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有蔓草

相传冥界有条路叫黄泉，有条河叫忘川，那里有大片大片的彼岸花，它是三途河畔的使者，指引着离开凡世的魂灵。

走过奈何桥，饮下孟婆汤，以此桥为界，了却前世纠葛，开始新的轮回。

三途河畔，立着一座茅草屋，里头住着的是位甘愿堕入冥府的神君，名为泽辰，那时我还不晓得他是为了等他死了多年的夫人，凡人死后都要穿过这片红似火的花田，他那位夫人正是凡人。

可他守了很多年，连她一星半点的魂魄都没遇到，日复日，年复年，依旧是不肯放弃。

花田之中，生出一只不过蚂蚱大的灵虫，便是我了，我由大片的彼岸花孕育而生，以花露为生。

我小小年纪便懂得了何为人言可畏，我本是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子，却不知哪个说吃了我从此便能不再受轮回之苦。

凡人贪生，总有些死后不愿摈弃前尘。

且又有些罪孽深重者，甚至都无法入彼岸往生，不是堕入黄泉便是入那刑法之地。

都以为吃了我就能如愿，我便被万千心怀鬼胎者惦记着，可怜我这小身板连塞牙缝的分量都不够。

他们觉着我是盘中美味可口的食物，这实在令我无奈。

我同泽辰神君渊源就从此处说起，我怀疑便是他散播了谣言，害得我整日东躲西藏。

他千方百计要把我捉回去，扔进他的炼丹炉里炼药，我承认我是天上人间都少有的珍稀灵虫，但将我入药恐有些不厚道了。

好在我还擅长些遁地隐秘之术，每每都能虎口脱险，勉强保住一条小命。

但也有失误的时候，毕竟于他而言，对付我实在称不上什么难事。

为了捉住我，他竟用法器锻造了个巴掌大小的匣子，将我困住。

匣子被施了结界，我遁地无门，只能等死。

我在法器内悔悟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几乎是滴水未进，待第五十日，我竟然觉得自己缓缓顿悟出了道来，内心归于一片澄净。

我一向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果真如此。

那日，我周身突然大放异彩，继而破茧成蝶一般我竟生出四肢，长出头发，惊恐之中我蜕变成了人。

那时我还不怎么懂人和虫子的区别，只是觉着好在本来就是只漂亮的虫子，即便是变成了人，模样还算说得过去的。

泽辰神君大概是被我的气势所折服，愣是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解开自己的袍子往我头顶一罩。

呵，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而后我便发现了其中奥妙。

做人的好处真是举之不尽，譬如我只需要做出服软且可怜巴巴状，若是包一眼眶的泪那效果便更好了，之前还凶神恶煞的泽辰神君立马就心软了，这与生俱来的天赋让我的日子过得不至于太紧迫。

不过我还是高看了他，本以为既然同是人，自然应该互敬互爱，互帮互助，将我放了，岂不快哉。

哪晓得他道我初为人，做人的道理不甚懂，且又是受了他的照拂才得以成人，理应留在他身边修心修道，才不至于被这冥府的浊气所污。

我做人的确缺乏经验，做虫子的时候又天生怯懦，记事以来，可谓命途多舛，不说也罢。

好不容易修成人形，自然不能让修行毁于一旦。

诚然神君长相的确是神仙中的翘楚，我涉世不深，总共也没见过几个神仙，但能入我眼者，姑且算是翘楚。

然而他这脾气品行实在琢磨不透，他能锲而不舍追我数百年又用极其卑劣的手法将我困住品行可见一斑。

万一哪天不慎触了他老人家的霉头，管我是人是虫子直接扔进炉子里就地正法可如何是好，我便只得允诺留下，以便日后想其他法子。

不过如此一来，暂且不管他目的是否单纯，至少不用再整日躲避孤魂野鬼的索命，细细想来还是一件幸事。

而那张十三四岁小丫头模样的脸，我也是越看越是喜欢。

泽辰一个人在这三途河畔生活了多年，平日里种种草药，冷不丁身边多出个活物，大概也能萌生出了些许慰藉，一段时日后，待我比先前都宽厚了不少，还给我起了名字。

某日他指着门前一片草地，淡淡道：“这是我前年种下的，蔓草丛生，如今开了星星点点的小花，乍一看还算动人，你以后便叫蔓草吧！”

这名字起的忒随意了些。

在草庐的日子起初过得倒是稀松平常，也就帮他捣捣药，料理料理花草，说是带我修行，实则替自己找了个使唤的丫鬟，时间久了，我这心里实在烦闷。

听过往的小鬼说过人间是个好地方，有四季，有晴雨，有昼夜更替，有数不尽的美食，有看不完的风景，若是我能逃去人间，定是件美事。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同在心口生了颗种子，渐渐发芽，然而愿望美好，现实委实残酷，神君他老人家几乎日日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严厉的很，若是花草照顾不周还免不了得受几句教训，实在憋屈。

又是很多年一晃而过，冥府没有日光，天总是阴沉沉，某日，天空破天荒飘下几滴小雨，我坐在草屋台阶之上，一手拎着铜壶一手捏着朵小黄坐在台阶上，小黄花蔫儿巴巴的，同我的心情一般。

这冥府没有日光，种出来的花草也总觉得死气沉沉，初见还觉得稀奇，看多了反而觉得乏味。

我垂着眼帘，在心里盘算了好久，口中有些干燥，便拎着铜壶喝口水，呸，这里的水也是酸涩的很！

雨势大有见涨的样子，我脑袋上都结满了水珠子，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揉了揉鼻子，心中已有主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我一把捏碎了手里的小黄花，顺手又将铜壶往地上一扔，铜壶在台阶上滚了滚，叮叮当当得顺着阶梯滚落在地上。

细细算来，我当丫鬟已有百年，日日不是除草捣药便是煮饭泡茶，实在憋屈的很，还不如那日就悲壮地跳了炼丹炉。

冥府没有其他的藏身之处，今日泽辰又不知去了何处，深以为这是个好时机，我便跟着奔赴望月台的魂灵，去渡那忘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