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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知客归处

楔子

如今后唐分十国,盘踞中原大陆,而我们苍州大陆,也瓦解得够碎,北祁,南群岛,东淮,西云,还有依附于云国的茝(chǎi)。云国距中原最是近,百年前,贞观盛唐的时候,云国海域冲断了最后通往中原的道路,茫茫百里海域,两片大陆鲜少再有来往。如今那些知晓这片大陆的中原老者,不知是否还在世,虽说苍州也有人偷渡到中原去,却是很少再寻得归途。苍州五个势力中,云国盛武,淮国为文都;祁国为一个世家所建,国盛兵强;茝草木繁多,药毒盛产;至于淮南群岛,多是败寇强贼,五十年前一位从中原漂流至此的老者号称万尤,一手撑起万尤山庄,统一了淮南十三群岛,培养出一批人才输入各国,建立各方宗门。万尤老者,身怀绝技,遂向披靡,万尤山庄所出弟子万千,其为人和煦,又肯济世,受世人爱戴,万人敬仰。

我是云国首屈一指的边境守军,云玗(字知愿),和那淮国阳淮将军战了三年,仍是不分胜负。为的什么?哈,当然是为那淮国边城与我云国边界的皖溪山,那山得万尤亲指,得皖溪者,得他毕身所学。换句话说,他觉得自己命不久矣,放话天下英才,只有站在山尖的人,才配得上做他万尤的接继之人,也才能当得住那万尤心法。

云国国君命我定要拿下那皖溪山。我有茝中鬼才柏州做我军师,弟弟梧景师出万尤,为我护卫。吾善弓术,征战多年,未有一败。这一战,打了三年之久。祁国蠢蠢欲动,只等坐收渔翁之利,如此也好,定要在祁国出手前解决这一切。

正文·一章·

“墨乘,墨述,去参军,伺机打探军情。”她吩咐道,“未卿,一日后淮军补给该抵达了,据报队里有女医官,你趁机混入,找机会将梁音散投至阳淮饮食中,若无良机,不可妄动。”

“是,定不负您所望。”

“去吧。”云玗抬手一拂鹿宛清茶,香气馥郁,水雾掩了长眉,一双眼却是清亮,仿佛透过那水雾,透过云帐,悠然投向几里外。

得令的三人齐齐退下。

一紫衣男子行至眼前,微微拱手道:“云玗,那阳淮事事谨敏,待三人得到近身的信任,恐怕时间……”

她眼光一瞟,望着说话之人,“阿景,那三人如何?”

“未卿机智过人,身手不凡,墨家二人骁勇善战……可,他们都不是卧底的上上人选啊……”梧景手握剑柄,脑中不停猜测着她的用意。

她靠在软椅上,“阿景,你说的没错,可那阳淮定认为我派出的卧底,不能差,他知晓他们是卧底又如何,不看个究竟,他不会动手,而我们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他阳淮。”

“那是?”

“我们要的,是他的夫人月华。”她收敛了笑,撑脸歪倒在椅子的一边,看着自己的将不解地睁眼望着自己,她摸了摸自己的重明战袍,“他的夫人趁着休战,于半月前来到战线探望夫君。如今开战在即,军中却有内应,必须万无一失地处理,他不得空亲自护送夫人回府。而我……愿意亲自去探望他的夫人。”说着她撇撇嘴,看着梧景。

“你是说,我们以他夫人为人质。阳淮只有一个正室并无扁房,说明这位夫人对他来说极重要,以月华夫人为人质,他便……”

“人质?你如何保证他愿意为了一个夫人乞降?”

“您还是……不要再绕末将了,咱得了命令,领兵布阵自是好说,但您的招法实是猜不出啊!”梧景挠头叹气。

“你还记得你哥哥走前给我的梁音散吗?”她掏出一个漆黑缠着金丝的瓷瓶。

“这是,附在衣带布锦上便洗不下的毒,可在三日内让人虚脱无力,思绪游离,如到鬼门关一遭的烈性蒙汗药?”

“正是此物。”

“可……这药虽猛了些,绝不会要命啊。况这药是兄长新研的,药效如何还未可知。。”

“比起当场毙命,赴死才最叫人绝望。此药我试过,药效正好。”她立身而起,渡步到梧景面前,“我在皖溪谷布下了修罗阵,硬闯者,杀气越重,反蚀越大。古往今来,入阵者,几乎有去无回。这阵,虽然不难看破,只是若一人但求一死,你说,他如何身在庐山识其真面目?”云玗只手扶住梧景的肩头,“只是,他也会料到我打他夫人的主意,所以一定会有所戒备。因此,我们要劫持他夫人,仅我一人恐怕行不通,两人为佳,既可照应也不至于打草惊蛇”。

“阳淮本就师承阳朔,他是什么身手,我可晓得。要他中毒,难。”梧景不禁想起跟他对手的场景,不寒而栗。二月时,云淮两国在皖溪谷会战,他铤而走险捡了误入皖溪谷的江湖客未卿,而自己负伤至今。阳淮那一秉紫英枪,险些要了他的命。

“我在未卿的袖口里缝了隔层,里面是抹了雾凄花的花粉。花粉更轻,更易洒落。”她摸摸鼻子,眨眼笑。

眼前七尺的男儿嘴角一僵,“那是梁音散的主药?花粉在明火处变散发出花雾,余绕梁音,这里绕的就是那无色的花雾。可是这味药不加调和,会使人全身肌肉酸痛难忍的。”梧景怒目而视,直勾勾的看着她“未卿她,也会中毒的!若她……若那药勾起她上次的旧伤,她会……”

“她是密探。”她长长吁了口气,扶头说“你还记得那次我拿几张画像给她认谁是阳淮,她说里面绝没有他的画像。可她也明明告诉过我她不认识阳淮。可是阿景,试问若她不认识阳淮,如何笃定,里面没有他的画像?”

“那也许是,他此前在战场见过阳淮了罢……或者……”梧景忽地睁大双眼看着云玗,不肯放过一丝细节。

云玗眼神暗了暗,“是,那只是我怀疑她的开始。后来我发现她有那淮安王室御用的帛玉纸,那可是,淮王室写信之用,只有他们皇室的人才有得备,绝不可能流到外界。”

“……”梧景松了松抓住她袖子的手。

“她用那纸写过信,说是家书。如竹纸,却泛青,似是锦帛被青玉照耀,揉而不皱,折而不破。我不会看错的。她定是阳淮派来的内应。”

“可她,并未刺杀您,也并未……”梧景仍是不死心的辩解道,双眼却已经笼上薄雾,顿失光彩。

“治她伤的清心丸,可缓此症状,虽然现在她大抵还不知,不过凭她对药理的熟悉,几日便可发现,所以你也不必过于担心。”云玗赞同的点头“若她并非真心忠于阳淮,我不想失去一个能手,之所以让她携毒,不过是想探清她的脉络以及还有没有可能为我所用。只要她想,便可回到我这里来的。”云玗眼里和着灯火跳跃,波光涟滟,是天下的水都汇聚一般。

淮国边城

王庭内

“你是说,那人派你来我身边做卧底?她可是信的过你?”黑衣男子广袖一挥,掠起阵阵的烛火跳动。眼眸深邃,威严自出。

“她若不信我怎会派我来。”清脆干净的女音如黄鹂啼鸣,如风吹玉和,缓缓应道。

阳淮嘲讽一笑“不可能,她定是识破了你的身份,才让你来。将你还给我。”

“那她,就不怕放虎归山么?”女音穆然冷咧下去。

“虎?她当你是猫罢。”男子用手敲着桌面,不再看眼前人。

“跟你一同的,可还有别人?”

“有的,还有二人,名叫墨乘,墨述,云国墨家的人。他们混进幕招的新兵里,指令是刺探军情。”未卿一一汇报。

“哦?是么。”男子说着起身吩咐军师,“传我令,明日,我要验点新兵。”他神色未动,待房中只剩二人,才缓缓回来坐定。

窗外只有虫鸟窸窣,屋内女子柳眉舒展,低声吟唱“砧声又报一年秋,江水去悠悠”,“夫君,三载年岁了,何时才能盼得团圆归。”

“月华,辛苦你了。”阳淮说着扶住未卿的肩膀,一把带入怀中。“此次恐是决战了,你就先回淮里,在家等我。”

“我不回去,我要同你一起。”怀中的人动了动,似是想要挣开。

“不可,月华,你要听话,闯谷时,你受了伤,不宜再劳累。”阳淮柔声哄。

“那你要早些回来。”一声轻浅的叹息埋进胸膛,阳淮将怀中的人抱紧了些。

“放心吧。那人再厉害,终是女流,不过,也算个中豪杰。”

“那我呢?我是不是女中豪杰?”月华抬眸问,眼里尽是不舍柔情,她紧紧握住自家夫君的衣襟,等着他回答。

“你不是,你只是我的夫人。”他看着她,他真的希望,她不再上战场,也不要再挥臂杀人。她早已不是他的刀,而是他的妻子,他错了第一次允她学武,不愿再错一次。这人应就做他的妻子,等他凯旋归家。

次日

练马场

高台上风声烈烈,吹的旗上铁穗叮伶响。

走上来一个伟岸男子,黑锦束发,发尾随风翻飞,手持一秉紫英长枪,绣着半边彩云日芒的黑衣,场上之人皆一阵屏息,那是他们的将领,阳淮将军。他脸上的光彩胜过日芒夺目,铺天盖地的气场如海中绞起的浪花迎头砸来。

年轻的将军直接舞起长枪,空气吡驳做响,阵阵的风被卷起,千军万马,何妨。

台下所有人静静看着将军收矛站定。皆是高举兵器,整齐大喝一声。新兵们站在最末,个个激动万分,无一不被这磅礴军心震撼。

将军吩咐操练继续。自己慢慢走下高台,走向本月幕招的新兵。亲身教导,一一指点。

他见有二人招式相仿,行云流水,便驻足观看。见二人招式灵动却不失坚韧稳实,见风则快,无风而静,搭配默契,眼中很是欣赏。

“且慢,二位师承何处,看样子不是我淮处的派别?”

“我跟弟弟从淮南群岛而来,使的是岛上的羽火令。我名为墨乘,弟弟墨述。”

“哦?原来是群岛万尤的弟子,哈,听闻群岛万尤可御物为武,果然!果然啊!”阳淮目视二人“委屈二位了,是阳淮眼浅,请随我来。”

说完度步去了,两人随后赶上。

清露沾湿衣裳,三人行至后山别苑。门僮迎上“将军,您吩咐的已备好。”

“二位,请。”阳淮侧身引着。

“将军请。墨乘行礼回到,余光打量着周围。

朴素的别苑并不很大,三个院落相环而成,干净肃然,而墙角与阶梯厚厚的苔藓,想是此地存在已久,可这边城战事连年未休,阳淮为何在此修筑别苑?再仔细看,这围墙,比一般的住宅似要高出几尺。

“二位是难得的贤才,不知,可是愿意助我?”阳淮眉目清朗,没有丝毫掩饰想要纳才之意。

“我兄弟二人此来投靠,便是为将军威名而来。能尽绵薄之力已是满足。”墨述拱手回答,眼里似真想报国献身。

“好!我欲留二位在此精修,日后为我左右,二位是否愿意?”

这话听得两兄弟顿然一冷,“可我二位更想,战场杀敌卫国。留在这园中,如何报国?”原来阳淮是想要远派他二人。

“哦?二位是嫌我处没有良师?二位的本门功夫已是精湛,可这天下,不止一家功夫,这天下功夫也本是一家。若师扶柳亲点二位,可否愿意学之一二?”……”

扶柳?阳朔家的扶柳?二人一震“名动天下的扶柳夫人,一秉紫英枪出神入化,自创一套暮柳枪法越是逆境越是春风化柳!“我二人岂敢……咳,见上一见便足矣。”

“哈哈,二位不必谦虚,当得,当得。那么二位可否愿意留下?”

“我等……从命!”事到如今,抵抗并非良策,二人只好暂时应着。

皖溪谷

“阿景,今日月华夫人该回淮里了,我已发出令去,可那三人皆无回信,估计身份已经被识。事不宜迟,不能留时间给阳淮反应,你这就同我去边城会会这位月华夫人!”

“是。可若你我都离去,这阳淮不就有机可破谷了?”

“哦?那就让他来。”云玗波澜不惊的望着远方,一对长眉略略挑起,更是英姿飒爽,飘逸脱俗。她足间轻旋,跃上马身,呼啸而去,身后紧跟着一紫色战袍的男子。

在离边城还有二里路时,云玗折进路边树林,栓好战马。“我们步行去吧。她淡淡吩咐道。

梧景微微颔首,抓住云玗的肩膀,二人如风一般迅捷,踏草而去了。

边城往淮里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急行着,忽然马匹受惊向后仰去。路旁草木悉簌响动,跃出三人,皆是白衣束发,齐齐朝马车一跪,“是我等疏忽,夫人受惊了。”

“我没事,快走吧。”轿内的人应了一声,车夫又扬鞭驱车。马车吱吱呀呀开去了。

“阿景,那三人该是阳淮的贴身护卫,你可有把握胜了他三人?”

“并无十全把握,三人速度之快,怕是我不能及的。”紫衣男子摇摇头。

“哈,那么,我来引开他们,你趁机撸走月华,往泊马处去,切记不可停留!”云玗手握长弓,急步追去。

“嗖嗖嗖”,三箭齐发,车夫应声倒地,引出路边三人,一人及时勒马,其余二人紧紧护住身后的轿子“何人?”一声清洌传出,夹杂着刚劲的气流。

“哈哈,诸位以为我又是谁?”一抹黄影闪出,立于轿盖之上。这黄色布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上面似是有绵延绣画,又似只是一抹纯色布锦,如瀑秀发高高束起,眉眼上扬,仿佛尘埃都向着她这束光去,炫目的令人挪不开眼。眉尖一缕红印,似是重明展翅。

“你是云玗将军?”一人试探着问。

“是,诸位是那阳淮的护卫伯家三人伯庸,伯岸,伯彦,我说的对么?”女子支起长弓,数箭齐出,三人人影闪动,一一躲开。

“不知云将军是何意?”伯庸眼风一冷,肃然问道。

“我来此,是想收三人为我所用!”说罢飘然落地,亭亭立着。

“我三人忠于阳淮将军,已是不改。况……况且我淮国定会胜你云国!”

“呵,胜我云国?云淮两国三年之战,虽未曾分出胜负,但明日,定是我凯旋之日。诸位若投我军中,定是不会屈才,只做小小的护卫!”云玗眼眸明亮,神态傲然,志在必得。

“那就要看云将军的本事了,就由我三人会会你这云国第一将!”说完三人飞身而上,云玗收起长弓,拔出一对双刺,劈鸿而退。武器交响,裹起万磊黄土。而另一边掠出一人影,飞入轿中,扛起矫中人撒腿便跑。

这边打了一个对时,“砰”一声人影分开,云玗一身黄衣渗出血迹,锦裳却是丝毫为损。眉尖红印愈发红艳,眉目却淡得如水墨一般。

“真不愧为重明战袍,这断璇锦滑如泥鳅难以命中,柔韧如水,切不断。只是此甲能防武器之伤却挡不住内力气流的渗入。”

“好眼光呀!那么诸位以为,我这双刺使得如何?”云玗说完飞身而出,“刺啦”一声,那伯庸双袖飘飞出数米,空气中只听得刷刷刷双刺旋转的脆响。

“传闻云玗将军使得一手好箭法,不曾知,竟还会这双刺?”伯庸浅笑扯下另一边袖子。

云玗转身说到,“天下人不知的,多了去了。我云玗,不必为凡人皆知。”

“将军,是我三人眼浅了,我们……服了。”伯庸弓手垂头,见大哥如此,另二人也纷纷低下头。

“对了,月华夫人我借走了。三位现在是否愿意跟我归去呢?”

三人闻言目瞪口呆,深深叹气,怎会疏忽于此。三人忽地长剑削发,抵地跪了。

“这……你们是要出……出家?”云玗语出顿觉无知,这不是,祁家立誓的面场么?

“我三人从此归属云玗将军,忠心护主,万死不辞!”

“你三人是祁家之人?”

“是,是祁家人。”

祁家立誓,终生不毁。

云玗拉起三人,放声笑起来,笑声清朗开阔,无拘束。行至轿前,掀开一叶帘幕,穆的一颤。

“未卿?还是,我该叫你月华夫人?”

“夫君说的是,你早已识破我了。”月华也不惧,迎身走出轿子,整整衣裙,滚雪细纱裹着曼妙身姿。

“我是知道你为卧底,可不知,你就是那月华夫人。传闻月华夫人歌喉绝世,风华无双,不曾听说,武艺这般了得呀。”云玗摇摇头自嘲地笑笑。

“世人不知的,可多了去了。”伯庸闻言笑意吟吟地讲。

“梧景他,将我夫君扛走了。”月华忽地说了一句。

“你夫君?……”

“……”

“……”

皖溪谷

主帐里,两个男人正面面相觑。

“你……不是月华夫人!”紫衣男子尖叫出声,挠头回想哪里错了。

“不是。”黑衣男子淡淡地瞟了一眼绑架他的人。

“唉……兄台对不住了,想是我抓错人了。可你为何,在那月华夫人的轿里?”

“我是月华的夫君,想送她一程,你闯入轿中,抬了我便跑。”

“……”梧景顿的跳开数米,盯着这人。月华的夫君,不就是那阳淮?怪不得如此眼熟。战场中兵刃相向,想来竟从未这么清楚地看到过他的面容。

踏踏三匹马闯入帐中,来人翻身下马,绕过阳淮,立在中央。

“阳淮将军是来我帐中做客的么?”黄衣已是血迹斑斑,仍是不减半分英气洒脱,语气平静无痕。

“做客?是你的人将我抓来的。”阳淮一拍黑衣,目光落在自家夫人身上。走过去一手揽住月华的纤腰,一手防御在身前。“伯庸,伯彦,伯岸,你三人护一人都护不住么?”目光落在三人身上时微微一顿,讪笑道“呵,看来今日不必跟我回去了。好自为之。”说罢托着月华,身影穆的退后,翻身上马,踏起一阵尘土。

“云玗,让我去追吧。”梧景说着滑步而去,刚到门口,被一把扯回。梧景心一虚,放弃了挣扎。

“倒是不必追了,本来月华就是抓来当投毒之人的,这下不必麻烦了。但是阿景,你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了?”脑袋遭受了一记爆栗,梧景捂头揉了两揉。

“我哪知道轿中有两人,见人扛起便一路未停……这一想,是有些重……我双臂直打颤呢……”梧景舔舔嘴唇,自觉已经说不下去,立马挑开话题,“未卿为何在他身旁,莫不是已经得到信任了?还有,这三个和尚是谁?”

云玗盯着梧景,半饷摇头作罢,“未卿就是月华夫人,“青衣似月,华锦染尘”,那月华裹身除尘清澈,不就是月华夫人么,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人如那般清澈。”

“是么……未卿她……”梧景闻言心痛如绞,呆呆地看着地面。

“我知道你喜欢未卿,可这个人,你不能要。”云玗拍拍他的肩膀,“这是祁家的伯庸,伯岸,伯彦,以后他们三人只听我号令。你就暂时当,没有见过此三人吧。”说完走出帐去了。

“凝竹,明日你率我亲骑军在皖溪谷迎敌,切记,人人都护得自身周全即可,略过先锋队,直击城门,那阳淮定会率兵冲锋,不必恋战,放他过来。你们的目标是破城。”

“御宇,你亲自指挥修罗阵,挑动阳淮的杀心,看他体力透支时,撤阵,退兵。”

“而我,当会亲自送他个万箭穿心。”

“是!定不负您所望。”

云玗嘴角嵌上一抹笑,负手看满天烟霞。天意秋初,金风微度,城阙外画桥烟树。

“阿景,集合所有将领,做最后的布局吧。”

一刻后,帐中。

“诸位,我们云国与淮国战了三年,明日该是凯旋的时候了。恳请诸位助我一臂之力,胜了淮国,举国欢庆,你我,也该归家了。”云玗走到桌前,打开皖溪谷的地图。

“苏秦将军,你连夜带着一队羽兵,埋伏于边城外,明日见了凝竹三挥军旗,放箭打下城上护卫,助她破城。”

“寒岩将军,带一队羽兵皖溪谷待命,见御宇收阵,放箭阻挡淮军进谷。”

“梧景,你同凝竹冲锋开路,拉住阳淮的注意力,引他入阵。”

“其余将领,驻守皖溪谷,随时听我号令!”

“是!定不负您所望!”众人心头一热,齐声呼喊。

淮国边城

王庭内

黑衣男子倚在床榻上,闭目调息。只觉体内空荡荡的,提不起一丝内力,试了数次皆是如此,他烦躁地推翻桌前的杯子。

“阳淮!”闻声快步赶来的月华见状伏倒在他膝边,满脸是泪,“阿淮,你定是中了那云玗的毒了。她身边有个叫柏州的,通晓医药毒理,说是茝国第一的医师,这可……这可怎么办?”

“这是什么毒,我为何不知?”

“大概是梁音散,她派我来就是让我下此毒,她说过,这毒可让人内力散去,五脏六腑衰亡而死。可我从未!从未……”

“呵,那云玗,竟然如此卑鄙,是要我未战先亡么?”

“什么?不许瞎说。”月华慌忙捂住阳淮的嘴,眼泪止不住的掉落。哭花了妆,眼睛肿肿的。

阳淮握住月华苍白纤细的手指,“月华,明日我定要同她一战,你就……不必再等我了。”说罢偏过头去,不再看她,眼睛忽地一黑,晕了过去,他想要呼喊,却出不了声,耳朵嘶嘶鸣叫着,仿佛掉进无尽深渊。

月华握住他不断滑落的手,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小心的确定那缓慢的心脏跳动,一遍又一遍的喊他的名字。

翌日

清晨,踏着微光,阳淮率兵出征。三万大军快马加鞭,震下片片落叶。

而树林里,一抹白影闪过,掠过草地,露水打湿了绣鞋。

皖溪谷前,云玗的大军早已候着他阳淮。

“云玗,你我三年较量,今日就是阳淮粉身碎骨,死在你的箭下,也为顽石,寸步不移,皖溪山内,你我都将终于此地。”黑马之上的人面色苍白,声音却是孔武有力,镇山定海河。

“好,阳淮,今日我们一决胜负。”云玗在高处回应,气定神闲,声音是坚定的。

阳淮三舞战旗,“笃”战旗顿地,三万大军齐齐大喝一声。战鼓雷雷,大军踏马直冲向前,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雨翻涌。战场呼声隆隆,尘土纷飞。阳淮率领的中翼军啸声震天,铁骑踏风而来,随着他们的将军冲进敌阵。左右翼箭雨直射山坡之上云国驻地,步行军仿若不痛不惧,踏着尸体往上坡冲去。

云玗右手一挥,山坡两边的羽军迅速收缩,往她所站处靠拢,顷刻便立于山头,她两眼直视冲上山坡的淮军,利落大喝一声“放!”,黑色的箭雨冲破风声,“嗖嗖”卷风云而去,淮军倒下一片,云玗又喝“放!”一阵箭雨喷涌而出。两国羽军你来我往,淮国军乘着风向,箭是又狠又利,眼看云国军锐减,云玗转身疾呼“御宇,以我火箭为信,伺机射下那四名副将!阳淮由我亲自去引来!见机启阵!”说完不等回应,飞身潜入谷中。

阳淮的四名副将各领一队,指挥各自人马快而有序地重新站位,耳旁惨叫哀嚎,似都未闻未见。

云玗稳稳落在凝竹身旁,凝竹虽有疑问,仍是立刻伸手拉她上马。云玗点燃火箭,一瞬不瞬盯着阳淮,十丈,五丈,“叮”凝竹与阳淮交手相碰,就要错身的一瞬,云玗飞起点在马上,凝竹的马被一猛蹬,蹭地狂奔而去。想到自己不怎么样的轻功,云玗惭愧的一瞟凝竹,随即收心,落在阳淮身后,并马而行。云玗三支火箭嗖地朝天射出,两只落在谷边杂草上,一支冲天而起,在半空被风一吹,火势不灭反更加猛烈,“呼”的一声空中燃起一团火焰,火光映得天边朝云愈发红艳。云玗忽地提足内力放声撕声力竭一喊“将军小心!”喊得阳淮一滞,不待他反应过来,周边红光呼啸,只觉一热,火焰舞到眼前。

这声叫喊似手中利箭,冲破阻碍,清清咧咧落在嘶鸣战场上空,众人皆听见那焦急的一声,不禁惶恐地望向火起之处,只有站在山头的御宇三箭齐发,身旁左右士兵跟着都射出三箭,淮国左翼的副将回神抬刀挡了一箭,却还是被下一箭穿胸而过。淮中翼副将挡箭之时被凝竹一剑削去了右手,摔下马去,凝竹毫不停顿驱马踏过,身后云中军呼啸般冲过,在淮军中撕开一道裂缝。淮右翼副将挡过三箭,看着溃乱的中,左两军,战旗三挥,三翼军汇成一队,皆盾牌齐举,一时间两军再次攻守僵持不下。

初秋的山谷还很潮湿,不久时杂草处的火焰已熄了。烟雾熏得人睁不开眼,鼻尖充斥浓烈的,似是动物羽毛烧焦的糊味。只听身后近在咫尺的一声哀嚎“我的……头发!”阳淮转身掏出匕首就是一刺,却像切到泥鳅一般,匕首偏离。重明战袍!当下心头一凛,杀心顿起,一把抓住身后之人拖下马,狠狠摔在地上。

云玗就地一滚,从阳淮手中脱离,起身站定。眉头微皱,神色却是镇定,望着眼前黑乎乎的阳淮,咧开白牙大笑。阳淮看着眼前头发全都卷起,头发焦枯得像枯树枝一般的人,不屑地轻嗤一声。

“阳淮,这皖溪山,我要定了。你的兵,我当用他们的身躯为我铺路,你的月华夫人,此刻同你一样,身负剧毒,哈哈,怎样?让你死在挚爱手里,算是我云玗看得起你。”枯树枝拍拍手,双眼光彩溢出,眉间重明红印已无法分辨,周身罗刹般的凌厉却是比任何颜色都明丽,云玗翻身上马,骑着阳淮的战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阳淮心头一痛,想到自己男儿身都难以撑下的苦楚发生在心爱之人身上,愤恨涌出,双眼通红,紫英枪点地,冲天而起。我阳淮今日要拉你陪葬!只见一团黑影从烟雾中冲出,身影闪动,令人看不虚实。那黑影掠过,卷起一阵气流,空气仿佛被撕裂般,哀鸣着,气流扭曲而上,草木砾石跳进气流,像是死士卷入沙场。

“阵起!”云玗还未到山头便对御宇喊。他身后黑影追来,如鬼魅一般,利爪探出,“刺啦”,云玗后背一痛,向侧边重重飞了出去。“轰隆”一声,山坡上巨石一震,树木咔咔断了一片,“咚”地陷入地面,黄土失去重力般扬了数丈。那黑影却似被拉扯一般退后数十丈,正正落在谷中。

“将军!”御宇心头一颤,快步飞跑。赶到时,尘土纷纷扬扬,御宇心头一沉,又一喊“云将军!”无人回应。树木皆被拔根而起,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眼前巨石裂痕蔓延,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蛛网上鲜血喷溅,像是嗜血的巨蛛咬碎了猎物的脑袋。御宇颤抖着双手,在地上摸索,忽地碰到一团软物,顾不上其他,就地刨土。却只是刨出一件衣裳,衣裳上血肉模糊,颜色全无,却连骨头都不剩。御宇心如死灰,手指颤抖,一时呆在原地。

“御……御宇,我在这里,快……块……”身旁响起微弱的呼喊,御宇又惊又喜,转头看去。云玗裹着白色的锦服,面容枯焦,头发烧掉大半,身上触目惊心的血渍,挂在倒下的树枝上,面色黑乎乎看不清模样,要不是跟了她五年,说不定会受惊一剑斩了这怪物。

御宇小心地折断树枝,将她抱出,云玗双腿被细小的树枝戳进血肉,右手无力地塌着。御宇不忍再看,沉默地抬起头,泪水噙在眼里,颤声轻呼“将军……”

云玗用左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喘了口气,闭眼吩咐“你可启阵了?带我回阵地去,快!”声音虽无力道,却是清晰执着。

“阵法已启,将军,您……怎么样了?”要出口的话却再也讲不出,抱着云玗疾步而去。云玗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泪水无法控制地落下,视线猩红一片,喉头快要无法出声。如此您也不哼一声吗,云将军。

离阵地还距十丈,御宇汇报完战况,俯身靠近云玗,等待指示。云玗看着阵中阳淮对着空气左杀右砍,面孔扭曲,微微闭了眼,叹息一声。“他竟然,毁了我的重明战袍。”一句话轻如微风,左右士兵们面面相觑,望着将军不禁心如刀绞。

空气中飘来一阵清香,钻入鼻中,令人提起几分精神来。“云将军。”一声庆唤仿若从仙境飘来,来人雪衣白履,清秀出尘,是开在血泊中的雪莲花一般,静静立着。

“未卿,他在那里。”云玗淡淡答道,目光看向谷中。修罗古阵,入阵者嗜杀成性,古往今来在阵中互相残杀而死的人数虽不胜数,但阵法极易识别,因而除非逼不得已,那修罗阵无人会入,入者,必死。

月华没想到云玗还会叫她未卿,看着眼前不成样子的云玗,她皱紧眉头,握了握手中的金瓶,跪地垂头,三拜,然后纵身跃入谷中。“未卿,别……”香味倏地消失了,血腥味再次扑面而来,这才是战场的味道,刚刚或许只是幻觉罢了。

“阳淮!”月华失声痛哭,扑入阳淮怀中。阳淮顿了一顿,倏地抬手将紫英枪刺进她的心脏,月华那张如清风明月般的脸顿然失去所有神采,像个皮娃娃般木然睁着双眼,双唇微张,却未发出任何声音,血不断地从她口中涌出。忽地觉得身体一轻,神思恍惚。

“噗”一声,匕首没入血肉,月华窦然一醒,只见自己手握匕首,而阳淮胸口鲜血喷洒而出。阳淮神色忽地清明,他看到自己的紫英枪穿过了月华,而自己胸口插着月华的匕首。两人皆是神色凄清,痛不欲生。

阵外静得只有风凄鸣,所有人注目而望,心头又何尝不悲切。

“不见月华流照君,笙歌度,唯有望江楼;但闻笙歌度朝夕,过千灯,只许望白头。”袅袅歌声断断续续飘来,清澈动人,满地的血液仿佛红遍千条路的灯烛,明晃晃地照着存活的人们,若这是一条注定要走的路,不如不要了这指引吧。

阵中二人双双倒下,依偎在一起,歌声戛然而止,咧咧旌旗随风响动,唰唰声回响在空谷中。淮军仅剩千余人,见状皆是大喝一声,纷纷自刎。这大概才叫做,万箭穿心吧。

“将军,我们胜了。”半饷,御宇沙哑地提醒着。“将军?”

皖溪独立如遗世。

猩红还流淌在草间,像是缠绕肌肉的血管,脉络清晰刺目。空谷回荡着战场的哀鸣,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欢呼,没有惶恐。

“将军!”御宇试探的轻轻摇晃手臂,瞳孔骤地缩小,残余的千名士兵呆立着,动也不动望着山顶。

半饷,才听到低弱的回应“嗯?”,浅得快要被寥寥风儿吹得没影。“御宇,把淮国的勇士都烧了罢,让他们……归家吧.”略一沉吟“那二人,那二人就葬在皖溪谷,厚葬。”

“是!”御宇答着,“将军,我们这是惨胜啊。”

“惨胜?哈哈,将战事禀报王吧,全部不漏的禀上去!”兵门看着自己的将军,齐齐丢掉武器,单膝朝向,“誓死追随!”。

“回去吧,凝竹那里不可放松,有情况马上向我汇报,一刻不能缓。”云玗喘了喘,嘲讽地摇摇头。

皖溪谷

云将军寝账外

“将军,再让几名医师来看看吧,您的伤势……实是不可拖啊!”御宇在帐外请求,一双手已是颤抖,双眼布满血丝。从皖溪谷回来到时,自家将军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虽已让驻军医师看过,但那军医出账时只是连连摇头,只说做了简单的包扎止血。如今已是三日过去了,将军闭门不出,偶尔咳嗽两声才让人知道还活着,如何叫人不担心!

“柏州他,明日卯时自当归来,不必担心我。凝竹那边可有消息了?”帐内稳稳传来清亮声音,令人心中一安。

“将军,凝竹暂无传信,属下已派人去探查。”御宇敛一敛神,如实汇报。眼睛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帐门。

“去吧,凝竹若是拿下了边城,你立即赶去汇合,不可耽误。”

“是。”御宇躬身而退。

帐内床榻上的人动了动,刺骨的疼痛令神智略一清醒。云玗甚至可以闻到自己身上伤口透出的腥臭。“柏州,快回来罢。”眼角也溢出泪,口中干渴辛辣,再也发不出声。

天色又同前一日一般暗下来,帐内火把燃尽,挣脱出几缕青烟,遥遥去了。云玗张了张口,想要唤人来添了火,却仍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好定了定神,调息躺好。这几日虽是放空来修习内劲,心无旁骛,却终也是撑不住了。帐外皎月悠悠,偶尔风声戏枝叶,簌簌尘埃抖落。

“呼”一秉火把燃起,一白衣男子换好火把,疾步行至床前。

“知愿。”柏州沉声唤道,“愿儿,我回来了。”云玗一顿,对柏州提早归来有些吃惊,却也深深松了口气。柏州忙行到榻前仔细查看着伤势,眼前这人周身伤痕累累,肋骨、手骨、胯骨、肩胛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一只手臂无力地耷拉在床边,想来是受到了极大的撞击。背部皮肉混作一摊烂泥,已经开始发炎,左眼被划伤,睫毛一颤颤垂着凝固的鲜血,看得柏州胆战心惊。轻手解开床榻上半死之人的衣带,旧伤新上交错相叠,云玗自小习武起,都是他为她治这身伤,也不必再顾忌男女之别,她知他可信,可托付。腥臭扑面,柏州却毫不在意,赶忙打开医箱,铺好灸针,点燃一盏油灯放在圆凳上。“云玗,忍着痛。”叹息一声,将细刀在火上过了过。

“哧哧”衣物被麻利地割断在地,有的地方衣物绞尽肉里,被血紧紧粘住,柏州皱了眉,他停了停手,替她在帐内又点了几把火把,待帐内温热起来,起身度出帐外。半个对时后,柏州手里抓着几瓶小药品再次进帐,从冰裂纹玉瓷瓶中抖出一颗同瓶身一般的通体裂纹的小药丸,喂神智开始涣散的云玗吞下,再抖出几粒揉碎了涂在刀上,撒在伤口处。将烂掉的血肉同衣物一齐刮下,撒药,缠布,动作迅速得血还来不及渗出就被紧紧压制在药布下。柏州用手指轻轻触摸左眼处的伤痕,从眉心的红印处一路裂开,藤蔓匍匐般爬满眼皮,心头心疼得紧。

柏州同他的马儿三日内不停歇的奔波于山谷和营帐,云玗的伤势好转,可仍旧没有醒来,那只手臂,怕是年载无法自如使用了。士兵挂念自家将军,几几路过寝账,纷纷停下驻足望望,叹叹气,又望望。或许下一次抬眸,他们的将军又会在营前负手颔首,或指点他们说:“错了,力道再狠些,弓张足咯。”

第五日正午,太阳似金灿灿的桂冠,稳稳戴在九天之上。九月过半,天开始干的紧。这里不似皖溪谷中,终年湿润,青翠如障。谷边早已失了五彩风华,如烈日一般金灿灿,晃得人心焦躁。

帐中床榻上的人垂坐在榻边,左眼严实的被蒙住,整个人包的像个大白蚕,自知伤的实在不轻,也不敢轻举妄动,犹豫了半饷,清了清嗓子唤了声“柏州”,才发觉口中并不干涩,想是有人每日沾水润过唇,只是几日不开口,发音有些扭曲喑哑。

帐门被猛地掀开,柏州大步踏到面前,惊喜地将她看着,呆了半饷,才缓缓问着“感觉如何?你不要乱动,多歇一阵才好。”边说边掏出大包小包高矮胖瘦的袋子瓶子,花花绿绿好不热闹,“这个,每日正午着水吞下,这个和这个,热敷;对了,待伤结痂,用这个泡澡,保准还你好皮肤一身……”云玗被这阵仗吓得挪动着退了一退,又想起惹这一身伤,只好生生咽下一句“不吃药”笑嘻嘻看着眼前这个老妈子一一点头应了。

又过了三日,前方传来战报,边城郡守已降,莫不敢求只求百姓无恙。着实是为好官,淮国国泰民安,传是因着父母百官清廉爱民,如今看来果有几分样子。

“将军,王只命夺得皖溪山,为何连边城也……”御宇听了战报只觉拿下这边城,又犯了淮国边界,淮国百姓民心又不从我,心中困顿不已。

“皖溪山是我云淮两国的分界线,古来百年未曾逾越,如今破它……就不是一座山的事了。”云玗笼了笼衣袖,颔首叹道“如今这片土地,万尤之令叫各方势力蠢蠢欲动,这国界,趁机会动一动,乱世中怕也不能免的,现今这皖溪山,左右都是我云国的地界,何人再抢得?”

“御宇,前往边城,将边城百姓接到我云国寅州去,全民迁移,一户不得留。全军由你率领,立即赶往边城同凝竹汇合,拆掉房舍街道,将边城驻为我军军营。”云玗清了清嗓子,凛然吩咐。一双杏眼一只被药布缠住,剩下一只浑浊而幽黑,像是压成欲摧的滚滚黑云,浓烈得散不开。

“是。”御宇领命躬身退了。帐外旌旗哷哷嘶鸣,清秋无色,但取楼兰。

待帐中只剩了柏州,云玗抬手抚了抚眉心,稍一用力,便感到痛及左眼。“柏州,我这手和这眼睛,多久能愈?”不穿戎甲,长发未束,妃色长袍着身,此刻的云玗,脂粉未施,眉目却浓烈,只唇色淡薄,如同画中水边弄荷的妙龄,不谙世事,只看华灯与荷映。

“眼睛嘛无碍,再过约莫十日便可拆药了,只不过你眉间的重明鸟翅膀没了一只。那只右臂,怕还得几月,就是好了,也不会如从前灵便。”柏州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过,若你不再偷偷倒掉药,也肯敷那些烂泥,或许好得快些。”

床榻上的人儿身形一顿,两滴冷汗渗出,只得打了个哈哈,往被里缩了一缩。“知道了,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月后,皖溪山一会,可不能这幅模样见那万尤。”

柏州抖抖衣袖,暗暗叹气,那重明对云玗意义非凡,却是再也无法修复如常了。

一月后

皖溪山

五更天,薄雾倾吐山间,明月映红云,太阳将出了。

洒涧亭中,青衣劲装立着一个人儿,身姿卓越,束发翻飞。浓眉杏眼,唇口淡淡如白脂。眉间振翅重明只有约莫红影,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清秀飘逸,如遗世山间的青云,如山间潺潺清溪流。眼中依然像是罩了层浓雾,清幽不可犯。

“云将军?”乘家二人从小径一头奔来,齐齐躬身。

云玗伸手接起二人,“我在阳淮军中寻不得二位,怎会在此?”

二人抬眼望着眼前人皆是一顿,迟疑不语。

云玗见状手触眉间,忽地笑笑,摇头叹息,“没了重明鸟,就不认得我了?”这一笑如同平地生花,莲池轻漾,如墨般的眉眼,水彩泼洒,渲染心头,妙韵无双。

“将军,阳淮在山中设得军营,秘密培养一批人才,看样子,是很早年便设的。”乘墨清了清喉头,“亲教的是扶柳前辈,我二人也学得不少东西。”

“扶柳?可是阳淮的师娘扶柳前辈?”云玗敛了衣袖,神色暗下几分。

“是。”

“哦?阳淮已败两月,你二人为何迟迟不归来与我汇合?”

“阳淮败了我二人也是刚刚得知,那营中戒备森严,消息堵塞,若不是近来守卫有些松懈,我二人今日恐怕也无法应邀了。”

这么说来,这兵营的接手人,怕不只是阳淮,这淮国,暗下布兵,是君臣暗自有打算,还是,乱世更早的来临了呢?云玗吩咐二人归去营中,切勿打草惊蛇。

“呵呵呵呵”一阵浑厚的风悬在亭顶,亭外草叶翻飞,溪水溅出,风声四起,地面上潮湿的泥土啪啪打在树干上。忽又一切归于宁静,就是一霎间的事,仿佛刚才的只是幻象。

朝阳始出,雾气嘶鸣,消散奔逃,清冽的风和暖洋洋的风相撞,万物在宁静中和平地摇曳变换,世间总是归于平静,这就是人为何只是渺小人烟,而苍穹莽莽,无边际。

塔塔,两声轻盈的落地声,是鞋底与露水相撞的响声。亭顶上的人傲然而立,亭中的人翩翩独立,别具一格的两道风景,都融合在一片晨景中,无论是风华绝代的女子,还是傲视天下的老者,都是这世间的片刻记忆罢了。

“万尤前辈,独身前来,群雄在你眼中,还是算不得什么吧?”云玗扬了扬嘴,整个人如同只是山中一株草木,在享受太阳的照耀。声音清冽,入人心。

“云将军不也是独身么?我万尤在你眼里,又算得什么呢?”只有历经沧桑的老者,才会有这样沉淀万千悲喜的淳淳声音,如瀑布奔流又落入碧潭,如风起沙扬又恰好路过一片绿洲,柳暗花明。老者旋起素白的衣袖,款款落下,缓步走进亭子里。

“晚辈云玗,得见前辈尊容,命幸!”云玗躬身行礼,和和气气,一副晚辈受教的恭敬姿态。

“人老了,哪有什么尊容贱容,一张老脸罢了。”面前的万尤,黑发渐白,用木簪随意地束住,白衣上精致地绣着山川江河,旭日东升,在阳光下熠熠闪动,自有一派亲和,又不失威严,像是遗世独立的神祇,又像山中隐居自乐的散仙。

“哈,前辈,这皖溪山有七八亭台,偏偏咱俩都选了这一个,您恐怕,不是想与我共赏日出吧?”云玗抬首,与老者并立,眼中笑意盈盈。

“当然不是,小丫头。看来,你并不如世人所说的只不过是闺房绣榻上走出来的绣花枕头嘛,这战场,是适合你的,但又有些不适合。”

“前辈,保家卫国乃传承之志,何言适不适合。”

“哈哈,丫头,你说的是。”云玗只觉话还未毕,忽地一缕白烟倏地钻进胸膛,五脏六腑,在这一刻碎裂,血顺着血管涌上口中,双眼温热一片,“砰”是什么倒下了?哦,是自己的身体啊。耳边鸟啼鸣,亭外叶飘零。

“这世间的战场,早就不止是保家卫国了。”塔塔。亭顶有露水被鞋底溅开。

边城

云国军营

“知愿。”柏州捧着香粥,摇醒出神的云玗。从皖溪山将她抬回来,她便日日发呆出神,仿佛不见了魂魄。

“放着罢。”云玗缓缓侧了侧头,“柏州,今日边城可还安宁?”

柏州将眼前人看着,如水墨的面容宁静平和,褪去兵甲不舍英姿,眼角唇口慧光微露,确实是如何都叫人愿与她生死共命的云玗云将军。

“祁国大将军祁繁领兵驻在皖溪山,怕是不日便要攻城。”柏州吹了吹粥,放到云玗面前。一碗莲子清粥,清香四溢。

“那万尤老头将毕生所学赠予我,一本心经一本兵法,并言世人皆只能择其一,哈,还留了一团白烟在我体内。我并不能参透这团白烟究竟为何用,他倒好,销声匿迹,从此了了世间,就不管这被搅乱的粥了么?”云玗三两口喝下一碗清粥,叹声连连。又恢复了思考状,抓耳挠腮,好不像一只吃了蟠桃的猴子,在思考长生不老的一生该做些什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知愿,那祁国蠢蠢欲动,运来几门长炮,咱迎战去吧。”梧景啪地推开房门,见了云玗又是一副心神未定的样子,急急拍了她的肩“我的愿姐姐,我们兄弟二人与你一同长大,从未见过你这样子。是攻是守你倒是给个主意!”

“万尤绝学绝不可被祁国抢去!”云玗起身,掸掉梧景的手,“命人将万尤心经以及兵法送往淮国,一定要造足了声势。”

版权:起点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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