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开十月

况星桐没想到，与他的久别重逢，是这样的猝不及防。

三月的夜还是凉，刺骨的风肆意地夺着温度。此时的轮船甲板上寥寥站了几个人，一片平静。

冰凉的海水不断地拍打着，落入海里的人挣扎着……

“救救我……”

“救救我……”

呼喊声在海水的拍打声中被淹没着，甲板上吹风的寥寥几人却没由想要下去救一救的。

况星桐在甲板上站着，瞥了一眼，冷哼一声，对着身旁的沈臻道了句：“给我找套干衣服。”

沈臻还没反应过来，况星桐就一下子跃进了冰冷的海里。

一时间，腥咸的海水四面八方地涌来，涌来涌去的力道将落水人的体力耗费了不少。

况星桐向下一潜，一股气地向那团身影游去，伸手一抓死死地扣住腰肢，毫不犹豫地朝轮船甲板游。

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人拉上来，倒不是人有多沉，是那华丽的礼服沾了水重了许多。

况星桐看了看被捞起的女孩儿，湿湿的卷发贴在裸露的肌肤上，酒红色的礼服还滴着水，没有搭一句话迅速走开了。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带着寒气充斥在空气中。

这时候从人群中冲出一个灰色身影，焦急地喊着落水女孩的名字。

“思曼，你怎么样？有没有事？”语气中尽是关切的语气。

“萧言！叫陈医生过来，快点！”袁辰飏喊道，将身上的浅灰色西装外套裹在袁思曼身上。

“咳咳咳……哥，不用了，我没事了。”袁思曼还是咳着，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仿佛是几分钟前落水的恐惧感还未消散，海风一吹，实实在在地又打了一个冷颤。

一旁的况星桐边扯了扯身上湿黏黏的西装翻领和渐变色星空裙摆边走到了角落，亏得沈臻拉了一把，才不至于滑倒。

“英雄救美？嗯？不知道的还以为落水的是你呢”，沈臻冲着况星桐憋笑着调侃道。

况星桐瞧瞧自己这一身，湿哒哒的头发，凌乱的着装，整个一落汤鸡，怪不得沈臻要笑。

挪了挪脚，朝着沈臻的胳膊使劲一掐。

“嘶~”沈臻龇牙咧嘴起来。

况星桐“奸计得逞”，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我当然是英雄，谁和你一样是狗熊啊？略。”

在场的都是名门子弟，沈臻一时间也不能做出什么来回怼况星桐，只得暗自揉着胳膊。

况星桐拿着沈臻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干净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水珠，冷风微微地吹着，她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寒战。

“别怕，没事了。萧言，给我查！”袁辰飏安抚着沈思曼，心疼地握住那双冰凉的手，眼底冷静得异常，没有人看得出那涌动的情绪。

袁思曼自小怕水，袁家多年爱护有加未曾让她涉足这样的危险里，却不想今日被人推下了海里，险些丧命。

身上裹了灰色的外套，沈思曼的身上慢慢回暖了些，四下打量着周围的人，想要找到刚才救她的那个人。

况星桐和沈臻站在角落里，看着簇拥过来的好些人，对沈思曼嘘寒问暖，况星桐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戴上了眼镜，盯着那抹灰色的身影发了发呆。

心里莫名的酸涩感涌上来。

果然还是会想念吗？她自己问自己。

头发上的水珠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地砸出不为人知的心意，然后随着冷风慢慢蒸发掉了。

“怎么？要不要过去和你的旧情人聊聊？嗯？”沈臻痞笑着，将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况星桐身上，又抬眼看了一眼人群中耀眼的袁辰飏。

那个家伙，确实有两下子。

袁氏集团五年前突然从海城一下子崛起，成为本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旗下涉及的产业众多，这短短几年的发展几乎垄断了汽车行业和房地产行业。

而在五年前，袁氏集团也只是在国外设总部，虽然资金充足，但在国内并不出名。

而这一切的改变全是因为袁辰飏这个人。

据外界传说，袁辰飏人脉广，手腕硬，做生意也是自成一派，加上家里的背景，在海城几乎没有人不给他面子。但是，在这个圈子里的人的影响中，他始终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生意人，

闻言，况星桐把眼神收回来，瞪了沈臻一眼，“沈臻，我回国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在海城？”

况星桐是害怕遇见的。

“沈臻，你以后叫我爸爸我都不来这样的聚会了。”不光没有好吃的餐点和有趣的事情，还白白搭了自己一套礼服。

沈臻撇了撇嘴，他这不是怕她刚回国啥也没参加一个人落寞嘛，才叫她来的，再说他也不知道袁辰飏这从来不出席娱乐性酒会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家伙，不是你嚷嚷着要来的吗？”沈臻低声说道，一脸无辜地看着况星桐。

况星桐眨了眨眼，更无辜地看着沈臻，是她嚷嚷着要来的吗？好像……是她。

是她起了玩心想要来见识见识的，可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况。

甲板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过都是来看热闹的，况星桐拽了拽沈臻的手臂，看了那抹高大的身影，心狠狠地揪了下，转过了身，“船靠岸了，走吧。”

捏了捏冰凉的指尖，还没等沈臻反应就往前走。

沈臻不明白所以，但依然跟着她，“你这是做好事不留名？真的不想再见见？”

空气安静了几个音节，沈臻回头看了一眼那抹浅灰色的身影，又看着坚定着摇了摇头的况星桐，没有吭声，跟着她走。

还没走几步就被身后温柔的女声唤住了。

“等等，那位姐姐，谢谢你救我。”袁思曼甜美的小脸儿还略显苍白，撑着湿漉漉的厚重礼服站起来。

况星桐不为所动，伸起手臂来招了招手，往出口走去。

袁辰飏抬眸，闻声看去，高大的身躯瞬间僵硬，一时间呆住了——

那熟悉的背影……是她？是她回来了？

微凉的海风吹着，袁辰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霎时间忘记了现处的场景，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他想要将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喊出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堵在喉头。

那个背影……是她吗？

袁辰飏微微出神，看着早已消失不见的娇小身影，吐了口浊气，暗自苦笑。

怎么可能是她呢？

她怕是不会再回来了吧。

——

况星桐下了船，闷声坐在沈臻的车里，摇下车窗，任凭海城的夜风肆无忌惮地吹进来，从发丝到脸颊。

车子开了好一会儿，沈臻从后视镜里看着况星桐还枕在靠背上吹着冷风，乌黑的秀发摇曳着，让人看不见脸上的情绪。

微微露出的嘴唇上明明涂着最显气色的口红，身上也摆着最舒适最慵懒的姿势，明明口气动作和从前一般无二，但是沈臻却觉得现在的况星桐像纸糊的娃娃一样，仿佛风一吹就破碎了。

那让人看不清的明眸里，充满了无人分享的秘密。

沈臻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也没说出来，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从哪里问起。

一别五六年，他且不知道况星桐经历了什么，甚至前两三年况星桐一个人去到英国留学的时候，他们之间一点联系都没有。

从前的事情发生的太多，意料不及的一下下接踵而至，仿佛逃避后的重逢也变成了客套和玩笑。而开口谈心，却不知道怎样的话才是合适。

沈臻上摇了车窗，“海城的风冷，小心感冒。”

况星桐还是没有说话，盯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象发呆，许久慢慢吐出一句：“沈臻，我哥哥牺牲的那天，海城的风也是这么冷吗？”

沈臻背后一僵，下意识看着后视镜里的人儿，试探性地开口：“你记起来了？”

“没有。”

听到答案，沈臻放松了许多，他担心况予怀牺牲那天的事况星桐会想起来，却又担心她想不起来。

“别想太多，医生也说了你这种情况很正常，记忆可以慢慢找回来。”沈臻心虚地开导着她。

况星桐应了一声，靠着椅座昏昏欲睡，平稳地呼吸着，车里的灯比较暗，看不清的光线里错过了无声的一滴眼泪。

夜，阴沉沉的，等着的是避而不及的暴风雨。绚烂的光退却，黑色彻底掀开了夜的神秘，故事才真正开始，回忆美得像极了西伯利亚的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