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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草窝养金凤

一九六六年,初夏。

六月是吉春市一年里最美的季节。

街上的树,叶子全都绿得油旺旺的,尤其是那些老杨树,叶子长的能超过一个成年壮汉的手掌那么大,每一片都规规整整的,看起来像是用剪纸做的画。

马路两旁人工栽种的很多柳树,也普遍长出了又细又长、柔软得可以在手指上缠几圈的枝条。

吉春市西郊,在城市的边沿处有一个五十年代后才命名的新区——共乐区。

共乐区西低东高,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一批又一批从邻国举家逃亡过来的人,在这里的东边高地上,先后建起了一幢幢异国家园。

三十年代末期,由于灾荒,也由于战乱,从晋、冀、鲁、豫等地涌来了大批流民。高处全被邻国逃亡者们占据,流民们只能在西边低凹地安家。他们挖土脱坯,短短几年中,就建起了一排排泥墙草顶的房子,像农村似的。

后来,政府的人来到这里,他们普查人口,维护治安,打击罪犯,访贫问苦。厘清户口的同时,还组织民工翻起土路,拌入砂石,拉碾轧地,狭窄土路变成小街的同时也有了名字,以“光”字开头,“仁、义、礼、智、信”一路排了下去,光字片也就诞生了。

也是从这时起,光字片开始有了门牌,有了电杆,有了路灯,有了公厕……

只是到了十多年后得今天,路灯没了灯泡不说,连公厕也开始变得摇摇欲坠,光字片再也不复当年的清爽整洁。

光义街一号,周家十几平方的小院里,四月时沿着板障子撒下的扫帚梅开花了,一米多高的枝头,每朵六瓣单瓣的小花一团团一簇簇,红的粉的白的夹杂着,五彩缤纷,正开的热烈。院子一角那株丁香花也悄然开放,释放出浓烈的香味,飘在小院里,飘到了附近街上。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周家几个孩子的读书会又开始了,五十来平米的小屋收拢不住全部的声音,周蓉那昂扬激烈的发言不断的传到院子里来,随着花香几乎飘到了街上。

周蓉正在读诗——

蓬松卷发好头颅,

未因失恋而痛苦。

不曾患过百日咳,

亦无麻疹起红斑。

寻常人生寻常过,

有限快乐胜黄金……

周围几个人都笑吟吟的看着她,郝冬梅打趣道:“周蓉,这诗好像是你写的一样,而且还是写的自己。”

周蓉天生一头有些卷曲的秀发,用民间的说法就是自来卷,母亲的解释是因为她没出过疹子,病毒都转移到头发上了,结果就把头发烧出卷来了。

所以,知道这个故事的人再听她读这首诗,咋能不忍俊不禁嘛!

周蓉假装懊恼的配合道:“唉……我也想,可惜不是。”

蔡晓光赞美道:“你已经够有才了,可以了,不能再多了。一个女孩子,又美又有才,还怎么得了!多少也要给我们男人留一点活路不是……”

蔡晓光的赞美是由衷的。

已经成为吉春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市一中学生的周蓉,女大十八变,陡然间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小学时的周蓉并非多么漂亮,上初中时也只能说是秀气,但从初二下学期开始,她像是被仙人暗中传授了什么易容术似的,几个月变一个模样,一年多后就变成了令人惊艳的大美女,瓜子脸,高鼻梁,双眼皮儿,白皙皮肤,怎么看怎么洋气。

这个一向有些顽皮的姑娘,成为高中生之后,不知接受了什么“神谕”,人前表面上居然变得文静、淑女起来了。

但这只是“人前”,在“表面上”,周蓉骨子里仍是那个天生叛逆,伶牙俐齿,倔犟的似乎敢于挑战一切的自由主义者。

自幼聪颖的她自信傲娇,大量的读书给了她底气,父母的宠溺让她经常会忽略别人的感受,死党们的推崇、老师们的欣赏、一直全科优秀(重点是全科)的成绩、能唱歌的好嗓子……

唉……她又有什么理由可以不骄傲呢?

换个时代,换个家庭,她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的人都得不到的白月光了吧!

蔡晓光的赞美,周蓉并不买账,她有些愤慨的说:“女人怎么了?有才怎么了?在你们男人笔下,我们女人不外乎是尤物、玩物、邪物,讨厌!”

“你们看看,现今外面都是什么情况了……”周蓉说着就激动了,有些不管不顾的开始乱抨击起来……

“……好,咱不说其它,就说读书人的事,我看梁氏除了不曾有小说作品,若论杂文成就,若论对华夏文化思想和社会变革的推动作用,当在他周某人之上。周是被后人镀金了——每个国家的后人都喜欢为本国的各界名人镀金,这也没什么,但镀金好比美化老院落,应以修旧如旧为宜,要讲技巧,过了就俗了……”

说着,她还有些沾沾自喜起来了,有些得意的说道:“……现在我对胡某人和他的道德文章也有点儿发言权了。如果一个人是一颗星,就会存在于星河。别人只能评价他是一颗怎样的星,分析他为什么是那样一颗星。他明明是一颗星,非当他不存在,甚至非说他只不过是玻璃渣,这种文化态度是可笑的。总有一天,会让自己陷于文化窘境的……”

周秉义和郝冬梅已经脸色大变,如此狂妄的言论,如果被外人知道该怎么得了。

周秉义指责道:“够了!周蓉,你对亲人,对他人都没有一点儿起码的责任感吗?”

说罢不等妹妹回答,就怫然起身到外边去了。

周蓉越来越大,读书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叛逆,越来越难管了!想到这里,周秉义禁不住咧嘴苦笑,是啊,自己又何曾管住过她呢?!

小学三年级开始,周蓉就全科第一,不论各科学习成绩、体育、绘画、剪纸……就没有她不会的,而且一会就拔尖。

她那样的,全校也就她一个,在她们学校的校史上,可以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六年级时,老师鼓励她为学校争光,争取保送进重点中学。结果激起了周蓉的强烈逆反,期中考试史无前例的门门刚及格。

母亲要打她,她放言绝食,自己受命去劝时,反而被驳的哑口无言,为了缓和局面只好说了谎。

升初中时,周蓉硬是以门门刚及格的“好”成绩考入她心目中离家最近的共乐区中学,害的他以“说谎罪”被罚跪面壁。

升高中时没人管她了,她反而以全市第一的好成绩考入吉春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

这……唉……

郝冬梅关心爱人,看着吓得如木雕泥塑般的周秉昆,不言不语望着后窗外小街的蔡晓光,只好也跟着到了院子里。

她看到周秉义正对着扫帚梅生闷气,一根茎上的小花快让他给摘完了。一向儒雅随和、沉稳有加的周秉义很少有这样无法自控的情况出现。

“好了,好好的花都让你给糟蹋了,你不会给周蓉好好说话么,往常也没见过你发这么大的脾气,今天是怎么了?”

周秉义见冬梅过来,不无担忧的说出了自己内心的顾虑:“……唉……现今这形势……小妹这样下去,我家以后的日子将因为这个妹妹忧患无穷,她也会让朋友们蒙受牵连,父母拿她没有办法,我拿她也没有办法,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郝冬梅献计道:“女人有了爱人后,注意力会转移,就会变得听话,就会收敛了,要不我让蔡晓光劝劝她?”

周秉义白了恋人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咋没觉得你有多听话呢?”

郝冬梅气得锤了他一下,周秉义受了一记粉拳,才又说道:“别乱出馊主意,别说蔡晓光还不是小妹承认的恋人,就算是……晓光也管不住她,他太迁就周蓉了,在小妹面前根本没有原则,不做帮凶就不错了!”

郝冬梅也感受到了爱人深深的无奈,是啊,像猴子一样的周蓉,没有佛祖出现,谁也拿她没办法!

她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被牵连的人是可悲的,长嫂的责任感促使她决定还是要再努力一把。

于是,下了决心的郝冬梅转身回到屋里,把周秉义的话一个字不差的讲给了周蓉听,最后还极为郑重地说了自己的看法和决定。

“你哥真生气了,我要求你去向他保证——你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永远不再说你刚才那番话。如果你不,我就走,以后再也不来了!”

“而且,我觉得你哥的担心是对的,被牵连的人是可悲的,一个人如果明知做哪类事、说哪类话将会牵连亲人、朋友,却仍任性而为,那个人是不道德的。”

这时间,郝冬梅已经和周秉义公开了恋爱关系。

未来嫂子已经把话说到如此程度,周蓉如果还不认真对待,大哥的媳妇将没有了。真要那样的话……后果就有些太严重了!

周蓉踌躇了一阵,还是决定暂时认输,走到院子里,向大哥认错。

周秉义教育她,说:“你不要以为咱们是工人家庭的儿女,就等于有了保险,披上了刀枪不入的红斗篷。但你要明白,工人阶级是工人阶级,工人是工人,单个的工人代表不了工人阶级,工人家庭的儿女也不是金身不破!等哪一天狼牙棒挥舞到你的头顶,你再后悔就晚了。亲人和一切爱你的人都救不了你,受你的牵连也将是必然之事!……”

话刚说到这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豪迈的大笑声,还要继续长篇大论的周秉义一下子被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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