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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喜欢哭的男人

破旧的小区,四栋连坐,成了棺木的碑墙。

与萧萧风声相衬的,是成功突破掩埋到脚踝雪层的封锁,在外招展的枯枝。

头顶和羽绒服的肩膀都盖上一层漂白的雪花,冰冷地刺激着头上的毛囊,哪怕是身处游戏当中,依然可以感受刺骨的冰冷。

站在新手任务的小区门口犹豫再三,被冰雪淹没之前,东玲玲还是走了进去。

门口的保安亭空荡荡的,没有人阻拦。

楼道内冷冷清清,地上落满了灰尘,墙壁斑驳,铁制的防盗网斑驳着锈迹,还有几根彻底的断裂。

淡淡的霉味之外,没有更多的气味。

准确的说,没有人生活的影子。

吐一道雾气,用手勾勒出残缺的形状,也许在东玲玲的眼里,这些碎块像极了什么可爱的幼小生物。

往外侧看一眼,雪越下越大,被风裹挟的雪籽跟随着东玲玲一同突破了护栏的封锁,倔强的闯入走廊,融化成一地的雪水。

水洼浸泡着灰尘酝酿泥浆,一股甜腻的腥臭味夹杂着更多腐败的气息愈演愈烈。

原本因为寒冷而不住颤抖的肩膀,双手交错,将自己握住,东玲玲此刻彻底安静下来,在风雪的呼啸之余,她听到其他什么东西的声音。

这份声音太过细微,她只有保持安静之时,才能够听到少许。

所幸,为了回应她的期待,这份响声一点点的变大了。

“跺……跺……跺……”

节奏稳定,且富有韵律,是厚重的鞋底踩踏地板的声音,但又觉得是别的什么。

比如篮球击打地面,又比如有什么东西在跳跃。

“是什么东西在跳?”

猫的好奇心很重,可是在这个世上,有一种生物比猫更加容易产生好奇。

好奇这种东西,一旦在脑海中出现,便开始自主地蔓延,生长。藤蔓刺穿脑膜,汲取脑浆,让整个身体都自主地为其行动。

“是从楼梯口传来的。”

不远的楼梯入口处,凹陷的构造使得其在这本就昏暗的楼道里,更是黑得独树一帜,扶手滑落在地的铁皮无人清理,被踩碎,抹匀,在地上突出混杂的图案。

一只猫,一个老人,一根手指。

所有的图案都指着入口处,这本就是来自楼梯的邀请。

声音还在不断增大,东玲玲的身体不自觉地一点点向前倾斜,一步,又一步,一点点的移动,靠近了楼梯。

她就站在拐角处的墙面上,只需要稍稍探出脑袋,就可以看清楼梯上的状况。

可是,她却在这时候停住了。因为跺脚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什么东西?”

好奇与恐惧的天秤不断地在心头摇摆,每倾斜一下,天秤盘上的尖针都会狠狠地刺进心脏的软肉。

不痛,但是挠得人发慌。

外头的雪越来越大,然而,对于此时的东玲玲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看一眼就回头,应该可以跑出去吧……”

揣着这样的心思,她一点点地探出头,黑色清幽的发丝垂下,眼睛因为紧张而鼓起,遍布血丝。

东玲玲彻底看到了楼梯口。

一股冰冷地凉意穿透过她身上的羽绒服,在最贴近肌肤的表层浮现,从尾椎一路贯穿至头顶脱出,大脑一片空白。

两只眼球对视,过近的距离,让它们只能倒映着彼此和其上如同蛛网一般的红丝。

扑通的跌倒声之后,足以贯穿耳膜的尖叫响彻在这无人的小区。戛然而止。

“我姓贾,是四楼的住户。”

热心的贾先生是如此向东玲玲介绍自己的。

贾先生,原名贾笑,是一个游戏公司的员工。

人的审美其实差不多,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五官分明。

所谓的美丽或者可爱,都来源于此。

一米七五的身材,视觉上不算特别高大,黑色的中长发,配合其眼底难以掩饰的阴郁,哪怕他对着自己微笑,东玲玲也感觉出一股别样的冷艳。

这样好看的男子,哪怕东玲玲刚刚从对方那里受到了惊吓,也很快释怀,并开始搭话,变得亲近。

全然忘记了回头就跑的初衷。

因为他,东玲玲顿时觉得原本可怕的楼道都变成了古典的艺术。

“妻子这几天不太搭理我,得自己打扫,本来清出来这几袋垃圾,光是提下来就费了半天,谁知道下楼的时候雪突然下大,现在只能放在这里了。”

贾先生将垃圾袋整齐地排放在走廊一侧,俯下身子时,可以看到他那可惜看见青色血管的脖子格外颀长。

“外面那么大雪,看样子你暂时也走不了,不如来我家喝杯茶暖和一下吧。”

“他结婚了啊。”

心中感到遗憾,东玲玲对于贾先生的邀请还是十分高兴的同意。

大多数的人际关系,往往是靠第一映像去维持。

而对于东玲玲这种视觉生物来说,颜值,往往是生成第一映像的关键要素。

上楼前,鬼使神差地,东玲玲回头望了一眼让贾先生提得很辛苦的垃圾袋,三个满满的圆袋子并排放着,刚好和自己差不多高。

哪怕是这大雪纷飞的天,依旧忠实的挥洒着垃圾独有的臭气,还有一股腐败的酸味。

楼梯蜿蜒向上,四层楼的情况相差无几,看不出人居住的痕迹,贾先生不爱说话,东玲玲就算盯得再入神,也不会受到呵斥。

皮鞋踩着楼梯,发出熟悉的“跺跺”声。

“444号房,就是这里了。”

穿过冗长的回廊,俯身开锁,贾先生率先进屋开灯。

“老婆,来客人了!”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可以看到在这窄小老旧的屋中,一个女人站在里面,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啪嗒!”

漆黑的房间中,当昏黄的灯光亮起的一刹那,原本在门口感觉陈旧的屋子如同被施加了魔法一般,变得温馨。

那个女人,原来只是一幅等身的照片,应该是贾先生的妻子与他的合照,妻子脸上笑意很浓。

各种家具一应俱全,卧室房间门口还挂着没有取下的「福」,客厅沙发对面的电视机上,贾先生夫妻的合照格外的甜蜜。

东玲玲应邀请在沙发上坐下,周围的软垫凹陷一圈。

喝一口热茶,就这样将茶杯捧在手心,看着贾先生在厨房忙碌。

顿时觉得从手脚暖到了心里,舒服的想要永远躺下。

人一旦安定下来,普遍喜欢左顾右盼,来充实自己的闲暇时光。

房间中,随处可见贾先生夫妇的合影。电视机旁,花架上,水壶边,鞋柜里……摆放的位置千奇百怪,只有一样共同点。

贾太太用手肘勾着丈夫的脖子,脸上笑意正浓。

“怎么没看到贾太太本人?”

本着这样的目的去寻找,然而,在东玲玲的眼睛有所收获之前,一股奇异的香味已经优先从鼻腔的神经填充了她的大脑。

那是肉类被炖煮之后,油脂自然而然散发的香气。

只需用嗅觉去感受,就可以大致知道,锅中的料理,原料十分的肥美,应该有着只需要轻轻一按,便能给手指留下映像的饱满。

“菜马上就炖好了,吃个饭再走吧!”

贾先生是那么的热情好客,与魔都的天气,甚至是与他自己的气质,都有着十足的差别。

盛情实在难却,半推半就地坐上餐桌,东玲玲象征性地客气一下。

“贾先生,你不用去叫太太出来吗?”

除了沸腾的汤水咕噜冒泡的声音,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得到答复,莫来由的感到惊慌,东玲玲猛的回头,却发现贾先生正在厨房门口微笑的看着自己。

“真是,贾先生别吓我啊!”

原本迅速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东玲玲掩盖内心慌张似的挥舞着手臂。

死一般的寂静,锅中的浓稠的汤水翻滚出气泡,炸裂,迸发出更加浓郁的肉香。

“又来?同样的招式对我是没用的哦……”

暴露年龄的话语挂在耳边,东玲玲转头看向身后。

身后一无所有。

空荡的房间,由于灯光的昏暗,而倍显扭曲,密集摆放的夫妻合照上,贾太太脸上笑意正浓。

心跳逐渐加速,东玲玲慌忙地推后座椅,正准备起身。

“嘭!”

碗底重重地砸在木制餐桌上,汤水洒了一地,满是油脂的腻味。

心跳停摆。

东玲玲的脑袋被一双手狠狠钳住,生生地往后掰。

“不要,不要!”

她发出近乎哀求的声音,房间中却没有人回应。

汤水依旧在咕噜地冒泡,满屋的照片上,贾先生夫妇笑意正浓。

东玲玲清晰地听到脖子的脊椎发出的悲鸣,她再也无力抵抗。

回头。

“啊!────────。”

气息发出足以刺破耳膜的尖叫声。

戛然而止。

由历史来看,人类从中吸取最大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来都不吸取教训。

转过身,东玲玲再度看到了贾笑的脸,再度沦陷。

他那张面孔有着别样的魔力,让人迅速冷静下来。

见东玲玲恢复冷静,贾笑微微一笑,坐到桌子对面,两人面前已经摆好碗筷。

“请用。”

桌上一个棕红砂锅,一指厚度,电饭锅的大小。盛满的汤里,一只完整的母鸡摆弄着身姿。

这只是一碗鸡汤而已。

东玲玲尴尬的笑了笑,缩缩脑袋,也不客气,当即用筷子分下一根鸡腿。

夹在碗里,也不吃,用筷子一点点的拆分。

皮,肉,骨,拆下来一点点放在碗里。

客人对食物的喜欢,往往比什么都能引起厨师的快乐。

贾笑就这样笑着看东玲玲摆弄鸡腿,也不动筷。

东玲玲被看得有些发毛,道:“贾先生,你不用吗?”

鸡汤颇具温度,蒸腾的热气朦胧了视线,让近在咫尺的两人也变得若影若现。

“不用了,你吃就好,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也不等对方回应,贾笑自顾自地说起来。

“之前,这个小区并没有现在这样荒凉,虽然古老,但是花草繁荣,邻居之间都十分友好,热闹非凡。”

“直到有一年,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改变了一切。”

听到这,东玲玲忽然直愣愣的问:“现在这样是因为下雪的错吗?”

“并不是,请继续往下听。”贾笑摇摇头。

“确切的说改变一切的,并不是雪,而是随着那场大雪一起到来的人,一个女人住进了小区。”

“她很怕冷,雪天里一直穿着羽绒服。活泼开朗,很容易跟人打成一片。有些胆小,有点好色,但却和雪的孩子一样,十分纯真。”

“你可能会说,纯真是一件好事,但邻居们很快就发现,她那雪一般的纯真,也有着冰一样的冷酷。”

“自下雪以来,总会有人莫名其妙的丢失掉宠物。猫,狗,最后甚至是居家的老人。楼梯口发现的断指让人们相信,始作俑者就在大家之间。”

“哪怕是这样,也很少有人怀疑那个可爱的女孩。失去互相信任的人们只是挨家挨户的搜查,结果在女孩的家中发现了一切。”

东玲玲还是在摆弄那根被拆解掉的鸡腿,她一下一下的用筷子戳弄,撕下来的鸡皮发出呱唧的响声。

“发现了被拆开的猫,被拆开的狗,和被拆开的老人。”

“为什么呢?”东玲玲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贾笑点点头:“女孩是一名游戏玩家,足不出户的坐在电脑前,感受着虚拟与现实的混淆。”

“猫时常叫春,狗时常吠人,保安老大爷就住在小区里,他只是普通的关心着每一个居民而已。”

“女孩沉浸在自己恐怖游戏的世界里,觉得每一个靠近的人都有着另一张面孔,也许貌似可爱的人皮之下,便是一张恶鬼的脸。”

“于是出于好奇,她剥开了他们。”

“女孩后来怎么了?”东玲玲疑惑道。

贾笑道:“死刑,立即执行。被送进了刑场,却没有就此消失。每年冬天,她都会和大雪一起出现。”

“那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呢?”东玲玲疑惑的问。

贾笑看着东玲玲,不做回答。

鸡汤的热气,并没有让他也变得朦胧。

唯一变得模糊的,只有东玲玲的脸。

水滴顺着筷子流进碗里,浸泡在小水洼里的鸡皮不停地发出“呱唧”的声音。

温暖的房间变得湿冷,羽绒服也被水泡得沉重。

东玲玲的脸本就是石灰的惨白,却涂了些口红,变得病态红润。

是个纸人的配色。

“那么贾先生,你会怎么做呢?”

东玲玲依旧有着一丝纯真的笑容,却因为脸部的融化而扭曲变形,成了可憎的模样。

贾笑抿一口鸡汤,认真的思索。

“我可能会哭吧。”

雪中的棺碑传出惨叫。

一如既往,惨叫戛然而止。

版权:起点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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