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霁月映星辰

许多年后……

崇岛国际大厦。

远处，一辆古斯特徐徐驶来。

由远及近，动辄几百万的豪车在这群英荟萃的贸易国厦倒不显得多么扎眼。

车窗落下，车内的年轻人眸子闪烁着些许泪花。

这个地方，可以说是他回忆的始源之地……

“吕总，下车吧。”司机老李从驾驶座快速下来，为吕辰轻轻拉开车门，俯身道。

吕辰侧身下车，行人望过去，他一米八二的个头儿，梳着二八分的大背头，穿着一身潇洒的浅蓝色西装，脚蹬一双红绿相间的古驰皮鞋。

阳光下吕辰英气朗朗，完全没有从背后这辆劳斯莱斯下来的人该有的老态。

这并不是因为吕辰的样貌并不显老，而是因为他本来就还年轻。

他二十七岁，是个风华正茂的大小伙子，虽然不像那些白嫩明星一般是个小鲜肉，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男子气概，阳刚之气。

他不是个富二代。父亲母亲都是人民教师，还有一个刚刚十一岁的妹妹。他能有今天，除了机遇，还要多亏一个女人。

女人名叫苏霁。

七年，二人互无问津，好似互相从彼此的世界里突然消失了一样。

七年来，这个名字，再未有出现在吕辰的世界里过。

“吕总，”秘书张菁扭着销魂的步姿从一旁迎了过来，递上一份简报道：“这是这次大会事先准备好的章程简报，到时候您就借鉴上面的大纲进行答辩就可以……”

吕辰有一个怪癖，从不喜欢从别人的手里接过来任何东西，于是他斜睨了一旁的老李一眼，老李赶忙替他接过来简报。

张菁的眼睛登时一颤，旋即向后退了两步，欠着身子连连致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疏忽是我的疏忽。”

吕辰并没有搭理她，眼尾一瞥，余光扫到了坐在大堂里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眸子登时一闪，心中也挂了抹惊疑。

“她是谁？”吕辰指了指那女人。

老李摇了摇头，“没见过。”

“现在大厦里允许不穿正装进来了吗？”

“会议层不允许，不过一楼大堂倒没这个规定，”老李也眯起眼睛瞅了瞅那女人，却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又向吕辰提醒道：“吕总，会议马上要开始了。”

此次崇岛商界新秀见面会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从六点到八点，再出来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吕辰作为商界新秀的领军人物，当然是陪同老人物一同下电梯的那个。他毕恭毕敬地在大堂门口送走每一个老头，眉宇间拂过一抹迟疑。

因为那个女人依然在大堂坐着。

望着最后一个商界大佬坐上他的普尔曼渐行渐远，吕辰也届时转身准备回去。

刚抬头时，那个女人却登时出现在自己眼前。

“您……您是？”向来自信的吕辰旋即有些紧张，低着身子问了这女人一句。

“你不认识我？”女人瞪大了眼睛望着吕辰，脸上凝着比他还深重的诧异。

吕辰心头一窜，脑子里极力搜索着有关面前这女人的一切记忆，然而很遗憾，并未寻到一丝一毫。

吕辰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记得了。

女人眸子一沉，无力地叹了口气，徐徐道：“我……是苏霁的姐姐……”

“苏……苏霁？”吕辰眸间的那抹惊疑登时化为一阵惊恐，他瞪大了双眼望着这个女人，吞吞吐吐地叫出了那个他七年没有再听到过、提起过的名字。

但是很快，吕辰脸上的惊恐沉淀下来，冷冷地道：“您来找我做什么？”

女人近乎恳切地盯住吕辰，“我……能和你聊一聊吗？”

“对不起，我还有事情，您请回吧……”吕辰眉睫一垂，旋即拒绝了女人的请求。

说完，就绕开女人，箭步朝电梯走去。

“是苏霁让我来找你的！”女人眼睛跟着吕辰转过来，立时大声道。

吕辰心中一阵绞痛，他吞下了双眸的眼泪，慢慢回过头来，对女人道：“您如果非要今天聊天，请您等一等，我给会议收个尾，会尽量快些回来。”

女人极为肯定地点了点头，表示多晚自己都愿意等。

大约又过了半个钟头，电梯里陆续开始有人下来。这群人中有意气风发的创业者，也有低沉失意的受挫者；有蓬勃向上的乐观者，也有眼眸黯淡的悲观者。

吕辰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他是一名实打实的现实主义者。无论做什么，他都要务必做到思虑周全；无论赌什么，他都力求胜率百分百。

电梯里一波又一波的人走光，女人怀里揣着背包，静静地坐在大堂的牛皮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等待着。

终于在电梯忙碌的最后一波人里，吕辰从电梯里再次出现。

女人迎了上去。

见女人三十几岁的模样，两旁熟识吕辰的朋友不由得唏嘘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咂了咂嘴道：“吕总……有味道……”

吕辰面色沉凝，丝毫没有想反驳这句玩笑的精力，只是深沉地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个女人，又向老李取了钥匙，并示意他先回酒店。

“姐姐，走吧。”吕辰绅士之礼完美如是，侧身恭请女人上了车。

时间已经不早，暮色深邃，灯火阑珊。

“您别看崇岛的夜景是不错，但是在这里呆久了，心根本就静不下来，”吕辰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对着周围的夜景指指点点，很是亲和地向女人介绍着。

女人眸中却无丝毫笑意，只冷冷地道了声：“我来过。”

吕辰登时面色一沉，车内安静了片刻，吕辰又道：“您想吃点什么？”

“我不饿。”女人语气依旧冰冷。

“不是您要和我聊聊天的吗？”吕辰不禁苦笑一声，“不如我们找个咖啡厅，那里安静一些。”

女人颔首，“好。”

汽车停在了一档优雅的咖啡厅前，这里是由吕辰的挚友金华所开。

“哎呦吕总！”一进门，金华作为老板就迎了过来，“真是稀客，怎么？不忙了？”

正说着，金华眸子里扫了一眼吕辰身旁的这个女人，于是会心一笑，指了指吕辰道：“懂了懂了……新女朋友！”

“不是！”吕辰迅速甩了甩手，登时也没了他在会议大厦里那副霸道总裁的模样，“这是……苏霁的姐姐……”

“苏霁？”一听这个名字，金华也旋即眸子一颤，表情也瞬间严肃起来，“你们找位子坐吧。”

望着女人转身的背影，金华皱起了眉……

不得不说，面前这个女人虽带着些许老态，但与当年那个女人，那个让自己的挚友吕辰一生都忘不掉的女人……竟是如此惊人的相似……

二人坐下来，吕辰点了杯蓝山，询问那女人时，女人的面色依然凝重。

明明是她要求和他聊天的，这时却摆出这幅姿态。就连平日里对待外人从不客气的吕辰都是从头到尾毕恭毕敬的样子。

毕竟面前这个女人，她是那个人的姐姐……

女人并未发声，只是手指按在价目单上指出一款，然后将价目单合上，递给一旁的服务员。

吕辰依旧莞尔笑着，轻声引出话题来，“姐姐现在在崇岛住着吗？”

“不在，”女人摇了摇头，“我还在江城。”

“还在江城？”吕辰眼皮一跳，霎时有些惊愕地道：“您不会是特地来崇岛找我的吧？”

女人竟极为笃定地点了点头，“是。”

吕辰心中一颤，不由得挠了挠头，何德何能的想法顿上心头，终于还是怀着尴尬道：“那……苏霁呢？苏霁现在是在昱州上班吗？”

女人眉睫间拂过一道迟疑，静默了许久，方才淡淡地道：“也算是吧……”

“那她怎么不自己来找我？”吕辰依旧牵强地附着笑靥。

女人再度静默下来，又是良久，再次平淡地吐出来一句答话，“她……她来不了了……”

“为什么？”

“她不想来。”女人抬首，目光极不客气地刺向吕辰。

吕辰眼眉一蹙，心中已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强忍着叹了口气道：“她为什么不想来？”

“为什么不想来？”女人这才展出些情绪，斜睨着吕辰冷冷道：“她为什么不想来，难道你不清楚吗？”

吕辰眸间一闪，思绪飞驰而过。正巧这时候服务员端着咖啡已经过来。

“先生，您的咖啡。”吕辰双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

“女士，您的咖啡。”女人回眸一转，看着服务员将咖啡轻放在桌子上，又稍稍向女人那边推了过去。

金华在那边的角落里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他虽然不是爱好八卦的人，但在他的心里，七年来苏霁一直都是梗在吕辰心头的一道伤疤，抹不掉，也缝不上……

吕辰端起咖啡杯，稍稍啜了一口，又缓缓放下，弱弱一笑道：“您这话我就有些不明白了……苏霁真的是这样说的吗？”

女人眸子激烈，目光极其笃定，“没错。”

吕辰身子向后一仰，深深呼吸了口气，大概是想以此来平复心中泛起的波澜，最后还是平淡地道了五个字：“七年了，很长……”

“不，”女人摇了摇头，“对于小霁来说，是很长……但对于你来说，应该只是一瞬间吧？”

吕辰低下眸子，伤感地道：“关于我和她，苏霁是怎么和您说的？”

“渣男，”女人眸子登时一重，赤裸裸的攻击之意展现在吕辰面前，怕他听得不够真切，又狠狠地道：“不折不扣的渣男。”

吕辰的脑袋嗡嗡一响，顿时失语，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复，沉静了好长时间，方才弱弱地道：“原来我在她心里……一直是这样的印象……”

“你应该忏悔！”

“您说什么？”吕辰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会出自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之口，忏悔二字显得多么唐突，更何况安插在吕辰的身上。

吕辰登时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意，眉宇间却只是拂过一抹淡淡的忧伤，“忏悔？我为什么要忏悔？”

站在柜台旁的金华感觉到吕辰这边散出来的火药味，不由得往这边移了移身子，仿佛已经做好了劝架的准备。

“因为是你抛弃了她，她才痛苦了这么多年！”大概是为自己的亲妹妹打抱不平的心情太过激烈，女人有些失声。

“我？”吕辰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您确定是我抛弃了她？”

“确定！”

“您了解我和她吗？”回首往事，吕辰不禁显得有些乏力，他的眉睫低垂，声音也登时低了下来，“当年的我是有多爱她……您知道吗？”

“那你知道她有多爱你吗？！”女人的声音再次发狠。

“我知道……至少曾经她爱过我……”吕辰目光呆滞，脑袋里全是飞溅的回忆火花，“关于过去，我不想再去回忆，她的过往，我的过往，我们的过往，这些我统统都不愿再回忆……”

说到这里，吕辰的眼眶已经泛起红润，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有些话哽咽在口，心里经过一番挣扎，还是弱弱地道：“我现在过的挺好的……如果她过的不好，我可以尽我所能去帮她……只是希望您不要再追问我们的过去了，相信我，这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她，都不好……”

“我只想知道妹妹七年时光都忘不掉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样子……”女人搓了搓手，眼尾一瞥，泛泛道：“今天一见，果然是个渣男！”

吕辰眉头一紧，胸中的怒火窜上心头，声音发狠道：“她七年忘不掉我，难道我就能忘得掉她了吗？！你了解过去吗？就在这里指手画脚，恶意诽谤我？”

火山爆发总是在一瞬间喷涌而出的，吕辰的怒意霎时惊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吕辰轻易从不动怒，因为他知道，一旦自己心中那道绷紧的弦断开，就再也收不住自己的怒气，非要等怒气消散之后，自己才能恢复理智。

金华闻声，三步并作两步两步地跑过来，生怕暴走的吕辰下一秒就要动手。

不过金华还是多虑了。

当他跑过来一下摁住吕辰并快速抚慰着他的情绪的时候，吕辰已经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因为面对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他必须也只能去忍让。

由是吕辰向一旁的金华淡淡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同时向女人以一种冰冷至极的语气冷冷笑着道：“你们苏家人，原来说话都是这样地伤人……如果你是来谴责我的，你不必讲，我不也会听……已经结过帐了，告辞。”

言毕，吕辰断然起身，旋即就闪出了座台，背着女人箭步准备离开。

“等等！”

女人登时站起身子，向着吕辰大呼一声。

吕辰也随着这个声音止步。

目光向窗外望去，斜射的昏光路灯下闪着一个人影，人影离这边越来越近。

迎帘拉开，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开门进来的那个人……

纤细的身子外裹着一层臃厚的棉服，双颊略敷着薄薄的淡妆，顺着眼线画到眼眸，那双眸子通亮。

最重要的，她和当年的她，一点没变……

吕辰呆怔在原地。

往事如烟，却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