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不相信眼泪

王青伟

含笑身材魁梧，行伍出身。行伍出身的含笑有着军人的威武和直爽。因为朋友的关系，第一次见面，他就拿出厚厚的一本长达30集的电视文学剧本《风雨潇湘》让我看。

就这样我们从相识到相熟进而相知。不过，《风雨潇湘》并不被看好，但丝毫不影响含笑对文学的虔诚。他对文学创作的热情没有因这次失败而消减，反而因失败而更加激情澎湃。这不，没过几年，当他再次与我见面时，居然捧出长达20多万字的长篇小说《深圳不相信眼泪》来。

这回，我没有惊讶，相反，在我看来，军人出身的含笑完整地诠释了什么是军人的坚韧。军人不会因一次跌倒而躺下，而是每一次跌倒都是为了下一次的跃起。

读罢《深圳不相信眼泪》，我惊讶了，南人北相的含笑，五大三粗的含笑，在朋友圈被戏称为大山的含笑，文笔居然是如此细腻、轻快、风趣、幽默。宛若一泓溪水，自然而然，涓涓流淌，不事张扬，充满灵动轻俏的韵致。

诸如，把势利眼的妇人比作鸟，人离得远它就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人一近，它又噗的一声飞走了。

面对跛子离婚，乔叔苦口婆心劝说，你以为离婚是小孩子过家家呀，头道酒苦，二道酒酸，那是个大事，打牌一样的，得重新洗牌再来一回。

描写社会百态，作者写到了，他仿佛掉进了一个怪圈：抓着了小偷自身反而被当作打劫的；学一回雷锋，人家会骂你出风头；住了十几年的邻居相互叫不出姓名；只有一条是真的，黄世仁能让喜儿过上好日子。

还有工人们猜测工厂生意好不好，就看老板的脸色，工厂生意不好，老板的脸色就像死了爹娘一样；工厂生意要是好，那老板的脸色一定是一副数钱的样子。真是贴切又生动。

这类形象而又生动的语言在《深圳不相信眼泪》中俯拾皆是，不胜枚举。

含笑的经历颇为丰富，他务过农，当过兵，参过战，在部队还从事过新闻写作，只因为部队被撤销才没能提干。退伍后出来打工，其间，还办过厂做过短暂的老板，因经营不善导致工厂倒闭，不得已他再次放下身段又去打工。这一打就是20多年。身为农民工的一员，对农民工的酸甜苦辣自有他人不具有的独特体验。

在《深圳不相信眼泪》中，作者自始至终以旁观者的姿态，抱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娓娓道来，如泣如诉，因为慈悲所以真诚。

《深圳不相信眼泪》写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生活和工作在深圳的一群人。在一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玩具厂，这里既是一个大工厂，同时又是一个小社会，各色人等粉墨登场。他们为了生存，为了生活，为了理想，蜂拥般奔向深圳。孤独、苦闷、冷漠、狂热、挣扎，他们渴望爱与被爱，寻求幸福与尊严。上至花甲老人，小的才不过十几岁的懵懂少年，怀着对外面精彩世界的向往，他们来了，聚到了一起。充满诱惑的灯红酒绿，无处不在的钩心斗角，近乎绝望的生存困境，时不时产生碰撞的地域文化，由此引发一曲又一曲的生存角斗。他们为获得一次升迁而暗自窃喜，为丢掉一份工作而黯然神伤。望着高楼林立的城市，他们茫然不知所措，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们挣扎、呐喊、彷徨，甚至哭泣——眼泪成了用过的纸巾，无处不在又一文不值。

他们渐渐明白眼泪可以抚慰伤痛，却治愈不了伤口——这是《深圳不相信眼泪》中的一个隐象——当人们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随着跌倒的次数多了，终于明白眼泪的作用是有限的，在漫长的生存奋斗中，眼泪始终相伴，但并不是不可或缺。

在这里，眼泪成了作品的隐喻，或象征。人们成功了掉眼泪，失败了也掉眼泪，但眼泪本身却左右不了成功或失败的结果。相反，一次次掉泪，连自己也感到乏味。

深圳是一座不相信眼泪的城市，哭泣成了无能的代名词，成了相互嘲笑对方没用或软蛋的口头禅。你又哭啦？言下之意你又做了一次软蛋。不哭才是一种坚强。

作品围绕几个主要人物布局谋篇。分开看，是几个中篇，但合在一起又是一部完整的长篇。它们既各自独立又相互关联，有点像古典小说《水浒传》的传统创作手法。传统的东西有它生命力长久的特质。今天的读者不光读纸质书，更多的选择读电子书，因为生活节奏加快了，时间相对碎片化，这种快餐文化的阅读方式恰恰与传统的创作手法实现了惊人的无缝对接。《深圳不相信眼泪》在时空交错的叙述中，直抵人心最柔软的深处。

曾听人说，深圳流行一句口号——来了，就是深圳人。但事实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对于成千上万的普通农民工来说，铁打的深圳，流水的农民工。来来往往万万千千，留下的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成了匆匆过客，深圳依然还是别人的城市。要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深圳人，对于他们依然是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深圳又是一座不讲同情、怜悯的城市。即便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跌倒了，旁人也会喊，别哭，快爬起来。在它的游戏规则中缺少了温情，更多的是实用。正因如此，他们在农民工的称谓之外，被冠以弱势群体。

在这个弱势群体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清洁工乔叔。这位父子两代都在曾家做工的农民，在离开曾家几十年后，以年过60的年纪又一次回到了曾家做工。尽管曾家对他以礼相待，称他为乔叔，但他却没有高人一辈的感觉，相反因为自己是长辈反倒是处处更加诚惶诚恐。

乔叔和少东家曾五锡之间的矛盾主要是双方争夺祖屋，乔叔一心要保住自己土改时上面分给自己的那份房产，那是老东家的祖产。但时过境迁，那座祖屋成了炙手可热的旅游资源。少东家曾五锡一心想要光大祖上的荣光，绞尽脑汁要从乔叔手上收回祖产。雇佣之间看似风平浪静春光明媚的关系实则私底下暗流涌动风高浪急。

最后，乔叔为了维护自己切身利益而不惜自尽，以肉体的毁灭换来人格的尊严，令人唏嘘。个中缘由发人深思。而面对乔叔的死因，各方反应居然是千奇百怪，迥然不同。工友们认为乔叔是他杀，要不那么小的粪孔无论如何乔叔也不可能失足掉下去，除非乔叔硬把自己塞进去。但公安却给出了乔叔系正常死亡的结论，原因是非正常死亡的年度指标没有了，再多加一个，今年的先进评选和年终奖金都打了水漂。而老板曾五锡却有自己的盘算，极力坚持乔叔因公死亡，宁愿多赔些钱也在所不惜，只要瞒住乔叔的死因就行。

行文至此，面对乔叔的死亡，各方力量展开了博弈，人物形象瞬时鲜活起来。

除了乔叔，书中还有许多人物形象令人印象深刻，如保安队队长李浩、生产主管唐莲。尤其是从普通打工仔做起的老板曾五锡，即便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但在深圳这块地方，依然受到各种因素的碰撞与制约，如地域文化、生活观念、政商氛围等，当他背后的大树倒下后，他的经济王国随之岌岌可危，在新世纪的钟声中，连租赁的厂房也被房东要求限期搬出。

总之，《深圳不相信眼泪》是一部写打工仔的长篇佳作，有着真实独特的魅力，因为真实和独特，所以，我愿意把它推介给广大读者。

含笑与我都是湖南人，湘人的传统历来有着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在此，希望含笑苦尽甘来，耐得住寂寞，使出浑身的霸蛮劲儿，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接再厉，多出佳作。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