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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雾灵山少年救人

广德元年春(公元763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历经八年的安史战乱终于结束,但天地间满目疮痍,令人触目惊心。宫室焚烧,十不存一,人烟断绝,千里萧条。整个黄河中下游,一片荒凉。杜甫诗曰:“寂寞天宝后,园庐但蒿藜,我里百余家,世乱各东西”。社会乱,苦离殇,天地苍茫,无处话凄凉。

河北,安史旧部李怀仙据幽州,李宝臣(原名张忠志)据成德,田承嗣据魏博,先后皆领节度使之职,雄据一方。“河朔三镇”由此得名。藩镇割据,一番乱世风云;江湖动荡,侠客自古多壮志。河朔大地,风云变幻,纷繁复杂,令人唏嘘。

雾灵山下,南端八卦岭。初日入林,晓雾将歇。一个蜘蛛沿着竹竿上垂下的细丝缓缓下滑,滑着滑着,这蜘蛛似乎感觉有异,竟停了下来。不错,就在这竿粗壮的毛竹之下,倚靠一人,正自酣睡。只见这人二十岁上下,腰腿带伤,似在吃痛呻吟又似陷于噩梦之中。一把佩剑静静地躺于身体右侧,而握剑的右手或许不久前还曾挥剑对敌强劲有力,然此刻却无力软摊在地,任剑柄落于掌心。与眼前这番狼狈之状不相称的,仍是这把佩剑,寒光森森,冷芒四射,迎着日光折射出夺目的光泽。单看此剑,已不同寻常,更不知此人又是何许人也?然不管之前何等潇洒恣肆,如今颇显狼狈。夜宿山林,困极乏力,可见时运不济。

空山昨夜雨疏,今朝春笋破土。据此不远处,有一个衣着褴褛的少年,看上去十四五岁模样,正在挖笋。他的后面跟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同样穿着破旧。女孩被一株鳞叶卷柏吸引,突然,她闻听少年发出一声尖叫,随即急忙问道:“天放哥哥,怎么了?”

待自近前,女孩同样惊得呆住了。只见竹下躺一带伤之人。那人鬓发润湿,双眼紧闭,身体似在微微打颤,微屈的右腿有一布条紧系伤口之上。唤为天放的少年示意女孩站着不动,自己则蹑足上前。他一手兜笋,一手试探性地触碰了那人一下。见那人没有动静,少年天放胆子大了起来,又用手去触摸那人的额头。好烫,天放回头对女孩说道:“他可能发烧了。”然当他正说着时,那人突然睁开眼来,惊觉间忽地坐起,一把抓起佩剑指向他。天放惊得连忙后退。那人扶着竹子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开口道:“你们是谁?”

“你又是谁?”

那人见两孩子穿着及手中所拾之物,心中已然明白,适才放下戒心,道:“我叫朱希彩,是卢龙节度使李怀仙大人部下。还是算了吧,说了你们也不会懂的。”

“你不说我们当然不会懂,你说了我们还能不懂?”没想到,女孩口齿伶俐,“不就是卢龙军吗?有什么不明白的?既然你报知了姓名,我们也不让你吃亏。我是七妹,他叫郝天放,我俩是在逃难途中结识的。”

郝天放戒备起来,示意七妹不要再说下去,转身盯着朱希彩问道:“你是怎么受的伤,为什么会睡在这岭里?”

朱希彩正要开口,忽听远处似有人马杂沓之声,急忙嘘声道:“有人追来了!我们得快些离开!”

两孩子闻言,见朱希彩那般惨状,立忙上前去扶,竟连辛苦采挖的竹笋也弃置不要了。昨夜一场新雨,山路微显泥泞,朱希彩身负有伤且发烧病着,这俩孩子搀扶吃力,又哪里能扶着他快速逃离?朱希彩见状道:“这样下去,逃不掉不说还会连累你们,你俩不要管我,赶快逃命去吧!”

郝天放少年气盛,岂肯临危脱逃弃人不顾?略作沉思,他对七妹说道:“七妹,你带着他向我们住的山洞处藏起来,我向北边山上跑把人引开。”

七妹点点头。

朱希彩担心道:“你要小心!”

郝天放一边道“放心”,一边一溜烟地跑开,钻进了林中。

朱希彩在七妹的搀扶下急忙向南行去。行之不远,面前现一低洼之地且周围灌木浓密,朱希彩忙命七妹扶他藏匿于此,刚刚藏定,只见七八个黑影手持刀剑快速向北追去。朱希彩担心少年安危,但此刻却不敢作声,只得屏息观察着外面情形。动静渐远,二人连忙起身向方才言及的山洞住处走去。

再说郝天放,故意暴露行踪,引人向北深山处跑去。这雾灵山海拔二千多米,山体巍峨,面积甚大。山脚林密,松竹劲拔葱郁。人入其中难辨东西,难免迷途。郝天放为避战祸躲进山脚南端八卦岭处,以挖笋食野菜果腹,偶尔也在林中布下简陋的陷阱捕些小动物,自然熟悉此地。此刻,他仗着熟悉地形、身体灵活,急忙向北跑去,全然不知追杀之人是何等厉害。

一行七八人,身着黑衣,手持刀剑,眼见前面有人影跃动,脚下运力迅速追去。这几人奉命追杀朱希彩,侥幸让他逃脱蹿入这雾灵山下林中,因昨日天黑及下起小雨而耽搁至此,遍寻无果正自焦虑,闻听前面动静,又岂肯放过?几个人拨枝拣径,腾身跳跃,飞一般向前追去。距离逐渐缩短,其中一人疑惑道:“他身负剑伤,何以逃得如此轻快?”另有一人边跑便道:“何须多言?追杀便是。”于是,黑衣人不复言语,一味紧追猛赶起来。眼看着两者间相距已不过六七丈远。

突然,追在最前面的人一脚不慎,竟跌入腐叶枯枝覆盖的一个半人深的陷阱里,随即一声惨叫在林间响起。原来,这坑底埋有削尖的短桩,原为捕猎之用,没想到此刻却另起作用。旁边一人稍有愣神,正迟疑是救人还是继续追赶的刹那,一根粗竹划着弧线弹射而来。那人猝不及防,硬生生被弹飞一二丈远,重重地摔落在地,起身不得。

“让你们追!这下知道小爷的厉害了?”郝天放砍断系竹的绳子,见正中目标,得意地一笑,旋即又撒开腿继续前跑。

眨眼间两人倒下,黑衣人立刻警觉起来。其中一人大概是领头之人,立刻做出手势示意,余下五人便立即分散开来。领头人飞跑一阵后,看清前面人影晃动,突然停了下来。他立身站定,快速从背后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来,搭弓瞄准。

这郝天放浑然不知已命悬一线,继续在林间逃窜。看着后面的人渐渐追上,他不免心慌,突然脚下一滑,竟摔爬在地。说也凑巧,“嗖”的一声箭哨响过,一支羽箭竟从后背上方穿过,扎在面前的一根竹子上。郝天放吓得一声冷汗,爬起来绕着林木没命地跑。又是一声箭响,羽箭再次偏斜,穿透郝天放身边的一根粗竹,发出嗡嗡的颤音。这一下,郝天放可是惊得不轻,两腿颤颤,竟有些不听使唤。若是再有一箭射来而命中,像这样的力度,岂可活命?郝天放毕竟年少,虽然经历过双亲在战乱中身亡及颠沛流离之苦,可哪里经见过这样的场面?此刻,他的两条灌铅的腿似乎再也不能向前迈步,只见他回转身来,惊恐地看着几个黑衣人逐渐向他围拢过来。

射箭之人已收了弓箭,恶狠狠地盯着郝天放,道:“怎么是一个花子?白费了这番气力。”

一人道:“这小子似乎是在引开我们。大哥,索性一刀宰了他。我们在周围仔细搜查,定能揪出那姓朱的来。”

“没错,我们立即原路返回。这儿就交给你了,处理干净后快些跟上。”说完,这人带着其他黑衣人转身离开。

留下来的黑衣人应诺,随即对着郝天放嘿嘿坏笑,举刀逼近道:“嘿嘿,小花子,怨不得爷心狠。兵荒马乱的,你活着也没意思,倒不如早死早托生。”说完,挥刀向郝天放脖颈处砍来。

郝天放想要后退,可惜双腿早不听使唤,他只好闭了眼认命,正以为命丧刀下之际,忽听“铛”的一声脆响,惊得他连忙又睁开眼来。只见黑衣人的大刀被一飞来的长剑荡开,一个人影从面前倏忽闪过,并出掌将黑衣人击倒在地。

刀下又逃一劫,郝天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并且连忙用手撑着向后退去。只见眼前两个人影都在就地一滚,一年轻人已从地上拾起方才抛掷落地的长剑,与黑衣人厮杀起来。这突然出现的年轻人身着淡青间素净的长衫,身手灵活,几招下来,长剑似乎不费吹灰之力,轻易地插进黑衣人胸膛。黑衣人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闻听身后厮杀声响,刚刚离开不远的五个黑衣人立刻又折返回来。年轻人拉起郝天放,还来不及趁机跑开,黑衣人已纷纷亮出兵器,将两人围困起来。其中一人亮出双刀,对身背箭囊的人说道:“大哥,对付这两小子,交给我就行了。你且在旁歇着。”不待那位大哥点头,他已拉开架势,将双刀舞得呼呼风响,一招提膝推刀,向年轻人扎刺而来。年轻人并不着忙,挥剑隔开。双刀确也刀法娴熟,虚虚实实,劈斩扫刺,一刀护身一刀攻敌。年轻人一面护着郝天放,一面对敌,却也全然不惧。须臾之间,数招已过。持双刀汉子见占不到便宜,唯恐在老大面前失了面子,不免心中着急,将手中双刀催得更紧。一番左右轮劈之后,只见他蹬地跳起腾空,身体向右后旋转,左腿屈膝,右腿直膝向年轻人旋扫而去,同时双刀一前一后平扫而出。年轻人后仰身避过这连环踢腿扫刀,旋即起身前扑,趁对方身体下坠之际,同样反扫长剑。这一招果然凑效,持双刀汉子身体重心正在下移,尚来不及落地换招,从腹部至胸挨上重重一击。持刀汉子一声惨叫,落地没了动弹。

片刻命丧二人,背箭囊的领头大哥再也不敢小觑,和其他三人一起围攻上来。顷刻间,刀剑铮鸣,双方杀成一团。郝天放见众人奋力攻击年轻人,借着林中树多,趁机闪在一旁躲避。他并不懂什么武功招式,虽见过战场厮杀但不外乎是喊打喊杀,只觉得眼前刀光剑影、一阵缭乱。双方你进我退,你攻我守,好一阵纠缠。年轻人似乎并不急于进攻,只待对方露出破绽然后迅疾给上致命一击。另两人相继中剑后,余下二人眼见不敌,忽然掉头就跑。一场打斗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年轻人并不追击,将剑纳入鞘中,缓步走向郝天放。郝天放这才从一棵大树后直起身来。

两人遂也结识。原来年轻人乃雾灵宗陆中明座下大弟子,此番从歪桃主峰下山,正准备行走江湖一番游历。郝天放挂念七妹,顾不上多作叙谈,遂带刘仲樵去寻找七妹。

刘仲樵一头雾水,却也想探个究竟,便随他一同前去。

穿林绕路,南行四五里地,果真见一山洞。说是山洞,其实也未尽然。在一片林木之下,一座土丘高出平地许多。许是有人躲难或避雨等故,土丘半腰被凿出一处可供容身的偌大一处空间来。再向南些许里地,一条称为“柳河”的河流沿着山下沟沟壑壑自北向南缓缓流去。

近至洞前,郝天放喊话。七妹随后在洞内应声道:“小声些,朱大哥还歇着呢。”

两人进去,果见朱希彩正躺在干草铺的地上,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刘仲樵见此,忙从腰间取出刀疮药来。一番事毕,众人相识。朱希彩感激不已,遂即言说被追杀一事。

原来,朱希彩身为幽州中军都知副兵马使,驻守蓟州。此番现身兴隆,只为招拢旧部,扩充整顿兵甲。众人有所不知,方镇内部的统兵体制,分为三个层次,一为方镇治所州的衙兵,二是方镇属下各支州(支郡)的驻兵,三是州下各县的军镇。而州又分上中下三等。卢龙节度使治幽州,有静塞军作为外军置于蓟州,兴隆作为支郡,有刺史兼团练使领衔。朱希彩正是奉命前来,一为督导巡查,二则共商兵甲一事。忙碌几日后,眼见此地森林满山、树木遮天、遍地涌泉,风景极佳,心向往之,遂出外赏景解乏。不料,半途遭人偷袭,跟随的几个亲兵身死,没奈何他这才仓皇逃进雾灵山中躲避。缘何被人追杀,以及被何人追杀,他也一脸茫然。

“你出城一事可有他人知晓?”刘仲樵问道。

“刺史兼团练使李皋知道,难不成是他指使?”

朱希彩自己都怀疑不确定的事情,旁人又如何能给出答案?但刘仲樵得知朱希彩身份后,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很快又收敛起来。

待发烧症状稍微好转,朱希彩着急着要回兴隆,三人随行护送,一切不在话下。

至于众人回城后经历如何,且等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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