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世温凉

还不懂事的时候，她总是躺在阳光下的院子里，然后无聊的消磨着平静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成为珍贵而永远无法回到的时光。

从什么时候起，一脚踏进了深渊，从此走上不归路，可是既然活着，总有一天会觉醒的，能拯救自己的永远不是别人。

很多年后，她的家乡，拆迁后的地方，露出一片很多年前的红砖头，透过夏天的空气，看见的是一晃一晃的快要燃起来的狼藉。

如果下了雨，空气中会闻到灰尘的味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味道吗？

对，那是思念啊。

什么时候会回来？

如今，她的梦想实现了吗？

2015年夏末初秋。

农历七月，流火荧光。

黄昏十分，街上的游客袅袅几人，风翻飞着灰尘，空气干燥得叫人咯血。

门口柿子树上挂着零星的柿子，所剩无几的树叶青黄浅染，许多无序的枝干伸向天空，渴望得到上帝的拯救。

一只乌鸦紧紧的抓住枝干，撕扯着嗓子，它在同人们诉说着它好多天以来食不果腹的故事。

一个蒙面少年手持一把弯月剑信步走进店来。

韩伊陌愣了愣，惊鸿一瞥山与海，不及她明眸善睐。

随后，目光转移，心中窃喜：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宝剑吗？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弯月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下一句什么来着？

呃……

她放下手里的抹布朝他走去。

“客官，您打尖儿还是住店儿啊”

不对不对！打开方式不对。

她撩撩头发，故作矜持，“我说你能不能把这、这这抹布摘下来，我对帅哥并不感冒的。”

那少年走近，胸膛稍有挨着她的额头，韩伊陌心中一颗炸弹顿时轰然炸响。

少年微微俯身将弯月剑放在她手中，一双眼睛温柔如水的凝视着她。

韩伊陌抬头，正好对上他那双眼睛，对视的那一秒。

似曾相识，是他吗？

陌生又熟悉。

眼神似山间的清泉一般清凉，却给人一种天上月光那样温润如玉又遥不可及的冰凉。

少年转身走出店，韩伊陌追了出去，少年已经不见踪影。

韩伊陌拔出剑，一个弓步站着，将剑指向头顶的云朵，柿子树上的乌鸦拍拍翅膀飞走了。

她嘴里大吼道：“我就是劫富济贫的侠女～~！”

欣喜的想着自己仗剑天涯的人生，韩伊陌觉得甚好，竟然咧着嘴巴笑了起来。

在云朵里打了个盹儿，一翻身就从云上掉落，失重感真的好吓人。

韩伊陌从睡梦中惊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摇头直说，“原来是梦。”将手机界面从小说章节中退了出来。

老板娘已经出去半个小时了，韩伊陌赶紧捡起地上的抹布，又拿起扫帚扫地。

老板娘从外面买了食材回来。

见韩伊陌正在打扰卫生，十分满意。

韩伊陌放下扫帚，走上前来，接过老板娘手里的东西。

“先前那帮客人刚走，厨房我已经收拾好了，餐具全部都洗好了，馊水已经全部运到搬运车上了。”韩伊陌边把东西放进冰箱，边和老板娘交代任务。

今天是她半个月暑假兼职的最后一天。

马上就要结工资回家了。

老板娘环视四周，地很干净，又走到厨房检查了一遍，十分满意。

出来拿着一个计算器，开始计算韩伊陌的工资。

一个小时十二，一天四个小时，一共十五天。

一共是七百二十块。

算好了，老板娘拿出七百二十块给韩伊陌。

收到工资后，解下围裙，同老板娘道别，韩伊陌走出饭店。

夕阳尚未下落，霓虹皎若星河。

她在街上快步流星的往家里走。夜色很快如流光般倾泻下来，街灯在这流火中，眨着惺忪的睡眼显得无精打采。

这座城市里，有人在街边喝着酒吃着串，有人在追着爱豆的热播剧，有人拿着麦克风很是投入。

有人看着自家冷清的门店焦头烂额……

韩伊陌家在古镇旁边的村子里，古镇坐落在长江上游的江边边上。

时下正秋意初生，树木青黄交错，水碧溪清，傍晚里流萤点点。

房屋错落有致，密密麻麻，夜光下古板又老旧的青瓦片像孩子的大门牙，正安静的打着盹。

灯火昏黄，氤氲绕绕。

它经历了多少个朝代，在年少的韩伊陌的脑袋里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她的世界只有爸爸，奶奶，和那只同奶奶一般年老的大花猫。

后来大花猫没了，奶奶就更加心疼韩伊陌。

半个小时，走到火车站旁边，周围不同先前的市井那般繁华，许多家小面馆，小卖部还没打烊。

长街的尽头无人，韩伊陌穿过马路，好多年了，独自走这条路，从来都不会回头，也不会停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别人家的欢愉会让自己更加孤独。

就像那一年，小小的肩膀背着书包，她从不会感觉疲惫。

童年里一个人穿衣，一个人睡觉，一个人去上学，而这书包就像母亲温暖的双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可是，母亲对她来说，如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在无人的漆黑的深夜里，她面对的是这个让她感到陌生的世界。

她把每天见过的笑容当做人世间些许的温存保留起来，等到天气好的时候拿出来晒一晒，阴天的时候又收起来藏好。

远处的黑像个大窟窿，村子里的人们大多没有入睡，昏黄的灯光，随意的安放在黑夜里，如同魔鬼睁着很多只眼睛，咧着嘴召唤她。

曾经她在一次作文里写：

天上的星星是天使的眼睛，每年夏天，黑夜降临的时候，天使就会光顾人间，于是田野里就会有很多的萤火虫。

地上的灯光是魔鬼的眼睛，但它随叫随到，不管白天黑夜。

耳边还不停传来：咕呜～咕呜～

韩伊陌习惯性翻了翻白眼，一点也不害怕。

她将书包放在前面背着，要保护好她一个暑假的劳动力。

犹如往常一样，双手抓紧书包，拔起她如葱般的两只腿就跑。

穿过贫民窟的宽窄巷子，穿过青石板路，穿过一汪榆钱林，然后登上一个人曰断魂涯的山头就能到家。

忽然间脚下一滑，向前摔了出去，整个人贴着地面，尖叫声悦耳的响彻着田野，好在摔在了一堆柔软的秋草上。

不碍事，不碍事，她从地上爬起来。

跑到院门时，韩伊陌放慢了脚步，家里没开灯，院子里的灯却是开着的，气踹嘘嘘的摸出手机瞅了一眼，九点多了。

此时已伸手不见五指。

都不知道是谁给你的勇气？

一个人走夜路。

嗯～是梁静茹啊

自言自语很好啊

因为奶奶是一个聋人，所以她经常自言自语的。

韩伊陌爬上二楼，奶奶已经睡着了，韩伊陌洗漱好，将七百整的钱放进了一个铁皮盒子存起来。

又从玻璃瓶子里拿出一颗酸酸糖放进嘴里，生活的味道，还不错啦。

临睡前，她拿出一张便签纸写到：

明天

一：去探监

二：收拾奶奶的行李

三：收拾自己的行李

一个人的时候，最喜欢仰望星空了，望着皎洁的月亮，数着闪闪发光的繁星。

今晚夜空很明亮，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

众多的星星镶在墨绿色的夜空里，大大的白玉盘高高的挂在天上。

庭院西北角有个观星台，还是露天的。

简约中透露着大气，复古又实用，观看夜空很是方便。

观星台其实就是一个木头建造的小阁楼，因为小时候很喜欢看月亮看星星，爸爸就用后山上的乔木给她修了这个阁楼。

房子周围的草丛的叶儿也闪着光。

朦胧间想起了梦里那个蒙面少年，微笑了起来，要是在梦里问了他的名字该多好。

不知觉的想起了那个谁的诗句。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一个干净温柔的声音。

2015年8月21号

星期五天气晴朗

越溪小镇火车站旁边，越溪的茫茫江面上，明月清风，满江新光。

孟秋雨坐在窗前，看着江面一汪下弦月，水面清瞿，流光溢彩。

整个人沉沦于一瀑月华中，低头在厚厚的语文素材积累笔记本上写下一堆乱七八糟没有格式的话：

高寒城阙霓裳舞

瑶苑丝竹仙乐奏

渺渺星河间

扶摇青云上

光年距离顷刻间

河汉清清思几许

春华秋实转眼逝

不慕仙袂只慕卿

人生十七载，未有入心人。

何惧渡红尘，唯恐空寄情。

山有木兮木有枝，阮有芷兮澧有兰。

我说我说不出来，所以你也看不见。

2015年8月22号

星期六，天气晴朗。

长江上游的西南地区，在秋老虎的影响下，暑气未消，天气闷热而潮湿。

但云淡风轻的秋天很快就会到来。

不冷不热的天气，偶尔会下雨的季节，时不时吹起一阵凉风的秋天。

可以穿着外套，安静的坐在教室的靠窗位置，闲适的课堂，看着窗外的一切发呆，不考虑作业是不是还没有做完。

鱼跃，一座坐落在长江上游的内陆港口城市，流经横断山脉的三江，在这里汇聚成为流域面积更大的一条河流。

由于西高东低的阶梯级地势，河流汇聚又分流，流入鱼跃城中的部分，分流成两条河流。

鱼跃火车站旁边这条叫做越溪河，沿河而建的古镇就是依山傍水，四季分明的越溪小镇。

韩伊陌家就在越溪古镇旁边的村子里。

鱼跃城西郊区，城市边界的工业开发区。

这里到处都是尚未完工的高楼建筑，轻工业化工区，周边还有着许多的农田以及垃圾回收站和污水处理厂。

烈日炎炎，在明晃晃的太阳下，所有的建筑，所有的房屋以及田地，都在被炙烤。

透过空气中飘浮的热气，远处的建筑物，摇摇晃晃，也不知道是双眼昏花，还是热气流使得空气密度不均，导致的光线发生折射。

韩伊陌摇摇欲坠地拖着沉重的身体，在太阳光下，眯着眼睛，艰难的行走。

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她抬起手擦了擦，额前的头发被掀到了一边，原本苍白无力的脸显得更加的虚弱。

西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旁边，鱼跃第一监狱。

这是一个被世人遗弃的地方，但是监狱里的人却依旧被世人记得，更深深的成为了一种牵挂，一种精神支柱，一种活下去的勇气。

城市的上空漫卷着热腾腾的云浪，但是这座监狱却格外的冰凉，与之显得格格不入。

监狱门口有一条蜿蜒的河流静静的流淌着，河水清澈见底，无鱼无虾。

所有的世外桃源，入口都有一条这样平静流淌的河流，看不见半点波澜。

但是谁也不知道它的背后掩映着如何的岁月，隐藏着怎样悲伤或者唯美的故事。

古往今来，仿佛一切与丑陋相关的地方，都是阴暗潮湿，与美好相关的地方，总是恬静淡然。

韩伊陌背着破旧的书包，出现在了监狱的大门口。

灰白的石灰墙壁，大块大块的脱落，洒满一地，混合着泥土，黄白相间，仿佛支离破碎的心。

门口的垃圾和杂草混合生长着，化学老师说这种塑料垃圾是无机材料，掩埋在土壤里，没有一两百年是不能够被分解的。

那些果皮纸屑被微生物分解以后，倒是可以再重复循环利用的。

但是这样经过反复炼制成的高分子无机材料不能被微生物分解，只能慢慢的随着时间流逝，永远的掩埋在地下。

所有的罪恶和恐怖在这里滋生，所有的懊悔和绝望在这里沉寂。

连同着所有命运的悲剧，在这铜墙铁壁里被与世隔绝成另一个世界。

进到这里的人们，或三年五载，十年八载，甚至整个人生，都将在忏悔、后悔、憎恶…各种情绪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度过。

这里没有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因冤案而终身监禁却永怀希望永不放弃生活又业务能力无比强大的银行家安迪杜弗兰，没有在监狱里混得风生水起的半百老人瑞克，也没有将一只小鹦鹉喂养长大的图书馆管理员老布，更没有拿着一本圣经让你救赎自己最后却饮弹自尽的典狱长。

没有闲散的落日，午后的夕阳，黄昏中在草坪上拿着锄头干活的囚犯，在房顶上喝着冰镇啤酒的劳动者。

但这里的人们依旧是被体制化了，他们中有的恐惧着即将要刑满释放，恐惧着外面的世界，甚至希望永远留在这里，也有的怀揣着希望想要重新回到社会。

有一种刑期叫做无期徒刑，如果一个人被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那他的人生还有意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