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谈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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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友吧第1章
“佛说,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五阴炽盛。我以为,爱别离最惨。”
“沈得好”里,我的话还未说完,身边的两个饮食男女就大声笑开。
胖姑娘沈碧妆捣捣我那和身体一并干瘪下来的胸,“陈真真,你瞎说啥呢,你不就去栖霞寺禅修一周了吗,真以为你是从尼姑庵里出来的啊,为了一个男人,至于这么寻死觅活嘛?”
一周?就过了一周,周嘉陌就和霍薇就给我发了一张结婚请柬!前男友的婚礼?还是我们工作室瞒着我接下的单子,作为“真陆”婚礼策划工作室的合伙人,叫我陈真真情何以堪、颜面何存?
早上,我从栖霞寺结束禅修,陆启明来接我,带着这个轰炸性的消息,不,是轰炸性的噩耗。
“真真啊,再不接单子我们工作室就要倒闭了,又不是你一个人开的,你饿死没事,但你也要管管我啊,管管我们其他工作室的人呢!”“真陆”婚礼策划工作室的另一个合伙人陆启明当时几乎要给我跪下。
我一听,这几天得来的什么五蕴皆空的大道理索性都被抛诸脑后。
他们有必要这么急吗?我和周嘉陌在一起好几年,也没见他向我求婚,霍薇那个小妖精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迷药?
一怒之下,我离开了工作室,却发现无处可去,只好来到了街角的“沈得好”。
哦,“沈得好”是本市著名的炸鸡汉堡店,外形酷似肯德基,但比肯德基大概便宜一半价钱,是中学生玩狼人杀阴阳师必备之良选。
就在我左手汉堡包,右耳陈奕迅的时候,最终开始吃草莓蛋糕的时候,意外地碰见了这对半年之后将要新婚的夫妇。
我望了望她身边坐着的老公席宁,一阵来气,心想你丫从前为了这个男人可没少折磨我,你沈碧妆可不知为他度过了多少个无心睡眠的夜晚,如今却说我,真是典型的见色忘友。
大概是觉察到我的凶狠目光,席宁将沈碧妆挡到身后,真是护妻心切。
席宁挑挑眉毛,将弹了许多年钢琴的那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语重心长,“陈真真,忘记一个男人的最好方式就是勾搭上另外一个男人。”
要我忘记周嘉陌?那可真的比叫我出家还要难。
周嘉陌,哦,一想到他我就心绞痛。他就是我命里的那颗天煞孤星。我抿抿嘴,一言不发地一口饮完手里的可乐。真冰。我暗暗骂了一声,忍不住地舌头颤抖。
人悲催起来喝可乐都冰牙。
席宁忽然指指我的身后不远处,“陈真真,那个人不错,九十分。”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远处有一个穿着西装喝咖啡的年轻男人。从我的角度,看不清脸,但侧脸很坚毅,能看到有点胡茬沾在嘴唇四周,他很瘦,但是肩膀挺括,大概是椅子太矮,他的小腿蜷缩在一侧,他正在低头看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时不时地敲敲打打,指节分明。显示屏上是红红绿绿的一片,好像是股票的K线图。
“来‘沈得好’喝咖啡?他是没钱去星巴克吗?”我切了一声。
席宁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干咳了一声,然后喝了一口手中的大杯拿铁,最后不出意料地喷了出来。
但是下一秒,我就看到了那个男人脚上的Ferragamo皮鞋,以及手腕上露出的PatekPhillippe手表。我想起很多年前有人跟我说过,真正高级的手表不是三个字,而是四个字,然后生生地将嘴巴里的最后一口可乐咽了下去。凭我混迹本市二十五年的人生经验,今天我是遇到真正的金主了。
彼时天色将晚,深秋的宁城,金黄的银杏落了一地,地面潮湿,映衬出红墙黄叶,鲜艳欲滴,仿佛我几乎喷薄而出的少女心。
“你要是把那个人拿下,我多给你二分之一的策划费。”
沈碧妆的话被我抛在了脑后,我径直走到那个男人面前,他仰起头,看了我一眼,晃了晃手中的咖啡,又继续看电脑,我以为他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夸我美,问我是谁家女儿,没想到耳边传来的却是一句,“‘沈得好’服务员收餐具何时这么积极了?”
我停在他面前一米处,心里突然闪过一阵恶趣味,将头发撩到脑后,露出十二颗牙齿,妩媚地一笑,“你好,帅哥,需要服务吗?”
他怪异地看我一眼,然后将电脑合起,收进公文包,当即准备要走,还不忘问候一句,“小姐你成年了吗?”
我哈哈大笑,见桌子上有张没用的四方格餐巾纸,灵机一动掏出唇釉在上面留下微信号,“先生,我在本市开了家小微借贷公司,最近美联储加息,金融市场动荡不安,股票就是个坑,您还是别入了,基金和黄金也都日日惨淡,您不如来我们公司借点钱,手握生意,做点实业,搞不好还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他仿佛没听到我的话,像个冰山一样与我擦身而过。
我将纸丢进他的怀里。真可惜,如果我有笔,我还会顺带向他炫耀一下自小学习的颜体书法。
见他没有扔,我又在后面叫了一句,“先生,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给你利息上打个折,加微信更有小礼物相送哦!”
他依旧像是电视剧里的冰山那样,没有回头,我撇撇嘴,却看见遗落在桌子上的一个U盘。
四周无人,我笑了笑,不动声色,然后将它捡起来,握紧了手心。
可惜的是,我在“沈得好”里百无聊赖地等了半天,那个帅哥都没有来添加我的微信。反倒是陆启明,他五个小时内至少添加了我一百次好友,每一条的请求还都是不一样的话。
“亲爱的小真真,你快回来吧,我需要你。”
“亲爱的小真真,你快回来吧,豆豆需要你。”(豆豆是我们共同养在店里的哈士奇。)
“亲爱的小真真,你快回来吧,思鸿需要你。”(思鸿是他的女儿。)
我忍无可忍,直接抄起手机打过去电话,将给底牌亮出来给他:“你退单,我就回去。”
“小真真,毁合同可是要付违约金的,人家周公子付了不少钱呢,违约金是定金的三倍,我一个单身奶爸,真的赔不起。”陆启明这厮,N大表演系毕业的,装可怜能看起来比窦娥还冤。
“多少?”我咬牙切齿。
他报出了一个数字,我差点就要骂出来。
我想起很多年前,霍薇在我耳边说的那句:真真,将来我们之间,无论谁先结婚,另一个一定要做她的伴娘,见证她此生最美好的幸福。
我忽然很想吐。
“好,我付。”
“姑奶奶,你狠。”我听见陆启明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
我陈真真确实缺钱,但我也知道,只要是用钱能解决的事,都不算事。钱可以再赚,但尊严丢了,就真的没了。
我打了个哈欠,准备用支付宝给陆启明转账时,却突然遇到了一个不可能的bug:银行卡余额不足。
怎么可能!
我又尝试着往余额宝里转一百,三秒后,屏幕上依旧显示的是:余额不够。
我扶住额头,打了电话给银行。
“您好,女士,我们这里显示的是,一周前,您在马来西亚吉隆坡有三笔消费,三天前,您在英国伦敦有五笔消费,昨天,您在美国纽约有两笔消费,一共消费是……”
“我银行卡被盗了。”我打断她,生无可恋地说出这句。
“女士,我先帮您查看您的银行卡余额,请您在我的指示下操作……”
我开始哭起来,越来越大声,但电话那头丝毫不为所动,最后,她冷漠地说了一句,“好的,女士,已经帮您登记好了,那账户中剩下来的五毛钱要帮您冻结吗?”
“不用了。”我扶住胸口,咽了两口吐沫才阻止了自己即将喷出来的老血。
丢了人,丢了工作,丢了钱。我有点难过,索性拎起行李,走到外面,花五块钱买了一个红薯。
这下,我身上只剩下不到一百块了。在宁城连最破的宾馆都住不起。
城市的灯火已经璀璨起来了,闹市区的霓虹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各种车喇叭声和叫卖声不绝于耳,人声鼎沸,夜色妖娆,仿佛都在衬托着我的寂寥孤独。
和沈然分手后,我就一直住在“真陆”,如今那里是注定回不去了。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属于我。原来这才是我寂寥的原因。
想到这里,我抬起一脚,就踹在身边的奔驰车上,然后忿恨地咬了一口红薯,目光瞅到了沈得好门上面的“24小时营业”,再次悻悻地低头推开了红色的门。
还没等我进去,我就和一个人撞得满怀。
我好不容易扶住门才防止了自己倒下,“走路不看路吗?”
话还没骂出去,我就感到了一阵杀气,一抬头,原来我手中的红薯完好无误地黏在了眼前人的西装胸口。而这个人——很不凑巧,是下午的那个男人。
我嘿嘿笑着,两腿忍不住发抖。眼前的这套西装,宰了我我也赔不起啊!
他从口袋里拿出灰白格子的手帕,皱着眉头轻轻地擦拭。
我后退一步,欲溜走,听见他说了一句,“你在这里等谁吗?在这里待那么久。”
多亏了这些年的撒谎不眨眼,我灵机一动,再度对他嘿嘿笑着,像个傻子,“我在等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