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货朋友们

“这位客官，你醒醒来。”看我疼醒，钱仔对他又拧又掐行为还感到很满意，魔性的笑声里全是掐碎泡沫垫的变态感，“客官，您睡觉就睡觉，别打呼儿啊，你把交警叔叔吸引过来咋整？咱这小型车不让拉大型宠物猪。”

“我打呼儿了啊？看来真是累了吧？这几天就在路上跑了。”我抻着一身老胳膊老腿，这段时间一路奔波，从山南到海北，短短半个月跨越了4个城市。刚才在梦里还看到王胖子敲着桌子紧锣密鼓的催促我去南京干活，王胖子是我领导，是那种心宽体胖整一堆活老让你做报表还不让你休息不给你加鸡腿的那种老板，而我也腆着脸跟他讨价还价，任务完成后能不能给我补三天的睡眠觉啊任务完成后能不能奖我个猪肘子啊。

摇下车窗，我看外面风景如画，外面的风一灌进来，全身的神经都在收缩，令人不禁感叹生活美妙，冲窗外先嚎一嗓子，散发一下这些天积郁的负能量，回头咱就冲钱仔宣泄自己的不满，“这还有十多分钟才到家，你把我叫起来干啥，你是喂我吃火腿啊还是请我喝红酒啊？”

“你这呼噜儿打的，三里地之外都能听到吧，”拒绝我胡吃海塞的建议，钱仔怪我没有把握时机，不早点为国际安全做贡献，“邻居对喊还用得着什么高音喇叭啊，把你往三八线一放，保准朝韩历史问题就被你解决了，谁也不撑你这噪音污染啊。”

他扶着方向盘，保持目不斜视的姿势，虽然在嘲笑我，我还是觉得他可爱，认真的人做啥事都透漏着一丝稳当。不像老妖，听说我回来哭着喊着要来接我，当然，我也是一口就回绝了他的好意，没有人能心脏强大到坐在一个酒鬼的车里坦然自若，老妖的开车技术跟前几年突然销声匿迹的飞车党一样，一把臭手却幻想着炸街的招摇。他能在喝完一瓶红酒一瓶白酒再加一箱啤酒之后还面不改色，他是个神人，所以我自动躲避。

“你怎么没耳聋？”开车不顺溜的有路怒症，起床不爽心的有起床气儿，鼻子冒火我这叫瞌睡气儿，“还没睡醒就把我喊起来，你就是活得太轻松想找点不自在吧！”

“我有耳塞啊，从你开始一上车我就塞上了，你这德性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从认识你那天起，你浑身上下的毛病你改过哪个啊？”智者自知，他从耳朵里掏出一个纸团，将我狠狠嘲讽，“你就是数耗子的，你要是能听我们的话了，猫早给你当媳妇儿了。”

“你提我会改的，你不提我怎么觉得你会有意见？”我不想反驳也不想说话，每次在我逆反心理爆棚的时候，王胖子就开始提醒我说有人能批评你就说明你还有上升的空间，多年训练之后，我已经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技能修炼满级。“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给你带礼物咯。”想想每次出差回来，都是麻烦钱仔来接驾也挺不好意思的，我赶紧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双手奉上来彰显我心中掩饰不住的敬意。老妖是不能指望的，离酒鬼远点这是我能保持的几个优点之一，家里的老头老太太更不用提，就算我消失半年他们也不会搭理我，上次离家小老太太是这么交代我的：你卡里是两个人的生活费，你爱给谁花就爱给谁花，你不花完就先不要回来，我觉得他们这是暗示我要和我断绝关系。每次出差，老头老太都觉得我是故意的。

“给，彩票十张号码机选，刮刮乐十张我看着好看的挑的，至于能不能成百万富翁，看你手气。”我很体贴地把礼物放到他的衣兜里，就像乙方的我卑微地偷偷给甲方主管送购物卡一样。一个坚持买123456和7号码的人，注定是没有钱途的，而劝一个坚持买1234567号码的人不要去买1234567号码的人是更没有前途的。钱仔最大的爱好就是做白日梦，对这个极度渴望一夜暴富的资深患者来说，我就是他的福音。

“大爷，您多大年纪了？这是拉的啥海货啊？去哪个市场的啊？”我的小礼物基本达到了钱仔的满意，而我也很好的度过了打呼儿的小尴尬。在一个红灯前，他隔着我给对面一个司机扔了根烟，两人搭起了话茬，可是对方就是一个白发斑斑的老大爷啊。

钱仔放在车前的吊坠晃晃悠悠，在耀眼的光里眯缝着眼镜，我把头深深埋进膝盖，手里假装摸索着脚下的东西。太尴尬了，这几年有人装深沉混成了算命先生，还有人拿着单反到处乱窜当了景区摆摊快速成像的小商贩，钱仔更厉害，他是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敢随便打招呼。上次就是，和一个小姑娘打完招呼之后就被人男朋友拎着棍子撵车屁股后面追，说钱仔调戏小姑娘。

“刚六十多点，开了快五十多年的汽车了。”海边的汉子爽朗的回复着陌生人的问候，长年累月的日晒让他的脸透出古铜的健康色，我扭头就能看到贴在一块的后视镜，钱仔再往前蹭一步，两车就要刮擦了。“您开车挺稳的，大爷您这身体真可以，网上我看还有八十岁的人还在开车，您这身板开到九十没问题。”他冲大爷伸出了拇指，短短数十秒的萍水相逢就差滴血认亲，这孩子太会说话，见过他的人都会这么把他夸。

他俩聊这么开心，我却感觉屁股上有根针，开车不要一心二用，我就唯恐钱仔不小心油门当了刹车。时光不止是用来喂猪的，还有可能就是专门来培养怪物的，也不晓得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把一个给根棍就能缩角落里玩一上午蚂蚁懵懂木讷的小孩，变成了一个看到谁都能扯看谁就能聊的厚脸皮青年。他从大三就开始钻研所谓的成功学，他说成功的要点就是出上脸皮迈开腿张开嘴。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半年之后成功学的祖师也成了失败的典型。

“啊，这是谁啊？什么时候你这又上来个人？”我再次扭过头，确定自己不是瞌睡后的眼花，后座上确实还端坐着一个女生。这也太惊悚了，穿一身素白，一声不吭坐后边。当自己是哑巴吗？要不是安全带将我紧紧束缚，我这身躯会跟魂儿一样跳车而去的。我压抑住白天见鬼的想法，抚慰好我那拼命喊起了“救命”的小心脏。“她是谁？她是怎么上的车？”我指着后视镜，让钱仔给我一个说法。

钱仔有好多职业，现在不会又当兼职司机了吧？那平台审核也太不严格了，就他这瞪圆了眼睛还是一条缝儿的形象，第一关人脸认证也过不了啊。

“人家比你上车还早，本来想给你介绍下的，你可好，上车就开始睡觉，耗子你是不是经常受虐待？你们老板是属猫的吗？天天让你出差，都没人陪我看大海了？”这个季节，春天刚稍微露出了枝丫，他就要去海边吹风，“我要说我刚招的新人，过来给我看店的，你信不信？”等车的间隙，他已经刮开了几张彩票，自从两年前在海边租了个房子，瞅准时机他就做起了收短租的包租公，他从那会儿就过上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日子，“你要相信运气这种事情，那天我还从摊上扒出来个珍珠。”

“小偷进你屋转一圈都得流着眼泪给你留俩钢镚，你这品味低下的人，就你那办公条件，小姑娘，应聘的时候你打听好你这老板的底细没有？”我赶紧劝迷途的小孩儿远离钱仔，不要因为他皮囊尚好会说几句好话就轻易上陌生人的当，“不用害怕，我是个好人，有什么问题给我打电话啊，他要是贩卖人口我替你报警，姑娘，你电话多少？”

“什么年代了，瞧你这忽悠小姑娘的套路吧！”陌生的她灿然一笑，在我一颗正经心上噗嗤就扎个窟窿，她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是这绝对不是我就能原谅她的理由，“不给，虽然你看着老实，为什么我觉得你才是坏人？”这小话儿似刮骨寒刀，轻飘飘就将我继续谈话的心情瓦解。

沉默万岁，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巧克力的滋味，你也永远不会知道别人的下一句话是什么，这就是大部分时间我喜欢闭着嘴的原因。“你就是活该，套路不要来虚的，追小姑娘你得送礼啊，你手上这块表不错，拿出来当个见面礼啊。”带着按摩枕的钱仔哈哈大笑，动作太大，车头也跟着他的动作甩出好远，他这是想要跟我同归于尽，“耗子，你也别太抠了，想搭讪想找女朋友你得奉献出你的诚意来啊。”

我看了看手上那块多年陪伴被我盘了一层油浆的表，觉得还是抠门点比较好。“哎呀，今儿我给你介绍介绍酒囊饭袋这形象是怎么来的啊，一点不用客气，他就是。”这位司机将自己朋友拿来现场教学，对着自己的店员谆谆诱导，“我身边这群朋友啊，会把纯洁的小朋友带坏的，你看看耗子他那肚子，你看看他那眼神，你摸摸他那包，里面保准有酒瓶子。”

“真的啊，啊！这样的人怎么会存在？”小姑娘配合他大惊小怪，一副没见过怪人的样子，“你就说他是个酒鬼呗！”

“那可不，他有辆车，车的后备箱塞满了白酒和红酒，他就这点爱好了，另一个爱好就是抠脚。”钱仔竟然这么说我，这可把我气得晚上要睡不着觉了，治疗失眠的特效药缺了酒下肚，能成？

他们一定对酒有偏见，一醉解千愁，你醉了世界就醉了，酒多了不好吗？反正我是绝对不承认自己是酒鬼的，这完全没把老妖放在眼里。至于抠脚这个爱好，我得意的想，我这形象上也完全看不出来啊。

“你在叨叨啥？”估计是看我嘴型在动，钱仔扭着脖子努力想看到我的反应，多亏他的颈椎劳损，成功阻止了他的冒险举动。他这脖子，现在是铁脖子一个，扭头都费劲。我们都说他在电脑前面再趴上两年，准看不到脚下三米之外的路。

“街上有条狗，我在和它说话。我和它说，你兄弟嘴有点碎，应该用绳给他舌头上绑个蝴蝶结。”我面无表情。

那个女孩终于放弃了矜持，爆发出一声声汉子般的笑声。她说我很有趣，可是她就是不肯给我她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