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古树的光

陈荟第一次去到北方的时候，是在南方的炎炎夏日。她从南方的热气里坐着绿皮火车，一路往北，在火车里呆了一天一夜，若再准确些便是，24小时20分钟。之后总有人说，这是陈荟见到那个人所需的时间。最远也不过如此。

他的父亲，一个她连印象都不深的中年男子。与她一路同行，却没跟她讲过任何一句话。沉默在热气腾腾的狭窄空间里，被他人的鼾声浸没。也许是因为天气太过炎热，火车里酸臭的味道愈发浓烈久而不散。

那是，她第一次远离她阿婆，远离平宜，远离她生活十年的地方。

无聊的时间让她头脑昏沉，却还是看着手中的表。一下一下的数着，过了多久。她听着周围的嘈杂，有的磕着瓜子大喊大叫，有的吃着泡面嗦的极响，有妇女带着孩子，孩子许是因为太过炎热，哭声响彻，便会引来周遭的漫骂声。而后不得安宁。

陈荟的对面做了一个四十左右大婶。大婶见她旁边隔了一个位置没人坐，便脱了那双黄了有些发黑的布鞋，褪去黑乎乎的袜子，她没盯着看，但还是看见了一长一短的明显是两只不一样的袜子凑在了一起。大婶不介意这些，两腿一蹬在了她的身旁。

她不知眼睛到底该看哪，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什么。只能看向她的父亲。可她的父亲与她隔了一条走廊，正睡得香。脑袋歪在绿色的座椅上，好像下一刻要砸下来。

“要不放上头噻！”

大婶突然说话，吓得她一个机灵。

陈荟手里抱着一个极大的布袋，是她所有的行李。可，与其说是抱着，还不如说是拉着。布袋太大，早已经掉在了地上。可它也很重，她根本拿不起。

大婶注意到这一点，才在那双黄黑了的布鞋上站了起来。直接从她怀里拎起了那个布袋。放到了上头的行李层。

阳光从窗外往里窜，晒的人两眼发昏。温度在这个时候可以看见了。张扬的展示自己。

大婶依旧把腿蹬在椅子上，抱着手，睡了过去，还发出了阵阵鼾声。

他们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是在晚上了。北方的夜晚，极其的寒冷。本来穿着短袖短裤的她在下火车的那一刻，被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冻了个踉跄。

这个北方，欢迎她的方式还蛮特别。她这样想。抱了抱自己单薄的身子。

——

大概，是天上灰蒙蒙、地上开始落下一滴又一滴小雨的时候。

陈荟站在一个便利店的屋檐下，双手环抱着一本高一的英语书，后背紧靠着店门玻璃，脚上白色的帆布鞋被雨水淋湿，成了灰色。这样站着一会，她的脚前掌已经有些疼了。可是干净的口袋根本不足以让她挺着胸进去躲雨。店里开起了灯，傍晚就快要来了。

里面的店员是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姑娘。她在里头看着在外面躲雨的人，几次三番邀她进去。

她微微扭头看见了那个满怀好意的女孩，拒绝了。

然后，看了一眼逐渐阴沉的天，将手中的书举到头顶，迈步跑进了雨帘。

便利店前便是一条马路，穿过马路往前是一个公园。公园往右有一小片住房区，她便住在那里。路程最远超不过三百米。马路上的车并没有因为下雨而减少，她在路边等了半天都过不去路，只得往回返。可在看着那个便利店有人进去时，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成了落汤鸡。只能往后面绕着回家了。

不过马路的话，便利店往后穿过一条小巷可以到小桥的一端，小桥的另一端连着一个已经拆迁的居民区。桥上不过车，只行人。

只是拆迁之后，行人也没什么了。或许很快，她的家也会被拆掉。

“大哥，我们错了。知错了。放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男孩像是在雨地里打了滚，身上带了几块泥。旁边还有两个男孩也差不多的蹲在地上。他们面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雨水顺着那黑色雨伞的幅度撑出了一个空间。

他的伞打的低了些，刚好遮住了眼。只留下一张微微带笑的唇。

“那就好。知道怎么说吗？”

他一勾唇，声音很是轻盈。

乖乖在地上呆着的三个人捣蒜一样点头。

“知道知道。雨天路滑，摔跤摔的。”

声音参差不齐，却答案统一。

他在笑，应该是很满意这个答案。可是笑着，不着痕迹的又是一脚，踢翻了那个想要站起身来的人。雨水打在他黑色的皮鞋上，黑色的西装裤也被落了雨珠，顺着裤腿往下滑。他收回修长的腿，好似往她在的方向扫了一眼。

她应该躲起来的，或者快跑。可是，他看见了她。

那人面对这个突如其来闯入的女孩，倒也没什么过多的表示。

陈荟站在原地，脚好像被冻住一样，迈不开了腿。僵在那里。手里撑在头上的英语课本已经被逐渐暴躁的雨滴拍打的面目全非。她不敢抬头，只是死死的盯着地面上缓缓踏近的皮鞋。

“噔”

“噔”

“噔”

清脆的响声伴着雨声听得她心头一紧。

手捏着书本的力度也加深了，扯出一丝褶皱。关节有些发白。

“小丫头！”

他停下了脚步，站立在她不足半米的前方。头上的雨水瞬间被隔绝开来，身旁传来一阵清新醒脑的薄荷香味。

她猛地抬头，看着那个站在雨外的男人。想起了什么又快速低下头，想要跑路。

却被他先一步抓住了那举在脸庞的胳膊。毫无征兆的被塞入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是伞柄。

耳边响起了声音。还是那样的轻盈，轻哄着。

“不要告诉别人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