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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鱼中赤龙·少女的烦恼

已经不记得最初是为什么拿起了笔。

父亲说,因为她是继承人。

可是……她连一只小小的蚂蚁都不能化作现实,无论如何也没有让父亲看到她的成长……

那么——

最初她拿起笔的时候,在想些什么?

一步一步踏上台阶,少女终于站在了视野宽广的广场上。

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鹅蛋脸,五官秀丽,稍微留意的话会发现她并不像同龄人一般散发着朝气活力,沉静得像山中的一汪清泉。齐肩的黑发绑了起来,只留两束垂在耳边。

她提着一包东西,粉白格子的布袋子上染开了好几块浅灰色的痕迹。

少女扫视了一下眼前的广场,继续朝广场中央那群或蹲或弯腰的老年人们走去。

苏锦公园是最近刚刚对市民开放的新公园,错落有致的园林与铜雕群很快就收获了超高的人气。在一大片石林与林木中间特地扩开一个广场,前端有叮咚的小溪纵横交错,流进石桥跨越的观赏湖。古典的长廊立于广场两边,供行人休息乘凉。

中央的大片空地,成了须发苍白的老爷爷们锻炼养生的地方。

他们都一手拿着毛笔,一手端着玻璃杯。或蹲或弯腰,在地面上写字。透明的水印游走出一排排方块字,笔锋或尖锐或柔软。

其中一人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笑起来:“映墨又来了。”

阮映墨点点头,停在他身边。

另一人也放下笔来:“周末不跟同学出去玩吗?和我们这些老头子混在一起,会被说成奇怪的人!”

阮映墨摇摇头。

她从布袋子中拿出了玻璃杯与毛笔,找到还没有毛笔字的地方。她蹲下来,也开始一笔一画地动作了起来。

已经写了好一会儿的爷爷们准备去走廊休息一下,便冲她挥了挥手:“练习好好加油哦!去观盘象棋再来!”

阮映墨点点头。

今天的天空没有太阳,长时间在野外站立也不会被晒得头昏脑胀。虽然天空中布满了厚厚的云层,看不到湛蓝的底色,但光线不错。

阮映墨的脸上带着专注的神色,从最初站定的地方一路移动下来。

灰白色的地面已经填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动物。

慵懒眯眼的小猫、仿佛踏在云端的马驹、将头碰到一块儿的一双小兔子……流畅的线条、一举一动中充满萌态。

玻璃杯中的水快用完时,已经有许许多多的孩童围满了小动物们的两旁。

“姐姐……好厉害!”

“好想要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狗!”

孩子们当中不时发出由衷的惊叹。

鼻尖贴着绷带的小男生已经跑到了阮映墨面前,扯住她的裤脚:“呐,姐姐,能画一只老虎吗?”

画画的手一下子顿住。

老虎吗?不是不能画,而是考虑到可能出现的意外,她并不能随随便便在人多的地方画这种凶猛的森林之王。

“画嘛画嘛!”小男生还在央求着。他的身边又多了好几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阮映墨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她一边拿毛笔蘸着清水,一边提醒着:“那站在三米之外的地方。”

“为什么啊?”

“不同意的话就不画咯。”

等那些孩子们乖乖地在三米之外的地方站定,阮映墨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然后开始行动起来。

不一会儿,一只小小的脑袋就出现在她的笔下。

憨厚的小脸蛋,圆滚滚的肚皮,长长的尾巴调皮地翘着,正蹲在草丛中打着盹。考虑到老虎的狂野与攻击性,阮映墨画了一只老虎的幼崽。

阮映墨画完抬起头来,脸色一变。

不听话的小男生早就凑到了她身边,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地上的小老虎:“真帅气呀。”

“不是叫你站远点吗?”

阮映墨紧张地放下毛笔与玻璃杯将他扯远。小男生奇怪地仰视着阮映墨,一脸“为什么”的表情。紧接着,孩子们都冲到了小老虎的面前。

小男生见状,也一下子挣脱了阮映墨的手。

充满喜欢的赞叹声传进阮映墨的耳朵,她终于垂下肩膀,望着那张张散发着光彩的纯净面容,嘴角宠溺地扬了起来。

这时候,心中忽然起了一股异样的躁动。

阮映墨脸色一变,连忙跑上前去:“你们快点让开!”

她一边挡在孩子们的面前一边紧张地望着那只小老虎。

“什么嘛,姐姐不愿意给我们看吗?”

阮映墨疑惑地盯着地上的画。刚才心中的那股骚动,像在催促什么挣脱束缚般。她感到心中有股暖流与地上的小老虎共鸣起来。如果这小老虎从地面中活生生地蹿出来,一定会吓坏他们的。

只是此刻小老虎仍旧安安静静地打着盹,丝毫没有从地面中跃出的征兆。

阮映墨又盯了好一会儿,缓缓地放下手来。

刚才的……是自己的错觉吗?

已经练习了这么久,无论怎么祛除杂念,拼命提高画技,她连家族中新出生满六岁的孩童的能力,都不及十分之一。

那么她是在担心什么——她所能预见的危险,根本就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

仅仅是会画画的话,对阮家的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嗷呜——”

从地面上传来清晰的叫声。

阮映墨身形一僵。身后的孩子们也停下探头探脑的动作,发出疑问:“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一股暖流在阮映墨的心中流淌着,有意识般想与小老虎产生共鸣。

怎么会这个时候产生这样的感觉!

心中的暖流变得越来越炽热,仿佛有一团火要从胸膛间跃出来。

糟糕!

“不准上前看!”

阮映墨死死地闭上眼睛,拼命阻挡着身后的孩子。

只听见“嘶拉”一声。

地面上的小老虎像水一样波动了几下,圆圆的脑袋抬了起来。它扭动了几下身子站起来,伸个懒腰,努力朝着阮映墨一跃。

一团乌黑的东西从地面中蹿了出来。

那团乌黑非常像混了水的墨,颜色浅了很多。阮映墨睁大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团乌黑。她看得很清楚:如果地面是一层媒介,那么那只小老虎从媒介后蹿到媒介前,便立刻失去了身形。

这团从地面一跃而起的乌黑没头没脑地蹿出去,一下子就落到了观赏湖里。它的速度很快,也没有让周边的人们发现,只溅起了一声细微的“哗啦”声。

“怎么回事?湖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脏,好难看呀!”

湖面荡漾开一圈圈的黑色波纹,久久没有散去。

小男生的妈妈在叫他,他赶紧跑到妈妈面前,指着阮映墨:“妈妈妈妈,那只小老虎……活过来了!”

“别胡说八道!”

妈妈轻轻拍打着他的额头,将他拉走。小男生不服气的声音渐行渐远:“我亲眼看见的!我没有撒谎哦!”

阮映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周遭的孩子们已经失望地走掉了。

她呆呆地望着空白的脚边。

终究,还是失败了啊……

……

阮宅——

练习归来的阮映墨一直埋着头,跨进朱漆鲜艳的大门,走进院子里。

想着先前公园里发生的一切,经过前院的阮映墨不由得将布袋子捏出了吱呀声。阮宅坐落在城市的郊区,丹景山守护着它的后背。从外面看这是一座非常传统古典的宅院,但里面的建筑风格非常现代化。

跨过圆形拱门进入日常起居的内院,再行百来米就回到自己的房间。

阮映墨垂着头。

一个低沉雄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又失败了吗?”

因为来人的身份,阮映墨不得不立刻掉转头,端正地站立:“父亲大人。”

阮夜良面无表情地审视着阮映墨,家族的人停在他身后一米开外的地方。他看起来不到四十,保养得很好,却有一种不容别人违抗的压迫感。眉头微微皱起,流露出明显的不满意。

阮映墨没有答话,他似乎明白了一切。

也不再有多余的话语,他径直走过阮映墨身旁。

“神笔家族的人,没有一个像你现在这样的。虽然我指定你为继承人,但你如果一直失败,我也不好对大家交代。比你出众的同辈们已经开始接受更高级的训练,你被甩出很远了。”

阮映墨一直等阮夜良与大家都离开,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小小地“嗯”了一声。

回到房间,阮映墨放下画具,拧开水龙头清洗双手。

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墨黑色,她不喜欢。那团从小老虎变成的乌黑,在飞向湖水时竟然甩出了微小的一部分,溅到了她的指尖。

从指尖传来细小的灼热感,须臾就消散。

关上水龙头,重新回到房里的阮映墨颓然地坐在床边,望着早已贴满画纸的墙壁。人物肖像、水墨山水……论基本功,她与同辈的族人不相上下。然而……

它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应她的心情,真正从画中走出来?

这时候,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响起。

紧接着,房门打开,一个端着热腾腾饭菜的老人走进来。他大概六七十岁左右,穿着蓝黑色的唐装,精神矍铄,望向阮映墨的目光充满关切。

“映墨啊,你回来应该告诉我一声啊。”老人一边将饭菜放到桌上一边说道,“要不是看见屋里有灯,我以为你不会回来吃晚饭了。”

阮映墨从他进来的那一瞬间就迅速收拾好表情。

“练习怎样,有收获了吗?”

阮映墨抬起头对他露出微笑:“韩爷爷,我回来了。”

翌日。棋一中学。

阮映墨一直埋头沉思着自己练习能力的突破口在哪里,连课也没有听进去多少。铃声响铃声灭,走廊上不知不觉就喧闹了起来。

“去小卖部吗?”

“去。对了,先帮我到办公室拿点资料吧,那些东西太重了。”

前排的女生们相互交流着经过阮映墨身边。

啪——桌子被谁狠狠地一捶。

“我在问你——中午的时候有空画黑板报吗?!”

阮映墨惊得回过神来。班长俞燕燕单手叉腰,微微向她俯过身来,一张秀丽的脸上全是叫她毫无反应的不耐烦。

阮映墨这才意识到上午的最后一堂课已经完结了。

最后一堂课完结,就意味着大把大把的午休时间来到。既然自己的能力有限,就不能放过任何能够练习的时间。至少在练习的量上,她应该要严格要求自己。

俞燕燕又重复道:“中午有空吗?”

“对不起,班长,中午……还有别的事。”

“嗯?你还能有什么事?”俞燕燕凑得更近一点,好像要确定她是不是在撒谎。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旁的男生终于看不下去了。

“燕燕,你就让阮映墨离开吧。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练习画画的事。”

这句话让俞燕燕很不舒服,她转头冲男生吼道:“陶然!再说一个字当心我揍你!现在不是你助人为乐的时候!”

“反正我又没帮你。”

陶然笑眯眯的。

他走到阮映墨面前,不动声色地给少女使了个眼色,然后将长腿放到另一组的椅子上:“燕燕,你要是把那坏脾气改一改,说不定还能多交几个朋友。”

快走哦,我帮你掩护——接收到讯号的阮映墨也果断地收拾东西,趁着俞燕燕意识到陶然正在阻隔她追逐的前路时跑出了教室。

身后传来挨揍的声音。

“陶然你这个笨蛋!”

“燕燕,我的脚……千万别踩下……痛!”

如果因为自己而害陶然受伤就不好了,虽然遇上这种毫无原则地帮助他人的热心肠也是高中生活的一点安慰。这样想着,阮映墨折回去冲俞燕燕说了句“班长,下午自习课时我会来帮忙的”,便毫不犹豫地朝校门口跑去。

作为神笔家族的传人,阮映墨无疑是个失败的传人。比爬行还先掌握的是牢牢地握住那根画笔,但十五年来,她从未让画成真。

就算小老虎动了,却还是不成“形”。

因为全部的精力都花费在了练习画画进而引导出自身能力这件事上,她对这个年龄的少女们喜欢什么也一窍不通,鲜少有能聊上几句的同伴。有一点很好地证明了这个特质:棋一中学的水绿色制服是全市乃至整个沿山地区的学校里最漂亮的,而阮映墨这个衣架子却将它衬得保守过时。于是在私下里,大家偷偷称她为“过期人”。

也幸好阮映墨从未察觉这些。

……

月亮泉。

这汪距离学校只有百来米的天然泉水静卧在一片人工精心打造的亭台楼阁中。十多年前它未有任何装饰,是男女老少乘凉畅游的好去处。如今经过一番打扮,倒像是封装进玻璃瓶的雕刻,只能远观不能亵玩。

阮映墨便决定在这里练习。

这个时节,正午的阳光耀眼却不刺眼,温度刚好,不会烤得人脑袋发胀。阮映墨选择了泉水旁那块打好的水泥地,将毛笔伸进泉水中。

一股炽热不由分说地蹿上笔杆,直达她的指尖。

奇怪……阮映墨愣了愣。月亮泉的水一年四季都冰得透骨,怎么会有这样的触觉?

眨眼间,指尖的温度又恢复了正常。

阮映墨也没再去探究,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画出了眼前假山的一角。

这样认真的她,没有察觉出身后的泉水正在发生异样——

平静无波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涟漪还没有彻底扩向远方,取而代之的便是泉水开始剧烈地波动。

烈火般的一缕赤色在波动中滑过。

所经过的泉水冒出了泡泡。

那并不是鱼儿冒出水面的吐纳,更像煮沸了的水。

忽然——

一股泉水“哗啦”一声搅动着剧烈扑上岸来,泼在阮映墨面前,将她勾勒的假山摧毁殆尽。阮映墨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从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这里除了她还有其他的人!阮映墨寻声望去,那股泉水的来处——三米开外的岸边,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

一看便知他刚刚从水中钻出来,下半身还浸泡在水中,最显眼的是那头齐腰的火色长发。阮映墨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连忙跑上前去。少年也穿着棋一中学的制服,手指死死地扒着地面。

“你怎么了?”

阮映墨伸出手去,又不敢触碰少年——他看起来好像很痛苦,浑身不停地轻颤着,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不……不要再敲了……停下来……”。

“你说什么?”

阮映墨俯下身,撑着地面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少年的脸颊。

好烫!

就像比灼烧人的火焰还危险的程度!

难道在发烧吗?这下不得了了!

阮映墨连忙将少年拖上岸:“要……要赶紧去保健室。”

少年仰躺着,阮映墨却身形一僵,死死地盯着少年的面容。即使是痛苦地紧闭着双眼,那英俊的五官让女生们偷偷瞧一眼还是会脸红心跳,右脸颊的下面却排着红色的鳞片。

鱼鳞。

染上夕阳色的鳞片因为被水浸泡过,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它们一直延伸到少年修长的脖颈,消失在裸露在外的锁骨间。

阮映墨犹疑地伸出手,想去触摸那些鳞片,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仿佛察觉到人气的靠近的少年一下子睁开双眼,敏捷地抓住了阮映墨的手。一双浅金色的瞳眸瞬间与阮映墨对上,目光里充满敌意。

阮映墨缩了缩手,试图挣脱少年的束缚,轻声解释道:“你要快点去医务室,不然会病得更厉害的!”

少年的眼中闪过利光,气势突然变得很吓人。

先前一直在痛苦呢喃的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强势,因为浑身湿淋淋的,还显得有几分柔弱——即使不像女生那样,也会让人产生“肯定需要人时刻照顾”的想法。而现在他怒目注视着阮映墨,让人觉得那头火色的长发真的好似一团烈火在燃烧。

“你的脸上……”

阮映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少年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抚摸了一下脸颊,从嘴里发出“哧”声。他仿佛很讨厌那些鳞片,但却没有忘记恶狠狠地警告阮映墨。

“你最好什么都别说出去,这是为你着想。”

“你看起来很不好……”

少年虽然看起来很吓人,但一定很需要人帮他一把。阮映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奇特的想法,又异常肯定着这个感觉。

她打量着少年,耳根不禁发起烫来。

面对着俊逸的少年,耳根发烧是正常现象。但阮映墨很快就察觉这样的炽热有什么不一样了。这种热,从耳根一直蔓延进去,像流水一样徐徐溢到耳膜。当炽热到达耳膜,就有无数声音响起。

高低有序,错落有致,这些声音仿佛就存在于脑海中。

“好吵!”

阮映墨皱起眉头,没有被少年抓住的手捂住耳朵。

因为越来越吵,她渐渐地显得有些吃力。虽然声音很清晰,可她又听不见它们在说什么。

真的好吵!

“放……放开我!”

或许是少年见她出现了异状,箍住手的束缚松开了。

阮映墨双手捂住耳朵,努力地想让自己平静下来。闭上眼睛,彻底抛开外界前,她仰起头来:“你……你去保健室看一看好吗?身体要紧。”

面前一声冷哼。

“多管闲事!”

一阵风无端自起,拂过她的鼻尖。

风停下,那股炽热也缓缓消退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阮映墨重新睁开眼睛,少年已经不在面前。

波澜不惊的月亮泉就像明示着先前的一切都是虚幻,但那拖行的水迹还残留在阳光下,证明她遇见过一个脸上长着鱼鳞的少年。

——“……上来……快……上来!”

耳畔传来模模糊糊的呼唤声。

那呼唤声不知何时逃离了阮映墨的脑海,此刻正远远地从天空中传下来。时而化作一个独立飘渺的女声,时而化作不容忽视的和声。

它们一直在不停地呼唤着。

“……上来……”

遇上神秘少年的三天后,阮映墨迎来了在学校里最难甩脱的麻烦。

说是麻烦,也不过是对方无穷的热情让她难以招架。明明前些日子请了假的家伙又重新回到了学校,阮映墨直到对方死死地把自己拥进怀中,才意识到今天是他回来的日子。

“墨墨,我想死你了!有没有按时吃饭?晚上要早点休息不要熬夜。千万要小心,别让画笔伤了自己。啊啊啊我没有给你发信息是因为摔坏了两个手机妈妈发火了!”

此时此刻,她与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已经拉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卓……卓勉,不能……呼……吸了。”

男生一愣,低头看着阮映墨有些发白的脸。他连忙松开手:“墨墨对不起!”他的手举也不是放也不是,眼泪汪汪地望着阮映墨,像小狗一样。

一旁的学生们偷偷议论着。

“那不是九班的公子哥吗?怎么,出国旅游回来了?”“也只有他能以出国旅游这种事情请到长假。这性子……感觉差别太大了。”“我都习惯啦,就连他是个跟踪狂这点也是。”

卓勉冲站在楼梯口的那人大吼道:“谁是跟踪狂!回到学校第一个见到的人一定要是墨墨!”

阮映墨长长地叹了口气。众目睽睽之下上演这一出,再不收敛就会引来老师了。

她连忙转身:“先回教室吧。”

一路上,卓勉笑嘻嘻地跟着她,将自己每天几点起床到了哪些景点每次照相都会想到墨墨全部巨细无遗地讲出来。阮映墨没法与他拉开距离,只好默默地听着。卓勉讲完第二天的行程表,忽然从背后拿出一条无袖连衣裙——是那种洛丽塔洋服:“墨墨,你试一试吧。”

他笑得眼睛发亮,一眼就能看出脑袋里正在止不住地上演某种幻想。

“我踏进店子一下子就相中它了。墨墨穿上会让我做梦都笑醒的。”

阮映墨停下步伐,向后转,走过卓勉,飞快地跑起来。

“欸?墨墨你又来这招!”

身后是卓勉委屈的喊声。

就是这个——阮映墨最无可奈何的麻烦。

阮映墨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希望卓勉没有追过来。

“墨墨你以为能逃掉吗?”

她非常不如愿地看到了卓勉灿烂明媚的脸庞。

阮映墨回头加速,手贴上了制服的口袋。对了,小猫!

昨天晚上心绪不宁,便画了许多动物简笔画,还将一只画有小猫的纸片顺手揣进了衣兜。阮映墨连忙掏出那张画纸,对着画纸上的小猫闭上眼睛。

拜托了!哪怕半分钟也可以!

让我摆脱他就行了!

小猫还是在纸上静静地望着她。

阮映墨目光一暗,纸片就掉到了地上。

走廊上只有你追我赶的脚步声,不知什么时候,一只小小的黑猫从开着的窗户上落下,蹲在走廊中央,“喵”地叫了一声。细微阳光的照射下,她的身形仿佛浸泡在波动的水中。

“ねこ酱!”

卓勉被蹲在自己面前的小猫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蹲下来轻轻地抚摸它。小猫在他的抚摸中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啊!要追墨墨!”

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失去了阮映墨的行踪。

阮映墨一路跑到了游泳池,教学区里已经传来了打铃声。想着回去还得继续遭罪,反正也迟到了,不如顺过气做好心理准备再回教室吧。

然后对上一双熟悉的浅金色瞳眸。

“是你!”

她叫出声来。

鱼鳞少年慵懒地靠着游泳池边的铁丝网,好像刚刚睡醒,又好像被打扰了,正冷冷地望着她。

阮映墨想起那日他的痛苦,问道,“你的烧退了吗?”

少年只是盯着她,还隐隐露出敌意来。

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

阮映墨的耳根又开始发烫。一股灼热钻进耳朵,又响起了那些嘤嘤嗡嗡的声音。

她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想了想,强忍着耳朵里的不适又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要是下次再遇见的话,不能“喂喂”的叫你。”

虽然少年冷冷的,阮映墨并不害怕。因为见过他虚弱的时候,所以就算有人跟她说“别靠近这个人太难相处了”,她也能开口跟他搭话。

“真麻烦,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少年一边说一边扶着铁丝网站起来。这句话并不是对阮映墨说的,而是单纯地抱怨。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站起来摇晃了几下,头重脚轻的样子。

一只小小的黑猫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走到他脚边嗅了嗅。

“你活过来了!”

阮映墨表现得很诧异。那是先前想引开卓勉注意力的黑猫!

少年的眉角不经意抽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向旁边挪动着脚步。不管他动几下,小黑猫都巴巴地贴着他。

最后,他拔腿就跑。

“不准再跟过来了!”

阮映墨就奇怪地望着一前一后围着游泳池你追我赶的人和猫。先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像逃避蝎子般躲着小黑猫的追赶,由于重心不稳,好几次都险些摔进游泳池。

“喵——”

小黑猫又叫唤了。

少年终于忍不住一下子扎进水中。

难道他就那么害怕猫吗?就在这一瞬间,阮映墨感到心目中升起了一阵莫名的颤抖。她望着浮在水中的少年,汗水正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落进水中。

莫名的颤抖又让阮映墨觉得抱歉。

不要再追他了——就在她这样想时,小黑猫向前踏了两步,一下子扑进水中。干净的池水中不一会儿散开一团浅浅的墨色。

望着眼前这一幕的少年立刻转头盯着她:“你是……”

那道视线就像X光把浑身上下都扫视了一遍,阮映墨变得紧张起来。她只是想让小黑猫停下来,但没想到它不受控制,一下子就失去了身形。

少年游上岸来。

“神笔马良的后代。”

他用的肯定句。

有那么一瞬间,阮映墨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针扎一般刺疼。少年淡淡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便离开了。

“神笔家族的人什么时候力量这么弱小了?不过这样也让我省心。就凭这点小伎俩,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阮映墨听到渐行渐远的警告,不由得低下了头。

……

晚上回家后,依然只有韩爷爷等在那里接过她的书包,为她准备好晚饭。

阮映墨想问父亲在干什么,张了张口,始终没有问出声来。

吃完晚饭坐到书桌前,心情怎么也静不下来。

一整天,她都在想着那个孤傲的少年。脸上长着鳞片,不容许任何人的靠近,身上散发出的神秘气息,让她一直猜测着他到底有什么身份。

为什么这么关心他,阮映墨也不清楚。每次她一回想,首先闯进脑海的,便是少年无助又痛苦的神色。

从架子上抽出素描本,阮映墨干脆做起了肖像练习。

飞扬入鬓的剑眉、浅金色的眼眸、炽热如烈焰的长发……不知不觉,少年的五官便出现在画纸上——

一片火海猛然撩过眼前。

画笔一顿,阮映墨直起身来。

刚才那个……是什么?

她定睛望着画中的少年,少年也无声地注视着她。

揉了揉眼睛,好半天她重新运用着画笔。也许最近的日子自己因为压力太大没有休息好,才会偶尔出现这样幻觉吧……

这么真实的幻觉……

蓦然——

无穷无尽的灼热迎面扑来。

那片火海又熊熊燃烧了起来,燃烧在她的四周,房间一下子消失了。

明明靠山的空气清新凉爽,但这凭空出现的灼热,仿佛要将她的肌肤也烫出褶皱。

耳根也渐渐地烧了起来。又是月亮泉边感受到的那股热,徐徐地蔓延到耳膜,无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好吵!阮映墨吃力地捂住了双耳。真的好吵!

九尾狐尾巴般舞动的烈焰后面,出现了一条烧成灰烬的街道。模糊的人影立在街上,一片嘈杂声……

……

“映墨?映墨!”

有力的手掌在肩膀上使劲一捏,阮映墨一下子睁开眼来。

回过神的她抬起头来,自己坐在书桌前,从远处吹来的山风灌进屋里,送来阵阵清凉。韩爷爷满脸焦急地看着她,见她苏醒,才放心地收回手去。

“我……”

阮映墨郑愕得不知该如何开口。

韩爷爷将牛奶放到桌上,和蔼地说道:“映墨,如果精神不好就不要勉强自己。”老人鲜少像此刻这么严肃,“就算强求,也只会让自我迷失。”

“对不起,韩爷爷,让你担心了。”

整个大家族中,只有韩爷爷一直守在她身边。

阮映墨虚弱地笑了笑,将快要掉下去的素描本摆正。指尖拂过肖像画,她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

那仿佛随风飘起的长发发尾旁,多出了一只小小的鱼儿。

鱼鳞染上夕阳的颜色,却透明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掉。

一尾锦鲤。

品牌:乐倪享
上架时间:2020-07-30 15: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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