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列车长

凌晨2时许，A市开往Z市的K18次列车迅如闪电，飞驰在锃亮的钢轨上，犹如一条钢铁长龙，时而摇头摆尾，时而直线潜行。

“刘车、刘车，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3号车厢一名旅客急病！”凌晨2时16分，列车长刘群的对讲机上红色指示灯一闪一闪，传来了急促的呼叫。

“稳住，不要慌，我和红十字救护员马上就到！疏散周围旅客，开灯！”列车长刘群沉稳的男中音瞬间在对讲机里回复。

紧接着，刘群又在对讲机里作了一系列的安排布置。

“1车耿舒，立即请王健起床，带红十字药箱赶往3车！”

“请‘喇叭（列车广播员的昵称）’起床，到广播室待命，随时准备广播寻医找药......

乘警老张请赶往3号车厢......”

2时18分01秒，接到报告时，正在执行车门巡视检查的列车长刘群，现在已经站在了3号硬卧车厢下16铺位前。

刘群随手按开了佩在左胸的视频记录仪。

下16铺位躺着一名约有60岁左右、头发花白的男旅客，刘群只见他面色发青，脸部因疼痛已经扭曲，仰面朝天躺在铺位上，双目紧闭，双手压在左胸，剧烈喘息。

“爸！爸！你怎么啦！”一名面色苍白的瘦小男人正在紧张地大声呼唤。

而老人并不回应。

“小伙子，不要急，老人家是怎么回事？”刘群关切地问道。

“我爸一直有心脏病，睡梦中突发胸痛，叫了我一下声，就成了这样啦！”

“快点，你爸既然是有心脏病史，那么身上应该有药，赶紧找一下！”

刘群对着对讲机大声道：“‘喇叭’迅速开机广播，有心脏病人，请旅客中的医务人员和有相关经验的人员赶到3号车厢！”

顿了顿，又对着对讲机说道：“全体在岗人员请注意，车上有人发病，启动7号应急预案，各岗位按照既定分工，迅速就位！”

“找到药了，可是没办法吃呀！”刘群安排完，瘦小男人一手拿着一瓶“速效救心丸”，眼巴巴地看着刘群。

正在查看老人情况的列车值班员、红十字救护员王健接过“速效救心丸”，对瘦小男人说：“很有可能是心绞痛，我受过培训，我来！”

“请大家回到铺位上，患病旅客需要安静和新鲜空气，请大家不要围观，需调整到其他车厢的旅客请向列车员反映！”刘群对围观旅客说。

他让本车厢列车员李芒已经把围观旅客疏散，有的旅客为了安静地休息，就调换到了临近车厢，有的不愿意换位置的旅客纷纷安静地回到铺位上，不再围观。

红十字救护员王健在老人耳边大声说：“大叔，我帮您吃药，您要配合！”连说三遍，才看见老人轻点了一下头。

刘群蹲下，接过“速效救心丸”，王健戴着一次性胶皮手套轻轻地揉捏几下老人的咬合肌。

“老人有假牙吗？”刘群抬头问瘦小男人。

“有，前面几颗都是。”王健两手逐渐用力，老人紧闭的双唇有了一丝缝隙。

刘群在老人耳边大声说：“老人家，帮您吃药，嘴张大！”老人含糊地“哼”了一声。

“王健，用力！”刘群的口吻不容置疑。随着老人的嘴张大，十几粒黄澄澄的“速效救心丸”欢快地滚到了老人的舌下。

王健手一翻，老人四颗一体门牙取了下来，用纱布包好后递给了瘦小男人。

刘群抬手看了一下手环，2时19分30秒。

说来话长，此时的时间才仅仅过去了1分30秒。

副车长章岚一手拿着《客运记录》，一手拿着《铁路电报》，面色苍白，额头冒汗，帽子斜在一边，步伐凌乱地走了过来。

“刘车，记录和电报已经按规定拟好，填入旅客信息就好了，电子版的也已经就绪。”

“好，章车，你和乘警老张配合，按固定模板，取同行人说明和其他旅客的旁证材料！”面色白皙的刘群沉着地对章岚道。

“明白。”

“各位旅客请注意，很抱歉打搅您，现在列车上一名旅客心脏病发作，请医务工作者赶往3号车厢帮助救治......”列车广播传来沙哑的声音。

“‘速效救心丸’只能救急，看老人的情况不容乐观，列车救治条件有限，我建议前方三等以上车站下车治疗，运行前方就是地级市C市......”刘群对瘦小男人说道。

“哎呀，哎呀，痛呀！”刘群话音未落，老人突然喊了两声。

“爸，您怎么样了啊，今天怎么突然犯病？列车长给您吃了药，建议咱们前方下车治疗。”

“下车！快送我去医院，今天酒瘾犯了，偷偷喝了点酒.....”

“爸，您这......”

“刘车，9号车厢有一位‘救援队’的师傅，已经往过走了。”

“收到！”

“刘车，12车有一名护士，已经过去了！”

“收到！”对讲机里，传来热心人的消息。

“列车长，我爸是不是好一点了，回家再看病可以吗？”瘦小男人试探着对刘群说道。

“俺是......俺是救援队的专业人士，来让俺看看。”一位看上去孔武有力、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大步流星走到刘群近前，满身酒气，瓮声瓮气地说道。

刘群皱了皱眉头。

“请出示您的专业和身份证件。”王健说。

“这还要什么证件？俺没有。”

“按规定，遇到这种情况是需要登记您的证件的。”刘群道。

“让他看看吧，也是热心人！”发病老人的儿子开腔了，中年汉子绕过刘群，粗大似铁棒的手指搭在老人的手腕上。

“嗯，从脉象看，是有点问题，这样吧，现在俺先给老哥放点血治疗一下。列车长，你们有针吗，俺给老人放放血！”

“不好意思，列车上出于安全考虑，不能带这些。您也不要给老人放血。”大眼双眼皮的刘群，一听他这样说，不由得瞪圆了眼睛说道。

“列车长，我是D市人民医院的护士，这是我的证件。”一名面貌姣好的女青年说道。边说边递过来身份证......

“从家人陈述和老人现在的外表看，病情略有缓解，但并没有排除危险，最好到医院全面检查。”顿了顿，这位护士又说：“鉴于当前老人身体情况和目前卫生条件，最好不要采取放血疗法。”

“好的，我代表患者向您表示感谢！”刘群向女护士点头示意后，又对粗壮中年汉子说：“同样对您表示感谢！”

“王健，按模板对两位进行登记，并请两位签认。”刘群说完，扭头对章岚安排道：“章车，现在，向所在、所属局集团公司客调、客运部、段应急调度指挥中心汇报信息、听取指示。”

说完，刘群把对讲机频道调到司机对讲，通报情况，并要求司机与前方站和客调联系。

时间是一个特别奇妙的东西，有时候感觉转瞬即逝，而有时也会度日如年。

当时钟指向指向2时35分时，刘群手机响起。

这是客调电话，全国客调电话后五位是一样的。

“快吆八（K18）次列车长，前方C站具备公共医疗条件，已安排车站和救护车进站，2时49分到站，列车做好配合！”

“是，快吆八（K18）次列车长收到！执行命令！”

“刘车，段调度应急指挥中心指示，做好站车交接、及时取证、拍发电报。”副车长章岚一边拿着旅客车票填写《客运记录》，一边向刘群汇报。

“K18次刘车，前方临时站停2分，一号站台，前进方向左侧。”对讲机行车频道传来司机的声音。

“收到，停车2分，站台左侧！”

“王健，李芒，帮助旅客取行李，和我一起协助旅客下车。”安排完现场，刘群又把对讲机调到客运频道：“各岗位注意，前方临时停车，做好车门监护，确认锁闭，加强巡视，其他旅客严禁下车，广播做好宣传，稳定旅客情绪。”

2时38分，刘群整点《客运记录》《铁路电报》和旅客证明、旁证材料准备交接时，患病老人微微睁开双眼，用带着歉意和感激的口吻呢喃：“真是对不起大家啦！”

瘦小男人说：“非常感谢列车长，可是我还是想先带老爹回家再看病，不想现在下车，你说现在下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可咋办？我一个人应付不来呀！要不这样，您好人做到家，派人陪我们下车看病？”

“还有你这样的人了？不顾老人死活？还让我们陪你下车？”王健一听这话就炸了。

刘群平静地说道：“这位，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首先，父亲是天，父亲一旦倒下，我感觉对儿子的打击是无与伦比的，仿佛天塌地陷的感觉。

其次，作为工作人员，我们有应对这种情况的规定和相关预案，正如你所见，铁路应对急病旅客有完整的流程。

我们的站车之间的关系是‘以站保车’，意思就是车站与列车之间要以列车为重，关于您说的列车工作人员陪你下车是不现实的。

如果确有必要，车站工作人员可以协助您，您知道吗，今日连您共有1226名旅客需要我们安全送达。

还有您父亲是否下车，我建议您综合考量，全面分析，费事和救命之间，孰重孰轻？

我看您父亲也已经清醒，您可以和他沟通，或者一会专业急救人员来先做个判断？列车不会强制您们下车，但是鉴于您们这种情况，如果您不下车治疗，一旦发生不好的后果，只能由您自己担责，而且您需要出具拒绝下车治疗的书面声明，列车就需要取两份周围旅客的旁证材料，以证明。

这样说吧，咱们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你，是不会拿父亲的生命来冒险的，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和生命比起来，一切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呜呜呜，去医院，我选择下车治疗。”瘦小男人抱着头，竟然蹲在地上抽泣起来。

“不要害怕，救护车就在站台，前期工作我们已经到位，您只需要一起去医院就好，下一步如果需要协助，您可以和我或车站工作人员联系。

下车我就会与车站工作人员为你办理车票的退票手续，按照规定，在旅客因病中途下车、恢复旅行时，在通票有效期内，出具医疗单位证明或经车站证实时，可按医疗日数延长有效期，但最多不超过10天；

卧铺票不办理延长，可办理退票手续；同行人同样办理。你需要做的，保留好相关凭据。”

“好的，谢谢您，我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别看我40岁的人了，什么事情都是爸妈和姐姐给安排好啦......”瘦小男人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我去......”值班员王健在一边小声咕哝了一句。

刘群说：“这也没什么，看老人家缓解了不少，也有可能医院检查没有什么大碍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身高1米83，身材颀长的刘群走开两步，略一思索，深吸一口气，掂起对讲机发布命令：

“K18（快吆八）次乘务员请注意，启动7号预警，两（2时）时49分C站交接旅客，3、4车双开车门，李芒负责3车2位（即尾部）、王健负责4车1位（与3车连接处车门）开关‘喇叭’通过广播，讲明原因，安抚车内旅客；

各车厢坚守岗位、监护车门，严禁旅客下车，章车做好全程摄录，向上级汇报信息，听取指示、辅助我做好与调度、司机对接；

乘警老张帮助旅客清点行李物品；我负责站车交接。各岗位收到请回复。”

“1号车厢收到、2号车厢收到......”

2时48分20秒，对讲机传来讯息：“K18（快吆八）次列车进站，停靠前进方向左侧站台，18车报。”

随着列车左右晃动，列车缓缓驶入C站，一辆闪烁着蓝色灯光的救护车已经等候在了站台上。

莽撞的李芒就想快速把老人搀下车，但是刘群制止了他，“我们的任务，畅通通道，让急救人员快上速下，心脏病人，不是专业人士，不要移动，否则就会好心办坏事。”

2时49分10秒，随着两名穿着绿色急救制服的医护人员上车，给老人戴上氧气罩，使用折叠担架将老人从3号车厢车门处抬下车；

列车长刘群从5号车厢下车，与赶来的站方值班站长进行签字确认；

乘警老张和瘦小男人提着行李已经从临近4号车厢的车门下到站台；

2时49分55秒，王健、李芒、章岚、乘警老张均已上车，3车车门已关锁，仅仅留下4车车门。

2时50分25秒，完成站车交接的刘群上车后，对着对讲机说道：“K18（快吆八）各岗位坚守岗位，列车半分钟后启动。”

2时51分00秒，K18次列车缓缓地启动，蜿蜒前行，耀眼的车灯刺破了夜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