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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狸猫案

清光绪二十四年春二月(公元1898年3月)的一个清晨,古老的紫禁城接受着惊蛰以来第一场雨的洗礼,红墙黄瓦、汉白玉阶、鎏金铜炉,宫殿里的每一处角落在绵绵细雨的清洗下焕然一新。

养心殿东暖阁内,年轻的皇帝正斜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太监匆匆叩门而入悄声禀道:“皇上,图朗大人奉诏求见,这会儿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忙欠身摆了摆手道:“快让他进来!”图朗随即入了殿内,此时皇帝的神色略显紧张地望了望窗外,向太监吩咐道:“小临子,你去外边儿守着,没朕的旨意,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小临子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总理外交事务衙门办事大臣图朗将为光绪皇帝引荐维新人士,遂使其频频被召入宫中密谈。近几日适逢慈禧太后在颐和园静养,无心顾及宫中繁事,光绪倒是轻松了许多。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小临子独自伫立在殿外,呆呆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不由得回想起自个儿在宫里的这些日子。

自小的记忆里,家中一贫如洗,又因兄弟姊妹五个,爹娘不得已才把最小的儿子送进宫做了太监。

小临子最初在景仁宫当差,伺候珍妃娘娘,因长得俊俏,脑袋又机灵,才有幸被万岁爷选来侍驾,从来都忠心耿耿勤勤恳恳,如今已七年有余,成了皇上最信任的内监,一路走来虽吃尽苦头却也理应知足了。他直想的入了神儿,竟连图朗离去也没有察觉。

“小临子!小临子......”殿内传出皇帝的声音,他仍然呆立在门外纹丝不动。

光绪便静静地踱步出来,似乎是召见过图朗后心情大好,并未斥责他,只一字一顿道:“小---临---子!”

“啊?!”唬得小太监忙跪下连连磕头,“奴才失职!奴才罪该万死!”光绪却笑道:“谁要你死了?你记住,往后可别在朕跟前提这个‘死’字,朕不会让你死,朕要你好好活着,留你在身边儿有大用处呢!”并伸手扶了他起身,吩咐道,“你去给景仁宫传个话儿,朕今晚上会过去。”

“嗻!奴才马上去办。”小临子立即赶了过去。此时正午刚过。

来到景仁宫,珍妃听了又喜又气,嗔怪道:“这几日皇上不是很忙嘛?亏他这会儿想起我来了!?”“娘娘呀,皇上今儿高兴哪!”小林子忙解释。

“你不是哄我吧?”珍妃顿又生疑,“皇上上次说好了要帮我照相的,最后不还是编个说辞耍赖不来了嘛!”

小临子满脸堆笑:“娘娘,这一回皇上一准儿来。”

“那好吧,”珍妃怪着腔调说道,“你回去告诉皇上,今晚若是敢过来,本宫就给他点儿教训尝尝!”一旁的侍女急道:“唉呀!主子您说话可当心着些,要让太后那边儿知道了那还了得!”

小临子忙笑呵呵道:“菱月姐姐尽可放心,我出了这门儿自不敢多嘴,毕竟奴才伺候珍主子那么些年,主子又待奴才跟亲弟弟似的......”

“看吧,小临子可是自己人。”珍妃大不以为然。

众人皆知,珍妃自入了宫,便被皇上宠得越发不像话,胡闹起来还曾穿着皇帝的朝服四处招摇,惹得宫人议论纷纷。她行事纵然荒唐,却偏讨皇上喜欢。

“娘娘,看时辰也不早了,您也该准备准备接驾了。”小临子提醒道,又欲将怀内掖的一锦包奉上,“这是奴才孝敬您的‘西洋沐浴膏’,请娘娘收了用吧。”

珍妃看也不看一眼,嫌恶道:“我才不稀罕那东西呢,快拿走!你不知道我从不习惯那味儿嘛?怪难闻的。”转身进了西里间,叫道,“菱月,快呀!伺候我花瓣沐浴。”

夜色降临,光绪果然来到了景仁宫,只小临子一人随驾。

待小临子和菱月退出掩上了房门,珍妃便嚷嚷着和皇上嘻闹起来。

雨后的夜晚繁星闪烁,树影婆娑,四下里寂然无声,偶尔只听得小临子与菱月窃窃私语。

才两刻时辰,里间忽然传出几声喊叫。

“是皇上的声音!”小临子和菱月对望一眼,犹豫几分才推门入内,二人一齐伏跪在地,小临子微微抬头,见皇帝只随意披了件明黄寝衣,倚着墙角,露出惊恐的神色,情状十分狼狈,便小声问:“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光绪此刻心神失常般大叫:“好大胆!竟在床上搁了个脏东西......”

小临子和菱月忙起身去瞧,可不,一只粘有红稠血渍的死猫蜷缩在床脚锦被里,看上一眼直叫人作呕。

自小在锦衣玉食的深宫里长大的光绪性情怯懦,哪里受过这般秽物的惊吓。而珍妃却坐在床边“咯咯”笑了半天,才说道:“皇上的胆子也太小了,还一国之君呢!不就是只死猫嘛,竟也怕成这样......”

小临子跟菱月愣在一旁,不知作何是好。

见皇上面色极度难堪,珍妃才下床要扶他起来,不想他已恼羞成怒,一把推她一个趔趄,自己才踉跄着站起身,冲小临子吼道:“走!回养心殿!”

丢下珍妃回到自己的寝宫,光绪在御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能安睡。

直到天亮,柔和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暖阁,光绪仍躺着一动不动,空洞无神的眼睛只盯着帐檐发呆。

小临子悄声走来本想伺候皇帝漱洗更衣,见此情状只好又退了出去。

殿外正巧碰见纳兰花走来,小临子忙迎上前道:“哟!是纳兰公子来了,真不巧,今儿皇上身子不适,您请回吧。” 

“是么?皇上今儿早未按时上毓庆宫课读,我代翁师傅前来探望。”纳兰花口内说着径直朝里走。

小临子急忙阻拦住,附到他耳边将昨晚景仁宫之事细细告知。

“竟有这种事!?那我更要去看看皇上这会儿怎么样了。”纳兰花推开小临子便闯了进去。

纳兰花祖上满洲正黄旗,额娘是道光帝最小的女儿,生下来没过两年,先帝便归了天。到了咸丰、同治两朝也未能赐个封号或许个人家。直至慈禧太后在光绪初年才把这位老格格指婚给了驻防开封的将军纳兰瀛。

纳兰花另有一姊纳兰蕴及一妹纳兰茗,是家中独子,在他八岁时,慈禧下懿旨召其入宫做了皇帝的伴读。 

九年过去了,而今十七岁的纳兰花成了光绪皇帝最亲密的玩伴,二人平日里无话不谈,私下便没了君臣之礼。

一进到暖阁里间,便见光绪仰躺在床上,面目呆滞。纳兰花于是近前轻声道:“皇上,昨晚之事我一定替您查个清楚......”

光绪无动于衷,许久才开口道:“小兰子,朕这个皇上当得窝囊啊,连朕最信任的妃子都要来羞辱朕.....”

纳兰花忙劝慰道:“皇上的心境我了解,可是珍妃娘娘天真无邪、心地又善良,实在很难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又转身对小临子道,“你照看好皇上,我这就去趟景仁宫。”

“小兰子!”光绪忙叫住他,“你不要去查了,朕不想再见到珍妃了,你以后也别再提起此事了......”

纳兰花便说道:“皇上,若对这种事不加追究听之任之,岂不让宫人轻视了咱们。”说罢便离开了养心殿。

果然,此事在宫中不胫而走,在去景仁宫的路上,太监宫女们分拨成群都在悄悄议论昨晚的死猫事件。看来宫里又要热闹了,宫中之人向来如此,闲来无事到处传闲话,即便再细碎的流言在他们的舌尖上也能翻出浪来。

才踏进景仁宫,便见菱月迎了上来。

“菱月,你家主子呢?”纳兰花问。“纳兰公子呀,”菱月双手抹泪作出一副哭腔,边说“你怎么来了呀,我家娘娘正哭得伤心呢!”“噢,昨晚的事儿我都听说了,今天我来就是为了把这桩案子弄个明白。”纳兰花说着直奔堂内。

菱月也忙着跟了进去,边说道:“纳兰公子,你跟皇上那么要好,一定得帮咱娘娘说说情呀!”

珍妃正倚在床头独自垂泪,眼看泪水如注,已然成了个泪人儿。见了来人,便捡起手帕子擦拭起面颊。

纳兰花试着问她道:“娘娘,昨晚的事......”

“我哪里知道谁在我床上搁了那脏东西!”珍妃转身背对他们又呜呜哭了,再不肯说一句。

复又问几次,无奈珍妃不肯配合,纳兰花只得作罢,于是对菱月说道:“要想还你家主子清白,你可得把你所知道的情形如实告诉我。”“公子请问吧。”菱月同他走到庭院里。

纳兰花问道:“昨儿个一整天都有谁来过景仁宫?”

“下午的时候小临子来传了旨,天刚擦黑皇上就来了,”菱月边想边说道,“嗯,之前的时候瑾妃娘娘也来过,不过那会儿我家主子自个儿出去玩儿了,我便陪瑾妃娘娘在这儿坐了一歇,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后来急的没等着也就走了。”她想一想又说,“就是平日里娘娘跟我都不大爱在宫里呆着,以咱主子的性情大白天的哪肯老老实实呆在屋里不出门呢?”

“嗯,可不是嘛,一不留意就给了小人可乘之机。”纳兰花又问,“就你所知,都有谁与你家主子有过节?”

“我家娘娘从不与人结怨,”菱月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忿忿道,“若是有呢-----倒是皇后三番五次地找我们的茬,他分明就是嫉妒我家娘娘被皇上专宠嘛!”

纳兰花笑了笑,又问:“那只苦命的猫儿还在吗?”

“喏——就丢在那边花坛里,娘娘还让我把那脏东西好生葬了呢。”菱月嘟着嘴,满脸不情愿。

纳兰花打趣道:“呵,你家主子倒是菩萨心肠啊!待一个害了他的罪魁这般好?”

菱月有些气恼:“公子你就别说笑了。我就想不明白,干嘛让我把它埋到自家宫里,扔出去不就完了嘛,一看见那死猫叫我反胃。”

纳兰花这才近上前一看,不禁皱起眉头,只是一只巴掌大的狸花猫幼崽,翡翠绿的毛色嵌黑斑纹显示它是同种狸猫类的上品,可见他的主人在宫中是有一定地位的。

“瞧它血淋淋又脏兮兮的,确实怪恶心。不过从血迹干瘪的程度来看,不像是昨天才死的,应该有好一段时间了。”纳兰花说着叹息一声,又问,“菱月,你知道后宫都有谁养猫吗?”

菱月不假思索道:“好多猫都没主人呢!一到半夜,从外头跑进宫来的小野猫上窜下跳可热闹啦。”突然“哎呀”一声,叫道,“我想起来了,辛者库里有个老嬷嬷可残忍呢,要是哪只野猫不留神被他撞上,非给捉住活活折腾死不可!我们几个小宫女私底下都在议论呢。”

“嗯,这个小可怜你也不要埋了,我留着有用。”纳兰花拾起一根小树杈轻轻拨动这只猫崽,细细一瞅,粘着泥土和血渍的脖颈上嵌着一缕黄色丝线,不留心还真看不出来。

他伸手捏来,“啊哟!”感觉有刺扎进了食指肚里,不由得心生疑云,便抬头朝菱月道:“这只猫还是交由我带走处置吧。”

只听一声“纳兰公子,你别动它!”是珍妃忽然从屋内走来,说道:“既然这小东西到了我这儿,那就让它在这儿安息吧。何况它先前还受了虐,你就别再缠着不放了。”

纳兰花无言与对,便只得作罢,却顺手把那缕丝线捏在手心离开了景仁宫。

快晌午了,接下来,他直奔向永和宫。永和宫是珍妃的姐姐瑾妃的寝宫。这会儿瑾妃正独自一人坐在庭院里的圆石墩上痴痴地看着墙下一丛花草,她并没有察觉身旁正立着一人。

听到“咳”地一声才醒过神儿来。瑾妃忙站起身,满脸的诧异:“是纳兰公子!?你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瑾妃娘娘,恕我唐突之罪。”纳兰花瞥一眼花丛里隐藏的几株仙人掌,便问,“娘娘似乎有心事?”

“倒是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想必昨晚景仁宫那里珍妃娘娘的事您都听说了吧?”

瑾妃一听脸色大变,扭身便朝屋里走,不再理睬他。纳兰花忙叫道:“瑾妃娘娘,您真的忍心您的妹妹遭皇上误解吗?他两个人闹矛盾虽说无甚大碍,若此事若传到太后耳中只怕会惹来更大罪名的.....”

瑾妃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认真地对他说:“请你们不要冤枉我家小妹,我最了解她的脾性,珍儿即便再任性也不会对皇上做那种事,也请你向皇上求情。”

“那好,你告诉我昨天你去景仁宫做什么?究竟为了何事?”

面对追问,瑾妃紧咬着嘴唇,撇下一句“我不想再提这事了”便掩上了门。

纳兰花又一次碰了钉子,心想:这其中必有隐情,姐妹俩究竟为何对此事避而不谈?

传言辛者库的老嬷嬷性情古怪,这回又将遇见何种情况呢?正思量着便已望见辛者库大院。这是被富丽的皇宫所遗忘的角落,破墙残瓦与一路走来的辉煌殿宇形成鲜明对比,能被发配到这儿的杂役都是曾得罪了主子的宫女内监或是犯了宫规的妃嫔,他们注定要以肮脏的苦力度过凄惨的余生。

推开伤痕累累的木门,偌大的院子里横七竖八摆满了都比人高一头的晾衣杆,并挂晒有各宫院送洗来的被件。几个身着破旧衣裙的妇女正四下忙碌着,近门一侧的墙角散落着数个异味扑鼻的木桶,一个稍显年轻的妇人在对着一大盆臭水吃力地一个个刷洗着,不时用又脏又烂的袖口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尽管如此,她还得忍受一旁站着监工的老太监那尖细的哑着嗓门儿的呵斥。

待老太监离去,纳兰花便走向那妇人,问:“这院里有个老嬷嬷,你可知道她现在哪里?”

这妇人像是反应迟钝,愣了半晌,才颤着手臂指向后院,她嘴巴一张一合,却不能发声,果真是遭了不少的折磨跟委屈。近看这妇人,头发凌乱,眼泡浮肿,脸上尽显憔悴和疲态,只是两手倒还白皙光洁,应该在不久前还生活在某处宫室,现今却落得这般下场。

纳兰花心生怜悯,却爱莫能助。这时见后院方向走来一老婆子,乱蓬蓬的头发下衬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看人时两双眼睛总是歪斜着,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样子。他佝偻着背,手握一把刷柄骂骂咧咧走来。

纳兰花想着她应该就是那老嬷嬷了。老婆子并没注意到他,直接走到年轻妇人跟前,挥起刷柄就要打。

年轻妇人顿时露出惊恐的神色,却无意闪躲。纳兰花见状迅即捉住那持刷柄的手臂,稍用力向后一推,那老婆子“哎呦”一声便倒在了地上,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蹲坐在地上挣扎着一时也起不得身,只得冲眼前的少年一通乱吼。想来这院内还不曾有人敢对这老婆子怎样。而年轻妇人坐在那里呆若木鸡。

很快引来了其他杂役围观。只听一人叫道:“老嬷嬷,他是皇上身边儿的人,你可不得无礼!”

那老嬷嬷腿脚不灵便,耳朵却好使,一听人如此说便瞬间清醒,忙趴在地上磕头告饶。纳兰花单手扶她起身,等她站稳了,才斥道:“老嬷嬷,你与这妇人同院为役,为何无端对人动手!?”

老嬷嬷立刻目露凶光,指着年轻妇人的额头叫道:“这小贱人自以为在景仁宫当过差,到了这院里竟不服我管教......”纳兰花不待她说完,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刷柄扔出墙外,边说道:“今日我奉皇上旨意来问你话,跟我来!”

进了后院,纳兰花忽然发觉手心沾有刷柄残留的血渍,下意识凑近鼻尖,一股子腥臭味令他作呕。

“嬷嬷,听说你有虐猫的恶习,是这样吗?”纳兰花四下打量着乱糟糟的后院边问道。“大人,老奴往后再也不敢了......”老嬷嬷说,“都是昨儿个景仁宫那档子事儿给闹的。”

“噢?你也听说了?这事传得倒挺快。”他的目光移向一处烂布条堆子,心想这些应是从那被件上裁剪下的布角料,并注意到其中还夹杂着有亮黄色布片子,显然那是皇帝御用的布料。

这时老嬷嬷凑到他跟前耳语道:“大人,我瞧着那刷马桶的小贱人就是个灾星,她从前服侍过珍妃,不知犯了什么事儿才发配到我这里来的。那事儿啊,保不准就是她干的!”纳兰花惊异地望向她,她便更神叨了:“老奴还亲眼见过她半夜里在去景仁宫的巷道里瞎晃荡......”

纳兰花没再吱声,转身朝外走,隔着晾衣竹竿子望向年轻妇人,她刷着马桶边哼唱着只有自个儿才懂的曲子,直到瞅见一只死老鼠从臭水盆里冒出来,才吓得连桶带木刷丢得老远,面目抽搐不止。

纳兰花不忍再看,离开辛者库后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一天即将过去,线索七零八落,再没有重要的发现。

他顺着石板甬道漫无目的地穿行在宫墙之间,犯愁之际,立在一处小花坛边上,猛然心中一亮,“景仁宫!对,就是景仁宫!”他拍着脑袋大笑着奔了过去。

他终于意识到,只要沿着景仁宫到养心殿最近的一段路程走,就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他一路顺着巷道仔细搜寻,处处留意,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此刻皇宫已被夜幕完全笼罩。

“应该就在附近啊......”就这样重复着来回几次,他终于在一处靠近宫灯的圆形小花坛内发现一团黄色织锦隐没其中。“哈!总算找着你了!差点儿混过我的眼睛。”纳兰花吁了口气,得意地将其揣入怀中,准备去养心殿见皇上。

才跨进养心殿门槛儿,小临子便迎了过来,作揖问道:“哟!纳兰公子,这么晚了你怎的又来了?”“我看看皇上好些了没。”他说着径直朝里走。

小临子紧跟上来问:“您去辛者库了?”

“嗯,去了。”

“前几日奴才去辛者库送洗被件儿,就亲眼瞧见那老嬷嬷真叫一个残忍,竟活活把一只猫给折腾死了,奴才还当面儿训斥了她呢。”

“很好,你若再去辛者库,对这心眼儿坏透的老婆子用不着客气,尽管教训便是。”

“那是当然。”小临子躬身退开了。

暖阁内光绪独自坐在榻沿上痴呆呆望着一片漆黑的窗外。

“皇上,您还没歇着呢。”他轻轻走过去说。

听是纳兰花的声音,光绪示意他坐下。

幽深的紫禁城在暗夜里如一潭死水,透着阴冷与诡异。整间东暖阁灯火通明,却静的可怕,初春的夜晚仍会让人感到寒意裹身。

坐了一歇,纳兰花才要告退,光绪不经意打了个寒噤,便挽留他道:“小兰子,这一晚你就陪陪朕吧。”

夜以至深,养心殿终于熄灭了灯火。空荡荡的宫殿里,皇帝也许感觉只有和自己从小到大无话不谈的玩伴同床共眠心里才会踏实。

光绪很快便沉沉睡去,纳兰花却无心入眠,他侧过身子,睁眼瞅着黑乎乎的屋子,回想着一天里的寻访,梳理着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天刚蒙蒙亮,珍妃、菱月和瑾妃便被召入养心殿。

瑾妃问纳兰花:“公子,叫我们来可是为了前日之事?”

纳兰花微微一笑道:“娘娘无需担心,待会儿自会见分晓。”

片刻后,光绪步出暖阁,在殿内御座上坐定,面色阴郁。珍妃再顾不得矜持,当即扑跪在地,放声哭喊:“皇上呀!你不相信珍儿了吗!?你要怎样处置臣妾啊!”

光绪余怒未消,不予理睬,转而看向纳兰花。这时辛者库的老嬷嬷也被小临子带了进来,随即跪倒在地,不住地向皇帝磕头。

纳兰花环顾诸人,将刚退守在门外的小临子叫了进来。

“纳兰公子,您还有何吩咐?”小临子打一躬问。

“这里还是少了个人-----”他缓缓说道,“真正的罪魁祸首!”

小临子略一想,忙道:“哦,您是说辛者库那个疯妇人!奴才这就去把她带来。”边说着抬脚就要走。

“你站住!”纳兰花喝住他,“小临子,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肯认罪么?”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纳兰花继续说道:“做出这等龌龊之事者,不是别人,正是你!”小临子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眼皮快速眨巴几下,像是没有听懂,只说:“纳兰公子,你可别冤枉了奴才呀......奴才没有......奴才不知道......奴才......”竟有些语无伦次,又见皇帝的眼神里尽是愤怒和厌恶,便“扑通”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口中叫道:“皇上,奴才跟了您那么些年,从来都忠心耿耿,奴才岂敢做那大逆的蠢事......”

纳兰花见他如此,叹了口气,对众人道:“现在我问话,你们要如实回答。”便问珍妃道,“珍妃娘娘,事发当天,也就是前天,小临子可曾到过你那里?”“是啊,小临子是来传话的,说皇上晚上会来景仁宫呀。”珍妃答。

“具体在什么时辰?”

“我记不太清了,大概是傍晚了,我刚想让菱月准备晚饭呢,小临子就来了。”

纳兰花又看向小临子,道:“这就奇怪了,你明明是在正午时分接的旨,怎么会在傍晚才去景仁宫?这之间的几个时辰去哪里了?”

小临子低下头不敢言语,脸色煞白。

“我来说吧,你去了辛者库!”纳兰花高声道。

这时一老太监叩门而入,手内拎一提篮子,请了安,对纳兰花说:“大人,按您的吩咐,奴才把景仁宫的死猫找来了。”说着将其搁在地板上退了出去。

小提篮里散发出一阵阵腥臭,弥漫周身,简直快令人窒息。

纳兰花又对老嬷嬷道:“老嬷嬷,你可看清楚了,这只小狸花猫是死在你手里的吧?”老嬷嬷眯着眼瞅了又瞅,忙回道:“没错的,大约在六七天前吧,老奴捉了这猫崽子。当时小临子公公来送洗养心殿的御用被件儿,还被他撞见了......他训斥了老奴......老奴今后再不敢了......”

“老嬷嬷,我再问你,前天下午小临子去辛者库干嘛了?”

“小临子公公说要取回养心殿被件儿,可他在院里遛了几圈儿又说不想取了......还拿腔作势说老奴洗的不干净......”

纳兰花点一点头道:“很好,小临子正是以取被件儿为借口去到辛者库。而他真正的目的是去后院找到那只死猫崽,并在布角料堆里捡来一块黄色锦布,包裹住它......”

老嬷嬷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忙道:“怪不得呢,那时小临子公公命老奴赶紧把晾干了的被件儿摘下来重洗一回,半刻功夫也不许耽搁,老奴照办了......想不到他竟溜进后院里把死猫偷了去。”

纳兰花从袖口里捏出一缕黄色丝线,道:“这是我昨天寻访景仁宫时在猫崽脖颈上取下来的。”随后又抖出一团亮黄色锦布丢到小临子跟前,“看清楚了,你就是用它裹住猫崽的,这会儿还残留有腥味儿呢。”顿了顿,又道,“这是我从景仁宫到养心殿之间最近的一条巷道附近的小花坛里找见的。那时你把猫崽藏匿在景仁宫后,由于天气也不早了,又怕皇上起疑,才急于离去,便抄了近道,慌乱中顺手将布块子扔进了花坛。”

“哎呀!我想起来啦!”菱月突然惊叫道,“原来这锦布里裹着一只死猫啊?可当时小临子说那是什么‘西洋沐浴膏’呀!还说要献给我家娘娘呢......他就不怕娘娘若真的要了-----那不就穿帮啦!”

纳兰花冷笑道:“可见小临子是预先算计好的,腰间揣了这么个小包裹,难免引来旁人的好奇心。与其被你主仆俩询问,不如主动奉上,谎称它作‘西洋沐浴膏’,以打消你和珍妃娘娘在事发后怀疑到他身上这小包裹同那死猫崽会有什么关联。”又道,“小临子曾也侍奉珍妃有些年了,娘娘的好恶他心里可清楚得很呐-----凭这个他就知道珍妃娘娘一定不理睬那奇怪的包裹。”

菱月如梦初醒,叫道:“我明白了,小临子趁我伺候娘娘在偏间里沐浴时悄悄溜进内殿的卧房里,把死猫藏在床上,挑拨我家娘娘跟皇上的感情。”

说到这儿,小临子面色如土,再说不出话来。

事已至此,众人皆松了口气。光绪不再看他,自是强压心中怒火未有发作。

“真凶是找着了,但事情还没完呢!” 纳兰花目光移向瑾妃,说道,“现在烦请瑾妃娘娘辨认一下,这只狸猫崽儿可是您永和宫所养?”

瑾妃神情木讷,并不上前指认,只慢慢闭上眼,终于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来。

“嗯,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纳兰花说道,“那天在景仁宫,我的食指碰巧被小狸猫身上隐藏的细刺给扎到了,我还奇怪呢......之后在永和宫我看见有几株仙人掌,而其他宫人对这种丑陋的盆栽根本就不屑,整个宫内恐怕只瑾妃一人会自行栽植吧。”接着又道,“想来这小狸猫身上的刺正是玩耍时蹭上了仙人掌,也是太淘气了,几天前误入了辛者库,撞上了老嬷嬷才......”

他不再说下去,因为瑾妃跟珍妃姐妹俩已抱在一起泣不成声。

片刻又道:“我想,事发前的那个下午,瑾妃到妹妹的景仁宫便是要寻找走失的猫崽吧。事发后,你俩已知晓那是永和宫的养猫,悲伤之际,对我的寻访更是极力排斥,大概是不愿因此让自身纠缠不清、说不明白,是这样吧。”

光绪从御座上站起来,厉声问:“小临子,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小临子已浑身哆嗦、冷汗直冒,回道:“皇上,奴才罪该万死!奴才悔恨莫及!奴才......奴才不敢说......”并叩头不止。

纳兰花叹息道:“都闹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要隐瞒吗?”

小临子自思一阵,才支支吾吾道:“是......是......小礼公公。”

众人皆大吃一惊。纳兰花对诸人道:“今日之情,你们莫要传扬出去,若有泄漏,惹了祸端便是咎由自取。”

众人退去,只余他二人。光绪踱步至暖阁内间,忽然瘫坐在榻上,喃喃道:“鬼蜮伎俩,竟是这帮阉货所为......”

纳兰花在旁思索片刻,道:“皇上,既是礼公公唆使小临子干的......那礼公公又是太后的心腹,可见背后有太后为其撑腰-----不过我想这只是太监们的伎俩,未必是太后所想得出的。”

半晌,光绪问道:“小兰子,依你之见,朕该做何处置?”

纳兰花想了想,道:“小临子自是不能久留在养心殿当差了,眼下还不便做处置,也不能明着来。只等过几日,随口借个说辞把他调往别处当差便罢。”又说,“咱们既要顾及太后那边儿的脸面,还得防着他们安插在这儿的眼线,方为宜计。”

光绪只得叹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慈禧太后为何默许太监们制造这出丑闻,原是光绪皇帝近来频频召见维新党人。慈禧虽身居颐和园,但宫中遍布其耳目,自是对皇帝的举动了若指掌。须知这维新党对当今太后长期把持朝政独断专权,又迟迟不肯归政于皇帝而充满怨恨情绪;慈禧太后也一直视维新党为“乱党”,必欲除之而后快。

帝、后两党既难以相容,慈禧震怒之余,授意小太监使这卑劣伎俩给光绪提个醒,另试探这个幼时连打雷都会吓哭的皇帝究竟有多大胆量敢挑战她至高无上的权威。

在慈禧眼里,光绪皇帝永远都是个长不大且必须对她唯命是从的孩子。

入宫多年的小临子自然对此心知肚明,懦弱的皇帝只是一座依靠不了多久的冰山,便见风使舵甘愿充当太后的耳目。他何尝不知,慈禧太后才是这紫禁城和大清朝真正的主人。

版权:九天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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