的问题。当时的我,随便考考,就是年级前三的分数,有足够信心上到大学。可如今的事情是,自己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以后,自己该干什么呢?

我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只感觉眼前一片迷雾茫茫,看不清方向。而此时,河对岸急匆匆走过来一个黑肤瘦小少年,他走到几乎正对着我的河边停下,将两手卷成圆形围在嘴边,扯起嗓子喊道:“恒贵啊,班主任叫你回去复习。”刚刚陷入沉思的我被惊醒,眼前迷雾渐渐散去,定睛一看,是同学也是同族的李建国。李建国发现我并没有理睬他,再次重复喊了一次,这次我听清楚了,几乎没有思考就回喊了两个字:“不去!”如此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如被蚊子狠狠咬了一口,带着些许疼痛,也带着一滴鲜艳的血,直直落在心头。我的心轻轻抽动一下,右手不禁按到心口,因了右手的抽走,左手端着的碗稍稍倾斜,几滴稀饭汤撒落到左手腕处,凉凉湿湿的,突然减轻了心中的疼痛。

河对面的李建国有点不死心,问道:“真的不去吗?”我的心中一阵憋闷一阵气苦,我狠狠点一下头大声喊:“真不去!”喊完这三个字,我感觉心中的憋闷与气苦似乎找到了发泄的通道,发泄完的感觉就是极度的饥饿。将整个右手插进碗中,捞起两片红薯塞进嘴里,只嚼了一下就咽下肚去,两三下,我就将这碗已经凉透的红薯稀饭吃了精光。我用手背擦嘴时,看到李建国的背影已经走得很远。

李建国带回了口信,也带走了我上大学的最后希望。我毫不可惜,再次去学校读书?只要那个人还在学校,我李恒贵就绝对不会踏进教室。我将空碗放在身边草地上,站起身来,捡了几块小石子往河中抛去。石子是被我斜着抛出去的,带着我恨力的石子在水面上连续蹦跳五六下才没入水中。河面上顿时荡开圈圈涟漪,将阳光碎成点点金光,这些金光在河面上四处跳跃,一会儿跳到微波的水面上,一会儿跳到青葱的水草上,一会儿又跳到我古铜色的坚毅脸上。

河水极其清澈,也极寒凉,很少有人下水游泳。这水据说是从大别山上流过来的,我所在的新县古化河公社桃李大队位于大别山边缘,这里山高路陡,交通极不方便,土地贫瘠,为数不多的水田中种些稻子,没水的土地种些红薯。这里的人过着极其贫苦的日子,在解放战争年代,村里几乎所有年轻人都出去打仗,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打仗有饭吃,打完仗,只回来了一半人。我出生前几年,这里还常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但这里空气极好,水也极好,哺育了周围无数村庄。

我将对那个人的恨都发泄在这些石子上,几乎用上了所有的气力。是的,我恨那个人,那个毁了我学习生涯以及人生前途的人,那个叫做费明的老师。

上学开始,我的成绩一直在班级里名列前茅,我所在的桃李大队有个学校,叫做桃李学校。学校设有一年级至五年级各一个班,初一初二各一个班。桃李学校在古化河公社的教学质量数一算不上,数二数三还是能轮到。而从一年级至初一上半学期,边帮家里放牛边上学的我,一直都是班级也是年级成绩排名前三的存在。正当我春风得意马蹄急之时,初一下半学期,班级换了一个数学老师,新来的老师叫费明,长得尖嘴猴腮,据说还与我们李氏家族有些远亲关系。李氏家族是桃李大队最大的家族,与我同班的同族人就有两个,一个李建国,还有一个女生李秀秀。

费明上的第一堂数学课,是发给学生每人一张数学试卷,说是摸底。试卷上有一道数学题,题目上写着“用类比法解开这道题……”我当时就懵了,语文上有类比,数学上何时有类比法?我自诩学业还精,却从未听过这种解题方法。毫不意外,第二天数学课时,费明公布成绩,班级里没有一人答出此题。我至今清晰记得费明当时的表情,那洋洋自得的样子,似乎想将头仰到屋顶上去。阴阳怪气的话语从那张牙齿不平的嘴里钻出来,如同鼓风机的一张叶子破了个缺口:“这类比法,是我费明自创的,你们这些自以为成绩还不错的孩子,只不过是孔子名高——是瘪糠╯”最后这个糠字,拖出了长长的高高上翘的尾音,在教室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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