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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再遇少年人
昏暗的灯光肆意映射在众多形形色色的男女身上,他们沉溺在夜色里,盘桓于舞池酒精中享受着潮涌般的热浪,颓废,忘我,挥洒着道不尽的迷人故事。
格格不入的异类——吧台边久坐不起的安静男人。
他那只骨节突出修长而性感,看上去因经常泡在水中而有些发皴的手来回抚摩着杯壁,杯里盛着的小截液体不时被动晃荡一下,与他由内焕发出的与众不同相互吸引,弥散出一股神秘离人的气息。
他在人群之中显得格外忧郁多情。
他额前的发丝轻覆在眼皮上,两边凹陷进去的眼窝和微微内双的眼皮更显眼眸深邃。
睫毛浓密纤长好像天生自带一条逼人的眼线,鼻梁挺拔呈出一条优秀弧线,那张脸不做任何表情,只是展露在那都足够引人注目。
从他旁边经过的,不论男女,都盯着他看,眼神暧昧。
最引人的莫过于那刀刻似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凸起的喉结,肉肉的耳垂后面还隐藏着一颗小小的黑痣。
他有些干涩的薄唇上方有一堆微微冒出的小胡茬,想是偶尔没有及时剃去。
他的表情非常冷淡,手指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眼中充满疲倦,尽管旁边人一直在跟他说着些什么,但他显然是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他耷拉着眼皮一圈圈扫视着周围,像一位思绪满满的猎手在寻找猎物,漫不经心中透着机警。
每次喘息,他身上那件灰色长袖卫衣的领口就会往内微微塌陷,腹部堆积的布料的明暗也会随之变化。
随着音乐高潮起伏气氛不断火热高涨,人声鼎沸中,他的脸怏怏失落。
他抬起手中透出彩光的玻璃杯,小小的呷了一口,然后缓缓放下,他旁边的朋友仍在喋喋不休乐此不疲地说着什么,而他依旧充耳不闻心不在焉地坐在高脚凳上寻视四周。
突然,他往左边微微转头,接着,像是被施了法整个身体僵在原地,眼睛顽强地闹着要在本不可能的基础上再睁大些。
旁边人像是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倾听对象根本只是一具空壳,用手肘撞击他的肩,“黎嘉糯!你有没有在听!”
他像是刚好被触发了什么开关,一骨碌站起来,身后的凳子见怪不怪懒懒悠悠转了一圈。
旁边人被吓到,抚慰着小心脏:“黎嘉糯!你终于疯了?”
他无视身后人赛着音乐的喊叫,头也不回地往人群中闯去。
他拨开顺流接踵涌动的人影,只身逆流而去。
他眼里只那一人。
好像是过了几个月,又好像是几年,他不知道,感觉很迷幻。
他的视线紧追着。
不是神经过敏。
那一抹令他内心激荡,一旦抓紧就永远不想放开的身影。
黎嘉糯紧追着那身影来到门口。
一个眼熟的男人慌里慌张过来拉扯住那身影,黎嘉糯顿了顿,继而扭曲着脸加快了步伐。
门边两人纠缠几句过后便分开,男人往回,另一个,好像身体里装着什么冲劲直往车路边走去。
“姜瞐葳!”
前面的人骤然停下脚步,差点一个踉跄绊倒,稳住身体后,两人都静止在原地。
散落在那纤纤背影上的青黑云丝微微摇曳着,看上去是胡乱喘气所致。
黎嘉糯跑上前,挨近时又放慢脚步,徐徐走到这不敢确认的人面前。
他站住脚,稳住惊颤不已微冒冷汗的身体,怯怯抬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悄悄望住那双波澜不定的眼眸。
他就这样静静望着,痴傻一般,被望着的双眸同样深深回应着他。
沉默在他们各自思索伤痛间,蔓延开来。
片晌功夫,旁边经过两三批人马,纷纷向他们投来肆意揣测意味深长的目光。
“你,怎么在这?”
姜瞐葳淡淡垂下眼眸,她的姿态轻盈而富有诗意,声音犹如春花秋水,牵动他的心。
黎嘉糯凝视着她红润柔媚的唇,双目随着两瓣花骨朵似的美貌上下贴合而一眨一眨的。
他仿佛听不到她说的话,只是自顾自欣赏着她的脸。
他的目光从柔唇往嫩皙的肌肤,粉肉的鼻子,墨黑粲焕的眼珠,秀长微翘的睫毛,不用粉饰的野生眉纷纷望去,再到透粉的耳垂,下颏,全身,他统统不想落下。
这张天生清冷带有成熟妩媚的脸,深深印在他脑中。
姜瞐葳微微松唇,像是不想打扰他小声悄然道:“你,怎么,会在……”
她止住话语,眉头微蹙,眼里满是忧伤,不知该如何作语,嘴巴张成小小椭圆僵在苍白的脸上。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她本以为他们已经分别走向两条平行线,再无可能。
“你瘦了。”
黎嘉糯的声音似沉到大海深处,冷冷的,闷闷的,但还是拼命地保留住最后温存的暖流。
他继续失神地看着她,心里揪起得痛,嘴里说不出得发涩发苦。
姜瞐葳看他这副样子,心里愈发喘不过气,想伸手触碰,却又不可能,她努力装出从容淡定的样子,一语不发静立着。
“你真要跟他结婚?”
黎嘉糯的声音微微颤抖,涣散的瞳孔闪烁着亮晶晶的东西,扭紧的眉头继续挤在一起,嘴角抽动着,因为里面的牙齿不停啃咬着口腔内的肉。
“我先走了。”
她森然而出,莞尔一笑,错身而去。
自始至终她都在闪躲着他灼热的目光。
黎嘉糯背着身准确迅速地抓住她的手腕,垂首低声强忍怒气,“你又要丢下我,是吗?”
他那么要面子的人因为她又一次低声下气。
她绷住的身体顿时瓦解溃散,他咬紧牙,只是握着她的手腕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沉坠。
她柔缓地吸入一团空气再慢慢吐出,转头看着拉住自己缀有零星创口老茧的大手,继而望向那脆弱的后脑勺。
“你会遇到更好的人,”她的声音愈渐微弱,“还是把我忘了吧。”
黎嘉糯转头,“我只要你!你不明白吗?”他愤懑,心头怒火中烧,眼色猩红,但还是止不住对她的含情脉脉柔声细语。
姜瞐葳欲哭无言,眼角和鼻头早已泛红。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沉默片刻,她不再逃避,微红眼圈楚楚望着他。
车路对面轰起一声长鸣,划破沉静,仿佛故意将两人从前的种种过往翻涌卷土而起。
他们的相遇,相知,相恋,仿佛还在昨天,究竟,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黎嘉糯和姜瞐葳的相遇是在青涩稚嫩的高中时代,那时的他们正经历着人生中枯燥心酸而又充满活力的青春岁月。
横亘在家庭学校与他们之间那座无法搬动的磐石或是大山,幻想着成为大人走上社会的神气,做着无所畏惧的白日梦。
都还是少年人。
……
天空阴森寒寒黑作一团,只有月亮跟周围与之作伴的星云激动地俯瞰着喧闹的街市。
巷子深处远远就看到升起缕缕炊烟。一张张错落而秩序摆开的小吃摊车,树上悬挂着的闪闪的小亮灯,无不让这寒冷的冬夜热闹欢腾起来。
黎嘉糯穿着青蓝与纯白相间的校服,留着一头清爽的圆寸,背部板直,背着书包和同行人一起徘徊在各种补给读书人所需营养的路边摊前。
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红红黄黄油油的食物,嘴里谈笑着,手上还不忘打闹着。
黎嘉糯是这一堆堆人群之中看上去较为安静的,他周围有几个玩闹得嘴都列到后脑勺去了。
他悠闲地看看旁边情深似鸳鸯戏水的朋友,随处游移着看似散漫不定的目光。
他们站的位置斜对面二三十米处,有一家看上去很温馨复古的书店,黎嘉糯对那边很好奇,或者说是对里面的人很好奇。
他快把书店盯穿了。
书店里远远看去灯光偏黄暖意满满,极富民国风貌,浓厚的书香韵味。
黎嘉糯盯着的——捧书对着书架,嘴角涟起笑意的女孩儿。
她的笑给人收敛、温暖、好奇的感觉。
她披着刚好过肩的中长直发,鬓边少许灵动的碎发更加衬出额头的饱满。
她背着一个白底点缀绿叶的书包,书包上方中央的位置有一只棕色的刺绣小鹿,跟她翻书时的神态很是相像。
黎嘉糯只能看到她脸的四分之三,随着那不断上下浮动的嘴角,他更加好奇愈发想看她的全脸,虽然两边脸应该长得一样。
奈何她就是不转过来,后面还直接背过身消失在众多书云之中。
黎嘉糯刻意隐藏,脸上一点儿表情也没有,看上去好像只是盯着远处发呆而已。
他回过神,转头看向还在打闹的那些人,瞬觉无语,同她简直就是两个世界之感。
她就好像一枝孤芳不自赏的奇葩,茕茕孑立于自己的世界之中独自芬芳美丽。
当他再转过来看向书店之时,竟惊奇发现那女孩从书店出来了,而且好像正盯着他这边看。
黎嘉糯不禁感到小小的慌乱,莫不是她发现他一直盯着偷看所以找上门来。
他赶紧撇过头若无其事地看着铁锅里正在无情翻滚的香肠。
他的余光看不到那女孩的动向,无法,他只好再佯装抬头看星星,故而往书店那边偷瞄一眼。
这次他确认,她在书店门口踌躇半天,然后,确实是朝着他这边正走过来。
再瞄一眼,已经快走到跟前了,他这才发现原来书店这么近的吗?他还没想好……
姜瞐葳走到黎嘉糯身边时,黎嘉糯已经停止胡思乱想,因为人家只是过来“买吃的”而已。
姜瞐葳对着小摊面无表情扫视一圈。
摊主大婶正把一份撒满辣椒、香葱和各种佐料的厚切片淀粉肠及土豆块盛起来,小心装到套好塑料袋的绿盒中,接着从圆柱塑料小瓶中抽出几根长签,插到几坨土豆和香肠上。
“来,好啦!”
大婶的声音敦厚,相貌淳朴,让人感觉很舒心。
姜瞐葳看看大婶停在空中充满茧子的劳作之手,再随手递去的方向望去。
大婶轻皱着眉头鼓着眼,开玩笑似地夸张着嘴又喊一遍:“小伙子!好啦!”
黎嘉糯从花痴梦境中惊醒过来,赶紧伸手接住并连声道谢。他的耳廓漾起一片羞涩,声音也透露着不好意思,那张冰冷的脸上竟鲜露出尴尬之意。
姜瞐葳没看全他的脸,只看见他短毛的余震和一副俊秀的侧颜。
姜瞐葳的注意力只被这容貌吸去几秒,旋即转到那盒端在黎嘉糯手上的“食物”。
此刻,黎嘉糯的余光清楚地瞥到她正在盯着自己看,整个人摆动着极不自然的动作——把盒子外面套着的塑料袋来回沙沙捏搓,一米七几的大高个,好似个娇羞的小姑娘。
他再瞥,她还盯着自己——不对,是那盒食物,脸上依然面无表情,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俄而,姜瞐葳转头也要了一份同样的,并仔细告诉大婶什么都不要放,稍微炸一下就行。
大婶就像对自己的爱女关心一般亲切,对她再三叮嘱确认:“什么都不放啊?怕是没味道不好吃啊,小姑娘!”
“没关系,什么都不放。”姜瞐葳微哂道。
大婶继续拉着她探讨。
旁边的黎嘉糯听完姜瞐葳回答的这句话之后,就沉浸在她的声容中,冰冷的脸上浮出笑意。
他把身子偷偷往后偏移,放肆欣赏着她。
他疑惑她的声音怎么能这么温柔好听,令人骨头酥颤心里直像小猫抓痒,脚趾弯曲紧紧抓地;又好奇她的耳垂怎么这么晶莹剔透,手怎么看上去那么纤弱,反正她整个人都可可爱爱,忍不住就是想多看几眼。
姜瞐葳被大婶滔滔不绝的话塞住了语,到最后只得一直干笑。大婶执意要帮她至少放一点盐巴和秘制酱料,无奈,姜瞐葳笑着点点头,然后问钱数,付钱。
她付钱的时候,黎嘉糯又再次被那只手吸引住,手指关节因活动而泛白,衬得细嫩的手更显冰冷,让他想一把拉过来揣进口袋,暖暖捂热。
姜瞐葳离开后,黎嘉糯的视线一直跟随她直至消失。他的魂好像已经跟着她去了,留下的只是毫无生气的一具躯壳。
他臭着脸对那几个长不大的人催促起来。
其中一个头发不过耳的假小子搂着戴发卡扎短马尾的女生,走过来一齐敲在黎嘉糯肩头,埋怨道:“催命啊!我们的工序复杂,你懂不懂!”
两人都很活泼,只是长相很普通,一眼看去并没有能让人记住的特别之处。
黎嘉糯下意识收紧身体,眉头微微用力,极度厌恶地护住自己睥睨着她们。
然而,她们说完后视线直接越过他,搂着笑着走开,恣睢娇纵。
她们的举动让他极感不适。
旁边几个男生也走过来附和揶揄几句,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黎嘉糯只好缄口,不顾他们默默离去,等他走远他们又跑过来纠缠住他,不依不饶。
他有些生气,几人才发觉有些过了,识相松开了他。
他踩着单车,不时从座位上高高跃起,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寻去。
黑夜中,意气风发。
这边,行之单影的姜瞐葳没头没脑游荡一圈之后,才发现无处可去。
她独自来到广场边石凳处坐下,冰冷刺骨直直袭来,她打了个冷噤,把腿上热气快要消散的食物打开,慢慢吃起来。
她一边吃,一边看着周围阴冷的一切,脸上终于从面无表情到多了一丝悒郁。
勉强进食几口就再吃不下去,不是味道不好,对她来说这样无味刚刚好,只是她的胃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作怪,导致她吃不下太多东西。
她把剩下的食物拿到角落边。半晌,不知从哪张车底下跑出来两只流浪狗,灯光下的它们毛发有些暗红,有一只左后腿一瘸一拐的,行动缓慢。
她稍微开心地看着它们吃完,随后继续回到石凳上,戴上耳机,如座铜像安静地坐着。
眼前幻灯片般放映的画面,搅扰了她的思绪。
她握拳往头上捶打,想要将先前遭遇的所有痛苦记忆全部抛掉,抛到宇宙任意一个黑暗孤寂冷漠的角落。
一首《冷雨夜》助她消磨这段难熬的时光。
“冷雨夜我不想归家,
怕望你背影。
只苦笑望雨点,
须知要说清楚,
可惜我没胆试。”
……
四五遍循环过去,她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远处,一辆单车缓缓靠近,停下,两只脚站立到地面,凝视着对面的女孩。
黎嘉糯本不从这个方向,骑着单车绕了好大一圈,本来他还在心里嘲笑自己,但没想到真的能遇到她。有些事还是需要死心眼磕一磕。
黎嘉糯激动又好奇地担忧着她,眼睛擅自缩短与她的距离。
定睛一看,她脸上隔着夜色都透出浓浓的悲伤,两颊的滴滴晶莹繁星似淡淡泛光。
她活像一只迷途的小动物,被某个狠心的主人抛弃在孤岛中央,四周一片荒凉,被广阔无垠的汪洋和苍穹,包围,吞噬。
黎嘉糯跟着暗自伤神起来,远远看见她微微抽动的肩膀,就忍不住想过去把她抱住,狠狠安慰一番。
但他做不到。
至少现在做不到。
他只能悄悄藏在雨滴中,趁她哭泣的时候,轻轻抚摸她忧伤的脸庞,柔软,光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