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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那是一九八三年的阳春二月中旬。虽说已经打了春过了七九,但是塬上的风头高,加上倒春寒的冷风夹带着哨子的声音,端不端,光往人耳朵眼里钻,塬面上没挡刮的敞口处,风吹得人立不住腿脚。温差还是很大,早晚间出门得有一层棉贴身。年轻人轻狂不经事,太阳出来稍微一晒就脱衣裳,老年人常挂在嘴边劝诫道,“娃娃,你可不要轻狂,三单都不顶一棉,春上正事寒气渗人的时候,小心冷风从骨头里头钻进去,你娃一辈子都不得轻省。”俭愣边上自然长成的榆钱树和枯黄的蒿草,呲牙咋呼的枝干被风吹得昏头转向。不管是窑洞里还是房里,人都围坐在热腾腾的炕头上取暖。条件好柴火充足的人家炉子还没有撤,熬煎的罐罐茶冒着泡溢到烧红的火焰上发出呲啦啦地响声,和男人们呲溜溜喝茶的声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女人们的针线蒲篮放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正是农闲的时候,她们做着针线打发光阴,纳鞋底、延鞋口,缝缝补补便不觉得光阴漫长,转眼间就到了生火做饭的时候。人一闲下来就爱在嘴上挖抓,农家最能解馋的还得是烧洋芋蛋儿。等炉火将灭不灭的时候,在炉堂里放一圈鸡蛋大小的洋芋,温火慢熥,这样烧出来洋芋蛋儿,颜色焦黄透亮,吃起来又沙又绵软。拿玉米芯子把外皮一刮,趁着热乎劲儿,一边吹凉一边吃,再就点前一年秋后淹得寒韭菜或者萝卜干子,对于塬上人来说,那可是最消闲最受殷的时刻。

塬面上的风吹得树干呼啦啦做响,扬卷起得尘土渣细吹到嘴里鼻孔里,一股子土腥气味儿。秀荣背过风把头巾重新裹了一遍,缠住嘴巴不让土进到嘴里。她拉了一下外面的薄棉夹袄,试图把隆起的肚子盖严实,不管怎么往下拽衣襟,像个气球一样大的肚子下面总是直挺挺地翘起来。随着吸气呼气,肚子也凸起凹下,拉着拉着倒是把她自己惹笑了,她抬起头笑嗔着对正在挥舞斧头砍树的存生说道:“唉—呀!你看你娃把我的衣服绷成啥了,上面的衣裳拉不下去,裤子又提不起来,冻得人肚子底下像浇了一盆凉水一样。还有两个多月才生呢,里面的线衣织缝都被崩开了。吃饱吃不饱他都像吹气球一样,一天比一天大。还说呢,我早上连你和妈剩下的那点黑面糕叶子都没吃完。”

存生上牙咬住下嘴唇专注地砍着树枝,头也没抬地说,“你快坐那个干木桩桩上缓着,就剩下这几根木头椽了,我把旁枝锯了装车子捆好,咱们赶紧回了,这天气风一吹冷嗖嗖的,把你吹凉了可是我的落连。叫你坐炕上缓着,你骚情地非得跟着我出来吃风。你嘴不停地叨叨,就像拿鞭子吆着牛耕地一样,倒是把我急出了一身的汗。”存生一边说着一边在手掌心唾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拿起木锯,左腿后撤,抬起右脚踏在树干上稳住,双手紧握木锯把柄,等到一排尖尖的锯齿镶进树枝,他便用力地前后拉,嗤嗤啦啦地一阵做响,一截树枝咣当落在地上。存生弯着腰麻利地收拾起散落一地的树枝堆放在架子车里,用准备好的尼龙绳子绕了两圈,脚蹬着车沿边拉紧捆扎好。这才舒了一口长气对秀荣说:“好了,回!本来还想捆紧成些给你留点边沿坐呢,你看这树枝呲牙咧嘴的,我还害怕把你甩下来,这咱们慢慢回。”

秀荣手扶着树蹲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吐了一口唾沫,双手插在腰上说,“坐啥呢!我又不困,现在你让我再拾这么一车树枝都不在话下。只要有啥!咱们恓惶得就这几个能出柴的树。王沟里不是还有几棵树嘛,趁着你这几天不出去,哪天闲了一并拡了让再长起。”

存生猫着腰拉着架子车说道:“王沟里的去年才拡了的,让长一年到明年了再说。场里摞下的还有这些可能耐活一阵子了。”车轮碾压地面发出吱噶吱噶的声音,车身摇晃着在土路上颠簸。慢上坡的时候,秀荣牵拉着一根树枝紧挨着车把,和存生并排走着。

刚换过颜色的柳枝灰皮中带点黄绿,细细的枝条两侧遍布着均匀一致的茸毛小苞头,堆叠在一起,随着车子的颠簸上下左右摆动,像起舞的精灵欢快雀跃。秀荣取下围巾,重新把头脸遮住,在脖子缠一圈打好结。墨绿色的围巾趁着酒红的薄棉夹袄,在一片茫茫泛灰的塬面上,除了远看是青绿近看还没缓过劲的麦苗,秀荣的红配绿还有些惹人眼。拉着树枝从缓坡上到平路上,她又双手相叠捅入袖筒搁在肚子上,扭动着屁股轻快地紧随着架子车。存生稍微挺了挺腰身自顾自地说:“回去了挑上几根端庄的在坡头上栽一排,还有粪场周围。这柳木见土就活,一到夏天出去好乘凉。枝丫长开了又能拡下来当柴烧。”

秀荣压根儿没听存生说的话,她突然回想起了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不由得抿着嘴笑了起来,说:“嘿嘿嘿嘿!你猜我刚才走神想啥呢?你说你这个人,真像个猪头昏一样,我大嫂子领我来你们家里看家相亲呢,你居然把我大嫂子当成给你说的对象,还把手帕给错了。可惜咧你长那么大的眼睛,愣是里面没装着水!哼哼——想起这个,我就能笑到肚子疼”。秀荣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插着腰边走边笑,乏困了就换个姿势笑,手搭在车沿边,咧着嘴弯下腰撅着个屁股。存生翻着白眼瞪了她一眼,说:“你看你这个人有意思吗?一直把那陈谷子烂糜子的事拿出来,说了一遍又一遍,换着架势地笑话我。你说你们看个家么,一下子来了一大袍人。你那时候猴溜不急的,走个路都噘嘎噘嘎地跳着,扎两个毛辫子,谁还料想得到凑是个你?我还当你是跟上大人来耍来了。年轻的再就剩大嫂子了,虽然没你苗条好看,倒底看着稳重成熟些,红二团的脸蛋子,我还当是羞得来。你呀!把那又臭又长的屎气话像妈的那裹脚布一样,扯到啥时候呢!”其实,存生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地为自己辩白了,而且每次被秀荣取笑他都臊红了脸,这次的语气略微夹带点埋怨。

秀荣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一边笑着一边背过手扶着腰身继续说:“你不知道,大嫂子完了把手帕给我,回到家里像个喇叭一样就开始传,把我二嫂子笑地屁淌呢!哈哈哈,我见想起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秀荣伸手摸了一把眼角。存生转头又瞪了她一眼,抿着嘴唇转过身。他嘴角上扬脸上掠过一抹淡淡的微笑,又说道:“你那是二瓜子笑多,笑多了尿多,快不愣怂二杆子了,你那样笑,小心把我蛋蛋娃还生到路上呢。”

那一年,秀荣十九岁。因为刚出生时眼睛大睫毛也长,只要醒着就瞪圆眼睛专注地注视着周围,有点像家里那只经常守在窑垴里逮老鼠的大花猫,于是她就有了猫儿的小名。秀荣小时候喜欢跟上庄里一帮男孩,经常爬山溜洼上树掏雀蛋。庄户里有几个年老爱取笑人的老汉,看见她走近就指着树笑着说,“你看,那个猫儿簇溜簇溜地爬树着呢”。如今,虽已嫁作人妇,秀荣还是没改老样子,走起路来大大咧咧,和她男人存生简直就是一个架势。她的两个眼睛仍然炯炯有神,两簇浓黑的眉毛如山黛蜿蜒,鼻梁也挺挺的。唯一不足的就是鼻孔又粗又大,老一辈人常说,鼻孔粗大的人都是那鸡毛猴性子。

等着天气换过,麦地里沟施上化肥没几天,麦苗也缓过了神,到处都是绿莹莹的一片。清明前后种的胡麻、各种瓜和豆子,嫩芽都冒出了地面,看着长势喜人。塬上人都说今年的庄稼归功于正月十五的那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整整下了三四天,地里的墒情好。湾里的沟沟坎坎俭畔上,杏花和山桃花都争相盛开了,浅淡深红交错,吸引来了成群的蜜蜂,到处都是嗡嗡嗡嗡地响声。秀荣挺着个大肚子,双手托着后腰,出来坐在牛槽边的土台阶上休息。斜阳余晖散落在她脸上和黄土一个颜色。她倾斜一下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昨天晌午炒的玉米豆豆塞进嘴里,咯嘣咯嘣地细细嚼咽着。怀孕之后,秀荣基本没啥妊娠反应,倒是胃口大开,一直感觉吃不饱,就连煨炕做饭的时候嘴巴都吧唧吧唧个不停。家里还有几蛇皮袋子的玉米,每天刷洗完锅,她就在锅底残留的火渣上,再揽添点灶火里的细末渣草,轻轻地扇几下风箱,一阵浓浓的烟雾扑面而来,轰的一声火苗就兹里扒拉的四散燃开。再用火棍把火播均匀,等到锅热起来,倒进去少半碗玉米粒。有时也炒点白芸豆和羊眼睛豆豆,只不过这些豆子稀欠,只在玉米行隙间种,年景不好的时候连子种都收不回来。秀荣拿着玉米芯顺时针来回翻转着,锅里的玉米粒开始变的焦黄,有的蹦蹦哒哒跳起来炸出几条缝隙,但没有爆米花炸裂的那么饱满。快熟的时候,小碗里放两粒糖精,倒一丁点开水化均匀。一边转着圈倒进去,一边不停地翻搅,一阵白雾夹带着香甜扑面而来,等水分一干就可以出锅了。那段时间,她走到哪口袋里都装着玉米豆豆,嘴馋的时候就吃几粒,嘴里咯嘣一声响,心里肚子里顿时安稳。

太阳从对面的几棵树间沉下去了,最后消失在山后面,镶着金边的云彩把湛蓝的天空装扮起来了。秀荣透过树梢观望着那一团火烧云在树影婆娑里曼妙多姿,一会儿像细长的带鱼排着队伍游来游去,一会儿又变成一群骏马奔腾而过,一会儿又像一群妖怪在打架。秀荣就这样坐着,直到听见灶火里传来拉风箱的声音。临近产期的这这些天里,王家奶奶嫌她身子重,放火烧水拉风箱的活儿她都接了过去。秀荣舒展了一下腰身,起身绕到菜地里拔了几颗葱进了洞门。

王家奶奶正一边拉着风箱,一边往锅底添柴火,看见秀荣说:“我看你今儿个累汪汪的,你感觉好着吗?算日子起也就这一两天,头胎一般都提前,你肚子如果一阵一阵难受就要注意呢。这第一胎还要折腾一阵子。你自己操心好。”

秀荣拿起苕帚把葱皮扫进风箱下面的方窟窿,那里是专门用来堆积厨房里临时垃圾的。她说,“我也感觉这几天走路吃力了,像是肚子掉到了大腿上,一阵一阵往下坠着疼。赶紧生,今儿个天气好的,最好今晚上就生。”

王家奶奶起身在护裙上擦了擦手说:“面我都和好了,在案板上醒着,热汤菜也有,没啥做头,你缓着起”。王家奶奶是典型的三寸金莲脚,脚的长短不过成人撑开手掌,鞋底的形状像个长三角形,前边只能容下一个大拇指,其余的脚趾蜷缩着扣在大拇指旁边。前后脚掌紧紧贴在一起,脚面弓起,脚心中间是一道深深的沟,整个脚侧面看上去像中间开裂的一座小山峰。王家奶奶生于民国初,家中姊妹五人除了最小的妹妹外,都是妥妥的金莲脚。女娃娃到了四五岁,裹脚就像祭祀一样被重视。个家的父母不忍心下手,就交给村里专门缠脚的老婆子。那老婆子一个个心肠硬得石头都砸不碎,抓着脚像掰玉米棒子一样,瞅准盯稳咔嚓一声脚面的骨头就断了,娃娃也快号叫得剩一口气了。用一条条准备好的大约四五厘米的裹脚布,把其他小拇指捏起来,顶在大拇指的旁边,裹脚布一层一层的缠在折了的脚上,一连几个月脚疼得挨不了地。在不能下地走路和没有定型的时候,通常都有大人看护,以防有的娃娃受不了疼痛取掉裹脚布。据说王家奶奶的三姐就是耐不住疼痛,趁大人不在撕掉了裹脚布,可还是没有逃过二次被折断的磨难。只有最小的一个妹妹,裹了一段时间自己取下来了。那时裹脚已经不再农村盛行了,大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再没管。只是因为裹了一段时间,骨头已经被裹到定型无法再恢复,至今脚面上还有一个隆起的筋包,但比起几个姐姐来她算是最幸运的。脚小从来都没有影响王家奶奶走路带风的节奏,她和碎儿媳妇一样都是猴急的性子,遇到着急发慌的事儿,还会咯噔咯噔的小跑。她时常穿着立领的大襟子上衣,宽大松敞,盘扣从领子上略带着弧度慢慢倾斜在一侧,整齐的排列下来。大裆裤子的腰上缠一条布条当作腰带,脚踝处也用一条靛蓝布条错落有致地绑紧。远远的打量,王家奶奶的身材看着很立体,像极了雨天过后,挨着地面的枯椽木上长出来的“狗尿苔”,细溜的枝干上顶着个伞状身子。“狗尿苔”可不能当蘑菇吃,听说狗吃了都会口吐白沫活不成。

四月十三号是白庙集,存生跟集回来看到秀荣在炕上疼得打滚,不停地呻唤号叫。吓得存生腿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他赶紧跑到正窑里喊:“妈-妈,快,不得了了,我媳妇儿抱着肚子在炕上滚蛋蛋哩,是不是快生了?”王家奶奶起身说道:“我出去和你王沟里婶妈坐在沟边晒了会儿太阳。进来都没听见啥动静,那才开始转筋呢。娃在肚子里翻转够了,头啥时候方位转正了就出来了。你去铲一笼细土提进来放窑门口,再在炕烟里掏些草木灰倒在炕棱边。”王家奶奶自己就是个接生婆,经她接生的娃娃掐指头都算不过来。存生出去后她麻利地换了身衣服。旁边的偏窑里,秀荣疼得时候就不停地用手搓着后腰,不时地发出哎吆吆地喘息声。一会儿从窑门口走到窑垴里,一会儿又爬到炕席上滚来滚去,忍不住的时候,手搭在山墙上牵拉着身子往上爬。不停地喊叫:“妈呀,妈妈呀!我的腰都快断了,唉咦……妈妈呀,我疼得都不想活了,唉哟哟……妈妈呀……”

王家奶奶一边安慰秀荣,一边在拉着风箱烧水。偏窑里锅头连着炕,一进门右侧就是一张土炕,灶台和炕之间砌了一道高十五厘米的水泥沙台,案板和缸罐碗筷摆在窑垴里,炕对面放着秀荣出嫁时娘家陪嫁的高低柜,旁边有个靠背凳子。灶火里只要一生火,窑里就浓烟弥漫,尤其是晌午,太阳直射进窑洞,浓烟罩着不出去。秀荣被呛得鼻涕眼泪直流,用袖子在脸上抹着,刚才干疼不掉泪,烧起的火刺激了泪点,两个喷嚏打完她索性放声嚎了起来:“妈妈呀,我这阵子越疼了,腰都不是我的腰了。存生,我把你个嫖客,你把我苦了!唉吆!唉吆喂……呜呜……妈妈呀,我不想活了,呜呜……”王家奶奶听不下去了,厉声说道:“哪个女人生娃不喊疼,女人家生儿育女那是本分么,你还能怪谁?自己忍着点,现在还早着呢,牙咬紧挨着!一旦觉着像是要拉屎一样,娃头才往出走呢,就赶紧把裤子脱了就用劲挣。”疼痛一阵一阵地来,一口气没喘过来又开始疼了,秀荣在炕上翻来翻去地嘴里的吆喝着,嘴里还是不停地拿脏话埋怨着存生。

存生站在炕头边上不知所措地点着头,承认了他的错误,等秀荣翻过身的时候,他赶紧给揉搓着后腰。秀荣撕心裂肺地号叫整整持续了有一个多小时,直到她小肚子涨疼,有了快要拉屎的感觉。王家奶奶赶紧支开存生关了窑门,揭开被子一看,黑漆漆的脑门都已经露出来了。她厉声鼓励秀荣说:“头都出来了,把气喘均匀使劲挣,再使劲,再挣一下。好!喘口气,来!牙叉骨咬紧往下挣,把你吃奶的劲使出来……好了。”

存生听着里面混杂的声音,焦急的在窑洞门口踱来踱去,一会儿挠头搓耳,一会儿抱头蹲在墙角。

天色渐渐暗淡,一轮将圆未满的圆月隐藏在垴畔的树梢间。等哇哇的哭声传出来,存生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他赶紧朝里头喊,“妈,儿子还是女子?”王家奶奶简单处理了一下,包裹好了婴儿放在炕垴里热火处,说:“女子娃,头胎么,或儿或女都一样。”她让存生铲了些细土和着草灰垫在了秀荣的身底下,“这土搅灰是好东西,能止血杀毒,沟子塌到上面温哄哄的。”王家奶奶又叮嘱存生说:“等缓一阵子了,给泡一杯红糖水,多喝点多尿几泡就把肚子里的脏东西排干净了”。王家奶奶看着秀荣精神状态不错,安顿完就出去了。

存生把媳妇伺候完,迫不及待得趴在炕垴里瞅着婴儿,“这娃眼睛黑溜溜的,嘴巴转过来转过去像是肚子饿了”,秀荣瞪了一眼存生,转过头说:“饿了有本事你给喂啥。”

存生听出秀荣怨气还没有消,嬉皮笑脸地朝秀荣起噘着嘴咘咘了两声。王家奶奶进来问秀荣感觉怎么样,秀荣强打起精神说:“沟子底下热腾腾地烘着舒服得很,这阵子一下好多了。”王家奶奶看着存生爱恋地翻弄着婴孩,就说:“你可不敢对着娃脸咘咘地爱哦!小心把酣水包包爱破了光爱淌酣水。这个娃生得时间刚是燕唧唧飞回来的时候,我看就叫个燕燕算了。唧唧燕,燕唧唧,今年个暖窝窝,明年个再领一窝窝。”秀荣侧过头看着襁褓里的女儿,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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