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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那是个上好的晴日,碧天如洗,雪山直入云霄,峰顶掩映在云雾中,神秘莫测。一片雪野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窒人的光,让我几乎不能呼吸。

那个坡就在眼前,我却没有一丝力气再爬上去,于是我停在原地,伸开双臂,拥抱那高原上的风,冷冽干燥的空气自我的皮肤上划过,鼻尖微微地疼,有细小的积雪被风卷起来,落在我的睫毛上,不一会便已经融化,消失在这个世界。

我仰起脸,阳光依旧那么刺眼,雪花却越来越大,我觉得蹊跷,有些不安,下一秒便有隐隐的隆隆声响起,像是闷雷,又像是一部巨大的引擎。

我站在原地,有人在身后大声叫我的名字,像是惊叹又像是悲戚,那声音迅速穿过空气敲打在我耳膜上,回声却在山中响个不停。

“哎。”我闭上眼睛叹息,这种时候还这么大声说话,还真的是找死,要雪崩了你不知道吗?

那隆隆的声响越来越大,巨大的雪块自山顶跌落,迅速砸下来,不消一刻,我便已经睁不开眼睛,积雪已经将我掩埋。

这是哪年的雪呢,去年?前年?还是已经千年万年,寂寞在这山中,需要人的呼唤才能出来透一口气?我觉得冷,手脚早已经麻木,胸口闷痛,不能呼吸,可是我却没有挣扎,有种解脱的快意。

身体越来越冷,感觉连血液都要凝固,我无法动弹,神智却异常清明,仿佛灵魂已经出壳,正在高高的云端望着这具肉身,看自己奄奄一息。

我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却听见那人还在叫我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接近,一声比一声焦急,我的头发率先暴露在空气中,随即身体被人大力拖出,我早已失却了所有的力气,只好像一只水母一样依靠在他怀中。

这人肩膀宽厚,可以做任何女子的港湾,我们紧紧拥抱,像两只冬眠的熊,大概是先前耗费了太多体力,我听见他大声喘气,又有隆隆声由远及近传来,我知道,我们已经来不及,可是他却牢牢抱住我腰身往另一侧滚去,尖锐的岩石硌在我们的腰上,生疼。

一块巨大的方石救了我们,他牢牢挡在我身前,我在他身体筑起的空间里,大口喘气,贪婪地呼吸。一堆堆雪穿越过我们的身体,往山下滑去,我觉得一切都完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滚落的雪渐渐止息,空山又重回寂静,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时间我们耳边流过,一点一滴,我就这样相拥在一起,手臂渐渐僵硬。

可是他却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的手套带在我的手上,棕色的,厚厚的,好像一只熊宽厚的手掌,他抱着我的手臂又紧了些,在我耳边低语,“好好活下去!你知道吗?是我先遇见你……”

我奋力抬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可是却画面渐渐模糊,仿佛是长镜头,一点点收回来,画外音里传出哀伤的歌曲……

“——保佑嗵嗵呛起

通通地为你通通地想起

你那片炙热的情

保佑嗵嗵呛起

通通地为你通通地表明

我那颗红亮的心……”

请原谅我,这首歌一点也不唯美,一点也不煽情,完全破坏了这凄美的画面!

一个用这样小白俗烂铃声的人,为什么总在喝醉以后做这样凄美的梦呢?我闭着眼睛不愿意醒来,昨天晚上的一幕幕像过电影似的出现在我脑海里:一口杯的五粮液,我一咬牙一闭眼统统灌下肚去,身体立刻有了反应,胃里热,脑袋晕,手发抖……

后来……后来……后来的记忆几乎为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来的,只知道自己又喝多了,很多很多,然后又做了那个凄美感人虐恋情深的春秋大梦,再然后,被这BT铃声生生惊醒。

我不想动弹,宿醉的感觉实在是难过极了,可是那铃声却坚持不懈地响了好几分钟,我奋力扑向床头柜,终于摸到了它。

我没好气,声音软绵绵地,有气无力,“有话快说,姑娘我还没醒!”

那边声音大得像是要把我的耳膜震破,“韩贝尔!现在已经九点十五了,你还记不记得,你要接十点的飞机!”

“啊啊啊……”我失声尖叫,昨天醉的不成样子,根本忘了今天还要接团这件事,我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对着电话那边的人说,“我现在就出门,我现在就赶过去,那是几个人来着?就一个?接站牌在车上?车在哪里?已经在机场……那我怎么过去?”

那边厢我亲爱的衣食父母伟大的计调姐姐像是已经忍无可忍,失声大吼道,“韩贝尔,这个客人你要是敢给我出问题,你也不用回来了,快点去机场,听到没有!!!”

还没等我再说话,那边已经把电话狠狠挂掉,靠,多说一句会死人啊,我郁闷之极,用战斗的速度刷完牙洗好脸迅速奔出门去,幸好,离机场还算近。

今天是四月一日,太阳无精打采地躲在淡灰色的云里,空气带着春天特有的微凉,路边校园里的樱花开的正好,像是能闻得到甜香。

好像忘了做自我介绍,我叫韩贝尔,自五年级开始学英语开始,同学们便叫我熊,那毛茸茸本不讨喜却被经常做成玩具的动物。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很像一头熊,贪吃贪睡,不思进取,却顽固得要命,明明知道吃蜂蜜会被蜜蜂蛰的满头包,却依然执着于那甜的味道。

出租车的后视镜里我看到自己疲惫的脸,额头上仿佛就刻着那几个打字——宿醉未醒,昨天的妆还未褪净,颜色已经深入肌理,脸色青灰嘴唇泛白,不由地感叹青春不在。

三个月以前我哀怨地度过了我的二十五岁生日,开始华丽丽地进入奔三的队伍,五十是半百,二十五岁俨然已经是小半生,这是个尴尬的年纪,多思却凉薄,还没有完全成熟,可是已经不再年轻。

毕业三年,换过两份工作,如今我在一个旅行社做导游,这著名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驴晚名声比城管差地位比狗仔队还低的职业,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酸涩,像是要落下泪来。

早晨交通顺畅,出租车上了高架一路飙到机场,我看了看时间,九点五十五分。一楼到达厅里挤满了来接机的人,我竖起耳朵听着广播,接站牌被我卷起来握在手里,展开来是无比周正的几个字:蒋卓扬。

卓越飞扬,真是个好名字。

电子牌显示航班终于落地,我开始紧张起来,一双眼睛盯着闸口,不断有人在我身边握手拥抱,终于有人看到牌子走过来,是个年轻男子,穿一件黑色风衣,妥帖考究,完全是小说里写得那种精英,手边拖着一件小小的行李,他大步走到我前方一米远的地方停住,目光在接站牌上稍作停留,随即落在我的脸上,眼中滑过一秒钟的诧异,然后迅速恢复平静。

我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蒋卓扬先生吗?您好,我是新辰国旅来接机的小韩。”

他走近一步,剑眉飞扬,星眸锐利,仿佛那种我最讨厌的动物正在审视自己的领地,我立刻觉得这男人气场强大,让人忍不住想要后退,他开口,声音低沉,尾音却轻轻上扬,“来接我?”

我浑身不自在,好像瞬间就已经被他灼人目光看透,可还是强作镇定,清清嗓子道,“是的,蒋先生,我们的车停在A区,请跟我这边走。”

他跟着我走出到达厅,我立在他身侧,忍不住头抬起头看他,因为逆着光,他在剪影里轮廓仿佛闪闪发光,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端详仔细。

这场景十分熟悉,仿佛似曾相识,却想不出在何时何地遇见过,也许,也许是在梦中。我的心上仿佛有一滴露珠缓缓滑下,感觉奇怪异常,我不由地快走两步,一只手却忽然搭在我的肩上。

那手掌宽大厚重,好像梦里的那个人,我犹如瞬间被雷电击中,怔怔望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蒋卓扬皱眉,“韩小姐,我想说……”

“保佑嗵嗵呛起,通通地为你通通地想起……”

我那BT的铃声又响了起来,忽然觉得尴尬,于是迅速接起来,是一个男人,声音有点严肃,“请问你是来接机的韩小姐吗?我是蒋卓扬,你现在在哪?我怎么没有看见……”

真的活见鬼,蒋卓扬在里面,那现在这只是?

我有点气急败坏,转过脸问那人,“你叫蒋卓扬?”

他点头,“是,可是我没有委托任何人或者机构来接机,包括新辰国旅,韩小姐,我想,你弄错了。”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有点崩溃,转身朝着到达厅奔去,并没有注意到他落在我身上的,不寻常的目光。

正牌蒋卓扬年过半百,头秃肚凸,站在看起来有些空旷的到达厅里,有点可怜兮兮。不过这位胖大叔十分善解人意和蔼可亲,听了解释之后立刻开始同情我的乌龙遭遇,我十分殷勤地帮他拖行李,外面阳光依旧,那个帅哥蒋卓扬早已经不见踪迹。

因为心虚,一路上我十分聒噪地向这位蒋大叔介绍市容风光周边景点以及各类特产,这只蒋卓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的笑声,我放下心来,有惊无险。

做这行这么些年,真真明白了什么叫客人是上帝,伺候不好上帝就意味着没有差费没有佣金,所以每一位“大爷”我都不敢轻易怠慢。昨天那个团在景区酒店住到半夜忽然停了暖气,二十几号人把账算到旅行社头上,经理让我拎着两瓶五粮液去摆平,那万恶的领队给我斟了满满一口杯,用老佛爷招呼小太监的语气对我说,“韩导啊,我们的记性好不好,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无奈,只得把那烧刀子一口吞下……想到这里,胃里现在似乎还有大量酒精残留,正在灼灼燃烧。

折腾到酒店已经接近中午,这间本市最牛的酒店叫做天凯,去年三月刚刚通过认证,成为传说中的钻石五星,大堂像一个硕大的玻璃屋子,阳光肆意地洒在每一个角落,音乐优美柔和,耳边似有小溪潺潺流淌。

正牌蒋卓扬大叔此次来本市是参加GBS公司的年会,找到报到处,帮着他办完手续,我T恤里早已经出了薄薄一层汗,我长出一口气,终于顺利完成任务,于是转身离去。

大堂的旋转门玻璃明亮,我却忽然觉得灰尘铺面,因为我又看到了那只讨厌的狮子,害我差点漏接的蒋卓扬。

依旧是黑色风衣,衣角被风吹得扬起来,看起来甚是意气风发,他伸手打车,姿势很是漂亮,我撇撇嘴,衷心祝愿他遇到某无良司机,然后被狠狠痛宰。

天依旧阴着,我痛恨这样灰蒙蒙的春天,司机发短信说他还要继续接飞机,于是我缩着脖子穿过酒店门前偌大的广场去过马路。

路上的车并不多,只是待我过马路过到一半,绿灯咻地亮起来,我懊恼,有车自身后几乎是擦着我衣角开过去,我立在路中央,索性等着下一次红灯,谁想到忽然来了一阵大风,脖子上的丝巾立刻随风而去,落在身后不远的路上。

我望着急急驶过的车子,心里踌躇,离我那丝巾三十公分远处是一滩污水,再来一阵风,这条新买不过半个月的小宝贝就会完全报废,正在挣扎,忽然有车子停下来,我抬头望着绿莹莹的信号灯,然后迅速上前拾起丝巾,之后呆呆地看着那辆车平稳起步,开离我的身边,消失在我视线。

我没有看清这位绅士车主的脸,只看到车牌上令人难忘的四个数字,9527,虽然这数字囧了点,可是不得不承认,绅士的车就算是绝尘而去还是那么地帅……

跳上回家的公车,手机铃再次响起,一按下通话键便有狮吼自听筒传来,“韩贝尔!你要再不接老娘电话我就冲过去把你弄回来……”

分贝太高,回声巨大,我忍不住让手机离开耳朵十几厘米,这位自称老娘的河东狮大人不是别人,正式在下不才韩贝尔的家母,我名正言顺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正牌老娘孙秋香女士。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像是掺了蜜,足足有三个加号,“妈……”

孙女士哼一声,“昨天又喝酒了吧?往老房子打了N个电话也没人接,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总是喝的醉醺醺还住在外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你奶奶在酒泉之下也不会放过我……”

我妈年轻的时候是游泳特好,所以你看着肺活量练得,几十个字的句子,连个标点符号也不加。我怕她又开始从我喝酒扯到对门李阿姨的外孙子又联系到小区治安最后又谈到科学发展观,于是我怀着“冲动”的心情努力打断她,“太后老佛爷,您老有什么吩咐?”

她叹口气,倒是开门见山,“你什么时候换工作?”

“妈……”我摊在椅子上做死猪状,“人家现在导游做的好好的,换什么工作,你没看现在金融危机了新毕业的大学生都找不到事情做,我现在辞职,喝西北风去啊!”

孙女士不紧不慢,拿出谈判的劲头对付我,说,“不换工作就搬回家来,你这样在外面我们不放心。”

我继续耍赖,“这儿也不是外面啊,这不是咱家老房子么。”

她有理有力有节地对我说,“我明儿卖了,看你搬不搬!”

老佛爷很有个性地挂了电话,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心中嘀咕,卖什么啊,那房子连租都租不出去。我家这老房子在小区也算是出了名的凶宅了,本来挺好的低段,市区的老式小区,什么设施都齐备,我妈舍不得卖,于是在搬去新房的时候把这屋子租了出去。

租客是个单身女子,眉清目秀看起来十分舒服,谁想到她搬来第一夜就开煤气自杀,幸亏我那老妈忽然想起自己的几本大相册还没拿走,连夜打车赶回来拿,这才避免了惨剧的发生。

后来才知道入住当晚她忽然失恋,一气之下寻了短见,我娘这房东只做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变成为了历史的纪念。虽是有惊无险,但是我家房子有人自杀的事却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人人皆知的秘密,从此之后再也无人问津,容我自毕业后住到现在。

从公车上下来,没走几步便到了我家楼下,小区里樱桃树枝头颤巍巍地开着花,也许是因为天气的缘故,那白色也像被蒙上了一层灰,有气无力。

小时候总以为樱桃花便是樱花,后来才知道,后者是天生的绝代佳人,前一样却只是被隐匿在烟火中的良母贤妻,虽然也是美,但怎么看都像是上不了台面。

我正在思索午饭是吃炒饭还是做泡饭,抬起头来却看见一个身影立在大堆行李中间,见到我随即朗声叫一声,“熊,你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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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时间:2021-04-15 16:07:19
出版社:中国妇女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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