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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落街道(1)

太平年初。

夜色如墨,一向繁华喧闹的皇城大街,只剩几处酒肆挂着灯笼,散漫的黄光里人影绰绰。往常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冷清的犹如霜雪后枝头上的枯叶,只有寥寥几片凄凉。偶有行人来去,亦是匆匆,顾不上街面潮湿,夜色烂漫。

雨还在下,似乎愈发大了。靠左的一路商铺,只剩下一家油纸伞店还未打烊。两鬓斑白的店家躺在摇椅上,披着大氅眯着眼,偶尔抬起头望望跑来买伞的路人。

街道的尽头,深邃而昏暗。雨,忽的大了,倾盆而至,急促而又无情。店家站起了身,出神的望着远处,连水花溅湿大氅也没察觉。角落里的虫鸣,酒肆里不时传出的喧闹,都消散在了雨落的滴答声里。一个修长的身影,犹如夜深需挑灯、雨落要打伞,那般自然的出现在了夜雨之中。斗笠遮住了男子的面貌,勾勒出的身形给人一种危险的气息。他左手抚着剑鞘,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高山之上,气势愈发恢弘。

“夫子。”男子朝店家行了一礼。借着微弱的烛光,此时才看清了这个店家:那张苍老的脸犹如横乱的枯树根,没有半点生气。而胡须像是丛生的杂草,昨夜刚临了秋霜,泛白无力。倒是一头白发能看出老者精心梳理过,可那根插着的木簪又像是路边胡乱捡来的半截小树枝。可若是看了老者的那双眼睛,一切却又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只觉得朽木逢春,万物可凋。

“泛舟,止步吧。”老者叹了口气,眼里藏着无尽的惋惜。

男子沉默不语,低着头,望着脚边溅起的雨水。街道两旁屋檐下的水沟,渐渐有了积水,而积水顺着百年前工匠修筑的方向远去。

“夫子,我只求一个公道。”

“书院里,那株海棠又高了不少,得闲回去看看。”老者蹒跚地走向男子,驼背的身躯在大雨里显得那般孱弱,似乎早已过了经受风雨的年纪。他伫立在男子面前,静静地注视着,随后将手里的大氅披在了男子身上,缓缓转过身去,千言万语都凝聚在了双眸里。当他再度转身时,那光影交错下的摇椅轻缓摇着,那件大氅静静地铺在扶手处。男子已然离去。

男子握着剑柄,脚下的雨水渐渐泛红,越是往前走血色越红,在时明时暗的街道上显得异常渗人。皇城的天变了,自他送亲的那日起,在雨落下之前。

皇宫外的一处宅子的暖阁里,蚕丝织成的帷幕遮住了对弈的两人。帷幕外,四五个仆人正跪候着,头紧贴着地。香炉上烟云缭绕,散发着贵重的沉木香气。暖阁内静的出奇,除了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外,只剩两人落子的脆响。白棋的处境似乎有些危险,模糊可见的是,执白的人思虑的时间越发长了。

“朝堂上下,只有你如此这般不留情面了。”执白的人终是放下了棋子,放弃了挣扎,只怕是棋圣在此,也要认了这白棋的败局已定。

“陛下说笑了。”执黑的人,一面收拾棋子一面回道,声音沧桑而又浑厚,“臣不过一老朽,侥幸罢了。”老者自然听出了皇帝的言外之意,却也不愿多言。

“大柱国也老了吗?”这是独孤弃称帝以来,第一次约大柱国赵简手谈。

“岁月催人,终归黄土。”赵简似乎并不避讳生死之谈,而独孤弃也没有责怪的意味。两人此时倒不像是君臣,更像是旧友。“若是陛下用得上,臣倒是还能多干几年。”

“大柱国是功臣,哪有舍弃的道理。”独孤弃抓起一枚黑子,握在了掌心里,别有意味的看着香炉,“正巧……这左丞相之位空缺已久。”

赵简心中自然明白,这是一个买卖,拿相权换兵权的买卖。一年前北齐撕毁合约入侵大燕,一路南下连克数城,本应乘胜长驱直捣寒谷关,却在关外勒马突然撤兵,至今想来仍是困惑。那时,他还在奉先帝之命南下平反,叛贼刚息,便接到密令匆忙赶回。虽说北齐撤出了寒谷关,但先帝驾崩,三个皇子先后毙命,其中猫腻不言而喻,可满城却偏偏死寂了一般。

“臣近来感了风寒”赵简跪在地上,叩首道,“还请陛下允许臣修养几月。”

“大柱国还请起身,既然病了,就更不应该跪着了。”独孤弃笑了笑,只是这笑声里掺了几分真几分假,就无从知晓了。“劳烦大柱国,再与朕手谈几局。”

赵简叩首称谢,眼里闪过一丝困惑,困惑中又夹杂着失落。

“泛舟,今日该回来了吧?”独孤弃左手落子,右手仍捏着黑子不放,似乎只是偶然兴起发问。

“近两日就该回来了。”赵简跟着落子,看似平常的闲谈,却让他感到隐隐不安。这位年轻帝王的手段,即便未曾见识过,也该要看出一二。在如此暗藏杀机波涛汹涌的夺位风波下,最后还能稳坐钓鱼台的人,绝不会是等闲之辈。这位年轻的帝王,他太过熟悉,如今也太过陌生。军中事务一向繁忙,南蛮刚定,北齐初歇,近两个月里他才有了些闲。闲暇时,他常想起先帝的那封诏书,也愈感其中的疑点重重,思虑之时也忽然有了大限将至之感。密诏送到他手上时,竟迟了足足六天,上下行文还有些删改的意味,像是被人特意略去了些什么。操劳之下,两鬓早已斑白,人也愈发显老了。“臣替犬子谢过陛下挂念。”

这些天,过于静了,静的让人心生惶恐。历朝历代的新帝登基,即便不带腥风血雨,也不会如此这般翻不起一丝波澜,听不到一丝风声。兵权,是绝不可能交出去的,这不单单是为了赵家,更是为了先帝的留给他的暗诏。

“大柱国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独孤弃看着赵简没有先前稳重的棋风,对那个不久前的猜测多了些忧虑,随后却又自然的岔开了话“看来大柱国有些累了。朕也不愿扰了大柱国的闲暇。来人,送大柱国回去休息。”

“谢陛下。”赵简行礼告退。

只是当他走出暖阁时,只见一个人浑身是血的站立在雨中,衣衫上满是刀剑划过的痕迹,几道较深的伤口甚至能望得到骨骼。两人相视无言。黑暗之中,屋顶上涌出了无数身影,无数利箭搭在了弦上。渐渐地,马蹄声在街上响起,载着重甲的沉闷踏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上百黑骑朝这聚集而来。

箭矢没有离弦,战马也不曾踏破院门,双方似乎守着无言的默契。暖阁内依旧焚香,落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能辨别出其中细微不同,执黑的换了一人,没有了先前的凌厉。这窒息般的死寂,像是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让人连吞咽的气力也凑不出来。双方对峙之下,只见棋子越落越慢,暖阁内偶有人影晃动,似乎是仆人在剪下多余的灯芯。恍惚之间,暖阁又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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