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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标题章节

一、我也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水巷口的那栋骑楼到底是毁于哪一年,就像外婆她不知道外公是在哪一年抬轿子把她接走的一样。到底是风吹日晒墙皮剥落腐朽坍塌了还是毁于水涝,它是没有毁于战火兵的,外婆说,在战争中它虽然被打的千疮百孔,但它还是立不动,像一面历史的陈迹斑斑的图册,在诉说着过去。竟然没有毁于水灾地震等自然灾害,我估计它是被人为的破坏了,我说我估计,一是因为后来在骑楼倒塌的废墟上重新耸立起一栋大楼,是做了娱乐城和酒店,二是因为我小时后就随母亲去了南京,所以说对于故乡那栋骑楼的毁灭,我是没有亲眼看见的,就像南京这么古老的城市,作为活脱脱历史教科书的文物、陈迹、建筑还有被侵略被蹂躏过去,还时时的每天的在喧闹中,在狠狠抓经济的浮华后,文物被走私,陈迹、古建筑被毁坏堙没,疼痛在观看过当年被日寇屠杀的万人骨骸坑遗址时还会隐隐,如果我们我们没有反思彻骨疼痛的现在,别人就会试图掩盖给你造成伤害的过去,你看连现在的日本内阁也在试图篡改过去的侵略历史了。外婆对于战争带来的疼痛的感觉是深刻的,她对于几乎生活了一辈子的水巷口的记忆也是深刻的,只是问她那栋骑楼毁于哪年时她的回答不上来叫我有点失望,她说她那时已经深居简出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了,她生活在被城市繁华慢慢包围和吞噬的水巷口,漂衣种菜,几十年没有出过水巷口买点东西,生活必不可少的日用等都是舅舅出去买的,她一辈子两次离开过她生活的水巷口的那屋旧瓦房,一次是因为碰到街道社区宣传员的一次动员居民捐善款办学校的动员大会,那时她鸡皮鹤发,精神矍铄,她捐了一笔纳在鞋底已经腐败粘结在一起的旧版的人民币,筹备委员会接过活化石一般的纸币,给她致以崇高的瞻仰历史胜迹一般的敬礼(外婆是当时几个健在的琼崖红色娘子军中的一个。)一次是她还在17岁的时候,用担子打了想欺负她的害了水痨的地主陈厉生的小崽子陈永强,后来她就参加工农会,直到后来参加了赫赫有名的琼崖红色娘子军。只是,当年外婆的出走和出走如外婆一样的人,她们(他们)是为了摆脱旧社会的苦难与压迫,为了追求自由美好的未来,为了翻身为了推翻旧世界的一切不平等,洒血雨花台,抛头七里坪,为的是有河清海晏的太平一天,给自己和后辈创造幸福美好的生活天地。现在,恍若隔世的繁华应接不暇,外婆显然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尤其这些年难以理解的怪现象,像一个世纪都不会发生的恐慌,如瘟疫一般肆虐横流,让她那样的革命老人只好走进水巷口那样的巷子深处,不愿再融入社会。倘若有人问她:“你看现在发展的多好,奶奶,你是该享福的时候了,像你们这样带着历史光荣勋章的革命老人,比我们更应该享受到发展的成果。“这时外婆只会塌嘴笑笑说:“老辈打天下不正是为了后辈幸福的生活吗,是你们年经人展手脚的时候了。”其实她是怕自己每每要曝光于这生活的热闹这下,所以她老是委婉拒绝出席演讲,剪彩,开会等一系列活动,就像一个克勤刻板的创业青年不愿和满身纹身的90后阿飞天天混在一起。

外婆深居简出,几乎是功成名就一般的隐匿起来了,可现实生活的热闹好像无处不在,不可抵挡和逆转,就算是在革命意志铮铮如铁骨的外婆跟前,它也丝毫没有放慢它的步伐,所以外婆和外界的第一次抵牾和冲突开始了,外婆刚镶了的银牙像子弹一样,几乎是在发怒一般的发射了:今天拆这里,明天拆那里,整一个水巷口都被拆完了,难道不能等我这把老骨头先埋了你们再拆吗?市拆迁办的工作人员来了,他们带来了要为子孙后代造福百年的使命苦口婆心,絮絮叨叨,简直是街道办的大妈在唠嗑了,说到天黑,外婆说:“我怎么就成了阻碍社会进步的人了,我怎么就成了阻碍儿孙过上幸福日子的老人了,告诉你们,有我在,你们休想拆,除非先拆了我这副老骨头,多好的水巷口啊,打我娘时,水是清亮亮的水,草是绿油油的草,水鸟在苇叶里飞起,鱼儿在溪底游泳,那一年因为我生病,你外祖奶奶下溪里摸鱼,不知摸上来的是鲤鱼草鱼,忒大的一条,我吃过,第二天我就病好割猪草了。”显然外婆是在拿和我讲话的语气和他们讲话,不知是年老谵妄加上饿还是装傻,那些人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奶奶!我们提盖楼子的事,你提那些陈年老事干嘛。盖楼,让谁都住上宽敞明亮的大楼,站在楼上一直可以望到甸花溪的入海口,海景房啊,奶奶!”外婆警觉一下道:“说来说去,你们还是要把这里给码平,去盖你们那光溜溜的没有一点地气的冷冰冰的大楼,我不住那样的,楼高,生硬僵冷,那地板踩上面打滑,一个白森森的空屋,难道有我这里有院子有鸡子养好!”工作人员说:“有电梯的奶奶,每家每户都有入住花园呢,你老要是怕打滑我们叫分给你的那间房子全部拿高档木地板装修!”外婆说:“你们有高档木板为什么不等我死后再送我做寿板,非要我去住这蜂窝煤一样的洋楼,水巷口啊,多清亮的水啊,那年雨水旺,起水讯,漫过堤岸两旁,阿爸逮了一直野鸭子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点头会意,都摇头悻悻出去了。第二天,街道区委会贴出了有关水巷口拆迁的文书,让各个住户前来居委会协调核计拆迁补偿事宜!

二、外婆记忆中的水巷口是属于哪个时代的呢,她说,外婆作为近一个世纪的存在,我可以见证,我是亲眼看见甸花溪这条曾经丰盈美丽的河流慢慢的枯萎了,河床的卵石像史前巨蛋一般裸露,生长于斯寂灭于斯的林子正在慢慢缩小慢慢被蚕食,飞禽走兽不见踪迹,溪水也混得让人心酸,在溪面浆衣直觉得衣服不能浆干净,你外婆以前从溪边灌木丛钻进去半天才出来,野果子就吃饱了,后来遇到佃户如贵在林丛里光着腚涨脸红腮我才不去那里了,几年之后我在琢磨你外祖奶奶说的这是一个四十多年体壮血旺的穷光棍时,我才知道她告诉我不要有事没事往林子里钻是对的,那时的林子密的鹿子山羊都迷的走不出来。你外祖爷爷当年种的是陈厉声的田,田是好田,只是一年到头,租子就被陈剥皮剥光了。嘿,那地泥黑土沃,糍糍糯糯的,多好犁的地啊,那一年春耕紧张,借不到牛,你外祖爷爷在前面架着轭,你外祖奶奶就在后面扶犁,几天功夫,几亩地就犁好了,顺顺的,我当时还没有碌碡高,撒脚在上面跑,竟然一点都不硌脚,好舒服的土地啊!哪要现在,拄这杖子也没有个高低,你说为什么路老三天两头这里一破那里一挖,人不能动刀子,地也是哩,三天两头开膛破肚,地气就泄了,我说这些年同族同宗的村村的稀落了,人丁都是稠了些,只是都是我都不认识的一些人,操着南腔北调,做的伙计谋的营生也净不三不四起来,银腔子林落梅一死,唐棣村的戏台上一年都空着,每每年尾要借给那些广西来的娼妇演那个光腚子舞。那一年我自留地里蓐草,哐啷啷一阵响,陇上跑过一群野猴叫唤,看戏罗,看戏罗!我以为是银腔子林落梅要兑现他作出今年最后一场演唱的承诺,结果我一去,台上台上满满的人,热闹的很那,也只有他的戏能招来那么多人,我呵呵一乐,是了,林老旦今年八十有二,宝刀未老,银腔子还是银腔子,只是我不喜欢台前台后走来走去那些个穿着稀里呼噜坦胸露肚眼的女孩,我当时就感叹,真是时代变了啊,连落梅叔这样的民间艺术家要唱戏也得配这些轻浮女孩来啦。那时我是该回去继续蓐我的草了哩,可谁想错过落梅的戏啊,一年不听,食肉无味啊。那村里几个年轻后生过来对我说,林奶奶,这是我们男人家找乐子,你来做什么。我就生气了,什么男人家女人家,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难道许你们男人在外面和人家媳妇斗花嘴,就不许我老太婆抛头露脸来看戏。他们见我真生气,还真乖了,给我一个好位子,观赏角度最好的主席台,说是关照革命老人。恩,后来你外婆就看了一辈子都没有看过的脱衣戏,那些个老老爷,大老爷,小老爷个个瞪眼眦目,淌着哈喇子裂头歪瓜的笑,台上的舞娘就边扭边脱边往下丢衣服,哎,低级趣味啊,***才走多少年,就变这样了,我扯下那个吊两个棉壳壳的她们裹胸的吊胸壳子,挣了起来,说是要拿当年干革命的劲头把这台子给拆了,哎,可你外婆已经不是当年的外婆了,外婆的力气在打土豪打土匪的时候,打鬼子打国民党的时候都用光了,眼看着你们个个美其名曰享受生活享受艺术而胡作非为也无能为力了。外婆是乌鸡落到了一群呜哩哇啦喜欢捣棍子的鹦鹉屋里,吃足了闷羹子,洋相出的灰头土脸,回家蓐了半个月的草,发着一只对于下蛋而无能为力的老母鸡的感叹,世道到底不是我老太婆的世道了啊!世道到底不是我老太婆的世道了啊........

恩,外婆的叙述就是这样,洋洋洒洒,奔流万里无尽头,那必须是伴随我的离开,而且离开的时候依然听着她暂暂远去的像浪涛一样的呢喃,像遥远模糊的摇篮曲,在一段音乐尾部做出消声处理的效果下,慢慢的远去了........远去了,等我回头的时候,外婆的叙述又像上涨的潮水,有开始她一段有完没了的讲述!

三、村支书要来找外婆,那是外婆早就预见了的,那老小子终于坐不住阵,要亲自出来打前阵了,之前他派出去的几个村干部个个都目标明确的去,然后稀里糊涂的回来。回来的小张还带了外婆送给他的传家宝,是一对外婆保存了半个多世纪的龙凤铃铛,痴头呆脑笑,酷似《西游记》里耍铃铛的金毛怪,要回洞里看他掳来的金圣娘娘。村支书在村东头叫住他,哪儿去,叫你去办的事没有办成,你倒去老太太哪里索东西,她是给了你当年她打国民党的破枪杆了,也先拿来我敲死你这小子!张家小子本来是个脑袋有点孱水的愣小子,他能到村委会去上班,全托了他在区政府组织部任职的舅舅,张家小子张元炳要闪躲,却把脑袋实实在在的闪在村支书郭树槐四十多年除了吃饭睡觉都整天拿在手上的烟枪下,他疾把手一收,咚!一记沉闷的响还是在张元炳的头上绽放开来。张元炳呜呜哭跳起来,像条挨打的丧家犬喊,你打我,你打我起包了,你摸,比王书贵的瘤子还大啊,舅舅啊,这狗日的锅漏子,他打你侄儿啊!皇帝的小子再傻始终还是皇太子,老郭想起他舅,也惊慌起来,结结巴巴说,我哪里是打你,我才比划一下,你自己闪过来干嘛!你闪过来我手收不住的嘛!小张说,你比划过来我不闪那要挨你敲嘛!老郭说,你不闪根本敲不到你的嘛!小张说,你又要打人,你又不要人闪,你比我老子还蛮哩!老郭说,大家都在为集体做事,你去收老太太的东西就不对,你的入党才刚批,国家在整顿庸散懒贪,你才成为党员就开始伸手了。小张说,我还看见你收过李工头一条烟呢,那你别以为你把它剥纸抽丝塞到你的烟斗里大家就看不到,哼哼!老郭说,话可不能乱讲啊,张同志,我们可是党员,要拿党性担保的,你哪里看到我收东西了!小张说,陈阿姨看到的,那天她搞卫生,她看了你办公桌的抽屉,中华,你锅漏子舍得买吗!老郭说,这个是要讲证据的,你去把陈阿姨叫来和我对质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我抽了40多年你伯母自晒的烟叶,哪里抽过一口别人给的烟,就是村口的炊烟我老郭也是没有嗅过一鼻子的,我从22岁在大队里面做生产队长直到现在吃过群众一个窝头么?拿过群众一根线么,?岂有此理!那你办不成事,又收了东西,反处处落说我的不是,别人都说你傻,我看你是扮猪吃老虎,心里镜子似的亮着呢!你不去办我叫小多去!小张说,我不是拿她的哩,奶奶送我的,她说我全村最老实憨厚的一个人,不比得村里那些老鬼、小鬼、势利鬼、短视鬼还有很多食草动物个个跟绵羊一般温和礼貌,背里却一肚子花花肠子绣花脑袋,光盘算着这里要拿拿,这边要揩揩,今天加盖小洋楼,明天要换小老婆。只有我张元炳最好,奶奶说要把木南嫁给我呢,看,这个就是送我的,她说木南也有一对,我带上,木南就也会想我了!(他说的木南就是我)老郭看着傻小子一会聪明一会傻气的,看着他拿着那对破铃铛在那里显摆,好像金毛怪要和孙悟空在争论谁的铃铛是真家伙,那老小子当然没有打算和小张竞争娶我做老婆,所以一笑置之,啊!!恭喜恭喜啦,木南漂亮,人又聪明,多年又多在内地生长,跟苏杭美女一般了,她愿意你不。小张说,不怕不怕,奶奶说我只要戴上铃铛,她的心就随我了,这是天地造化时孕育的一对灵物,我的是公的,木南的是母的。(奶奶也够损的)老郭笑歪了嘴,恩,那你赶紧戴上,月底有吉日,你把木南娶过来,伯给你摆喜酒!小张果真把铃索套在脖子上,叮铃铃像山羊回圈一般走在开始暂暂热闹起来的傍晚的村市上了!第二个来游说外婆的是短小精悍号称多一两的多一良,他带来了村里的“且大的多数”,外婆的院子虽然很大,可那么多的人一下子拥了进来,外婆喂养的鸡都显得逼仄了,母鸡们紧张的窝在窝里听着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唾沫横飞的喧哗,那些人争论得面红耳热,脸比最让母鸡们心仪的那只芦花大公鸡的红冠子还要鲜艳,母鸡们变得不在状态,它们憋足了劲,平生感到了一个便秘的人才拥有的痛苦,它们咕咕的抗议了。而该喧闹的还在喧闹,村干部“多一两”说,奶奶,这个事情不是郭支书说了算,更不是我说了算,大家都呼我“多一两”,其实我并非什么处处贪小便宜钻营的人,这个是政府的项目,是本届省经济会议之后重点批建的重大项目,是重点着力于改变民生的重点工程。你说我们守着这残瓦断墙的老房子,不知从哪一代起,代代相传,生崽吃饭一块,睡觉屙屎一块,东房弟兄西房妯娌,南墙你伢片子,北院我细丫头,三叔四嫂,七姑八婶的,下个面条守一窝孩儿,筷子慢了夹不到,整天磕磕碰碰,打打闹闹,哭哭啼啼,嚎丧的嚎丧,寻死的寻死,区委会每天都为这些事情做调解从没有闲空过,该是时候了,如今别人盼了八辈子都盼不来的事,现在自己找上门来了,我们自己倒怎么就做不了决定了呢奶奶!奶奶木然的坐在条凳上发愣,八十年前,当她还是个17岁的姑娘的时候,那一年她拿担子打了陈厉声的崽子陈永强,她那打小因长年累月的劳累而变得粗壮的臂膊抡倒了那个痨病鬼后她跑出村子,几乎是一夜之间际遇改变了念想,她碰

上了也是因为地主豪绅迫害在四会县里要投红军英姐,便一块义不容辞的走上了时代潮头的革命道路,在革命队伍中打土豪,分田地,解放思想,刻苦学习,热火朝天建设国家。而今天,她莫非真的思想禁锢,冥顽不灵,成了阻碍时代发展生活进步的固执的小老太婆了吗,外婆深深的皱纹翻过岁月深处漫漫的沉思,它在动,在徘徊,在慈祥和苦闷中,在刚毅和恻隐下,那些思想搅动外婆近一个世纪的人生记忆!

吵个毛锤子吵!你们都是年轻风少年,现在无儿无孩无牵挂,只想住到新楼房里面去,把爹娘这些老骨头撇清好过你们的神仙岁月,闹心的还是我们这些上供老下养小的,一窝十多号人,好!只分得两居室一厅的房子,就是全家人像土豆似的挨字儿摆开打大通铺,也是十个萝卜一个坑不知该往哪儿插。竟然政府要改善建设片区了,就要实地关注境况,真心要理解老百姓的难处,农民没有了土地,而且还要像金丝雀一样的生活在高档小区里做个城不城乡不乡的自己都难断自己身份的人,看着别人优渥的在泳池边晒太阳,而我们住上了洋楼的土地神们一天为饱饭慌,我们老了,不如你们年轻仔还能倒腾世道,这样的分房我不要!在村口剃头的磨根老汉拿着他在漫长岁月中磨旧的和剃刀一样利的薄嘴,以毫无停顿不容插嘴的气势一口气把要说的话“剃”完,“绝对的小部分”的一些如他年龄相仿的老爷们在他的背后听完他的讲话,如经他手剃了个无比亮堂凉爽的头,舒服的在阵营后面舒气着,附和着,瞪着怨怼和无奈的眼神,怀着无私而遭受病垢的复杂胸怀,都哼哼说着,是啊!是啊!难啊!老难啊!越活到这份年纪越遭罪啊,越是要为着子孙后代把家持好,越落个顽固守旧自私的名,你们年轻后生都在这里,媳妇也在这里,都说说看,我们都活到半埋在黄土的人了,还争着争那,到底是为了谁?为了给自己气受,早点蹬腿,好遂了你们的心愿!多一两后面还像荒草般生长的人群,像遭了一夜霜打顿时萎顿了不少,他们很多都是因为没有房被爱情冷落或房子太陈旧遭姑娘模棱两可不得入港的,都急于住上商品房,最好还能得一笔补偿款买个小车,让当初不看好自己的姑娘在挤公共汽车的时候,看着曾经谑孽过的屌丝像电视剧里的高富帅一般载别的女子拉风谈恋爱,然后看着那团搀和着后悔与内疚不安的汽车尾气慢慢蔓延扩散,变成九月的高温,烫伤自己曾经的有眼无珠!

爸!我要买房,你给我30万现在,连上我打工十多年的存得,我想搞个首付!说话的是剃头师傅磨根老汉的长男“鸡眼”,这个本名叫刘基延的35岁老男孩并不因为小时候取了个续明代文博侯刘基的名字而变得敏锐多智,反而岁月恶作剧般的以谐音以讹传讹,他的巨大肥厚的足掌却真的长满了坚韧不拨的鸡眼(基延),而且32岁时在媒人物色下开始和邻村一个叫黄蛉的老实姑娘谈恋爱的时候,不知是多年未遇的爱情的甘雨恋爱的风来得过于猛烈让他消受不消还是什么原因,他本来一双还算浓眉大眼的眼睛竟然变成了斗鸡眼,从此看人都一挑衅的斗鸡眼色,不管对他多友好的人和他打招呼,他也只是脖子拧脸刓眼,人们才知道,一双这样的眼睛不单单是影响美观而已,所以三十年守身如玉发誓从一而终的胖姑娘黄蛉也和他黄了。磨根的崽“鸡眼”说,爸,家里穷,可老二老三都算长的端端的,前前后后都结婚有了崽,唯独我,当年还算有个人样,可现在谁能看上我,都说是水头村村口刘磨刀理发匠的斗鸡崽,你就是把你的整个家业,连同你自诩天下无双的刘剃刀传授给我,我还能找下个怎样的婆娘,除非携儿逃荒吃不到一顿饭的,除非少胳膊断腿或老的走不动需要照料的,你的眼睛还在看着,我今年三十五,明年再过一个门槛年,我以后的日月就像在你的剃刀下掉落的枯发没有了生气,你说为我们为我们,我往后还有多少滋润光景可以过!这个多年忍受孤独煎熬的光棍在荒寂岁月里养成了与时光对话和与生活质问的良好习惯,再说因为眼睛的缺陷,本该属于正常人的欢畅嬉闹游离于他之外,他的让人看着惧怕的目光在孤独岁月里把光明和欢乐敛衽在外,黑暗中造物给予他在爱思考和喜欢自言自语的时候获得智慧秘钥,并且让思索得以在心灵空旷的原野封缄,所以他才能对老爹和所有“极少的小数”说出了感人肺腑入情入理的一番述说!剃刀磨根老汉听着长男递怨状一般的叙述,不禁为这个最挂心的长子浊泪黯流,不胜嘘唏!一场本该由拥护拆迁和不满补偿反对拆迁的对决,因为有了生理有缺陷的“鸡眼“的倾述,变成了一次类似于延续香火子嗣的

家庭伦常的拷问,所以剃刀磨根的阵营明显处在了下风,还有因为演说的感染,一直跟着剃刀磨根反对拆迁的老汉和老婆子竟然来到了他儿子的阵营支持拆迁了。而“鸡眼”在为自己的胜利暗自庆幸的时候,自己后面的阵营里却也像爹的阵营一些出了叛徒,投到了爹的麾下,他们嚷嚷,凭什么才分得这么一点地方,我们家的那栋房子算是旧了点,可楼上楼下一共三层矮说了也有四百多平方,折成新房成了一百多平,还没有地基的面积大,这样不行哟!于是就一片不行哟不行哟!到底是年轻人的觉悟高,一语点破就明白自己吃亏在哪里了!于是大家一言一语,有的激荡,有的严厉,有的以毋庸置疑的权威,有的以无可辩驳的情理,有的狰狞厉色,有的荏靡不服,有的立场坚定如革命至理,有的首尾两端如投机倒把,继而人声鼎沸,村干部多一两想发挥一下党员干部的作用把混乱的场面压下去,可场面失控到了摩拳擦掌的地步,人们又喊,要打可以,那个是我爹啊,理是理,打爹就不对,一个又说,操,你小子跟我妈凶什么,有本事你冲我来啊.......这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像被淡忘了多年的历史一般说,好好的梦,都被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搅合没了,呵!那时候王支队长真英武啊,往刑场上一站,青松古柏一般,看得行刑的侩子手的气都怯了,手都抖了!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大家是带着不能统一的意见来外婆家寻找共同寻求统一的,因为像历史教科书顾问一般的外婆她又近一个世纪的风雨兼程,她说的一句话顶过大家一百句!

四、1930年8月的一天,当时17岁的外婆做好了饭给在田里劳作的爹爹(我的曾祖爷爷)送去,自从去年因为沉重的魔魇一般的病里没去了母亲,爹爹的精神便下去了不少,他经常立于水巷口湛蓝湛蓝的天幕下面发呆,长年的劳累,加上置于浪涛之上飘摇无常的人生困苦,爹爹在40岁上下头发变多已花白,去年没了母亲,八月份的芦苇穗子或蒲公英一扬花,便以为是爹爹头发上的颜色。母亲去了的岁月,季节里的春发夏荣在爹爹的眼睛里也没有了颜色,纵然那时的水巷口是那么的旖旎迷人,爹爹抽着旱烟,嗤吧嗤吧声里抬头望了南来的北雁,而母亲却是没有了音讯的断鸽,爹爹笑笑,和女儿跣足坐在田垄上,慈爱的摸摸她暂暂密实油亮的头发说,吃,和爹爹一块吃。尽管是稀落落的米浆里撒的地瓜秧,爹爹却把一瓷盆的稀饭都喝稀溜了!17岁的外婆神秘似的从蓝底一块粗布下掏出两个地瓜,得意的说,爹,看啥,我烤的,不比娘的难吃!爹爹掰断地瓜,红瓤粉粉的香,爹爹的鼻头一红,看着孝顺的女儿又想流泪。只有这丫头与自己相遇为命了,不知道当时要是答应陈厉声把闺女送过去做丫头换取老婆的汤药钱是不是就能把老婆子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但现在只要看看这懂事的丫头,他便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这样子做,因为那可能是一件比丧偶还要叫人凄楚的事情!

可两父女清苦平淡的日子也没能坚持多久,搅动这些平静的是来自陈厉声痨病鬼儿子日暂膨胀的欲望,这个身体像个败丝瓜瓢子一般的男人在娶了四房夫人之后看上了暂暂发育成熟的外婆。当时的外婆丰腴圆润,恰似一院子里都难以觅得另一个的葫芦,她的成熟像潮水一般涌到了生理能力凋敝而心理欲望空前膨胀的这个男人的幻想泗洪闸门前,他焦躁,自言自语一般发着癔症,开始殴打家中几个在他眼里丧失了颜色的老婆,老地主陈厉声看着自己的瓜瓢儿子孱弱的肢体因为殴打老婆而有了勃勃活力,他却不因此而高兴起来,这个抽了半辈子鸦片烟的老地主从来没有意识到是自己把弱根遗传给儿子的觉醒,他因为被长年的鸦片烟熏的蜡黄的脸瞪着越来越没神的眼珠子说,你这王八羔子,你是说你想把大你几岁的汪定耕叫做爹爹,好把他的女儿娶过门是吧!我们陈家是什么门户,十多代人薪火传承,在明清两代都有人出入翰林,汪家是什么家,流氓外来乞丐,时时代代的佃农,祖宗八代都和黄土打交道撅腚而没有闲暇看天的人,你等着吧,他能不了多久,我会叫他把他闺女像上菜一样端在盘子里送给你!你用点劲,你虽然有女,可你爹已经是快70的人了,陈家的香火是要你传给下一代的,要不这么大一个家业,你叫我死了怎么安心!陈厉声着急着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而儿子陈永强因为日夜的念想经常把他的任何一个婆娘想成外婆来满足他的房事,脸色时而红润时而灰白像无法作为参考的晴雨表,性情也乖戾反复,他猴子一般跳着,爹,你今天说明天说,到底是什么时候,你把她弄来,我保准生个儿子。老地主拍一声闪了他同样做了父亲的儿子一巴掌,厉声说,汪定耕的女儿做丫头你要怎么整都可以,生男丁要选择在你的原配和姨太那里,虫吃尽了你的脑袋,你让一个八辈子都是佃农的破落户的女儿生下男娃,好让他长大后把我们给埋了继承我们偌大的家业,百年之后,我们在地下,汪家的死鬼、一帮乞丐佃户吃穿花用都靠着在阳世嫁了陈家的后人供给,还会在地府里嘲笑你爹,那不是改朝换代了吗!呸!痨病儿子因为觉悟的低下羞愧难当,楞在花梨蟠龙雕四方桌旁,嘴上只会只是、只是的重复这那个字了,老爹恨气发完,操着自己不能为儿子磨刀上阵的心,也有点悻溜溜的走出去了,他喃喃说,都怪这鬼鸦片啊,要不我还能整一个半个娃出来的,今年县城里开染坊77岁的王老爷还使他17岁的八姨太“有喜”了,他比我还整整大9岁,嘿!这老小子,看着自己的儿媳妇个个水灵灵而自己的儿子却素手无策,而他也没有**的欲望,所以他也断了再续房的念头。

爹爹把活忙完,到槟榔屿德福老汉家租用风箱,一地打碾出来的谷子晒在谷砰上黄金般灿烂的笑,爹却着急的焦头烂额,如果不能在预订日期把谷子吹好,把要上缴的实稻子如期交好,陈厉声有该借此一端,把租田的缴粮又加上去了,还有8月里雨水无常,如果被雨水打了也是倒倒大眉头的呀,因为淋过雨的稻子会在陈厉声屯满的谷仓里长霉或发芽,那可是要陈家断了一家人的活路啊。爹去了之后,17岁的外婆就坐在田垄上拿稻杆编织草鞋,边编着边想着去年还教着自己编草鞋的母亲,为自己的走私没有去陈家做丫头换取母亲的汤药费而伤心,抽泣过一会,西风也变得无力,鞋没有编完便倒在田垄谁着了,睡的迷迷糊糊,感觉有黏糊糊的舌苔一样的东西吻着自己的脸脸,喷着食草牛羊胃液的丝丝臭气,如8月里雨水过量致涝的腐朽,外婆呼的醒来,眼还没有睁开,陈永强像一条水蛭趴在自己身上,手像冰冷湿滑的塘鲺,在衣服下面摸索开始寻找自己的双乳。17岁的外婆呼的挣扎起来,陈痨子发着让鱼儿下水入港的恳求,一双平时得意高傲的白眼珠近乎发出请求免死一般的可怜,外婆豁然挺立,陈永强如落蒂的瓜瓢一般瘫在那里说,阿英,阿英妹子,你许给我,我和我爹说了,娶你回去填房,做五姨太,从此吃穿无虞,你的爹爹也不会那么辛苦了!陈痨子边说边站起来,似要把稚鸡赶回鸡棚一般朝外婆走来,干瘦僵硬的手努力作出柔情的拈花指阴柔骘气的说,英!你给我,我会爱惜你的,比爱惜我任何一个女人还用力的去爱你!在“用力”两个字一脱嘴的时候他急疾挣来一个猛子朝外婆奔来,外婆不知在哪儿操了根扁担,情急之下出手竟然阔朗不暇思索,霍霍打在了痨子的腰上,痨子哎呀一声,好似面对飓风来临时的无所抗拒,败絮稻草人一般趴在地上,啊!啊!不停的哀鸣,凄惨得像迷失在夜晚高坡的羊啼,牛羊咀嚼的白沫也吐了,眼珠子河豚一样翻瞪过来,外婆慌了,丢下扁担,一撒零乱而慌的步子,隐没在水巷口彩霞的黄昏。

五、在今年比热火的八月还要火热的是在本市年度重点工程经济项目会议上,水巷口的片区改造提议被付诸行动,被摆在了会议案头作为市区今年重点的城市片区改造项目的一项,当天参加了会议的村支书印堂泛红流光溢彩,像一只在前路最先觅得食物的有多年探路经验的白蚁回来告知他那如蚁众的村民,他手臂挥舞如蜜蜂振翅激动的在村文化广场喊着,广场上的破喇叭里播放着他嘶咽但颇有激情的喊话,村民们在曾经放过胶片电影《地道战》和《小兵张嘎》的地方、演出过广西女子的脱衣舞的地方、没有家眷的孤寡老人停棺陈尸的地方、还有村民们白天晒谷晚上纳凉后来被年轻后生掠夺去专门劈成了恋爱学院谈情媾合的地方.......村支书郭树槐喊:乡亲们,亲爱的乡亲们,我的劳苦坚强刻苦朴素还衣着破旧饭食粗糙的乡亲们,你们先停下来,听我说几句,后生哥先静静不要野猴子处处骚情,年轻媳妇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奶孩子嘛!还有,耳朵有些不好使的老哥哥老姐姐老叔叔老婶婶们,你们听不真切,挨下我讲完,叫年轻人多讲几遍给你们听!啊!这个啊!这事对我们水巷口多年久旱未雨逢甘露,对读书后生崽的是什么什么十年寒窗多寂寥一朝成名天下知,对光棍子是几十年孤独无依亮锃锃,今朝儿洞房花烛花露浓,哎!我喘口气!喝口水!

叔!你说的啥嘎子事,有一搭没一搭老掉链子,水巷口能有什么好事,打从我小时到现在,唯一的好事就是你当上了支书,老今天这套明天那套说的我们穷开心,到时还要陪进去很多东西,听你说的都是做玉皇大帝女婿的好事,到头来倒是赔本的买卖!你说!去年在山坡上种松树的事吧,大伙陪了不少钱进去了,如今,树苗都还没有发芽,你说种子是霉的,大伙被奸商骗了,到现在还没有得个说法,山头还荒在那里什么都没有种,说是等待犯罪分子伏法好善后安妥.....现在又有什么样的我们都不曾听说的好事,难道是婶婶又给你生了一个!大伙在斗鸡眼刘鸡眼的话中哄堂大笑,自从老婆在58岁高龄怀孕生女被罚了天价超生款险些丢了党籍和职位后,郭树槐支书的声望和威仪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和挑战,他正正音色说,提这个你说那个干嘛,松树籽的事会解决好,不过比这个好上千百倍的喜事我们先摊上了,嗯!水巷口改建,高楼万丈平地起,败屋换作凤凰楼,你们苦苦熬煎等待的事情有着落了!很多人依然淌洋在被他描述的幸福中,痴痴怔怔显然不愿接受现在水巷口残屋败瓦连绵的旧世界,真的吗!是不是又是松树籽,这事情会不会发霉哟!刘鸡眼更为激动,叔!我信你!我信,你哪里听来,要是真的有这个事,我晚上割个猪头,陪叔你和几杯!说着横横仄仄像涨潮后仍然不肯退去的螃蟹留在沙岸上,极力的想把眼睛流露出献媚和柔和的神色,却只能温情了一点点,把斗鸡眼翻成了螃蟹眼的神色。郭树槐因为他刚才的小不恭敬隐隐有耿,甩给他一个大裂背说,你叔年老,哪能德福吃上你的猪头,还是留给给你提亲做媒的人吧,我不打算给你做媒人,吃你猪头,你若还打光棍,我岂不是被你咒着活不完今年!鸡眼尴尬的笑,因为困窘和羞赧他本来不活泛的身体更加生硬的像煮熟的螃蟹,叔!你大人大量,我小孩子家就那破嘴净说破事你担待担待,那你说的是真事不,若是真事莫说猪头,人参鹿茸我都舍得买你吃,嗨!若是可靠妥帖的事,我还找什么煤人,姑娘会找上我门来的!郭树槐说,我几时诓过你这兔崽子,都是你们个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是好事个个哄抢着上,如果有一点闪失受点损失个个哭爹骂娘,净想躺着受惠受利,又不愿意担待一点风险,想做大买卖又不想出一毛钱你们说那是什么,是什么,拉稀都屙出金粑粑,净是好日子!嗬!那一年干旱少雨,我把塘里的水优先给村民用,后来你们的稻子长的饱仁满满金穗子,而我的地净是阿二瘪三秕谷子,再一年水涝严重,你们家家净往我家田上灌汤水,说是支书是领导干部肥水自然留给致富带头人,结果那年我的稻子又不景气。我是操着转碌碡沉重的心,却得着泡泡膜馊爽的利,真难啊!要不今年村干部选举,你们不要投我的,换你们任何一个来做做!其实大家都明白,郭家在村里是大户,人丁壮大,又有人致仕在外,选举结果不言而喻,还有他家的田,他是一杆稻都没有碰过,那个拍他马屁的村出纳会领他的白痴儿子把他的一亩三分地收拾好,他属于脱产干部,自留田地是因为要保留着农民的艰苦脾性,存留住与深厚土地打交道的朴素情怀,因为他一生都在标榜着自己是党和农民忠诚而热忱的战士和儿子!但郭的倾述还是博取到了大家的同情,群党不沟通会造成很多误会,会给工作造成麻烦和困扰,他这个天天和土地、农民紧挨的村干部都有那么多不被理解,更不用说那些脱离群众远离地气的干部了!大家想想郭支书还真是个好人,老好人,他那些比如不小心超了生或让村出纳替他操持农田的事被大家一笔带过轻描淡写如过眼云烟一笑泯恩仇了!大家说,是啊!是啊!老郭好人啊!支书真是个好干部!这不,又要带领大伙住上洋楼哩!

事情的进展本来是很顺利的,只是出了个70多年前就抗上枪干过革命的小老太太挡在了前头,像之前难以发现的暗礁,使整个令人欢欣鼓舞的航行变成了一次倍受漫长的煎熬的搁浅!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里,成了人瑞的外婆越过越有精神,春天以来趁着稻苗吐绿树苗发芽外婆嘴里最后的两颗牙齿被新长出来的新牙顶落,在牙床上展露着只有新生儿才有的稚嫩,村支书郭树槐使人担来了寿包和果点,在非洲楝树过滤分解的阳光下注视着外婆张开的嘴里的新牙。支书说,老婶婶,您让我开了眼了,活了几十年自以为经历过很多世面,可哪曾想到会见过这么奇异的事情,以前也只是听说而已哪里当真,可如今却应验在婶婶身上,瑞兆啊,怪不得今年的稻禾竟联袂长双穗,朝霞烂漫,莫非托你老人家的福,水巷口也会麒麟献瑞,凤鸟来朝从此风升水起成为安详昌盛的福地,看!政府很是关心我们水巷口片区工程改造的工作哩,婶婶是老党员,又是战火洗礼过来的老革命,觉悟和思想高瞻前瞩,我谨以基层干部的谦逊心理向您老人家学习,并给您带来党和政府深深的问候和敬意!外婆乐呵呵的半张的嘴里还没有咬完那块年糕,听着村支书的话说,前上个月我的牙疼的厉害,木南这死丫头回来才多久,扰人的台风还没有过去,她就又走了,罢!当年就不该让儿子上那个战场,弄得现在没儿,儿媳恨我是不当我这个婆婆了,可木南是卫军(我爸爸,当年在对越反击战中牺牲)的亲骨肉,我还是她的外祖婆婆,对我也是冷冷清清的!哎!你们来了就好了,你坐下来,别猴儿似的打圈圈,你这样老让我想起那年看那个广西娼妇演那个光腚子时上蹿下跳讨便宜的猴子。郭支书笑着找一张小方凳坐下,外婆继续说,你们平时来坐坐就好了,木(不)要带那么多东西,我有钱花,政府也不要给我什么补贴了,只是你们一来又要提着拆房子的事,好好的一个院落鸡是放养的,猫猫狗狗的也不知是哪家的一来还抢我家阿黄(外婆养的狗)饭吃,倒是春花好,时不时来我这陪我聊天,我也乐见和她说我的事,不似你,总要提那党性,提那要盖起来的高楼,提那不待见我的你们像泡在蜜饯里的幸福未来,最后说说着就又听出来了,你们的蜜饯的生活之所以还没能趁早过上,是因为有了我这个该去时不去的老顽固,而且现在还长出了新牙,做出了还要活上一竿子的劲头,小外甥,你婶婶不久了,人是要一去的,我也不是有个什么舍不得的念想,只是想着媳妇一走二十多年,木南还没有找到人家,我觉舍不得闭上眼,木南啊!多大的一个了啊,猪养太大了还愁糟蹋粮食呢,何况这么大的一个姑娘,你也给我瞅瞅,有没有适合的带着绍介给她认识,她的根在这里,她是要回来的,她读那个捞什子历史硬是把自己读成了老姑娘,辛亥年的革命和蔡锷的讨袁军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自己的青春就被丢失在时光里也变成了历史,你们常说,是我们这些老人拿起了枪杆子改变了近代的历史,我们木南啊,是一头蛀到书堆里面、让她琢磨不透的历史改变了她本来该来却总是绕过去的正常的人生路啊......

锅漏子!你个混蛋,就知道你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稻子才割过,才说过几天要把地犁一遍,今天下田里去看,为何被人浇了混凝土,一层层水泥碴子把田地裹得僵硬,你是要把田地建成飞机场吗!外婆的话还没有说完,呼啦啦闯进院子一拨拉人,他们刚才还在自家地里开刨被人恶意浇注的混凝土、垃圾、碎石,无奈,昔日温润丰厚母性绵绵的田地变得坚固狰狞,面目全非得把他们一群日夜趴在其上劳作的亲人看得悲怆愤怒而疑云重重。有人说,找郭支书!有人没做流氓,但不代表他没有纵容他人暗做痞子!上回事情没有谈拢,他是每天都想把水巷口改造,好让村委会肥起来,拿着我们的自留地当荒地补偿,他倒会想!于是大家疑窦顿开,呼啦啦都拿着头钎子,一脸脸土碴子汗水,个个像被捶打得通红还没有淬火的铁具盛凌暴怒,目咧嘴地探人索道寻将上来。郭树槐看这阵势,霎时忘记了这是些什么人,大脑记忆瞬间进入一块盲区,像还没有识别记忆、打小和猪生长一块就误把猪崽当成自己的同类和兄弟小狗,但这伙人显然不友好,把他搡倒在地,他理理被他们扯破的衣领,看看自己胸口因为剧烈地推搡而变得殷红,他喘息说,乡亲们!有理先说理,不明不白唬整人可不是事理,大家伙乡里乡亲的,也要先把事情讲清楚,我犯了什么错误,党和政府会处理,你们莫要激动!挖刨了半天自家田地里混凝土的胡才厚老汉的二崽子是个干活的好手,只是他有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习性,他劲大贪活,活越繁重,他劲下越大,饭食就越大,而且脾气也变得越大。有一年他拿出楚霸王拔山的力道在台风席卷的河滩上连续把十来只小舟拖上岸,适逢区高官组织抗风救灾工作经过,看着天生神力的他啧啧惊叹,他不知道那个戴金丝眼镜的斯文人是谁,更不明白风雨摧戾的天气里他不躲起来吃火锅搓麻将却带着小队同样孱弱无力的人指指点点,逢上浪头惊骇的疾风就藏藏掖掖,威风扫地,他走上岸头,指着区高官说,老子忙得天昏地暗,你小子几个也不上来搭把手光在背后呼呼啦啦忙中添乱,你们是要等一阵风把你们裹进河里喂王八吗。说着,得意的走失在书记羞愧尴尬的目光里!这个诨名叫胡给力混小子上去一巴掌掴得郭支书头晕目眩,直打得他后面酝酿的那些华丽得叫人动容的词句变成了涎水、断齿和血迹。大家知道他手重脾气差,怕把人打坏,都藤缠树般把他抱住,他嘴上一直骂着,整天嘴上挂着党和政府,莫非党和政府是为你们郭家办的吗,是党和政府叫你们往别人家的庄稼地里浇混泥土的吗,你们松开,让我再扇他一巴掌,把打歪的嘴正回去,也好整整他的心!大家都不敢放开这个像只只要一松手就会攻击人的猛虎一样的汉子,那七八个盘住胡给力的男人也体力不支似要老藤坠落,最后他们却都被一盆冰凉的水泼在身上,外婆左手拄着手杖,右手提个盆子,面有愠怒,那帮人摊在地上,外婆的泡脚水结束了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僵持。外婆说,怪不得养的鸡蛋也下的少了,你们这群猴子处处搅的人不得安生。

六、面对装备精良人数众多的陈汉光组织:敌第一团主力第二第三团多路围攻,处于劣势的琼崖特为决定化整为零,留一部分红军战士原地开展游击战争,牵制敌人,特委、琼崖苏维埃政府、红军师部和军政学校学员、红一团、女子军特务连利用敌人的包围间隙,从牛探岭、苦瓜山向母瑞山根据地转移。当部队到达马鞍玲的时候,与敌军遭遇,为了掩护领导机关的安全转移,女子军特务连留下来和红一营阻击敌人。

面对蜂拥而上的敌人,女子军战士和其他战士顽强的一次次打退敌军的进攻,当敌人再一次疯狂反扑的时候,子弹已经打光的战士们朝敌人砸石头,勇敢悲愤视死如归的气概震慑敌胆、气吞山河!外婆记得,留下来做最后阻击任务的是二班的八位女战士,这也是外婆最后一次与英姐面别,这个当初为了摆脱地主恶霸迫害的贫苦妇女已经成长成勇敢坚定的革命战士,外婆从她的眼神里完全读懂了从容赴死的悲壮,对革命与解救劳苦大众事业的烈火热情和慷慨蹈死的革命乐观精神,八位女战士与敌人展开最后的肉搏,因为战斗过于惨烈,阵地上全部牺牲的女战士尸身几乎残缺不整,英姐被砍下的头颅嘴上还咬着敌人的耳朵和毛发,直令一直叫唤着要抓女战士做老婆、女佣的敌人毛骨倒竖,骇绝胆裂!而最后挺近母瑞山的红军女战士个个皮头散发,衣服破烂,指甲卷曲,走在海岛烟瘴弥漫毒虫横行的热带原始森林里形如野人......

我经常问外婆,阿英婆婆(我只能这样称呼)在那一役前没有和你说过什么话吗?

外婆说,没有!

一句都没有吗?

是一句都没有!她看着我笑笑,过度焦渴而裂的嘴唇扬扬笑笑,血丝弥补的双眼坚毅的看着我,带着叮嘱与诀别,微笑从容得像要去收割稻子,然后扭头一喊,战士们,拿起你们的武器,敌人只能从我们的身上踩过去,但没有办法让我们放下武器,我们必须把敌人缠死在马鞍岭中!

我听着听着,不由得哽哽咽咽唱起电影《红色娘子军》里面的插曲:前前进!前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今有娘子军扛枪为人民!唱着、抽泣着,彷佛看见那些当初年龄比我还小的女人(姑娘)拿着刺刀,石头,母兽一般疯狂的扑向汹涌的敌人,然后都倒在殷红的血泊中.......这些模糊的印象如陈旧的布景画斑驳碎裂,几番割裂我的无法继续的歌唱。我说,外婆,是不是这样唱的?外婆双瞳深陷而洞若观火,虽鸡皮鹤发而鼻仰息匀,她笑笑,不是的,那是后面拍的那个娘子军放的歌,我们上阵就杀了,还等你唱歌敌人的刺刀就刺穿你心窝了。那电影我瞅过,把女战士个个拍成穿及膝短裤的,我们爬山滚硝石涉林乱木繁枝错节,穿这样腿早挂伤了。我听着,又不唱前前进,有不穿短裤,有点黯然小失落,那么总唱那个:万泉河水,清又清——吧,有木有?外婆疼爱的拍了我的小脑袋正色而顽皮的说,也木有唱那个,万泉河也木唱,海甸溪也木唱,外婆都说了,上阵杀敌哪能唱歌,你叫那个小宋去把当年的国民党两百万军队唱跑看她行不!丫头,你话也不好好讲,偏说什么木有,外婆是牙齿掉了说话漏气,木然也叫你正过来,历史要严肃,它是我们先辈血与火的浴血奋战的过去,使用生命与热血讴歌与书写的,哪像你讲京片子似的!

在水巷口迎来摆地摊卖小货件小吃的小商贩的时候,迎来带着耳麦使劲高声讲解体彩开奖走势的大师的时候,迎来摆象棋残局求人一弈的棋士的时候,迎来包办各级政府机关所不能的制证牛人的时候,迎来骗子与小偷,神棍与娼妓,迎来假币与山寨药材,治性病与肝炎的祖传秘方的时候,一出不知出处别无来头的戏哐哐啷啷热闹非凡的唱进了外婆的农家小院!

版权:创世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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