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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两个埃莱娜[1]

致何塞·路易斯·奎瓦斯[2]

我们都是苦难的穷人,

身体伤残,双目失了明,

想去挣钱,却又不可能。

——引自《真爱之书》[3]

“我不知道埃莱娜的那些想法是从哪儿来的。她受的教育不是这样的。您也不是,维克托。但事实是,结婚之后她判若两人。对,这显而易见。我都怕我丈夫会昏过去。那些想法让人无法苟同,更何况在饭桌上。作为女儿她很清楚她的父亲需要安静地用餐,否则血压会马上飙高,这点医生嘱咐过了。毕竟医生懂这行,看一次诊就收二百比索[4]呢。我恳求您和埃莱娜谈谈,她不听我的。请您告诉她我们能容忍其他的一切,我们不在乎她为了学法语不顾家庭,不在乎她去那些满是长发男女的龌龊地方看些古怪透顶的电影,也无所谓她的那堆小丑似的红色长袜。但是在晚饭时对她的父亲说,一个女人可以和两个男人一起生活,这样才算完整……维克托,为了您自己,您得把那些想法从您妻子的脑袋里取出来。”

自从埃莱娜在一家电影俱乐部里看了《祖与占》[5],就魂不守舍地想在周日与父母共进晚餐时挑起争端——那是一家人唯一的例行聚会。我们出了电影院,开着名爵老爷车[6]去科约阿坎区[7]的瘦狼餐厅吃晚饭。埃莱娜和往常一样美,穿着黑色毛衣、皮裙和她母亲讨厌的长筒袜。她还戴了一条金项链,吊坠是一块翡翠雕件,据一位人类学家朋友说,那上面刻的是米斯特克人的死亡大君[8]。埃莱娜天性快活、无忧无虑,那天晚上却紧张兮兮的,把情绪全显露在脸上,只是草草地和常在那家哥特风餐厅聚会的朋友们打了招呼。我问她要点什么,她没回答,反倒抓住我的拳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点了两个蒜味夹肉面包。埃莱娜甩了甩浅粉色的头发,摸着自己的脖子说:

“维克托,尼伯龙人[9],我第一次意识到你们讨厌女人是理所当然的,我们生来就该被嫌弃。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我发现厌女是爱情的前提。我知道这样不对,我越是索取,你就越恨我,同时更费力满足我。维克托,尼伯龙人,你得给我买一件让娜·莫罗穿的那种老式水手服。”

我告诉她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只要她依旧从我这里期待一切。埃莱娜抚摸我的手,微微一笑。

“我知道你还没能解脱,亲爱的。但你要有信心。一旦你满足了我索取的一切,你自己也会恳求另一个男人来分享我们的生活。你自己会希望成为祖[10],会请求占和我们一起生活,分担重负。金发的祖不是说了吗,让我们几个彼此相爱,何乐而不为呢?”

我想埃莱娜的话在将来或许不无道理。结婚四年后,她发现从小习得的一切道德准则都在生活中自然地趋于消解。我始终深爱她这一点:顺其自然。她从不为了一条规则去否定另一条,而是像推开一扇扇门一样,走向所有规则。这些门如同童话故事书中的机关,任意一页的秘密通道都会将你带入下一页图画中的花园、洞穴或是海洋。

“六年内我不想要孩子。”一天晚上,我们在光线暗淡的客厅听加农炮艾德利[11]的唱片,她倚在我的腿上这样说。我们用五彩斑斓的描金绘画和殖民地时期带有催眠眼睛的面具装饰了这间位于科约阿坎区的房子,埃莱娜在这里对我说:“你从不去望弥撒,没人说什么。我以后也不去了,他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们睡在阁楼上,每逢晴朗的早晨,来自火山的阳光直射进来,她说:“我今天要和亚历杭德罗喝咖啡。他是个大画家,我需要他单独给我解释几个问题,你在场的话他会拘束。”我在洛斯莱昂斯沙漠公园[12]的工地上工作,她跟着我走在未竣工的住宅间的大木板上,说道:“我要坐火车在国内旅行十天。”午后,我们在蒂罗尔咖啡厅匆忙地喝杯咖啡,她用手指向走过汉堡街的朋友们打招呼,对我说:“谢谢你带我来见识妓院,尼伯龙人。我感觉那里仿佛停留在图卢兹-洛特雷克[13]的时代,和莫泊桑的小说里一样天真。你明白吗?现在我清楚了,罪恶和堕落并不在那儿,而是在别的地方。”在一场《泯灭天使》[14]的内部展映后,她说:“维克托,一切赋予生机的就是道德,一切减损生机的就是不道德,对吗?”

现在,她嘴里嚼着一块三明治,再次提起这个问题:“我说得对吗?如果‘三人行’带给我们生机和快活,三个人的关系比之前的两个人让我们感觉更好,那就是道德的,对吗?”

我边吃边表示认同,听着铺满高处烤架的肉发出咝咝的声响。几位朋友等待他们的肉片烤到想要的程度,然后过来和我们坐到一起。埃莱娜恢复常态,又笑了起来。一个糟糕的念头让我逐一扫视朋友们的脸,想象他们中的每一个在我家住下,给埃莱娜带去一份我竭尽全力也无法给予她的感情、鼓励、激情或智慧。我观察着这边的面孔竭尽热忱地等待倾听(而我有时疲于听她讲话),那张面孔殷勤地凑过来为她补全推理的漏洞(我宁愿她的言辞缺乏逻辑),还有另一张面孔迫不及待想要提出自以为直击痛处、意味深长的问题(我却从不用言语,而是用动作、神态和心灵感应让埃莱娜活跃起来)。我自我安慰地想,纵使我和她的生活落入山穷水尽之境,他们能给予她的那一丁点儿情感也只是一种餐后甜品、强心剂或附加之物。后面那位梳着林戈·斯塔尔[15]发型的,直击痛处又意味深长地问她,为什么还继续对我忠诚,埃莱娜回答说如今不忠成了守则,这就如同从前人人都在周五领圣餐一样,然后便不再看他。那位探出乌龟似的黑脖子的,添油加醋地阐释埃莱娜的回答,认为我的妻子无疑认为,现今忠诚已经成为反叛姿态。而这边这位穿着一身完美的爱德华时代[16]西装的,只是用明显乜斜的眼神邀请埃莱娜再多谈谈:他会是最完美的倾听者。埃莱娜举起手臂,向服务生点了一杯浓缩咖啡。

我们手牵手走在科约阿坎区的石子路上,在梣树的庇荫下,感受午后暴雨带来的反差——炎热的白天留在衣角的余温尚未退去,潮湿的夜晚已经让我们目光闪亮,面颊红润。我们喜欢低着头,手牵手,静静地走在这些老街上。我们两个日趋相像,而这些古旧的街道最初便是我们的契合点。我记得埃莱娜和我从未谈起过这点,也根本不需要。我们都很喜欢和老物件打交道,仿佛能把它们从某段痛苦的遗忘中解救出来,或是在触碰之间赋予它们新的生命;又或许当我们在家中寻找合适的位置、光线和环境安置它们,我们实际上是在抵抗自己也终将被遗忘的现实。我们收藏有在洛斯阿尔托斯高地的庄园找到的带狮口浮雕的门环,即便每次抚摸都会造成损耗,我们经过玄关时还是会抚摸它。还有放在花园里的石质十字架,它由黄色的光线照亮,体现出四条交汇的河流,河流的中心都被掏除了,或许是雕刻石头的那双手在完成之后挖下的。我们还藏有某个废弃了很久的旋转木马上的几匹黑马,以及双桅帆船船头的几个大面饰,若不是船只的木质骨架暴露在某片鹦鹉闲庭信步、海龟垂死挣扎的沙滩上,这些面饰将会长眠海底。

埃莱娜脱下毛衣,点燃壁炉。我寻找加农炮的唱片,倒上两杯苦艾酒,在小地毯上侧卧下来等她。埃莱娜头枕着我的腿抽烟,我俩听着拉蒂夫弟兄[17]缓缓的萨克斯演奏。我们在纽约的金虫酒吧认识了他,当时他穿着迪斯累里[18]式长礼服,活像个刚果巫师,双眼如两条非洲蚺蛇般的昏沉厚重,斯文加利[19]式的络腮胡分成几缕,深紫色的嘴唇衔住萨克斯——乐器让这位黑人噤声不语,从而侃侃而谈,与平日里必定沙哑、结巴的他判若两人。缓慢的音符如泣如诉,因为始终只是在古怪又羞赧地追寻和接近,便总是言不尽意。这些音符让我们感到愉悦、为之着迷,呈现出拉蒂夫的器乐的意味:纯粹的预示和前奏,最初的欢乐弥漫在全曲之中,演变为乐曲本身。

“如今,美国的黑人让白人反过来吃了自己的鞭子,”我们在埃莱娜父母家饭厅里巨大的齐彭代尔[20]桌旁惯常的位置就座,她说道,“黑人的爱、音乐和活力迫使白人为自己辩解。你们注意,现在白人在生理上纠缠黑人,那是因为他们终于发现黑人在心理上纠缠他们。”

“我倒是谢天谢地这里没有一个黑人。”埃莱娜的父亲说。白天在这栋位于洛马斯岭[21]的大别墅里浇灌花草的印第安少年用瓷质汤碗盛来热气腾腾的韭葱土豆汤。

“这可不是一回事,爸爸。就好比爱斯基摩人感恩自己不是墨西哥人。一个人是什么就是什么,无需多言。有趣的是去和那些让我们怀疑自己的人打交道。我们清楚自己需要他们,恰恰因为他们否定了我们。”

“行了,吃你的吧。周日的谈话变得越来越蠢了。我只知道你并没有和一个黑人结婚,不是吗?伊希尼奥,请把辣酱玉米卷饼[22]拿来。”

堂何塞带着胜利的神气看着埃莱娜、我和他妻子。为了拯救这场愈发无趣的对话,埃莱娜的母亲堂娜埃莱娜讲起她上周的各项活动。我观察着这座矩形房子里灰玫红色锦缎的家具、大瓷瓶、纱质窗帘和小羊驼皮的地毯。窗外,峡谷中的蓝桉来回摇晃。堂何塞笑着看伊希尼奥端给他浇有奶油的辣酱玉米卷饼,绿色的小眼睛里洋溢着如爱国情绪般的满足感。我曾在他眼中见过这种满足,那是在九月十五日总统挥舞国旗[23]的时候,与他坐在私人点唱机前边抽雪茄边欣赏博莱罗舞曲[24]时被打动的神情不同,他这时候的眼睛要更加湿润。我的目光停在堂娜埃莱娜苍白的手上,她一边拨弄着面包屑,一边疲惫地复述着从我们上次见面至今令她操劳的诸类杂事。我仿佛能隐约听见她来来回回如瀑布般匆忙的脚步:玩凯纳斯特纸牌、探访贫困儿童的诊所、参加祭九、慈善舞会、寻找新窗帘、与女佣争吵、和朋友煲电话粥,还有一系列期盼已久的拜访——与神父、婴儿、时装设计师、医生、钟表匠、糕点师、细木工和装裱师会面。我盯着她苍白、修长、惹人爱抚的手指,看它们把面包屑搓成小球。

“……我和他们说别再来找我要钱了,因为我什么也管不着。我说我很乐意送他们去你爸爸办公室,那儿的秘书会接待他们……”

……手腕纤细,动作迟缓,手镯上有库比莱特山的基督[25]、罗马禧年和肯尼迪访墨的挂坠,浮雕图案或铜或金,伴随堂娜埃莱娜拨弄面包屑的动作相互撞击……

“……我在精神上支持他们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觉得吗?周四我去找过你,想一起去看《迪亚娜》的首映。我还派司机一早就去排队,你也知道买首映门票的队有多长……”

……手臂丰腴,皮肤清透,静脉的线条宛如另一副玻璃质的骨架,在白皙光润之下隐约可见。

“……我邀请了你的表妹小桑德拉,坐车去找她,结果一到那儿就开始逗刚出生的小宝宝玩,真是可爱极了。小桑德拉很难过,因为你都没有打电话祝贺她。打个电话不会费你多少劲,小埃莱娜……”

……还有胸前敞开的黑色大领口,高耸紧致的乳房像是新大陆上捕获的新物种……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不能无视你的血缘。我希望你和维克托能去参加孩子的洗礼,在下周六。我帮她选好了要送给来宾的小烟灰缸。你瞧,我们就这么聊着天错过了时间,票都白费了。”

我抬眼。堂娜埃莱娜在看我。她随即垂下眼眸,叫我们到客厅去喝咖啡。堂何塞告辞离席,去了书房,那儿有他的电动唱机,只要投入一个二十分大小的硬币,就会播放他最爱的唱片。我们坐下喝咖啡,听到点唱机远远地发出一阵咕噜咕噜声,然后开始播放《我们》。堂娜埃莱娜打开电视,调至静音,并把手指竖在嘴唇上示意我们安静。我们看着一档寻宝节目的无声画面:一位神情庄重的主持人指挥五位参赛者——两个神色紧张却笑眯眯的、梳着蜂窝头的小姑娘,一位谦恭有礼的家庭主妇,两个皮肤黝黑、成熟又忧郁的男人——冲进塞满大花瓶、漫画书和八音盒的拥挤书房,寻找藏匿的支票。

埃莱娜笑了,靠着我坐在这间铺着大理石地板、装饰有塑料马蹄莲[26]的昏暗客厅。我不知道这个绰号从何而来,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她一边抚摸我的手,一边拿它做起文字游戏来:

“尼伯龙根。尼、伯、龙根。尼堡、昂根。捏布拉、龙旮。[27]”

被切割成横条、摇摇晃晃的灰色人形在我们眼前寻找宝藏。埃莱娜蜷缩着打了个哈欠,任鞋子掉在地毯上。堂娜埃莱娜趁着黑暗用询问的眼神看我,深深的黑眼圈环绕着她瞪大的黑色眼睛。然后她跷起一条腿,整了整膝上的裙子。书房里传来博莱罗的低语:我们,曾那般相爱,似乎还伴随着堂何塞饭后昏睡的鼾声。堂娜埃莱娜移开视线,黑色的大眼睛盯着大窗外摇曳的蓝桉。我追随她的目光。埃莱娜靠在我的膝头,打着哈欠,发出猫一样的呼噜声。我抚摸她的脖子。在我们身后,峡谷像一道野性的伤口横贯查普尔特佩克的洛马斯岭,谷底若有若无的光线被夜色隐秘地呈现。流动的黑夜折断了树的椎骨,弄乱了它们灰白的头发。

“你还记得韦拉克鲁斯[28]吗?”母亲微笑着问女儿,眼睛却看向我。埃莱娜倚在我的腿上昏昏欲睡,嘟囔了一声表示肯定,我回答说:“嗯,我们一起去过很多次。”

“您喜欢那里吗?”堂娜埃莱娜伸长手臂,又把手放在膝盖上。

“很喜欢,”我说,“人们都说大海从那里开始。我喜欢那儿的食物、那儿的人,喜欢一连几个小时坐在门廊下,吃烤面包片,配咖啡。”

“我就是那儿的人。”夫人说。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酒窝。

“对,我知道。”

“但我都忘光了那儿的口音。”她笑得露出牙床,“我二十二岁结婚,搬来墨西哥城后就丢了乡音。您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不怎么年轻了。”

“大家都说您和埃莱娜像是姐妹。”

她的嘴唇薄,但很强势:“不。话说起来,我方才记起墨西哥湾的那些风雨交加的夜晚,太阳仿佛不甘示弱,您能想象吗?它和风暴混在一起,把一切笼罩在碧绿、苍白的光里。我在窗框后感到窒息,盼着暴雨过去。热带的雨并不会让天气凉爽,而是更加炎热。我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暴雨来临时,用人们都非得把门窗关牢。要是把窗户完全敞开,让风雨进来,该有多美啊。”

我点燃一支烟:“没错,暴风雨会激起很浓郁的气味。土地散发出烟草、咖啡、果肉的香气……”

“卧室也是。”堂娜埃莱娜闭上了眼睛。

“什么?”

“那时候还没有壁橱,”她的手抚过眼周的细纹,“每个房间里有个存衣柜,女佣习惯在衣服之间放上月桂叶和牛至叶,再加上阳光从来没法让那些角角落落都干透,总会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怎么对您说呢?像是苔藓……”

“是的,我能想象得出。我从未在热带生活过。您很想念那儿吧?”

这时她两个手腕互相摩擦,显露出手上突出的血管:“偶尔吧。要记起来很费劲。您想,我十八岁结婚,但那时候已经被说成是老姑娘了。”

“这些都是峡谷底部那束奇异的光让您想起来的吗?”

夫人站起身来。“是的。那是何塞上周让人布置的聚光灯。看上去很漂亮吧?”

“我看埃莱娜都睡着了。”

我挠了挠埃莱娜的鼻子,她醒过来,我们开车回到科约阿坎区。

“请你原谅每周日的那些糟心事,”第二天早上我出发去工作时,埃莱娜说,“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还是得和家庭以及资产阶级生活保持点联系,权当为了对照。”

“今天你打算做什么?”我一边问她,一边卷着设计图,拿起公文包。

埃莱娜咬了一口无花果,叉起双臂,朝我们在瓜纳华托[29]找到的斜眼基督吐了吐舌头。“我整个上午都要画画。之后和亚历杭德罗吃午饭,给他展示我最近的作品。在他的画室。对,画室已经完工了。就在奥利瓦尔·德洛斯帕德雷斯区[30]。下午我去上法语课。也许会喝杯咖啡,然后在电影俱乐部等你。今天放映西部传奇片《正午》[31]。明天我和那些黑人男孩约好要见面。他们是黑人穆斯林,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他们的真实想法。你发现了吗,尼伯龙人?我们只是通过报纸了解他们。你和美国黑人说过话吗?明天下午你可千万别打扰我,我要闭关,从头到尾读读奈瓦尔[32]。胡安休想再靠‘忧郁的黑色太阳’,还有把自己称作‘鳏夫’和‘不得慰藉的人’[33]来震慑我。我已经发现了,明天晚上就要击败他。对,他要‘□’一场化装舞会,我们得打扮成墨西哥壁画的样子。最好一次性和你交代清楚,维克托,尼伯龙人,给我买些马蹄莲回来,你愿意的话可以装扮成残忍的征服者阿尔瓦拉多[34],用烙铁标记印第安女人然后占有她们:哦,萨德[35],你的鞭子在哪儿?对了,星期三迈尔士·戴维斯[36]在艺术宫[37]有演出。虽说有点过时,但我还是克制不住心潮澎湃。你去买票吧。拜拜,亲爱的。”

她吻我的脖子,但我手上拿了太多工程图卷,没法拥抱她。我发动汽车,脖子上留有无花果的香气,脑海中萦绕着埃莱娜的模样:她穿着我的衬衫,解开扣子,只在肚脐上打了个结,紧身的七分裤,赤脚,她正准备……去读诗还是画画?我想到,我们不久后就要一起去旅行,没有什么事比旅行更让我们亲近。我开车到了城郊。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通过阿尔塔比斯塔桥驶向洛斯莱昂斯沙漠公园,而是进入环线,加快车速。是的,我有时会这么做。当有人又让我想起她,我便想自在地奔跑、放声大笑。埃莱娜与我告别时的样子或许会在我脑海中停留半个小时之久:她的自然,她的金色皮肤,她的绿眼睛,她无尽的想法。我在她身边感觉很幸福,我的身边有一个如此活泼、现代的女人,这让我无比幸福。她……她让我……变得完整。

我路过一家玻璃作坊、一座巴洛克式的教堂、一架过山车、一片落羽杉林。我在哪儿听过这个意味深长的词?完整。我在“石油之源”[38]周围转弯,沿改革大道上行。所有车辆都下行,向着在无形却令人窒息的薄纱下闪光的市中心驶去。我则上行驶向查普尔特佩克的洛马斯岭。在这个时间,丈夫们出门上班,孩子们去了学校,留在家里的只有用人和夫人们。我的另一个埃莱娜,我的补足,此刻一定在她温热的床上等候着:她惊慌的黑色眼睛,眼圈发黑,肉体白皙、成熟、深邃,散发出热带雕花立柜中衣服的香气。

品牌:上海译文
译者:袁婧
上架时间:2021-02-08 18:23:55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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