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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

自记事起,我便在师父门下,但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每每问起师父,他也总是缄默不言。

“你自不必探寻自己是谁,你还小,一些事情迟早会知道。”

师父相貌清秀似女子,性情却不柔弱,反倒在一些事上态度坚决,不允我违背他的命令。若是稍稍触怒,便要罚去藏经阁抄写经书。即便前人记载的太平盛世、锦绣河山,当今圣上励精图治、革故鼎新并非索然无味,却也按捺不住我少时好玩的天性。

他同我最常讲的一句话,便是万不可踏出山门半步。

七岁那年我曾背着师父溜出山门。师父隐居在泠山,三面碧水环绕,两柱石碣矗立山前,青灰交叠,得出“浮世”二字,其他全然无法辨别。

我至今想不通为何身体会不由自主地去靠近它,好似相识已久,却几经分离。

师父自然很快便发现我不知所踪,在山门外寻得我,刚要动怒,眼前便映入那两柱石碣,以及我触碰石碣的手,瞬间平静下去。

他头回未罚我抄写经书。

次日,天边薄暮隽阳,霞光淹没了整座泠山。

师父不知从哪儿找出一柄乌金剑,剑锋铜绿,显然有些年头。

“今日起,与我学剑。执剑护这天下,是你生来的宿命。”他叫住坐在院前发呆的我,掷出手中之物。本能促使着我微微侧身,剑锋擦着我的衣袖嵌入石板,外露的部分便几乎与我并长。

“这是何意。”我问。

“拔出来,向它挥砍。若能劈开那青石,我便授你我毕生技艺。”师父依旧那番冰冷,指向院口青石。“这是最轻的一柄。我虽说会教你本事,可你若是连拔出它挥砍都做不到,何来资格学我剑法?”

在师父的命令下,我尝试握住剑柄,乌金透心冰凉,却隐隐向外散发温热,身体里似是有什么东西被豁然贯通,这金属巨物霎时轻若絮棉。

我深吸一口气,双脚一拧,手腕翻转,破开石板如行云流水。从未有人教授我如何执剑,但从握紧到挥砍之间的每一个细节,却仿佛早已烂熟于心。

剑与巨石相撞,我清晰地瞧见自己右臂之中爆出一团灰影。那是一个面目模糊,甚至可以说是狰狞的人形,他替我扶住持剑右手,向前挥斩。金铁交鸣之声夹杂残影纷然,依稀间看见师父眼里鲜有地露出赞许。

他自言自语到:

“秋家的人,天生便是使剑的好手。”

年少的我浑身颤抖,右手小臂完全震断、扭曲,骨节发出悲鸣,剧痛随着外流的殷红刺激着全身。我看向师父,对上他不见半分感情的黑瞳。

“做得不错。”他说。

半柄断剑不受控制地下落、撞向我嵌进石路的脚背。

我向前倒去,一洼鲜血中,我双瞳染成焦红。那断剑没入我的右掌,如同一枚水珠滴落沧海,填补无际苍白。殷红瞬间化为焦黑,伤口结痂、掉落,手臂被一股不可抗的外力复原,随之而来的是一番万蚁噬心般的剧痛。我倒吸冷气,看向师父,浑身骨骼发出爆响。

“无妨。迟早要习惯的。”师父显得十分冷静,似乎毫不意外。他指向那块青石,指向那一道浅浅凹痕,“没有斩断。”

他不知又从何处取来一柄剑,递与我,除去比先前那把稍重之外,别无二致。

“继续,子时息。”师父说完便向屋子走去。天边突然跳动起血色,漫天赤红,我不知发生何事,望向师父背影。他没有转身,只说那是人们为了庆祝生活的安稳而燃放焰火,叫我安心练剑。

之后五年,他如失了声般再没说一句话。

我十二岁那年,师父少有地下山。

五年时间在日复一日的挥砍中转瞬即逝,我已不知练废了多少柄剑,青石表面却只留五年前斩下浅浅一痕,时刻提醒着我第一次握剑时噬心般的苦痛。。

我如日常般起早、洗漱、取剑,却见师父孤身站在院前,肩上斜挂着一裹布包。

“此后数日,我将不再回山,但你万不可中断练习。”他顿了顿,依旧面无表情,“这柄断后,你便去藏经阁顶层将‘它’取来。”

“‘它’是何物。”我问。

“一去便知。”师父说完便出了院门,脚步轻如纸,席地青丝绾起,消失在蜿蜒石路尽头。

当晚我便折断了那柄重器,随意活动下因“食用”它而发麻的身子,就着月色上了藏经阁——不知何时我练就了一副与师父类似的身法,轻踏于枝叶,只感受到脚底传来微微颤抖。

藏经阁顶与阁内一般杂乱,物品随意搁着,唯独多了一张供桌,突兀地落灰于墙角。我瞬间明白师父那句“一去便知”的含义,向它走去。

那漆黑檀木上供奉着一尊恶鬼石像,恶鬼满嘴尖牙衔着柄古剑,陨铁色剑鞘寒光闪烁。它很自然的堆在那,却未如周遭般积起浮灰,鞘上铭刻的“妖皇血”三字依旧清晰可见。我下意识地握住它,掌心传来一阵温热,身体里融入的铁水顺着经脉流动,仿佛要顺着掌心喷涌而出,却又被它镇住,只余一股说不明的气顺着血液游走。

如同多年之前泠山下那柱石碣,熟悉,却又陌生

那时我已察觉到些许异样——五年间我日复一日地挥砍,是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资格握住“妖皇血”?而它又为何物,从何而来,我并不清楚,但定是对于师父十分重要。但既是重要的东西,又何必束之高阁,任其沾染暗角之污秽,恶鬼之不祥?

这些疑惑,我多少年后方才明白。

流云浩荡,碎裂涔云间晕出霞光,我负着“妖皇血”,走近楼顶外围的竹栅栏。这是泠山上唯一能看见山外世界的位置,正因如此,藏经阁顶此前也是我禁止踏入之地。

怀揣着对外界十余载以来的向往,我踏上高处的竹节。山高,水远,再过去些,是一片黑影。触碰过“妖皇血”后我的目力更加敏锐,可以分辨出那是团慌乱的人群。他们如一层黑云压着那座城门,火焰在身后城池中燃烧,暗色苍穹染成漫天赤红。

兵荒马乱。

我看不见古籍所言太平盛世,认不出车水马龙,更感受不到丝毫的锦绣繁华。分明如此不堪,却为何被天下人赞誉。这便是我要仗剑守护的天下,是师父所说的宿命?我第一次怀疑起师父教授的道义,怀疑起自己练剑数载的缘由,但终究寻不见答案。对山外盛世的第一许期待,尚未来得及感慨,便已狼狈不堪。

恍若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撕穿。我低头跃下阁楼,回到院内,抽出“妖皇血”,向着青石挥去。数十道灰影自我体内爆出,融进那黯淡的青灰色剑锋。这块阻挡我五年的巨石在顷刻间化作一地碎屑,和着一股劲风吹散,右手骨节爆响异常,指尖滚烫。

青灰刃锋,似乎比方才晶莹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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