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出租车

你相信命么？

陆仁晒然一笑，我命由我不由天，顿属唯心之论。

那么……机缘呢？

陆仁楞住了，以前不信，今天不得不信，特别是醒来发现躺在医院病床时，几位本地记者一脸惊喜围聚着他采访……

因祸得福？

他脑中顿时升起一股喜悦，“我没死！”

“我以为死了，不过……阴间是没医院没记者采访……”

陆仁从懵逼中清醒，总算听清楚谁在说话。

“哟，陆同志，您醒了？”

“看呀，眼珠翻动，应该是清醒的……”

“呵，医生，我们可以采访了……？”

“让我检查一下……”

陆仁感觉眼皮被人翻起，撑开又放下……一股消毒水味刺激他打个喷嚏，“醒了，行了。”

病床猛然一沉，几支录音笔递伸到嘴角边。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使心房一颤，全身紧缩，脑海里刹那间浮现被一双冰冻小手死死扼紧脖子影象。

他带着女孩奋力向岸边游去，女孩使劲拽住他的身躯，格外负重难行。

近了，只差几米，几根树枝斜伸过来，他用力全力抓向树梢……河水汹涌贯顶，嘴巴被迫挣开，换来一阵水泡咕咕声，俩个人瞬间沉入深邃幽寒不见五指的河里……

“哎，你咋了，脸色苍白……？”

“别怕，你得救了，这是医院！”

“……”

众人相视一愕，有点紧张，等了半夜，天呀！别再昏过去了……领导等着消息啦！

废话…都围着我，能不紧张嘛！

陆仁无力吐槽……

“女孩…女孩呢？”

一字一字吐出，觉得使劲全力，却声若蚊虫，气若游丝……还好，感觉基本功能尚存，应该没事。

“啥？…女孩…哦，活着呢……”

众人欢喜一顾，忙着安慰。

啥是英雄……这就是啊！多有觉悟，多深境界，醒来头一句话问“女孩咋样”，活鲜生动素材，原生态例子，就是你啦……熬半夜也值了！

“我是××市电视台记者，能问一个问题吗？”

“我是《大江报》记者，也想采访你。”

“我是《XX市日报》记者，想问几个问题。”

……谢天谢地，终于开工了。

陆仁点点头，说话费劲，还是放弃了。

“昨晚，是你第一个跳河救人，对吗？”

多新鲜呀，你见过半夜三更，九月寒秋，比着跳河救人玩么……陆仁顶一下眼仁，点头。

“认识落水女孩么？”这点很要紧，在新闻价值上有天壤之别。

同样是舍身一跳，救熟人跟陌生人无论意义，可挖掘性质上不可同语。

众人耀眼注目。

“不……认识。”陆仁张口轻吐，中气不足，却连贯清晰许多，嘴舌明显就位，身体也在恢复中。

“哦……”

“啊……”

大家都松口气似的，与传闻一致，继续追问。

“你怎样发现落水者的？”

“她…跳下去……自已跳的。”

“啥？……自杀？……你说，她是自杀？”

“嘁……”

“你确定？”

众人一阵哗然，半夜，少女，自杀……哎哟，这桥段很熟悉呀，也很狗血，众人头脑里标题马上呈现：巜午夜少女为啥轻生》、《花季少女跳水获救》等等……

题材是老旧点，不过，躺着的这位青年救人却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真货，可不是演戏拍片中冒牌山寨的那些假货。

整件事满满社会正能量，是符合他们宣传宏扬的正面人设。

“把救人过程……讲一下好吗？”

陆仁微闭上眼晴，回忆一下当时情景，然后慢声娓娓道来，事关自己今后光辉形象，不得不谨言慎行。

整件事并不复杂，陆仁驾驶着租来的出租车夜里拉客。

在昨晚…不对…应该是今天凌晨约一点时分，在大南门街口，拉载上一位拦车女客。

女客年约二十出头，短袖连衣短裙，斜背吉他手提音箱，一上车就闻见一股浓郁酒气……这种女孩，他见得多了，猜测一定是位卖歌女郎，经常在大南门夜市一带滞留，算是此处一大景色。

只是一点让他不解，这些女孩唱功较佳，利用一技之长，夜晚打工赚钱，工作时昰不会喝酒的。

这位却恰巧相反，满口酒气，仿佛衣服上也沾着一些酒味。

而且诧异处不止一点，几句话后，陆仁不由皱起额头，有些头痛起来。

为啥？

因为女乘客要求奇特，既不回家也无目的地，只是要求乘车闲逛。

开出租车的人，还能怕钱扎手？

尽管心中疑惑，陆仁还是驾车兜起圈来。

下半夜本来生意清淡，除了少数几个夜市，以及零星几处KTV酒吧外，整个市里街面上，撂棍打不到一个行人。

计价器在疯狂跳动，红色数字在夜色里格外耀眼，渐渐逼近百元关口。

陆仁不知多少次偷瞄女孩，只见她一眼不发，倚靠副座车门斜视着窗外，似睡非睡，神情冷漠。

夜里悄然下起细雨，幕色中透着丝丝寒意，女孩一身短袖白裙，竟不为所动。

奇哉…怪哉！咋看……也是稀奇中渗着古怪。

陆仁愈发叫奇，也愈发不安。

卖唱女当然不是大款，是大款也不会半夜卖唱……

怪事年年有，今晚又碰到。

走到护城河一座桥中，过桥那头就是大南门夜市……俩人又转了回来。

“停车。”卖唱女突然间冰冷说道，声不大，仍吓了他一跳，计价器在121元嘎然而止。

“老天爷，终算下车啦！”

陆仁跟女孩结清车钱，望着伫立桥面上的卖唱女，默叹一声，加油驶离。

事发蹊跷，远离为妙。

五分钟后，陆仁又折头回来……后座位上遗留着卖唱女孩的吉他音响，价值上千，心中不忍，他原路返回。

随后惊心动魄的一幕在桥上发生，女孩见他回来，寒风细雨中凄然一笑，人跳了下去……

妈呀，还真跳呀！

陆仁马上下车，先四处叫喊救人，最后一刻也跳了下去……几辆路过汽车停下，有人急奔而来。

时间是公元20O1年9日8日凌晨，一个出租车司机纵身一跳，成为见义勇为好市民的一天。

历史将记载这一刻，有电视报到为证，当然是地方县志之类。

三天之后，9月11日，恐怖分子袭击美国世贸大厦，造成惨重伤亡，数千人遇害，举界震惊。

陆仁事后常想，那年九月真不寻常，大家伙净忙着救人了。

卖唱女孩也是在同一天上午醒来，让陆仁有点尴尬的是，女孩不承认是自杀，只说是失手落水……

动机成了谜案，倒是无人细究，必竟陆仁纵身一跃，跳水救人可是真真的。

事后，记者现场采访，多人争先恐后讲述亲眼目睹的这一壮举。

唯一美中不足，当时手机录像不佳，未能留下陆仁舍身救人历史性画面，错失良机，常常让他深感遗憾，痛心不已。

好在不久之后，一笔一万元见义勇为奖金被他收入囊中，也算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