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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北平第一名旦

都说呀,这梨园里头的事儿最是秘辛,古有唐明皇教于梨园,子弟三百春北院,谱一曲《大唐贵妃》;后有汤显祖呕心沥血,成就千古《牡丹亭》;再后来的《长生殿》、《红楼梦》,哪一段都能扯出一段千古往事来。

今儿,咱们不说贵妃,也不唱牡丹,只说一说这京胡二黄,谈一谈这北平梨园;

看一看那梨园魁首卓南溪的故事,瞧一瞧呀……那乱世里的生离死别、傲骨铮铮:

1935年的北平真是热闹极了,纸醉金迷,鱼龙混杂,上三派下九流,没个停歇的。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北平就更是是非里的天堂,天堂里的是非,不管男女老少,任你那厢闹翻了天也好,他这厢喝酒听戏照样照样欢腾自在。

唯有一样,北平的人不比其他,打小就是在戏窝子里头长大的,什么样的戏打他们耳朵里一过,立马就有了高下立见是非功过。

是以,大伙儿都偏爱一个地方——那便是春满楼。

那时候的戏真真是红透了,遍地也都是戏,有钱的没钱的,人人也都爱戏,卓南溪就是赶上了,学了十年的戏,再加上他的天资好,功夫又下的足。

于是,他十九岁那年,一登台就赢了个满堂彩,自此一炮而红,整个北平就没有不知道他卓南溪卓老板的,便是春满楼在同行里头更是成了拔尖的戏园子。

这晚,月明星稀,刚下过小雨的街上还是湿漉漉的,不利于行走,商铺店子里头便显得有些惨淡,唯有一处,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挤了好大一群人,远远的,就听的一派锣鼓喧天。

这便是北平第一戏园子春满楼了。

堂中,一束光打在四四方方的戏台上,只见婀娜多姿的贵妃踩着紧密有序的锣鼓声莲步轻移,眉眼间皆是说不出万种风情,衬的百花都失了颜色。

而台下则黑压压的一片,人虽多,却没一个发出半点不合时宜的声音来,生怕惊扰了这位风华绝代的大唐贵妃。

今夜的贵妃是哀愁的贵妃,一双如画的眉目满是忧思,举手投足皆是愁闷,满腔心思只得对着一轮皓月纾解,缓缓唱罢: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早东升……

哀怨愁闷的贵妃声声如诉,话里话外皆是抛不开的愁苦,此时此刻,她那恩爱如漆的情郎在别人身边成双恩爱,怎教她不摧心肝、痛断肠,纵使对着这满园风光亦无法排解半分,分外月色亦不过是增添愁苦罢了。

再看台下,已有不少人为之落泪。

都是戏迷,虽说也看了十来遍了,但每回都要哭一场,你也别问为什么,情到深处半点不由人,说到底就也两个字——“戏好”。

谁的戏好?

卓南溪卓老板的戏好呗。

卓南溪,北平最大最红的角儿,用北平人的话来说就是“他卓南溪是红透了的角儿”,整个北平城里的戏迷有一半都是他卓老板的,走到哪儿都有人为他肝肠寸断,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守着留声机一口一口的叫着“卓郎”,虎背熊腰的老汉三天不听他的戏就没精神,可不就是红透了么。

今儿演的是《贵妃醉酒》,本来就是一出名戏,加上又是他卓老板的杨贵妃,就更是难得,票三天前发出去就抢完了,就是到现在还有人在戏院外头挤着不肯走,就为了听一听卓老板的声音。

您也别问值不值得,赶明儿您去听一回,也就明白了。

那个年代的戏啊,真是红透了;那时候听戏的人啊,也都是真听的。

直到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来,还有人方才缓过神来,也赶紧跟着拍,使劲的拍,手都拍红了都不觉得疼,好像拍不响就没法体现出对卓老板的喜欢。

这厢,卓南溪谢场回到后台,掌声仍然持续不停,于是只得返场再谢了一次,台下观众这才作罢。

您要是觉得这就是盛况了,那您可是错了,只要是卓老板的戏,哪回不是这样,台下不要命的叫好,台上可着劲的唱。

楼上楼下皆是一片沸腾,你要是想喊个熟人,估计喊破喉咙也没人搭理你,比过年还热闹。

热闹至极的戏楼里,唯有一处一反常态,出奇的安静,那便是二楼的第四间包厢里。

窗门半敞,只见一个面容姣好温婉娴静的小姐轻拭两行清泪,目光却还落在早已没了人的戏台上,一身碧色衣衫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直到台下的观众们闹哄哄的开始散场,这才收回目光,言语哀婉的感叹道:“晓穗,你说,杨贵妃都倾国倾城了,怎么还是留不住唐明皇的心呢?”

旁边的丫鬟看了一眼戏台子,随即关上敞开的半扇窗户,隔绝了外面一切,开口劝道:“小姐,那是戏,做不了数的。”

谁知这位小姐却笑了笑没说话。

丫鬟自知劝不住,便岔开话题,“小姐,卓老板这会儿该卸完妆了,要不咱们去看看他?”

李宓,荣锦布庄的当家人,说的直白些,也就是担了个名头。

他爹死的早,拼搏了半辈子没享上一天的福就撒手人寰了,留下孤儿寡母两个无依无靠,临终前只得将妻女托付给自己的唯一亲兄弟,也就是李宓他二叔,让他帮忙打理店铺,辛辛苦苦挣了半辈子的家产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若是他兄弟是个端正的人,两家又都是血缘关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自也不会亏待了母女俩,可他二叔偏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早年间的时候,德性就不怎么好,何况这么些年过去了,只会愈演愈烈,李宓母女俩得了他的照拂,也就仅仅只是照拂而已,至于家里头铺子的事,那就另说了。

本就是旁人家的的事,别人除了桌子上发句牢骚,谁还能去为那母女两个打抱不平过,说半句半句不是?

到底是别人家的事,饭后谈资也就罢了,惹祸上身可就不美了,何况他李二又非人人都能拿捏的软柿子。

没了父亲的管束,母亲又软弱无能,所以,她自成年后就开始逛戏园子,当时也算是一桩“美谈”了,世人只知晓男人逛戏园子,没见过女人也逛,不仅逛,还隔三差五的戏园子里跑,就连大老爷们也没这么勤的。

但咱们这位李小姐更厉害,要是逛戏园子也就也罢,竟然还和当红花旦卓南溪传出了绯闻,弄的是满城风雨人人皆知。

整个北平都知道,荣锦布庄的大小姐李宓和春满楼的卓老板走得近,两人的关系就如同雾里看花一样让人摸不着实际,却也不见得干净到哪里去。

如今的北平,关于两人的流言蜚语可谓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任凭外面闹得满城风雨,可这两位当事人反倒淡定得很,什么也没说,既不解释也不否定,旁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照样郎情妾意你来我往。

听了丫鬟的话,李宓垂眼摇头道:“不必了,你去给他带个话就行了,就说我这儿等着他。”

戏班子的后台平常是不许外人去的,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许的,只要是关系到位了,自然就能畅通无阻,卓南溪就带李宓进去过,但也就去过一次。

倒不是卓南溪不让她去,而是自打去了以后,李宓就再也不愿进后台了,她喜欢看的是妆扮的一丝不苟站在台上的卓南溪,而不是后台那个凌乱无章毫无美感的卓南溪。

其实,这也就是为什么戏园子里不让人进后台的缘故,也不排除这个缘由。

晓穗在人群里挤了许久才挪到后台,其实,她是不大喜欢卓南溪的,明明是个男人,在戏台子上扮起女人来比女人还女人,就是卸了妆也没有寻常男儿的阳刚之气,反倒透着一股子柔弱清秀。

又加上,最近又和自家小姐传出了这等流言,心里就越发的不喜欢,可自个儿再不喜欢也只是个丫鬟,哪有轮到你说话的的份儿,还不是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晓穗在人群里挤了好一会儿,才寻的一个勉强落脚的地方,不禁松口气。

若问后台门口为何还这么多人,那都是因为卓南溪,这些都是戏迷,都说来送礼的。

说白了,就想见见卓老板,可他们毕竟不是李宓,也见不着卓南溪,纵然如此也不影响他们每天削尖了脑袋往里头挤,今天见不到,兴许,明儿就能见着了不是。

只可惜晓穗也不是李宓,即便是为了给李宓传话她也进不去,不过她运气好,刚抬头就看到卓南溪的丫头林临往外走,于是赶紧从人群里往那边挤,其间还招来好几记白眼和咒骂,好在,总算让她拦住了人。

虽说同是丫鬟,林临却不像晓穗那样把自己整理的一丝不苟,她喜欢穿着随意,不喜欢把自己整理的一股子丫鬟味,可见是个有几分傲骨的女子。

不像晓穗一样,虽然方才在人群里的一阵挤动,已经使她衣服头发凌乱了许多,但整体看起来还是比林临整齐的多。

林临不喜欢晓穗,也不喜欢她的主子李宓,也没什么缘由,就是不喜欢罢了,讨厌起来,也是不加掩饰的讨厌,虽说是个丫头,却也是个有脾性的丫头。

因她年纪比晓穗大两岁,又比她高出半个头的缘故,便使得晓穗怕她怕的厉害,虽然只是面色不善的看了一眼拉着自己胳膊的晓穗一眼,就已经吓的她赶紧松了手。

“什么事?”林临语气有些恶劣,并且带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

“林……林临姐,我家小姐说,她在二楼的包厢里等卓老板,还请麻烦你给带句话。”晓穗缩着脖子畏畏缩缩的开口,她知道林临不喜欢她们主仆,按理说都是丫鬟,谁也没比谁高贵到哪里去,可她就是怕她,一见到就怕。

“知道了。”半点也不拖泥带水,似乎对这样类似的话已经麻木了,也不理会晓穗,直接转身就走了,反倒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颇为尴尬。

看着林临远去的背影,方才一直压着的无名之火一下子就窜起来了,对着她远去的方向啐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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