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道事（5—8）

我上茅山已经六年有余，由当初的青葱少年成为一个颇有见识和阅历的青年。自从那次在首都和师父谈话过后，我便一直用最严苛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当选拔人员下山的消息传到我的耳中，我便晓得等待已久的事情终于要来临了，于是立刻报名参与。

符钧本来想着一直待在山上修行，继而成为长老，开堂、传道、授业，一直如此下去，同许许多多的前辈一般。然而他见我准备离开，苦思冥想好半天，便决定与我一同山下。

符钧告诉我，茅山之上，他只在乎两个人，一个是师父，一个是我。

这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所能够表达出来的最让人感动的话语。我仿佛回到了当初茅山开启山门之时，见证那个倔强的少年说出“要么拜师求道，要么死”那般决绝的话语。

时光荏苒，当初那个看似没有什么修道资质的少年，已然凭借着自己那变态的努力和难以计数的汗水，成为了三代弟子之中的翘楚。

一同参加选拔的还有来自十二峰的四十多名茅山三代弟子，这些都是茅山重开山门之后陆续收纳的弟子，他们有的是茅山后裔，有的则是与我一般的出身。这些年来茅山一直开堂授业，香火倒也旺盛，这些人也只是一小半而已。更多的人，要么是学艺未精，没有把握，要么是想要继续留在茅山深造，故而没有报名。此次选拔由执礼堂和刑堂联合举办，具体的法子并不清楚，但是也让人跃跃欲试。

我作为当代茅山大师兄，对于是否能够通过考验，一点儿担心都没有。我唯一关心的，是小颜师妹是否会去报名。

倘若我下了山，而小颜师妹留在了茅山，两地分隔，这些年来我与她建立的默契，是否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淡化，最后消失于无形之中？

无人可知。所以我在监督完一众师弟的早课后，便让小师弟萧克明帮我去打听一下，他小姑姑是否有去报名。

两年过去，这小子也是长高了一截，与我最是亲近不过。而当初我们从山下带上来的小毛豆也渐渐长大，我也失去了总去秀女峰探望的借口。好在有这么一个小传声筒在，我倒也没有跟小颜师妹断了联系。萧克明人小鬼大，晓得我对他小姑姑有意思，不过因为我这两年的刻意亲近，他对我这个未来的小姑夫倒也不排斥，甚至一直促成此事。听到我的吩咐，他立刻屁颠屁颠去找他姑姑了。

萧克明带回来的消息让我很振奋，听说小颜师妹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别的没说，而是问了一个问题：“大师兄去吗？”

这反应几乎和我一模一样，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让人惊喜的？

我顿时激动得难以复加，恨不得立刻跑上秀女峰去，与小颜师妹互诉衷肠，然而考虑到周边还有这么多眼线灯泡，这才按捺下心中的那股冲动，让它化作美酒，酝酿在心中，久久回味。

大试的日期定在九月一日，一个开学的好日子，初步定为文试和武试两场，分别由执礼长老雒洋和执法长老刘学道主持。随着日子越来越近，更多的消息传了过来，小颜师妹确实报名参加了这场比试，而她也是秀女峰上唯一一名参加考核的弟子。

在大试的前一天，我终于找到机会，在小颜师妹下峰采买的时候找到了她。

当时，她和小师妹张欣怡在一块儿，双手都挎着篮子，里面装得满满的。我装作偶遇的模样走到她们跟前，跟两人寒暄之后，我故作正经地跟小欣怡说道：“咳咳，欣怡师妹，我跟你师姐有些师门要事得谈，要不然你先上去，不用等我们，好吧？”

我这蹩脚的借口引来小师妹的一阵不屑，她撇嘴说道：“不就是谈谈情、说说爱吗，还装什么有要事相商，真当我小孩儿啊？”

我跟小颜师妹一直以来发于情止于礼，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现如今让欣怡师妹给一下子点开了，不仅我无比尴尬，小颜师妹脸上的红晕也瞬间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不过她终究是秀女峰上的大师姐，啐了一口小欣怡，轻骂一声道：“你这嚼舌的小蹄子，胡说什么呢，赶紧去，东西都给你。”

小颜师妹在秀女峰上的地位与我在茅山上一般，到底有些积威，小欣怡一瞧见她故作威势，顿时便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将小颜师妹手上的篮子接过去，然后恶狠狠地朝我说道：“大师兄，你以后可要给我买糖吃——我要吃魔都的大白兔奶糖，整整一袋，你可晓得？”

我朝她挥了挥手，微微笑道：“放心，不止一袋，好事成双，我给你买两袋回来。”

我好言将这小电灯泡给哄走，回过头来，瞧见小颜师妹明媚莹白的侧脸，突然感觉气氛颇有些尴尬，而她也噘着嘴巴，没有说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弄得我心中一虚，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不是我这人太过拘谨，情字一事，最是磨人，它能使铁汉柔情，铁树开花，让滔滔不绝的雄辩者化作哑巴，也能使内向闷葫芦变成话痨。看着美如画中之人的小颜师妹，我满腔的爱意都堆积在了胸口，一时间当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小颜师妹瞧见平日里统领三代弟子、威风凛凛的大师兄现在如此模样，不由得噗嗤一笑，捅了捅我的胳膊打趣道：“大师兄，你不是有话儿要说吗，怎么现在又变成哑巴了呢？”

我低头看了小颜一眼，见她脸颊虽红，眉间却有笑意，晓得她心里面也是欢喜的。我一个大男人，自然不想被一个小女子笑话，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嗯，有事，不过我们边走边说吧。”

秀女峰下，一片桃花林，此刻虽然已经萧瑟，周遭却也绿叶丛生。小颜师妹点了点头，与我并肩而走，我们在桃花林中缓步穿过，我问她：“你决定出山了？”

小颜师妹颔首，说道：“嗯，感觉山外面的世界或许有一些值得期待的东西，所以就去报了名。”

我下意识地捕捉到了一些东西：“什么东西是值得你期待的？”

小颜挑了一下秀眉，看了我一眼，平静地说道：“也没有什么，只不过觉得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去追逐的——你找我，就是问这事儿？”

男女之间的战争，并不是你死我活，却更惊心动魄。我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感觉这树林之中，清风徐徐，花草芬芳，而小颜师妹身上传来的香味也让我心醉。我顿时就控制不住自己，那句按捺已久的话脱口而出：“萧师妹，你可知道，我茅山宗乃上清派符箓宗，不忌荤腥，可以嫁娶？”

小颜师妹笑盈盈地说道：“我当然晓得了，我入茅山并不比你晚，连这等事情都分不清楚，你当我是啥都不懂的小孩儿吗？”

我看着眉眼都透着笑意的明丽小师妹，越发觉得嘴唇发干，接口说道：“既然如此，你应该也知道你是可以嫁人的。萧师妹你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可有良配？”

这话说出口来的时候，我满脑门的汗水，而小颜师妹依旧在笑：“怎么，大师兄你是想做媒人，给我介绍一个？那可能就要让你失望了，我心里面，已经有人了。”

有人了？

我双眼一睁，无数师弟的脸浮现在脑海之中，下意识地一把抓住小颜师妹的小手，失声问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