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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下雪了

那一年冬天,我九岁。

中午,吃过晌饭,父亲搁下碗筷,跟往常一样,卷上一纸旱烟,起身走出堂屋,院前院后转了一圈,溜达了回来。对母亲说:我瞅外面天色不大好,灰沉沉的,保不齐今晚得下大雪。

父亲说完转脸看着我:下午放学回来,先别假假急急的做作业,去井台压水,把两个水缸都灌满,盖好。

我问父亲:今晚真下大雪啊?

父亲说:难说,看天样子,八分谱,搁往年这时候,早该下了,几点了,你上学还不走?

我说:这就走,下午第一节体育课,上不上的,我都行!

父亲说:浑,啥课都得认真上,早去早回,别忘我跟你说的活儿。

晕!你当我赶集去买菜呢! 

上学走后,整个下午,父亲都没有闲着脚,先去村西边的谷场上,拉了一小半满车的稻草回来,开闸切料,给驴备粮草,一通忙活下来,着实累父亲一身汗,把外套一脱,随手往草料堆上一扔,小歇了一会儿,吧嗒了一支旱烟,若有所思的看着切好的一堆草料,可能觉得不大够,披起外套,风风火火的,又去拉了一趟。

母亲经常说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不管天气是雨还是晴,总能挑出活来干。这大雪还没下呢,草料都备两股堆了。父亲说母亲:你不懂,马无夜草不肥,冬天得让它吃饱饱的,多长肉,伺候好了,开春,家里的地都得靠它使劲。

母亲没再多说什么,就回了一句:恩!反正说什么,都没你懂。

父亲切完草料,看看天色,渐渐阴沉的厉害,去草棚里,扯出几捆木柴,挥起斧头一通劈,劈完,整整齐齐的码进锅屋里,告诉母亲:够烧三四天的了!

母亲很奇怪,但没问,自个琢磨:这雪得下多大啊,看父亲忙活出来的样子,可能得下个三四五六天!

下午放学回到家,父亲还没忙完呢,也不知道忙活到哪里去了,问母亲:俺大大呢?

(注:俺大大,土话,我爸爸的意思。)

母亲正拿着火钳儿,给堂屋里的碳炉子换新煤球,头也没抬:去你奶家地窖里挖白菜去了,说想吃饺子了。放好书包,回母亲:我先压水去。

母亲说:灌一缸就行了,莫听你大大的,灌完早点写作业。我回母亲:嗯,听你的,不听他的。

在家里,我听母亲的话,要多于听父亲的,听父亲的话,源于不听会挨揍,听母亲的话,源于是有道理。就比如母亲说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是没活找事干。我就非常赞同!给自己找活干也就算了,关键还给我找一堆,一边压水,一边想。

天黑了,父亲提着两颗剥好了的白菜回来了。

母亲也张罗好了晚饭,父亲将白菜往炉边的小桌上一放,跟母亲说:吃完饭,剁剁,明天赶早我买点鲜肉,你和面,晌午包顿饺子吃。

母亲说:行呢,我多包些,明晚用油再煎一锅,好下酒,今天你也够忙的。

父亲回:还行,我瞅今晚雪能落起来,柴劈足了,草料也切好了。

父亲转头问我:水备足了没,明天早上生冻,井头能冻死死的。

我回父亲:灌足了,满满一大缸。

父亲眉头了:我跟你说的不是两缸吗?

母亲插过话来:一缸就够了,什么样的大雪,能下好几天,当我们还在东北啊!

父亲回母亲:男孩,多干点活好!

母亲说道父亲:差不多就行了,你瞅你,没事也忙一天,等驴喂肥了,你也累瘦了。

父亲没再说什么,轻嗺一口酒,转头对着我:作业写完了没?我回父亲:写完了啊!

父亲说:那行,吃完饭,你提桶水搁屋里,炉子上头多叠一个新煤球,窗户开条缝,灌几个暖水瓶子放被窝里,早点睡,我跟你妈去串个邻居,大门别栓死,用扁担虚着顶,留个门,不知道几点能回来。

我回父亲:嗯,知道了!

父亲回:你吃完了没?

我回:差不多饱了!

父亲:吃完,收拾下,刷碗去。

晚饭后,父亲提着电瓶灯,领着母亲急急的出了门。

说好的明天包饺子,今晚白菜也忘了剁。

临走前叮嘱我:搁家赶紧睡,把堂屋门关好了。我回父亲:知的了,你们早点回来啊。

天,很冷,夜,很静。我很听父母的话,早早的上床钻进暖暖的被窝,非常喜欢用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沉睡于寂静之中,被窝就像是一座城堡,但城堡被半夜回来的母亲一把拉开了:小孩捂头睡觉,不好!

睡眼惺忪的问母亲: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母亲说:刚进门,要不要起来撒个尿,外面下大雪了,尿桶我提堂屋来了。

我问:真哒?有多大?外面都白了么?

母亲回:你站窗口望望,屋顶,地上都白了。

一瞬间,睡意全无,一骨碌爬出被窝,下床跑到窗前,脸贴玻璃上朝外望,真的!我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的无声无息。院里的角角落落,一层叠一层的覆上灰茫茫的白,等等,这么晚了,俺大大呆外面忙什么的。

母亲说:赶紧回被窝,莫冻着了,你大大一晚就惦记着还一缸水,你没给他灌。

哈哈!父亲也搞笑呢,别人都是忙里偷闲,他是闲里偷偷忙呢!回到被窝,跟母亲撒起娇:妈,我不睡了,看雪下到天亮!

母亲回:愣样,明天不上学了?快盖好被子,我要拉灯了。

我问母亲:俺大大呢,他不睡了吗?母亲回:甭管他,你睡你的!       

说完,“吧嗒”一声,母亲把电灯拉熄了。

因为兴奋,夜,就显的格外漫长,后半夜,又醒好几遍,醒一遍,跑窗前望一遍,看看,外面的雪下的有多厚了。

天终于亮了,全家都有早起的习惯,除了我,只有下雪,走亲戚,喝喜酒类的好事儿,才起个早。母亲找来棉裤,棉袄,棉鞋,一声命令:都穿上。

我回母亲:棉袄,棉鞋,穿着都行,就是不想穿棉裤,走路不得劲,找条毛裤给我呗!

母亲没同意:下雪天,外头多冷啊,雪一停,更冷,寒从腿上来,听话,都穿上!

那好吧!我听话!

这场雪非常大,整整下了一夜,还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一晚上起来看好几遍,就没见停过,穿戴好衣物,迫不及待的拉开门跑了出去,堂屋门一打开的瞬间,新鲜而干冷的空气,迎面扑来,冰冰凉的!没有过多矫情的言语来描述这雪有多美,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多抓几把就能揉成一个大雪球,挥起胳膊,用力一扔,“呯呤”一声脆响,俺家锅屋门上的玻璃就碎了!

父亲冲我一顿吼:有劲没处使了你,锅屋玻璃惹你了?

我解释一下:对准的是树枝上的雪,打偏了!

父亲真勤快,不过一刻钟,从堂屋到大门口,一条一米宽的路就给扫出来了,自己忙着扫雪,还不让我闲着:找根竹竿子,把锅屋和堂屋檐子上的冰溜子都捅下来。

我回父亲:这活包我身上了!

从杂物棚里找来竹竿,屋檐下的一排冰溜子,一敲一声脆,一根不剩。

母亲搁屋里喊:吃饭了,吃完上学去。

我回母亲:知的了,这就来!把竹竿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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