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不死的深渊

1.

暴雨过后的空气非常潮湿，粘腻的感觉贴在身上十分难受，但恶劣天气并不会让人们放弃想要放松一下的计划，晚上九点钟的街头巷尾依然热闹，那些店面中坐着很多还穿着工作制服的人，正享受一杯冰镇啤酒的畅快，希望褪去上班所带来的疲惫。

面馆老板靠在椅子里，听隔壁桌的八卦正津津有味，随手抓了把瓜子并挪动椅子想尽量听得更清晰些，这时，门口的风铃响了，老板抬头去瞧，原来是老顾客，他笑着打招呼身子却没动：“孟哥这是下班儿了？”

孟宇穿着卡其色外套，黑色内衫和黑色运动裤，他将雨伞立于门口的伞篮中，迈着长腿一屁股坐在老板面前的位子上，他梳着利落的黑色短发，虽然有很重的漂染痕迹，不过看起来也十分年轻，见到熟悉的面馆老板后，他露出了中年人特有的和善笑容，眼角自然的出现几条皱纹，但这并不妨碍双眸中透着警察特有的威严与警觉，他回答道：“一会儿还得回局里，饿得要命，不吃不行啦。”

“老样子？”

“没错。”

没一会儿面馆老板便端上来一碗清汤素面，唯一不同的是，青菜上面有两个煮熟的鸡蛋黄，圆滚滚的沁在汤里，他拿起筷子夹起一颗蛋黄咬下去，细嚼慢咽后，开始大口吸溜碗中的面条。

面馆老板重新坐回对面的椅子上，他盯着孟宇碗里的蛋黄，说道：“你真是我唯一见过最爱吃蛋黄的人。”

孟宇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汤，满足的夹起另一颗蛋黄，说道：“蛋黄最好吃的搭配是小米粥，一口蛋黄一口米粥，不需要小菜，就非常香。”

“少吃点吧，你都四十多了，血压那么高，可不是开玩笑的。”

“尽说些不高兴的话。”

“你也该找个老婆了，过过寻常人的日子，没日没夜的办案，吃蛋黄，哪儿能健康。”

“喂喂，不要把这些不相干的事串联在一起，蛋黄的艺术就像你电脑里那些不为人知的文件夹，明知过量不会有好处，但依然能满足自我幸福感。”

面馆老板叹了口气，早就习惯他这一套说辞，顺手倒了杯水给他：“得，我说不过你。不过你最近怎么还这么忙？案子不是结了？”

“结案还会有很多后续工作的，这事儿还得弄一阵子。”

面馆老板低声问道：“听说，那凶手还背着其他命案？”

“你这消息真是灵通。”

“那就是真的了？不得了，咱们这小地方还有这种事。”

“别胡乱猜，过几天就通报了，这事儿闹得很大，电视台一定要播的。”

“得嘞，在你这想知道点儿内幕还不如外边儿听得多。”说完便转身进了后厨，孟宇将空碗向桌子中央推了推，然后端起水一饮而尽，吵嚷的面馆内，透着十足的市井气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异常的探讨别人的八卦。他伸了个懒腰，决定回去继续工作，这时，手机突然响起，像催命一样急切。

“喂？”

“孟队，中心花园南侧草丛内发现一名少女尸体。”

“我现在过去。”

孟宇将正好的零钱放置桌面，拿起伞便消失在夜色当中，雨越下越大，心越来越沉，家属悲痛欲绝的画面他早就见怪不怪了，那些血肉模糊以各式方式惨死的尸体们，也早都适应了，可每每接到新案件时的那种窒息感，都会让他无所适从，这份工作在他这儿孤独是必然，因为无法接受拥有家人后的提心吊胆，以及超越一颗蛋黄带来的幸福感，所以他宁愿选择不要。

承受不来的，不如不曾拥有。

深夜九点五十，孟宇到达中心花园南门，雨越下越大，暴雨将至，席卷这座小城，现场被警察控制起来，可依然无法控制现场被破坏，一个年轻的警察朝孟宇跑来，虽然穿着雨衣，可他还是湿透了。

“孟队。”

“联系上家属了吗？”

“联系上了，三天前有人报警失踪，就是这个女孩子，她是市一中高一三班的学生。”

“高一三班？”

“没错，和韩磊是同学，而且前一天她还在韩磊家留宿过，因为暴雨无法回家，打过电话回去，第二日早晨，女生就失踪了。”

“联系上韩磊了？”

“已经带回警局了，监护人陪同。”

“监护人...刘冉吗？”

“是的。”孟宇随着年轻警察的指引来到案发现场，尸体已经被带走了：“雨太大了，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希望尸检能拿到有用的信息。”

孟宇只是看了几眼，便驱车赶回局里，他紧皱眉头，看着大雨滂沱之下空无一人的街道，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腾起来，他抓紧方向盘，狠狠地踩下油门，经过的地方溅起巨大水花，闪电劈开天空，一瞬间照亮这座小城。

审讯室里坐着那个男孩，他背对着门口，样子清瘦颓废，微微低头，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孟宇转身望向隔壁房间，那里坐着他的监护人，刘冉。

刘冉抬眼看见孟宇，点头示意，她看着有些疲惫，里面是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看样子应该是睡梦中被带来的。

孟宇转身进入韩磊所在的审讯室，他看着这个目光呆滞的少年，轻声问道：“张然和你是情侣关系吗？”韩磊睫毛不安的抖动起来，他轻轻点头，没做声回答。韩磊缩了一下脖子，点了点头，孟宇说道：“叙述一下张然失踪当日的经过。”

韩磊的头更低了，他闷声闷气的说道：“那天早上，我们一起去上学，路过早餐店的时候，她说她饿了，我没等她，直接去了学校，然后，她就消失了。”

“为什么没等她。”

韩磊挠了挠额头，顺势抹了把脸，回答道：“我不想让同学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在学校一直都避免接触，怕学校处分。”

孟宇接着又问了一些问题，觉得没什么价值之后，站起身离开审讯室，年轻警察从门外进来，带着一份尸检报告递给孟宇。

“孟哥，尸检结果出来了，凶手用双手掐住死者喉咙导致窒息身亡，死亡时间只能精确在四小时左右，死者生前发生过性关系，检验结果没出来，但基本可以肯定，是韩磊。”

孟宇透过玻璃窗看向审讯室的韩磊，轻声说道：“四小时的差距，凶手的身份就可以天差地别了。”

“怎么办？”

孟宇没回答，转身进入刘冉所在的审讯室，刘冉听到门响，抬头去瞧，见是孟宇，开口说道：“孟警官，是你负责这个案子啊。”

“很惊讶？”孟宇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放置桌面，双臂环抱的看向刘冉。

“不，不惊讶，只是觉得世界太小了。”

“张然在你家留宿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我回家的时候两个人正在客厅看电视。”

“几点。”

“啊...三点多吧，我三点下的班，到家也就十几分钟，见他们还在看电视，就催促去睡觉了，早上他们直接去上学了。”

“你对他们谈恋爱的事情怎么看。”

“高中生了，谈恋爱很正常吧，这种事越阻拦，当家长的知道的越少，我了解他们才能知道的更多，也就能适当给一些建议，不是吗？”

“包括性教育吗？”

“你想说什么？”

“树立正确的性关系，才能有正确的恋爱观吧。”

刘冉觉得好笑，靠在椅子里困得打了一个哈欠：“很多事儿没法理智思考，就像是人们拼命抓住证据去证明凶手，说是客观分析案件，可多半都夹带了个人观点以及对嫌疑人的刻板印象，本来就没有所谓的公平，也没有真正的理智，您办了这么多年案子，应该比我通透。”

孟宇微微点头，说道：“所以你在告诉我，韩磊不可能是凶手，对吗？劝我放下对他的刻板印象，和对你的偏见。”刘冉耸耸肩没再说话，孟宇关掉录音笔，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如果我真的夹带偏见，首先抨击的，应该是你们的血缘关系。”

说完，孟宇便站起身，刘冉的表情有些僵硬，她默不作声的看着孟宇，努力保持冷静，听孟宇继续说道：“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走一个坏人，今天只是单纯的例行问话，你不该这么紧张的。”

审讯结束，刘冉便带着韩磊离开警察局，雨又下大了，两个人没有伞，只能站在房檐下等待出租车经过，空荡的街道，没有一辆车的影子，韩磊有点冷，他打了个哆嗦，往刘冉身边靠了靠，刘冉却突然闪开了身子，一步迈向大雨，向着远处一辆私家车挥手。

车停了，车窗落下，刘冉探头向司机说道：“可以麻烦您拉我们一程吗，雨太大了，我们打不到车，孩子冻坏了。”

司机瞥了一眼站在房檐下的韩磊，点了点头。

刘冉坐在副驾驶指路，韩磊坐在后排望向窗外，雨越下越大，刘冉疑惑的声音从前排响起：“师傅不好意思，刚刚那个路口要右转的。”男人没说话，狠狠踩下了油门，刘冉有点慌了，靠在椅子里坚定的说：“我们要在这儿下车！”

男人猛地踩下刹车，因为惯性韩磊撞到前排座椅上，他捂着鼻子痛苦的看向司机，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当看清司机的长相时，已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2.

女子监狱内，韩梦瑶靠在自己的床铺边盯着手中的照片看，眼神温柔尽是思念，一旁的女人瞧见她的模样，感同身受的看着她：“想儿子了吧。”

韩梦瑶笑着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她收好照片，看向窗外，大雨倾盆的夜，孤独又寂寥：“是啊，不知道有没有被雨淋湿。”

“你儿子已经读高中了吧。”

“嗯，今年高一。”

“他叫什么名字？”

“韩磊，随了我的姓。”

3.

空无一人的街道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副驾驶的刘冉额头上流着鲜血，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用力扣动门锁，车门却纹丝不动，男人手里提着带血的锤子与后排的韩磊撕扯，韩磊的鼻子撞破了，血流了一脸，看着十分吓人，他极力嘶喊希望男人能够放过他：“真不是我杀的张然，真的不是我！”

男人红了眼激动地抓住韩磊的双臂想要控制住他：“我女儿在你家留宿紧接着就出事了，不是你是谁！撒谎也找个高明的理由！我要你偿命！给她偿命！”韩磊虽然瘦弱，但也正值青年，力气不容小觑，两人争执不下，一时间撕扯的脸红脖子粗。

刘冉打不开门锁，她渐渐恢复意识，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伸手在身边不停摸索，试图找到些东西来防身，紧接着，便从车座下摸到一个扳手，刘冉想也没想，用力向男人头部打去，力气之大，让他的额头瞬间血流如注，立刻倒在座椅上，刘冉喘着粗气，看向后座瑟瑟发抖的韩磊，一把扔下手里的扳手，慢条斯理的对他说道：“你们这些麻烦，一个走了就要再来一个，是打算叫我这辈子都不安生对吗？”

刘冉打开门锁，推开已经不知生死的男人，站在大雨中，抹去脸上的血，露出疲惫的笑容，她缓过神来，打开后座的门，一把拉出韩磊，崩溃的在雨中大喊：“同归于尽吧，都死吧，全都去死吧！！！”

韩磊害怕极了，他用尽力气推开刘冉，在雨中奔跑，努力逃离这里，可是回避真的就能做到逃离一切吗？

韩磊不知道，他只能奔跑，努力躲避，最后他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什么都做不了，空荡的街道里只有雨声，可是如果仔细倾听，还能听到韩磊在低声细语。

他说：“都怪你，都怪你们，都怪韩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