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逃的松子

撕掉墙上的日历，昨天被宋梓扔进了垃圾桶。

咖啡在沸水中跳舞，释放出令人清醒的芬芳。烤面包机叮的一声停止工作，随之培根在锅里蜷缩着身体，同情地望着身旁凝固的荷包蛋。

又是新的一天。

今日与昨日没有任何差异，让这间屋子的味道带着一种令人沮丧的永久性。

这是宋梓花掉全部身家刚买的新房子。她犹豫多日，念及沉重的房贷，还是拿出手机发送短信。

“学姐，我可以租一个房间给你的妹妹。”

宋梓偏爱用文字进行沟通，只有必要的时候才接受语音联系。

过了几分钟，还未收到回复，宋梓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手机电源键，顺手放进衣袋。吃完早餐，她将盘子放入水槽。出门前，她体面地对着镜子整理额前的刘海，随后戴上黑色beats耳机。

房子像是一只妖怪，仿佛多看一眼，都要把她吞噬，她快速地合上那只妖怪的嘴。她站在门外，吐了口气。

从家到实验室的路程不长，她偏爱走路去学校。

又是一个秋天，路上全是跌落的梧桐叶。一脚踩一片，叶子脆掉的触感，让宋梓格外满足。一片接一片，像是踏着地上的一颗颗星星。耳机里的摇滚歌曲让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直到肩膀被人拍了拍。

“嗨，宋博，早啊。刚叫你，你没应。”说话的人指了指宋梓耳机。

“喔，不好意思，袁博。”

“你也这么早来实验室吗？真是勤奋啊。”

“嗯。”

宋梓疲于隔着面具交流，潦草应付，又低头继续行走。

留下袁朗站在原地，瘪嘴看向她的背影。仔细一想，即便是同学，他也跟宋梓熟络不起来。不过，他知道宋梓脾气一向如此，并非针对他本人，只当这世上总会有低情商者，便见多不怪。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学院。

宋梓来得早去得晚，中途进出实验室悄然无声，可达到“来无影去无踪”的境地。她皮肤白净，面部表情匮乏，时常显得呆滞，加之她老爱低头，刘海能遮住整张小脸，背后还披着及腰长发，也不怪学弟学妹们给她取了个外号——卿大贞子。

袁朗知道她这个绰号后，警告那群小朋友，学会尊重前辈，不能随便在公众场合做出任何霸凌行为。不知是警告起作用了，还是出于怕得罪小老板，大家并未在宋梓面前提及过一次她那绰号。

手机振动了一下，宋梓瞄了一眼，是学姐的回信。

“太好了，等你有空的时候你回我一个电话。我们详细聊一下。”

宋梓看手表，11点50，便把上午跑出的数据结果存了档。关完电脑，她走出实验室，边走边拿着手机拨号，没多久便接通。

“宋梓啊，太感谢你了，我妹妹才从国外回来，在卿大附近实习……刚好你的房子空着，又离她公司近，而且都是女生，多方便，住你的房子是最好不过了。”

宋梓满脑子是数据和模型，分了神，只听见开头和结尾。她相信学姐为人，直问:“那你妹妹什么时候搬过来呢？”

“这周末你方便吗？”

“好，来之前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

“太好了！房租3500怎么样？”

“太多了，学姐。”

“嗨，你别客气，这里面有我给你的那份。就这么说定了。”对方怕拒绝，忙地挂了电话。

从事科研工作的宋梓，并非西向取经的圣徒，无法视金钱为粪土。3500的房租对她来说诱惑十足，很难再次拒绝，幸运地是这场考验很快被对方结束。

晚上9点，实验室只剩下两三人，宋梓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一瞬间闪过回宿舍的念头，她淡漠的脸也笑了。那个房子终归给了她一些期待，毕竟那是自己的家。

走在秋夜中，宋梓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步子也变慢了些。她从小喜欢黑夜，被黑夜包裹带来强大的安全感，让她痴迷。渐渐地，她路过的不是一颗树，一群人，一幢楼，而是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和朦胧的声音，像她一样，与黑夜融为一体。

一副和谐的夜景图被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宋梓清醒过来。

她站在人行道边，等着绿灯。身前站着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他们相互依偎。宋梓在他们身后，看不清脸，但两人外形相配，看那男生穿着卿大联名款的棒球服，高大帅气，心下便知这是卿大的男学生。

曾经，宋梓无比向往这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现在，她只能作为年长者，悄悄打量着两位年轻人。

“赵小猪，你等会儿想吃什么呀？”

“讨厌，不许叫我小猪！”那女孩侧头瞠了一眼，似怒非怒。

“好好好，我不叫就是了，诶，怎么还生起气来了呢？”

“哼！”

“菱宝，我的好菱宝，别生气了嘛，我下次不开你玩笑了。”卿大男同学转头轻吻女朋友的额头。

那位男同学的侧脸让宋梓想起了林景源。同样硬朗的侧脸，他也是这样的温柔。只是，那时的宋梓只能如现在一样，远远地看着林景源和他的初恋你侬我侬。多少年过去了，还在想林景源，怪不得那个心理医生说她心里埋的秘密太多，不配合治疗。

一时挤进来的回忆太多，当两位年轻人消失在视线中，宋梓才看到绿灯，却只剩下3秒。宋梓无奈地收回迈出去的小腿，只能等下一趟，没曾想偶遇袁朗。

“嗨，宋博，回家吗？”

“嗯。”

收到意料之中的反应后，袁朗又观察起她来。厚重的刘海下，一副黑框眼镜几乎遮住宋梓的脸，这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街上车流过多，噪音大，他靠近宋梓，善意地问，“你一个人回家吗？”

“对。”

“安全吗，需要我送送你吗？”

“谢谢，”袁朗靠得太近，宋梓已经开始手心冒汗，“我家很近，我自己可以。”

“没关系，我陪你走一段吧。”

宋梓不知如何拒绝，一通电话让她如临大赦，拯救了患有异性社交恐惧症的她。恰好绿灯，她接了电话，示意袁朗不必等她。

袁朗点点头，对宋梓低声说了句，“注意安全，再见。”

宋梓会意，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生歉意。但电话那头十分强势，她没来得及多想。

“宋梓，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个相亲对象你加人家微信了吗？”

“妈，我最近有点忙，忘了，我等会就看看。”

“你又在忙什么，都27岁的老姑娘了，还不着急一样……”

宋梓厌烦那些陈词滥调，把手机撤离耳朵片刻，又接着听。

“你不要以为你是高校老师，是女博士就了不起了，你都快没人要了……”

还没完，宋梓叹了口气，每天都能接到这样的电话。从前她还会跟母亲连梅女士抗争一下，后来发现与母亲置气也着实幼稚，便从了连女士的要求。好在连女士在蓉市，不在江城，这也给宋梓喘口气的机会。

“妈，妈，你别说了，我知道，我等会儿就加，这周就把人家约出来，好嘛？”

“嗯，这就对了，你现在在干吗呢？还没回家？”

“对，还在回家的路上。”

“路上就不要打电话了，认真看路，要注意安全，你一个人晚上走回去多危险……”

宋梓深呼吸，压住心中的烦躁，“知道了，那我挂了。”

十年前，连梅女士与现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时刻盯紧宋梓，上学放学亲自接送。那时宋梓觉得母爱深似海，于是把全部感恩之情注入到做题的兴奋中，想考取好功名以此报答连女士多年辛劳。

每晚走在回家路上，路边小树林总有一两对抑制不住荷尔蒙的少男少女，有一次连女士忍无可忍，对着17岁的宋梓说，“这些孩子真的完了，真是不知道父母怎么教的，你可千万别学他们，不能早恋，知道吗？”

“知道了。”宋梓转头看了一眼小树林透出的阴影，心里毫无波澜。爱情是奢侈品，是上大学之后才能考虑的事情，宋梓铭记在心，当时的她心中只有高考。

回家之后，宋梓加了连梅推过来的微信名片，与对方约好了周日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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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循着日历而来，实验室的男孩子们在去大学路撸串和去酒吧蹦迪中做着选择题。凭宋梓那款老年保温杯，便知她不是同类中人，大家也不约她。

宋梓知道他们在等她离开，非常通情达理的提早回家。

新房客叫赵晴菱，之前通过电话，说是周六就搬过来。她得在今晚把另外一间卧室收拾掇拾掇，做足房东的诚意。对于新租客，宋梓抱有很大的期待，希望能给这间房子注入些阔别已久的味道。

周六的清晨，宋梓被强大的生物钟唤醒。她无奈地坐起来，看了看手表，时间尚早，于是换上运动衣到附近的公园晨炼。

当生活有序到让人忘记时间界线，人就像陷入一个难以逃离的漩涡。人们需要一个外生冲击，像是给生活一个重置键，带自己逃离原有的秩序现状。赵晴菱是宋梓当下的重置键。

洗了个澡，宋梓收拾好自己，期待着新室友的到来。

这时门铃响了。

她走到玄关，准备开门前，对着镜子扯扯裙角，捋捋头发，拼命挤出一个露齿笑，开门。

一个穿卿大棒球服的男生，将鸭舌帽反戴，站在阳光正对的门口，他皮肤上的绒毛泛着光。

宋梓立马收住嘴角，皱着眉，把头歪得重重的，似乎在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