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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是糖非糖

有损有病有疾,有药有方有医。

时代与时代的交接,可以如曲线一般连贯平缓,也可以如折线一般突然激烈。不一而同的在于,这交接的当口都存在这么一群人,他们是迷雾中的先行者,踏着未知前进,开拓指向未来的道路。有的一步登天,有的一步深渊。上个时代,谢勰的爷爷辈是当事人,也只是在这时代的尾巴里拖上了他尚且年幼的父亲母亲。于是,谢勰的父母简直成为那个时代足以建碑立帖的拓本,还拓的很劣质,一点儿都不走心。

谢勰父亲初中结业成为无证民办,默默走过了自己的青春岁月,桃李漫山,终于还是免不了被贴上“无证”的标签而丢掉了“民办”的饭碗——一说那时转正名额都暗箱操作,被各种挪用;另一说谢勰父亲底子太差关系太薄。无论何种,最后都是没转上编制——一种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不可名状的产物。另一边关于谢勰的母亲,她前脚走出小学三年级教室,后脚就跟着孤母同样走过了自个儿的汗水与青春,推着她的大兄弟们跨进了高中门槛。乃至于本人往后化作文盲,几乎抱憾终身。

青春,宛若一场蒙昧非常的献祭,以血脉和责任为炉鼎,以岁月和汗水为牺牲,燃起了时代的焰火,独留余烬化为夯土,撑持其厚重。

两人都是时代背景下操持家业的算人头的劳动力,也许在双方都没弄明白的时候就被爱情砸了满头包包。现实远没黑白片里那么文艺,你侬我侬也许是下乡知青略显矫情的荷尔蒙,至于背负着大家庭挣扎在生存线上的人,滚到一起就是了。传宗接代是世袭的本分,这里不单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问题。奈何天公不做美,谢勰母亲受尽了来自远远近近认识的不认识的的白眼,才在婚后八年怀上了。

自古以来,怀孕生育无小事儿,对于从新婚燕尔到开花结果的俩人,其家族都是累世的白丁,不那么懂。又是认识的不认识的远亲近邻,眼神登时一转,眸子里精光一阵闪过一阵。明明叽叽喳喳的,斗大的字儿未必吐得了一箩筐,却平白让两小年轻欠下不少的人情债。事后咂摸一二,没准儿还不如送俩喜饼有心。小夫妻摸着石头过河,终于把九斤多的大胖谢勰有惊无险地盼了出来。多年后,谢勰有幸目睹了数次生产,剖腹的多,顺产的少,便想到了自个儿。那一定是一段罕有的痛苦,也是一段难报的恩情与缘分。

据父母回忆,谢勰呱呱坠地的那天村儿里喜庆极了。父亲先是在水库里非法捕捞了几十斤的草鱼做糕,满座高朋尽欢,这个文质彬彬的男子汉自称那算是将一生手艺的巅峰交了出去,水平没吹的;稍后他又去拦了粮食加工作坊的供电——非法偷电,给一村子人放了通宵的毛片,放的大概是抗战纪实,没声儿也足够热闹。只是事后倘若追究,他得吃不少苦头,光补上集体的亏损便要费不小的劲儿。可那时,他大概还是傻乐傻乐的,一点儿都没有认错的自觉。

斗转星移数月后,眼前的大胖小子让初为人父的年轻人皱了眉头。物资匮乏的年代,大家庭尤其为难,一碗水端不平的最终就是看长辈脸色,或者干脆谁都喝不到。复杂的关系里生出了不少小九九,偏生谢勰母亲甚至是父亲应该都是不讨爷爷辈儿喜欢的,嘴肯定不甜、肚子也不大有出息。谢勰是独生子,抛开计划生育的因素,他父亲这一代人都没少受老一辈的瓜落儿。不过谢勰父亲早早地就结扎了,谢勰母亲也不记得何时上了节育环,对于这些特殊而又普遍的经历他们没什么可说的。而在这个尽是历史感的大家庭里,男老二生了俩,一男一女,总是得了偏爱成了香饽饽;男老三也生了俩,都是女孩,遂离得远远的;女老大首胎生了女儿,在产房被亲家公婆险些打瞎了双眼,气的不再生了;女老幺还在上小学呢,幸而没这些事儿。

人心中的成见终于垒起了山头,谢勰母亲生育后几乎没养身子就再次下地了,更意味难明的是,她总说起这个,仿佛是炫耀自己的能耐,又仿佛是剥开自己的创伤。谢勰小时候就喜欢舔咸粥,跌跌撞撞半年,就这么被摸索式地养着,大抵也没人觉得不妥。新生儿出生本就有体重的回缩,是正常的反应。老一辈儿都是生了一堆毛毛的人——就拿谢勰父亲一辈算,他祖母只生了三男两女五个崽,十里八村都排不上数儿,自然一知半解地明白。

数年光景,谢勰从产时痴肥到异常瘦弱,头发油亮,脖子短粗,双肩塌陷(可能源于农村陋习,妇人喜欢将小孩夹在胳肢窝里睡觉,阻碍了肩膀的正常发育),四肢较同龄无力;兼有呼吸不继,常喘息,胃肠功能弱,多腹泻。而他的母亲则一直精神匮乏,神思僵滞,风湿缠身,疼痛不断,总而言之体虚多病。

倘若有名老中医在此,自然晓得几乎人的每一点病损都能在往昔亲身甚至是在祖祖辈辈中找到答案。恍若拿针去刺海绵,明明表面无损,实则千疮百孔,一夕尽溃。医学层面的亡羊补牢,破了一个洞可能得几代人去补,而几代人留下的洞简直没法儿补。当然,无数个谢勰家许是不用担心这么多——哪怕走尽了牛羊,都还恍恍惚惚。

不出所料,谢勰两岁就病了,上了铁台子,贴了冷板子(旧时拍胸片的设备)。县里的白大褂大夫下了诊断先说是慢性支气管炎。盏茶的工夫,他嗓子润了又说是肺结核。都是稀松平常的“小病”,没有特殊处理。谢勰几岁大的样子咳得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喉咙痒的挠出了窟窿,偏生没有痰,偶尔有点儿血。

那时的人信得过西医的诊断,患者偶尔来一针抗生素,没耐药见效快便都称医生是神医圣手;病人转过身焖口酒挂掉了那也是患者不积德,死者命当如此。对西医的诊断谢勰父母深信不疑,但他们又审慎的紧,适逢大姑在中医院上班,就更愿意拿中药治疗小孩儿的毛病。似乎都很盲目,一方面那时很多事都不讲逻辑而且信息确实少,另一方面那也是小专业有大权威的时候,对方顺着说是对的,反着说你也不晓得错没错。现在貌似也是如此,只不过都倒过来了而已。

草药在炉子上被煎制成黑褐色的液体,谢勰闻一下,药香勾起了馋虫,喝一口就许久吃不下饭。谢勰应该喝了两年,至于疗效,他那时还没张嘴——嘴长在有话语权的人头上:没效就是中药起效慢,得喝到天长地久才行。谢勰起始吐了几回,后面加了糖,又被塞了几口同样黑乎乎的却香甜软糯的中药丸子,抵触感才略微平复。

那丸子是他父亲吃的,挺有名气。有什么用父亲不说,只是被母亲埋怨了几句,小谢勰依稀听到诸如“补肾壮阳(促进雄性激素分泌)”什么的。可惜,屁大点的娃子哪晓得肾是什么东西,只是稀罕那个软糯口感,没人时偷偷来一口,美滋滋。以至于,他年纪轻轻就生了一头油,少了几多毛。

谢勰父亲是个憨直又乐天的人,不善言辞,先前就不大受父辈待见。自从说了“毛毛的肠胃随我”,谢勰也不怎么待见他了。这口头禅就像紧箍咒,一语成谶不外于是,俩人吃喝的物什走到了肚子尽是问题,一腹泻多是小半桶的水。那是宝塔糖——一种有效成分山道年和杏仁太妃糖的混合体童话封神的时候,卖药的粗略晓得这种药驱蛔虫,买药的仅能理解这个糖治肚子毛病。是糖不是药,大人很任性地定义了,谁家的药长得这么不正经?就由着谢勰吃,肚子疼的厉害,往嘴里塞得更厉害。

没有各种检测和影像学手段的时代,医生靠有的没的的经验,大人则用冥冥之中的第六感琢磨疾病的表里虚实。有的病千年论证,有无数临床试验;更多的病陆续发生和发现,修补的程序没有尽头;少数诊治像演戏,结局凭天意。总之万幸,谢勰平平安安地活了下来。呼吸的毛病直到他十二岁还在复发,实在忍不住他在宿舍里咳嗽扰了民。醒了的熊孩子都不是吃素长大的,于是那天谢勰被合法围殴。一边忍着一边抱头,以至于后面咳嗽痊愈了,他也不知是自个儿好的还是被打的。他肠胃的毛病在乡下似乎都不是事儿,疼得过分自个儿去茅坑蹲着,半晌,大概率腿酸的比肚子疼还厉害。所以,谢勰至今也不明白,是什么纠缠了他整个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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