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类

人类总是希望一窥宇宙的奥秘，可是宇宙之大，尽头极不可探。对于那片深空，尽管人类通过各种科技手段实现了眺望远处的梦想，可是视线之外总有他们遥不可及的距离。此时一颗被孤立的星体正飘荡于这个范围，它的周围毫无生机，可是这并不代表它没有被发现。前一秒它还悠然自得，下一秒它便在一瞬间被撕成碎片，迅速解体。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使人类到达了伸手可及的时代，这一切他们也解答不了。

对于人类来说，这是1870年的事情。可是对于林主苏来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才刚刚度过一个多星期。

此时的林主苏只顾着往前走去。路上没什么人，微微有一点凉风，但还不至于卷起那么大的灰尘。他瞄了一眼手表，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脚步。马路直线方向直达红绿灯，十字路口交汇处的一栋建筑便是他的目的地。那里是“据点”所在。

两声清脆的门铃声，方姚文不紧不慢地拉开门。

“这才几点？搞得跟出了什么大事一样。”方姚文一边开门一边抱怨着。

林主苏没有应声，抬手看了看手表，七点二十分左右。

“到底是什么事情，还搞神秘，直接在群里说不就好了吗？”

两天前的一个晚上，林主苏在只有他们四个人的群里发了条消息：

“24号到据点会合，我有点重要的事情找你们帮忙。”

“没空，干嘛，有事吗。”李超风很快就回复了。

平时他们总是嬉皮笑脸，以至于现在他们对群里每个人说的话都不当回事了。林主苏很清楚通过这种方式肯定是没法让李超风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的，于是他直接打了个电话给李超风。只有这个方式才能让李超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电话拨过去，对面先讲话了。

“喂。”李超风的声音很沉闷，没有一丝生气。

“明天或者后天你想个办法赶回去一趟，我也回去。”林主苏很平静，但是带有些微的着急。

“干嘛，我还要上班啊。你就不能在群里面讲吗？”

“不能。”

没有更多的话语，林主苏的回答非常果断，但是李超风却能听出来这不是命令式的语气。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两边都能明显感受到另外一头传来的细小噪音。噪音非常平稳，并且不间断地在两头之间来回穿梭。可能李超风很少见到林主苏这么严肃，于是犹豫了一下。

“行，到时候见。”李超风还是很平静地说。

“好，就这样。”

方姚文最近有些出差的活，于是他趁机回了趟家。林样是田州的一名公务员，所以平日里也都是待在田州。由于田州是一个很小的地方，远一点的路程也只要开十几分钟的车便可以到达目的。所以林主苏根本不担心林样和方姚文的问题。

“人呢？”林主苏一边问一边往里走。

“都在里面了。”方姚文指了指房间里面。

转过拐角往里走，一个不大的房间呈现在林主苏眼前。方姚文的房间几乎成一个正方体，右手边是一张靠着墙的床，床高甚至不过膝盖；左边是一堵墙，挂着几张壁纸；眼前有一张桌子，桌子的凌乱无从形容，各种书本、纸张、毛巾杂乱地堆在一起。紧依靠着的是一个书柜，书柜却没什么书，倒是有不少高达摆在上面，一排几个，挥舞武器的姿势却和书柜配合得极好，从外看去浑然一体。往房间里面走去，两个人影浮现了出来。林样坐在桌角的位置，背靠着墙，做足了仔细聆听的准备；李超风坐在床上，盯着手机也不抬头。

林主苏进去后直接坐在李超风旁边，方姚文紧跟在他后面进来，顺手推了一下门，将门严实的关上。

林主苏挪了挪位置，准备开始讲。

“我现在有能力回到过去，你们可以理解为我能够实现时光穿梭。”

怕他们摆出各种各样嘲讽的表情，刚说完这句话林主苏就停了下来。可能是他的表情太严肃了，其他人都安静的坐着不发一声，只是盯着林主苏看。

四周的安静似乎在为下一句话做准备，可是沉默却让下一次开口变得有些困难。林主苏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空气中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大家似乎都想要仔细地闻出里面包含了什么。直到方姚文说了句：“继续。”

“不仅如此，我也有能力带上你们三个一起回去。当然，回去的目的不是重新体验人生，否则我没必要搞得这么严肃。”

“你先说说你是怎么回到过去的？”林主苏的话音刚落林样就紧接着问道。林样的第一想法是林主苏可能在某处捡到了时空机器之类的装置。

林主苏也喜欢研究天文物理，但是这次他却没法用这些知识去回答林样。

“这件事情很奇怪，我知道你是无神论者，我也知道一些关于时间的理论。但是这件事情真的很奇怪，我没法合理解释它。我会跟你们讲明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完你们就明白了。”

林主苏又停了一会。

“你们还记不记得，阿文在群里说他刚回到广口，晚上没地方睡觉那晚？”

那天晚上方姚文从外地出差回到广口，由于时间太晚已经买不到车票了，于是他只能暂时在广口待上一晚。此时的林主苏刚洗完澡。他坐在电脑前看视频，等待着湿润的头发自然风干。

“当时我看着视频，一个不知觉间竟然睡了过去。但是那天晚上我一点都没有觉得困，而且我当时就像突然没了意识一样。睡着的时候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坐在学校乒乓球室外面的台阶上。”

实验小学不是很大，分有上下操场。进了校门就是下操场，直走上几级阶梯就可以来到上操场。上操场只有两个篮球框和一条两百米的跑道，再往前就是一个高高的台阶，上面摆着六张乒乓球桌。台阶外面有一个严实的铁门，铁门大部分时间都是锁着的。往左边走去可以看到和零食店靠在一起的第二个球室；球室摆着四张球桌，只不过外面没有铁门，只是用了几块布围着。两个球室中间夹着的一条通道，从那里穿过去就是学校的后门。

林主苏最先关注的是自己。他发现自己是小学时候的身高，虽然有些疑惑，但也只当作是在做梦，所以并没有太在意。接着林主苏站起来，跨下两级台阶往外走去，立马他便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平时做梦我都是没什么自主意识的，所有的一切也都是任由梦境去发展，自己根本主宰不了。但是这次却完全不一样，我的意识是完全清楚的，我知道自己是谁，在哪里，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甚至能控制自己的肢体去做任何想要做的动作，这在以前的梦里是不可能的。”

“那不就是‘清明梦’吗？”李超风突然问到。

“我知道清明梦的定义，我自己也尝试过，但是除了能跟平常一样控制自己之外，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唯一的一个差别，也是这个差别让我有些震诧，我能感觉到‘疼痛’。”林主苏看向李超风。

“我听说做梦也是可以感觉到疼痛的，但是那种感觉是梦里的感受，并不是真实的。”李超风试图解释。

“那个痛感非常的真实。这只是一方面，如果只是痛感我肯定也不会把这当回事。”

梦里，林主苏在意识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只想着如何从梦里出去。他绕着整个操场走了一圈，那里的一切布置跟他记忆中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差别：光滑又布满笔印的墙壁、粗糙又时刻可能让人滑倒的满是沙粒的水泥地、四周早已无人照料的杂草。林主苏走往下操场的楼梯，发现四处都紧闭着，连校门也都没有打开，并且所有的门都上了锁。林主苏慢慢地靠近大门，瞥了瞥右手边黑漆漆的小房间。学校的门岗一般都是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的，可是这个时候门卫阿伯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再抬头往上看，头顶的天空一望无际，只有一片深色。林主苏盯着天空看了好久，就像在对焦到极其遥远的深空中，而四周重重的云朵也好像被他的凝视所冲散开一样，只敢包围在四周。尽管整一片区域都是毫无遮蔽的，全然为露天环境，可是鸟儿们却也像被阻隔在校门之外似的，无法飞进这片区域。四周没有其它声音，只剩下林主苏鞋底那被踩散的沙子发出的窸窸窣窣声，他的每一步似乎都能分辨出距离。

整个学校只有他一个人。

“我绕了几圈，发现四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抬手想看时间，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戴手表，所以连当时是几点都不知道。虽然当时整一片天空都很清晰，却看不到任何星星，校门外面的马路也是一个人影都没有。我估计应该是早上四五点。”

说完林主苏看了一眼前方的桌子。

烧水壶的壶盖撞击着壶身的同时发出了急促的声音，壶口呼出的蒸汽早已把旁边堆叠的草稿纸打湿，房间的温度又上升了一点点。方姚文转过身按了好几下，把电磁炉关闭后他便转过身继续听，其他人也都面无表情地盯着林主苏。林主苏趁这个空档转头看像背后，想找点东西当靠背，却发现后面是空的。

林主苏走遍了整个校园，最终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了。当时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快从梦中醒来。然而不管他怎么使劲却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时候他开始感觉到了四周的安静，这种安静有些过分，甚至有些可怕。林主苏很清楚，即使是早上很早的时间这里也不应该这么安静。

除了眼前的可视物之外其余的地方也都是黑漆漆一片。

无处可去林主苏只得跑回上操场。他走到熟悉的双杆处，勉强爬了上去，坐在其中一只杠上面。一瞬间，一阵冰凉立即穿透他的短裤触摸到他的肌肤。

林主苏打了个冷颤。

接着他习惯性地两手抓住两边，想做一个后翻。只是当他撑起一半的身子，双腿往上抬的时候才意识到双手根本就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他倒翻过去。他的全部意识都告诉了他应该怎么做，可是他对现在的身体却一点也不熟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紧接着一阵慌乱，林主苏整个人径直摔在地上。这一摔让那种梦中的疼痛感尤为深刻，他的背虽然摔在保护垫上，但是上面的沙粒却直接钻进了他的肉里面。而他的后脑勺则越过护垫撞到了地面上。一瞬间林主苏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林主苏仍然坐在椅子上，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是垂着头不再直视显示屏。视频不知道播了多久，但是声音却还在四周萦绕。林主苏感觉自己像是睡过去了，第一反应告诉他可能是一天的工作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太过劳累。

夜越来越深，林主苏伸出手点了点鼠标关闭了视频，一下子周围就变得更加安静了。这种安静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却又说不出为何。林主苏一边摸着头发一边回味着刚刚的场景，仍未干的头发似乎有意阻止他回房间睡觉。

“如果还能回到小学的时候该多好啊，每天没有任何压力，无忧无虑。”

想着想着，林主苏觉得脑袋里面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不像是一种欲望，但却很奇妙。像是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指引着他往某个方向去，让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想点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夜深了有点冷，这会林主苏竟感觉全身发痒。背后阳台的玻璃门并没有紧闭，风总是能在细小的缝隙中寻找到一条合适的路径奔涌而进。林主苏看了看时间，也都十一点二十分了，想到明天还要上班，他起身走回房间，躲进被窝里面去。尽管此时每一根发丝都仍在散发着湿气。

躺着，不到一会那种奇怪的感觉竟又出现了。

“可能是环境的原因吧。”林主苏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大厅没有开灯，四周黑乎乎一片，有种空洞的感觉；大姐在自己房间里面，房门紧闭。夜已深，四周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大脑中的内容在不断地翻滚着。想得越多林主苏越有些紧张，他赶紧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想一些其它方面的事情。他开始回忆今天写的一段后台的代码。

“如果我回到小学的时候还能保留现在的意识，那一切都将被改写。”

林主苏开始感觉自己的意识有些模糊，那种感觉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他在脑海中抱怨着为什么又开始去想这方面的事情，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尽管此时的颜色并不明显，但是林主苏还是能一眼分辨出来眼前相似的白色天花板。然而他再屏息细瞧，周围的家具却都变了模样。那些家具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右手边淡蓝色的桌子，直接叠上去的书柜，连接在一起的可以放置小物件的小平台；再往上是几本褪了色的书，最外面的老旧相片；整体呈现单调深棕色的大衣柜，右上位置一个半人高的镜子，最上面的杂物平台。

书桌和衣柜这两个庞然大物占去了房间四分之二的空间。这个地方没有人比林主苏更熟悉了，这是他小时候的房间。

此时热气不断钻进林主苏单薄的被子里。

“难道又是在做梦？”

林主苏战巍巍地起身看了看周围，又望了一眼窗外，这一次的灰暗明显来自于云朵，它们一层接一层地遮盖了天空。如果不站在床上或者靠近窗户，眼前的内容物就只限于云朵前面的天空了。收回视线，眼前只剩下大衣柜和它旁边的窗户；再看看房间外面，四周很安静，但是这种安静却比之前的感觉要舒服很多，这是一种熟悉的味道。街道不见行人，没有车引擎声，窗外不会有鸟叫声，整条街道只剩下灰尘。

林主苏把脚伸下床勾了勾，又勾了勾，却什么都没有触碰到。等他低头看去时才发现床底压根就没有拖鞋，因此他只能咬咬牙把脚伸向地面，光着脚往门外走去，可是却意外地发现瓷砖一点也不冻脚。从房门出来正对着的房间紧闭着门，那是林主苏父母的房间，此时他们还在睡梦中。走出房门左拐，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拉开的玻璃门后面的厨房，在靠左一点的位置挂着一个钟：六点零五分。

虽然此时林主苏的神智还算清醒，但习惯还是引导着他，他如同往常一样来到卫生间。水冰冰的，但是从他脸上经过的时候却明显没有给他带来疼痛感，只是这股凉意在激起触觉的同时也彻底唤醒了他，这一下他反而失去了方向。走出卫生间，林主苏一边环顾四周一边思考着。

往外走就只能来到大厅了。两张短椅和一张小方桌靠在墙上，和它们面对面的是一张长椅，正中的位置还有两张放在靠窗位置的大号独椅。林主苏走到长椅的位置坐下，此时他才慢慢反应过来，难道这又是再一次回到过去了吗？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还住在原先的房子里，四周也都是小时候的样子。

“这真的是梦吗？这么清晰这么真实。”

林主苏使劲掐了掐自己，这一次的疼痛感比起上一次更真实了。他盯着长椅旁边的鱼缸看了一会，里面的鱼都漂浮着不动，好像还没睡醒一样。突然林主苏的背后传来一声异响，熟知一切的他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苏妈妈准备起床做早餐了。过了一会房门打开，苏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此时的林主苏竟有些诧异，半响都反应不过来。苏妈妈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林主苏一时之间竟不敢辨认。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苏妈妈奇怪地问道。

那一刻林主苏竟稍稍有些不知所措，他抓了抓鱼缸的玻璃试图转移话题，可惜鱼缸却没能被他抓出一道划痕；他又看了看周围，环境并没有给他发挥的余地。林主苏又审视了一遍自己，生怕苏妈妈辨认出他的端倪，一下子指出他的假冒伪劣。终于在千万次搜寻之后他找到了一条可用的线索：肚子饿了。

“啊，我，嗯，不知道，就醒了。”几次三番的冲击早已让林主苏失去了语言组织能力，准备妥当的借口也没能说得出口。不过他不需要再害怕伪装的暴露了，因为在他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如此尖，甚至他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这么尖刺过。

苏妈妈似乎没有发现什么端倪，转过头便径直地走向厨房。一会厨房便传出了各种声音：米粒倒入米盆的声音，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淘米的声音、倒水的声音。所有的声音在整个空间来回流动，穿过一节节流逝的时间。一时间林主苏竟有些感慨，这些声音以前都从未仔细听过，现在再听到竟觉得特别怀念。

空间中的声音回归稳定，不再起起伏伏。这时候的林主苏开始感觉到了一点困意，他站起身往房间的方向走去。大厅黯淡的背景搭配上空气中软糯的米粒香气，林主苏坚信自己真的回到了过去。这种时光已经距离记忆很远了，假如不是现实，他又如何能勾起这般清晰的回忆呢。

躺回床上，林主苏准备和过去说再见，但是脑海中还是不断回响着刚才的一切，不到一会一阵困意就袭击了他。再醒来便是听到关门的声音了，这个声音是苏爸爸出门去了。林主苏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又爬下床勾了勾脚。

林主苏开始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他立马朝窗外看去，天色比刚刚还要明亮许多，时间明显往后推移了。这时候整个房间里的家具都已经被打上一片明亮的颜色了，所有反射的光都变得更加具体，就连老旧相片的颜色也可以仔细辨认。

林主苏猛地往外跑去，七点五十二分！苏妈妈正在抹大厅的茶桌，看到林主苏跑出来便叫他赶紧吃早餐，饭菜都已经凉透了。

“不对，绝对不对，我醒来的时候不应该还在这里，这肯定不是梦。”林主苏越发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