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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第1章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有些人是一夜之间长大的。

而另一些人一辈子都不用长大,徐胜男在没有经历那一天之前,她也以为自己会是永远不需要长大的幸运儿。

天授3年,正月初三。

雪后乍晴,天高日远,长风凛冽。若你此刻化身飞鸟,穿透暖阳与云层,俯瞰长安三十八街、七十二坊。

正应了一句: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徐宅独女,徐胜男一手捧着一叠墨迹未干的素笺,一手提着裙摆,小跑着穿过游廊,奔过西厢房门前,直跑到西耳房门口。

她站定了,喘吁吁兴冲冲的叫道:“爹爹,爹爹!”

也不管里面无人回答,便一把推开房门,走进西耳房,父亲竟没有坐在案几旁边。

往天这时候,爹爹定是在案几旁看公文,抬眼笑问:“怎么?我闺女又有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新发现啊?”

下意识的,她回身掩住门,心中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恐惧感。

她不自觉放慢了步子,眼睛死死盯着案几背后的屏风,那后面影影绰绰,微微晃荡着一双男子皂靴。

她紧张的揉了揉眼,待看清楚了,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颤巍巍的抬起手来,想要狠狠抽自己一嘴巴,手上却提不起力气。

定睛再看,慌忙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冲过去,绕过屏风,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抱住父亲双腿,想要将父亲的身体高高举起,从梁上的套绳内挣脱出来,谁知一个不稳,父亲的身体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她连忙用自己的身体做垫,将父亲稳稳放倒在地。

颤抖着手,伸到父亲的鼻边,像被烫着了一样,又连忙缩回手来。

人在大痛大悲之初,就像被利刃切肉,首先不会感到疼,而是会陷入一种不肯相信、不愿接受的麻木感。

整个人重又瘫坐在地,整个人如同早起被梦魇住,思绪混沌,肢体不受大脑的控制。

坐了好久,好久,她似乎才反应过来。

她父亲,那个纵着她宠着她,从不拘束着她的父亲,那个在‘祖母说女孩子就应该学针线’时,嘻嘻哈哈的说着,‘胜男有探案子的天赋,就让她学噻!’的爹爹,就这么没了!

徐胜男捂住嘴巴,狠狠咬住自己的手指,终于爆发出极度压抑的哭声。

她不敢哭出声来,她不敢彻底崩溃,因为理智回来了,她心中清楚:她爹,死的太蹊跷了。

三日前,她爹才给了她一本皱巴巴的《仵作洗冤实录》,嘱咐她好好看,特地约了今日考教她。

约好的事情,和女儿约好的事情!她爹爹怎会反悔?

记得小时候,爹爹答应下了衙买个搪瓷娃娃给她,谁知那天公务繁重,待出了大理寺,东、西市早已关门,她爹硬是宿在衙门一宿,直等到第二日午后集市开张,才买了瓷娃娃回来。

那天,母亲跳着脚骂爹爹死脑筋,爹爹却回说‘答应了闺女的事,做爹的宁愿不回家,也不敢爽约。’

眼泪顺着徐胜男的脸往下淌,她攥住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咬着嘴唇,将爹爹好好的扶到塌上。

这时才有了几分后怕,倘若父亲是被人谋害。

凶手可能仍在房内。

她从靴内侧囊中抄起匕首,心如擂鼓,屏息环顾整个西耳房,查验了柜子与塌下,这才舒了口气。

方才大意了,如今细细验看全屋,才确信室内并无第三人。

只有他父亲吊着的地方,一个小杌子倒在厚绒毡毯上。

门窗从内紧闭;

绝无任何机关;

窗台、杌子、屋外地面、花圃既没有脚印,也没有其他人的指痕;

父亲的书房据她所知并无任何密室或者密道

吊着父亲的绳索没有滑轮;

屋顶、房梁也没有穿过绳索的孔洞和压痕;

甚至,吊着父亲的绳结也是父女二人私下发明的死扣。

整个房间形成了一座毫无破绽的密室。

看上去,父亲是自己关了门窗,套好了绳索,踩上杌子,自缢身亡。

可她不相信!

强自压抑心脏的钝痛,她提起一口气来。

翻出褥子下压着的一枚镂雕铜制钥匙,转身来到鸡翅木雕花书橱边上,从最底下中取出一个木盒来,红漆木已磨损,铜脚包边也被摩挲的铮明瓦亮。

接着打开盒子,取出一个牛皮卷,展平,将一枚牛毛般的银针捻在指尖。

想不到,有一天,她竟要将父亲传授她的一身本事,用在自己父亲身上。

徐胜男尽量将自己抽离出女儿的身份,以一个大理寺正的眼光,客观的看她父亲的尸身。

眼前的中年文士微合双目,面色如常,紧闭着嘴,如同熟睡,并不狰狞可怖,徐胜男伸手将父亲的衣领微微拉下来一些,一眼便看到了绳子勒出的一条惨白的痕迹。

这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事实。

他父亲绝对不可能是上吊自裁。

因为她清楚记得,父亲三日前给她的那本书《仵作洗冤实录》中提到,真正的上吊自裁的人脖颈勒痕紫红,死状极惨,睁目、张口,舌出,甚至有时会大小便失禁或者下精。

而被人勒杀者除了上述惨状,还必有手指抓挠颈部的挣扎痕迹。

这些情状她父亲都没有。

而父亲颈项上勒痕呈白色,则是死后血液不通所致。

很显然,她父亲是死后才被人吊起来的,那他爹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呢?

眼下,唯有一一排除了,她取出银针分别刺入父亲的咽喉和胃部。

接着点燃一根蜡烛,将醋倒在碟内,放在蜡烛上蒸,银针在热糟醋自下而上一点点熏烘,一层黑气将银针慢慢吞噬,直至全部变黑。

两枚银针皆变黑。

这就证明,她父亲不是死后才被人灌下毒剂,而是服毒身亡。

可父亲的面色如常,和书中常见的中毒死状均不符合,他中的是什么毒呢?

有机会毒死她父亲的,又是谁呢?

难道说是府中之人?

思及此,她的脑袋顿时嗡嗡作响,气血上涌,愤怒的立时就想把府里毒杀他父亲的人揪出来撕碎了。

强忍着气血翻涌,她大步抢到案几前,青碧色瓷盘上放着一杯琉璃盏,旁边是同样材质的一把壶,是她为庆贺爹爹生辰特地制的,仅此一套。

杯内的毛尖大部分沉在杯底,仅有两三根悬浮着,琉璃盏触手微温,壶则温度更高些,她分别又试了试,竟然都没有毒。

而据她所知,父亲并不喜甜,屋内也无果子点心之类,且她爹爹也没有日常服药的习惯。

爹爹,究竟是谁?用什么方法毒死了你呢?徐胜男望着躺在塌上的爹爹,她父亲就这样平静的仰卧,仿佛睡着一般,面上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突然,她心中豁然,伸手捏开父亲下颌,就见父亲口中还残留着一些奇异的紫色碎屑,舌底也有斑斑淡紫色的痕迹,牙齿上沾着些许白色碎末。

自皮套内取出镊子,将碎屑分类放在两张棉纸上细瞧:这白色碎末是蜡。

这紫色碎屑又是什么呢

恐怕便是毒药了吧。

这一切联系起来,共同构成了一条完整的线:他爹爹早就知道必遭毒手,便提前在口中藏了毒蜡丸,接着与凶手见面,父亲不等凶手下手,便自己咬破毒丸,凶手待他死后,才将他吊在梁上,伪装成自缢。

这毒药说不定就是爹爹提前配好的,以她爹的能力,一定能配出死的最快,痛苦最少的毒。

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她爹没有受太多罪,身为女儿,是庆幸的。

然而,背后究竟是多么残酷强大的力量,才会让她爹爹如此笃定:哪怕立刻毒发身亡,也比被人活捉更幸运呢?

还有一个疑问,明明他爹已经中毒自杀,这名杀手为何多此一举,将父亲伪装成上吊自尽呢?

徐胜男大胆推测:倘若家人发现她爹中毒身亡,必定会请官府彻查,朝廷命官遭毒杀,此事定会闹大。

而杀手则希望徐家人自己把此事压下来。

本朝官员,除了畏罪自缢和圣上恩赐自缢,没有任何人胆敢随便自裁。

倘若徐家发现徐父上吊自尽,定会揣测徐父是畏罪自杀,当下想必不敢声张,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对外宣称徐父病故。

这就正中了凶手下怀。

这样一来,她爹也就白死了,永远不会有人为他伸张正义。

徐胜男,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这一刻起,她要将自己的生死抛开,她要找出她爹的真正死因,替她父亲复仇。

徐老爹曾经说过:越是花哨的案子越好破,就像一个聒噪的人,从他的连篇废话中找到疑点很容易。

然而,她父亲却死在一间毫无破绽的密室里,彷如一个缄默无语的凶手,只是微笑着坐在你对面,让你毛骨悚然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物证没有,人证未知,凶手不详,只能从动机开始了。

父亲向来和善温吞,从不与人争执,待下宽厚,既没有兄弟争家产,也没有恶仆怀恨在心,孝敬老母,包容妻子,绝不敢惹来风流债,遭至情夫的妒杀,或妻子的情杀。

动机,多半出自父亲供职的大理寺。

凶手可能是父亲的同事,被抓住了把柄。

或者是涉案的凶徒亲属,为了复仇。

也可能担心自己的财产受到查抄的威胁,提前灭口。

亦或是父亲偶尔窥探了天机,被难以撼动的势力胁迫。

总之,要解开谜团,她必须去大理寺。

也就是一瞬间,她做出了一个改变一生的决定。

品牌:红薯
上架时间:2021-05-01 15:0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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