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服就扶他1

奠梯

Strange elevator

001

当见到电梯的按钮盘开始疯狂闪烁、门缝外出现纯白刺目的光线时，我知道，自己进入了“奠梯”。

002

按钮盘在小慧的眼前不断闪烁。她的手指颤抖着，按下了6楼的按钮。

“你决定了吗？”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

奠梯在飞快下坠，白光飞窜，从30楼到25楼，最后停留在了6楼。

奠梯门开了，而小慧也变成了6岁的模样，穿着一条小白裙，惊愕地望着门外的老商场。

“这个世界24年后的今天，奠梯门会在老地方打开。”我说，“绝对不要错过24年后开门的时间。否则，你就会被永远留在这个平行时空。”

很少有人会认真地来找寻“奠梯”这个都市传说。

传说只要在每年1月1日的凌晨独自进入一台电梯，并且焚烧掉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纸条，这台电梯就会成为奠梯。奠梯里，有一个奠梯管理员，并且楼层按钮盘的数字和你的岁数是相等的。

你想回到几岁，就按下第几层。但是要记住，一旦回到过去、离开了奠梯，奠梯门就只有一次再开启的机会，而且，只出现一个小时。

假如错过，就会被永远留在另一个时空里。

003

根据规定，小慧是在30岁进入奠梯的，她选择回到自己6岁的时候，在24年后，当6岁的小慧重新成长到30岁，奠梯门才会再次开启。

我叫阿玉，是奠梯管理员，曾经是奠梯的使用者，最后决定接替旧管理员的位置，为人们控制奠梯。

回到监控室里，奠梯的监控摄像会实时跟踪用户们在新时空里的状况。

小慧今年6岁，刚刚准备读小学，她原来是一个带着博士学位海归的高科技工作者，拿着丰厚的薪水，家庭美满，身体健康，我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回到过去。

她离开奠梯，走进了商场，小小的脑袋左右望着，好像在找什么。她一层层楼找过去，终于，在商城门口拽住了一个女人的桃红色大衣。

“妈妈！妈妈！”她喊道。

女人惊恐地转过头，好像看见了什么怪物：“小慧啊，你……妈妈不是让你在厕所门口等着吗？”

“妈妈，你别丢下我！”她哭喊，“我记得我6岁时候，你穿着桃红色大衣，把我丢在商场，然后我被警察带走，最后被李家夫妇收养……我都记得的！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女人眼神中的恐惧越来越浓：“你在说什么呀，妈、妈妈才没有想丢下你呢。”

小慧的妈妈，显然过得不怎么样。所谓的家就是个转不开身的格子间，屋里乱得几乎踩不进去，桌上放着一堆廉价化妆品，地上散落着丝袜和安全套，女人那颜色艳丽、质地廉价的衣服丢得到处都是。

这是个窘迫的单亲妈妈。

004

小慧在6岁时，被她的妈妈遗弃了，最后被一户夫妇收养。这家夫妇无法生育，所以将这个听话又可爱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疼爱。

可在她的心里，还记得亲生母亲的香水味和温暖。所以，在给养父母留下一大笔钱后，她进入了奠梯，希望回到被母亲抛弃前，母女俩再次生活在一起。

她的母亲每天下午才醒过来。小慧拿着零钱自己出去买菜，回来后踮着脚在公共厨房里准备午饭。女人伸着懒腰过来，给了她一个浮夸的吻：“嗯！宝贝真懂事！”

晚上的时候，女人浓妆艳抹地离家了，一直到半夜才回来。

内心年龄三十岁的小慧低头坐在椅子上。我觉得，她可能已经在后悔了。

当年只有6岁的她不知道母亲的职业，真的以为妈妈只是出于窘迫才将她遗弃，女人在她的回忆里仍然是温柔而美丽的母亲。

而三十岁的她明白了，她的亲生母亲，可能不是一个多么光彩的存在。

女人如果手上有了钱，就会立刻挥霍一空。小慧建议她存些钱，不过被大人当作童言。终于有一天，女人喝得烂醉，被一个男人扛回家。

就在小慧的眼前，男人开始带着她的妈妈吸毒。

母亲在她七岁那年染上了毒瘾。家里的情况越来越糟。在原本的时空里，这一年，小慧已经被李家收养，开始念小学了。

有的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你以为悲剧的拐点，恰恰通往了一条更光明的路。

毒瘾发作时，癫狂的女人有次在幻觉中疯狂地打她。小慧逃出家，来到了当时她离开奠梯的位置。

“带我回去！我不想再留在这了！”

然而我无法开门。这是奠梯的使用规则。

人啊，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后果。如果她要回去，还要再等23年。

005

小慧的妈妈终于用光了所有的钱。有天，她在一杯水里放了些药，然后给小慧喝。

女孩身上还有昨夜被母亲打的伤。

不过，她似乎仍然相信这杯水是母女复合的征兆。小慧喝下了水。五分钟后，小慧沉沉地睡去。这个时候，女人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有人来了她们家——是几个打扮邋遢的男人，他们抱走了熟睡中的小慧，给了女人五百块钱，然后抱着孩子坐公交车去了火车站。

监控屏幕中，火车驶向了山区小镇，小慧一路上都被他们灌下了兑了药的水，最后被昏昏沉沉地抱下火车，被带进了大山中。

我关上了她的监控。

或许，和某些用户一样，当她三十岁的那年，已经无法再回到奠梯里了。

顾老应该是进入奠梯的年纪最大的用户了。毕竟都市传说这种东西，中老年人都不是很在意。

“我70岁。想回到20岁那年。”

我点头：“有一点请你记住，如果你回到20岁，那么就只能在另一个时空待到70岁，然后再回来。”

“可以。”老人答应了。他打扮谈吐都很得体，显然生活得不错。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回到20岁——据我所知，他20岁的时候，可不是什么好年代。

奠梯飞快下沉。顾老也渐渐年轻，成为了老顾，最后变成了小顾。奠梯停下，20岁的小顾穿着绿色军装，年轻的脸庞上有着和年纪不符的老成，走出了奠梯，进入到外面那萧索而动荡的时代之中。

我切换了监控器。顾老那边要过52年，实在太漫长了，就算是快进也要快进很久。

在监控器的另一个格子里，是秦少的世界。

秦少是在27岁那年进入奠梯的，回到了自己26岁的那天，只回去一年。

虽然自称秦少，但其实应该只是个长得不错的小混混，回去的目的，八成是救人。

这种事以前不是没发生过。在奠梯里，什么人都会有。

我遇到过坐奠梯回去杀人的、回去抢劫的、回去买股票买彩票买房的……有人回来了，有人不肯回来，有人回不来了。

作为管理员，我没有权力干涉。

秦少的家里只有他和姐姐，姐姐是个女白领，做普通的文员工作。在原来的时空里，她晚上回家的时候被人抢劫，那人割开了她的喉咙，却没有拿走她的财物。

凶手至今没有抓到。

006

回到过去的秦少没什么变化，依然每天游手好闲。我看了眼旧报纸，他姐姐死在那年的七月。时光转瞬即逝，七月出事的那天，秦少晚上去接姐姐下班，她平安无事地到了家。

他很有可能选择不回来。毕竟，原来的时空里亲人已死，而在这个时空，他能和姐姐继续生活下去。

没什么事的时候，我喜欢把主屏幕换成他的监控器。毕竟一向遵纪守法的人对小混混的日常很感兴趣——他也就是每天去网吧打游戏，去朋友家打扑克赌钱，偶尔帮人干个架……

特别解压。

顾老的那个屏幕就太一成不变了——他回到过去，和同一个生产队的姑娘走到了一起，两人经常偷偷离开生产队去看月亮，姑娘的名字里就带个月字，小顾为了她，把所有带月的诗句都背了出来，夜里一句一句轻声背给她听。

估计再过两年，两人就会结婚了吧。

我再切回了秦少那边。他又和人打群架去了，打完了群架就去喝酒撸串，生活很是随意。他姐姐似乎也对这样游手好闲的弟弟绝望了，并不知道他回去救了自己一命。

有天吃完烧烤，秦少的朋友阿狗叫他去一个棋牌室打大牌。

秦少犹豫了一会儿，拒绝了：“算了。累。”

“哎，你没事吧？以前你最喜欢打大牌了，怎么今年都不怎么爱打牌了？”阿狗推了他一把，“去吧。我告诉你，最近打大牌的地方来了几个嫩头，可好赢了，我一个晚上赢了——”他伸出五个手指：“这个数！”

秦少的眼睛亮了，但还是摇了摇头：“算了算了。”

“有什么关系？爽一把嘛！你一年都没玩过大牌了，只玩20块一把的有啥意思？”阿狗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棋牌室带。秦少起初被硬拽着，后来估计心里也痒痒，跟着走了过去。

打大牌是五百一局输赢。

那天晚上，秦少就输了五万块。拿不出钱，被一堆纹身大汉扣在了棋牌室。

“我肯定尽快拿钱来！”他说：“我保证！”

007

秦少回家的时候，姐姐正在看保险单。她给姐弟俩都上了人身保险，今年要续费了。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呀？”她问，“是不是又去赌了？”

“没有。”

“我看你这一年都变好了，都戒赌了，千万不可以再赌了啊。”她叹气，将保险单放回信封里。

秦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信封，几乎要流出血来。

第二天的夜里，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上手套，拿了把折叠刀，等在姐姐下班的路上。

人是很有意思的动物。它的意志力有时坚若钢铁，有时又奇差无比。

人心时而是无价之宝，时而又是最不值得可惜的东西。

我看着他躲在树后。姐姐加班到很晚，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当她路过那棵树时，她的弟弟从背后卡住她，用折叠刀割开了她的喉咙。

看到这里，我好像明白了：为何上一个杀死她的歹徒，没有拿走任何财物。

——但是这一次，秦少被夜巡的警察发现了。他浑身是血，落荒而逃。就在剧情进入到紧张的地方时，我听见了提示音。

“奠梯用户秦少即将回程”。

糟了，剧情太紧张，看得入迷了——在秦少那边，今天已经是1月1日的凌晨了！

我该打开奠梯门，等他回来了。

逃命中的秦少显然也想起来还有奠梯这条路，试图逃向他来的地方。他的位置距离奠梯门本来只要四十五分钟，但是在警察的追捕下，秦少不得不绕个路。

我坐在奠梯里喝茶，看着手表——还有十分钟就要关门了。

他能赶上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忽然，奠梯里的我听见外面的警笛声。

还有一分钟。

59秒，58秒……

逃亡者仓惶的脚步声响起了。

17秒，16秒……

随着开门声，我看见了秦少苍白的脸出现在了楼梯口。

5秒，4秒……

哎，看来能赶上呢。

我正这样想着，他突然重重地在地上滑了一跤。

……好像是因为鞋底沾了姐姐的血。

0秒！

奠梯门缓缓合拢。

我最后看见的，是他被警察扣住，从地上拖起来。

008

其实秦少哪怕欠了赌债，只要在奠梯门口等一天，也一样能回来。

不过后来我查了下资料。似乎在他上一次杀死姐姐拿到保险金后，巨额的保险金很快就被他挥霍一空了。所以他才决定回到过去，继续被姐姐养着。

亲情这种东西，像雾像雨又像风，最好别抱有太大的指望。

我又将镜头切换到顾老。小顾和月姑娘结婚了，婚后一年，女孩就因为白血病去世了。

年轻的他坐在病床边，情绪却异常的平静，陪爱人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然后，23岁的小顾独自生活着，并未再婚。我快进了接下来的几十年——他重复着自己曾经的人生，平静地生活到了70岁，然后等待奠梯门的打开。

见到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你。”

“你回到过去，只是为了和她再在一起吗？”

“不是再在一起。”他在奠梯里坐下，奠梯缓缓升起，将我们带回原来的时空，“原来时空的我，没能和她在一起。”

曾经的小顾，并没有将自己的爱慕之情告诉月姑娘。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便已经病逝。

于是，顾老不曾结婚，一个人老去。他曾经给年轻的自己录了一段视频，告诉20岁的自己，一定要告诉月姑娘自己喜欢她，否则就会没有机会。

“可是在看见奠梯的传闻后，我决定来试一试。”他说，“无论如何，谢谢你。”

我问：“她注定会病逝。用五十年的孤独换取和她相伴的一年，你觉得值得吗？”

“值得。”他说，“明年1月1日的凌晨，我还会进入奠梯，回去见她，再次和她在一起。五十年也好，一百年也好，五百年也好……每年我能回去一次，和她相伴365天，就胜过无数个五十年。”

我静静地看着他。说这段话时的他，仿佛很久之前的我。我曾和他一样，为了陪伴一个人，不断地进入奠梯，最后，接替了原来的管理员。

我也从未后悔过。

进入奠梯的用户，还有许许多多，在我凝固的时光里，无数人的无数光阴呼啸而过。

——你也想进入奠梯么？

END

拼接师

doctor

001

我是被我的师父拼接再生起来的。这费了他很大工夫，毕竟我死的时候，大约碎成了大大小小的三十多块。

但我的父母就没法拼起来了，车子坠崖时，只有我在落地时被甩出了车外，他俩都昏迷在车里，被熊熊大火吞噬。

被拼接再生的人，身上都会有拼接痕迹。师父是被他的师父拼起来的，不过身上只有一道痕迹，在腰那里。据说他是历史上最后一个被腰斩的人。

拼接贵吗？很贵，而且很难有符合条件的人。这个人必须还有一口气在，不能是死人。经常有客人呼天抢地求我们把过世的亲人拼接再生，实在是强人所难。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在路过崖下的时候顺手救我，可能只是为了练手。

002

上个月，我和师父一起去拼接了一个脑出血的。

拼接的原理说白了，把坏掉的零件拿出来，修一修补一补放回去。如果缺“零件”，那就需要其他人提供“零件”来补了。新零件肯定不如原配的好用，这个不用我解释。

师徒俩提着工具箱过去。家属正挤在老人的病房里，哭的哭，嚎的嚎。老人躺在病床上，85岁，女性，严重脑出血，基本已经失去了意识。

“对象濒死了。”师父环顾病房里的家属们，“谁付钱？”

“钱钱钱，就知道钱！”有个站在床边的中年男人粗着嗓子对我们吼，“先救人！人救活了再给钱！”

师父漠然地在门口停下脚步：“给钱再救。”

老太太的心电图已经很微弱了，估计随时可能死亡。师父也不急，站在那等；屋里有女人的哭声，那男人对着我们叫骂，还有两个男的，一个靠在墙边看手机，一个靠在窗台抽烟。

“多少钱啊？”玩手机的那个被吵得烦了，抬头问了声。

师父报了个价：“修复十万，修复加护理二十万。”

那人装作没听见，继续低头玩手机。

叫骂的男人——叫他胖哥吧——胖哥瞪了手机哥一眼：“小弟，吭声啊？你出多少钱？妈平时可最疼你了！”

手机哥嘟囔：“这个什么拼接师是你叫的啊，和我有鸟关系。”

胖哥又看着抽烟的烟鬼：“老二，那你呢？”

烟鬼老二抖了抖：“老哥，事儿可不是这么算的。妈遗嘱上说了啊，房子留给你，钱留给小弟，你们俩给她养老。有我啥事？她就留给我媳妇一点儿金银首饰。”

“操，这是咱妈，你还算钱？你是不是人？”

“老哥，你可是拿了套房子，结果让两个弟弟出钱？”

“我是说，咱三个平摊！”胖哥又看向我们，“怎么样？你们先救人，钱少不了你们！”

而师父还是冷冷站在那儿，面无表情看着他们：“先给钱，后救人。”

这个时候，伏在床上哭得半晕厥的女人抬起头来，满脸泪痕：“我出钱吧，你们先救我妈……”

师父亮出收款二维码。女人双手颤抖着拿出手机扫码付钱，三个儿子都站在那，看着女人付钱，总算清静了。

003

女人付了十万，修复的钱。

修复，拼接再生最基础的服务，将出问题的部位修好，拼接回去，让人完好如初。如果是二十万的修复加护理呢，那就不一样了，我们会将对象全身每个部位都修复到巅峰状态，重新装回去。

简单来说，修复就是给这个85岁老太续命，她活过来还是85岁。修复加护理呢？那她的身体状况就会回到年轻时最巅峰的状态，外貌也会年轻许多，再活个几十年不是问题。

我们俩将老太出问题的部位卸下，开始了工作。

女人在旁边哭：“是我对不起妈妈，我出去工作，留她一个人在家，都没好好照顾她……”

胖哥拍拍她的肩：“妹啊，你再忍一忍，等哥哥家装修完了，就把妈接去，啊。”

她摇头：“她还是要回来的，上次你们都说工作忙，只好我来养她，一养就是十年……”

手机哥冷笑：“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计较那么多干什么，还不都是咱妈，谁养都一样啊。”

女人只是哭，不说话了，含泪看着我们这边。

半天后，我们修复完毕，将清理后的血管及脑部重新拼接回去。最后一块小脑拼接上去时，老太太睁开了双眼。

“走了。”师父拎起工具箱，带着我出门。

出门时，还见到女人拽着大哥的袖子：“大哥，今天这十万块出去……我……我真的没钱了……你能不能……”

胖哥摆了摆手：“你不是也分到钱了吗？”

女人摇头：“没有，妈把房子和钱都给了你们啊，说好了儿子养老的……”

胖哥有点不耐烦了：“女人就是麻烦！都是妈妈的孩子，还分什么你我？”

004

有天大半夜的，我们师徒俩接了单，一起车祸。

新婚夫妇出去玩，结果回城高速上追尾，妻子重伤，脏器破裂，基本是宣告死亡了，所以家人只好来找拼接师。

“你一定要救救我老婆！”他一身血拽住师父，“我让爸妈送钱过来了！”

师父不急，坐在病床边等钱。女人已经是弥留之际了，被子上全是血，从底下渗出来，止也止不住。

过了一会儿，老公的父母带着现金过来。一看儿媳的状况，连忙把儿子拽到一边：“十万块啊？那么贵啊？这个人就算修好了，身上是什么样子啊？”

师父打开她腹部，里面不成样子：“对象伤得太重，子宫严重破碎，缺零件了。你们能换零件吗？”

“啊？什么？”老公家全呆住了。

“换零件。再找一个新的子宫换上，或者就摘掉。”他淡淡地看着女人的丈夫，“快点决定。”

“等等，十万块，不是包修好的吗？！”

“缺零件就不一样了。只要这个人缺少一块，拼接师就没法把她再拼回去。”他解释，“她的子宫少了一块，无法拼接。要么你们找一个新的子宫零件给她拼上，要么就摘掉。没有这个零件，人也能活。”

“不行！我们还没孩子啊！”男人急得团团转，“我到哪再去找个子宫啊？”

我们也没办法。师父看了眼表，催他们十分钟内做决定。拼接师带来的设备只能给她再续十分钟的命。

“算了，不值得。”他父母劝他，“十万块呢，修好了又不能生孩子，说不定身体还会不像样子，算了算了。”

男人不吭声，只是蹲在地上哭。两个老人走到师父面前，想放弃拼接。

家属签了放弃书，我们收拾起东西，替女人把腹部拼好，至少维持一个人样。

“真可惜。”我说。

“可惜什么？”师父把手上的血洗了，面无表情，“你能把人的身体拼回去，但你永远不知道人心怎么拼。这世上最不可惜的东西，就是人心。”

005

女明星和大人物经常来找我们，给全身做护理，借此永葆青春。

张大少就是其中之一，具体身份不方便透露。当我们被他的手下请到酒店的时候，所有的通讯设备都被收走了。

“先生好。”他三十来岁，笑得很和蔼，和我们打了招呼。我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拼接的痕迹：“先生以前救过我的命，也帮我护理了很多次，不算陌生人了。”

“这次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想请问先生，拼接师可以把人拼起来，那么可以将人的零件卸下吗？”他问，“比如……器官。”

师父摇了摇头，知道他内心打的什么主意。

这人很早就在涉及黑市器官买卖的生意。而拼接师的能力，似乎可以完美完成那些工作。

“为什么？”他问。

“钱不够。”师父说。

“您开个价。”

师父想了想，摊开手掌。

张大少问：“五十万？”

师父摇头：“五亿。”

这显然是个软劝退，让对方自己拒绝；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张大少点了头。

“好。五亿。”他说，“我相信先生不会让我失望。”

我们被张少蒙上眼睛，带上了车。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黑布扯下，我们已经身处在一处手术室之中了。

手术台上，一个中老年男性静静躺在那，像是睡着了，应该是被麻醉了。

不过，这个人的手脚都被绑住。张少想将他的器官取出来卖掉？

“是这样的……”他走到床边，看着那个男人：“可否请先生，将我的大脑放进他的脑袋里？”

此刻，我们俩也走近了那张病床。

我们认识昏迷的那个男人。

006

能将这个人绑架来，张少很可能已经孤注一掷。

他希望将自己的大脑和这个男人对换，取代这个可以决定一国乃至世界命运的男人……

那么，五亿的酬劳，顿时显得九牛一毛了。

“先生，我相信你的技术。”他说，“只要让我成为他，你们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能给。”

师父的眼神淡淡的，看向手术室墙边那些荷枪实弹的保镖。

“师父……”我叫他。

我们师徒之间很少说话，他一直沉默寡言。

——这已经是个死局了。我们让张少得到一个不得了的新身份，他绝不会让我们活着离开这。

但是，师父开始动手了。他掰开了男人的嘴，对方的脑部就从里面滑出，在师父的手中微微颤动。然后，他看向了张少。

张少也张开嘴，被师父取出了脑部，失去意识。同时，保镖的枪口对准了我们。

“好了，现在，没有人知道我们说的话了。”他看向那些保镖，“你们有谁想取代这两个人的？”

手术室内寂静了刹那。保镖们的眼神都变了，显然，眼前的诱惑太大了。

“只有一个人能成为这个男人。”他随手把两人的脑给了我，让我装进储存盒里，”你们手上都有枪，不需要我多说。

下一秒，枪声响了起来。师父拉我躲到了手术床下面，听他们自相残杀。

战斗只持续了三分钟。三分钟后，枪声停止了。保镖们七横八竖倒了一地，手术室的地面被鲜血覆盖。

还有人活着吗？

我看向了角落里的那个人，那人还有一点声息，是唯一活着的人了。他身上也中了三四枪。

“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师父将男人的大脑物归原主，“习惯就好。”

那个保镖还艰难地举起枪，瞄准了师父，开了一枪。师父只是晃了晃，然后平静地从背后取出了子弹，扔在地上。

007

没有活人了。

我们还在手术床边，等待这位大人物醒来。我觉得应该快些走，免得被大人物记挂，从此过不了安生日子。但是师父很淡定地站在床边，等待他醒。

十分钟后，男人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双眼，见到了我们。

可是，他的神色毫无诧异，就像是看到老朋友一样笑了。

“又见面了。”

“快点回去吧。”师父说，“还有，你是故意被绑架的？”

“怎么会。”

“不需要这样来试探我。“师父叹了口气，将我往前推了推，”给师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徒弟；徒弟，这是你的太师父。”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太师父大笑，他笑起来和新闻上的样子不太一样，好像平易近人了许多。

“要换下一任的身体时再叫我。不要再做这样无聊的试探了。”师父收起了东西，擦掉手上的血：“都活了那么多年了，还是老样子，疑心病重。”

我目瞪口呆，被师父带离了这家地下手术室。

外面一切如故。

第二天，大人物依旧在新闻上出现，一脸严肃，或者露出精细演练过的微笑。可是我却知道，那是我的太师父，他的脑部，会被换进每一任的大人物体内……

这就是拼接师的故事。

END

官能愿望

Make a wish

001

你们用自己的身体许过愿吗？

不是说那种尿尿时低头默念“我的比较长”，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用自己的身体许愿。

我可以做到。

小学时候，我同桌是个特别讨人厌的羊角辫。每次默写单词只要我偷看她，她就举手尖叫告老师。我长大后要变成个基佬就都是她逼的。这个脸颊两团红、干瘦、黑漆漆的小动物就叫做杨晓扬。我讨厌她讨厌到向老天爷许愿：能不能让她没办法在下午默写的时候告老师？

也就是那次，我发现自己有这个能力。下午的时候，杨晓扬果然没有告老师，好像根本没发现我在偷看一样。

但那次默写我还是拿了零分。

因为我发现，我的右手不见了。

002

是的，每一次许愿，我就会失去身体的一部分。第一次许愿就让右手消失了三个小时，这给我年幼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直接阻止我用这种能力去搞更大的事情。因为愿望越大，身体离家出走的时间也越长。至于消失的部位，好像是完全随机的。

该怎么说呢？每个人小时候都想过“如果我有超能力会怎么样”，无一例外都是先变成亿万富翁，钱怎么花都花不完。但这世上就是有一种如同咸鱼的动物，唯一的目标就是安安稳稳过日子。

再加上超能力的条件是失去身体的一部分——太刺激了，我也不知道向老天借个千百万会付出什么代价，万一是重要部位永久性失踪呢。

先介绍一下我的情况：刘定一，某一线城市小包租公，平时和哥们合资搞了个电脑耗材小网店。从这个人生选项上就能看出，我绝不是那种拥有远大理想、会去用超能力搞大事情的事儿逼，最常使用能力的地方也就是用超能力叫外卖，代价无非是某根手指或者脚趾消失小半天而已。目前单身，26岁，守法好青年。

我把自己的秘密保护得很好，唯一知道我有超能力的，只有一个从小到大一块儿长大的哥们吴文，也就是合资搞小网店的合伙人；那真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长大后他当了医生，人模狗样穿着白大褂，我永远没法忘记童年时一起在路边尿尿，他只瞥了一眼，就问，阿定，你的蛋呢？

看屌先看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职业天赋。

003

“所以你排除其他可能性了？”吴文戴着金丝边眼镜，跷着二郎腿坐诊台后头说，“阿定，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很多毛病就无可避免……”

夕阳西下，坐门口的老护士目光含笑地看向这边。

“我像是在和你开玩笑？”我指指自己的脑袋，“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我看得出……”

“屁！有眼珠子的都看得出！”

“所以你确定是因为超能力，不是因为真菌性脱发？”

吴文眯起眼睛，窗外夕阳下，此刻的我显得十分耀眼。

一天前，我的头发全部消失了。

原因很确定，因为我向天借了十五块钱，买烟，在小区里的杨家杂货店。大夏天的下午一点二十五分，杂货店里开着嗡嗡响的空调，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趴在柜台上睡觉，正巧醒了，趿拉着拖鞋往外走去。

我叫她，杨晓扬？杨晓扬？

她没理我。

我说买烟呢。

杨晓扬总算站住了脚，眼神恹恹转过头。这个夏天小区改装，到处都搭着脚手架，打孔机的声音比蝉鸣还响。她把烟甩柜台上，等我付钱。

外面吵吵嚷嚷——工头骂人的声音，街道老太婆骂人的声音……我鼻子上沁着汗，因为发现自己没带钱。

我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她了，家住楼上下，她猫在家传杂货店里，我折腾着自己的网店，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这样，我也知道她不会同意赊账的。

小气。

眼看她就要把烟收回去，我下定决心许愿，向老天借了十五块钱。旁边哐啷当一阵响，不知什么塌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趁着这会儿，我留了钱拿了烟就跑，以免身上有什么显眼部位消失。

但是没有，只是所有的头发消失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十五块钱，大概也就消失七八个小时，往电脑前面一猫就过去了。

然而并没有。

当第二天醒来，镜子里的脑门还是光亮亮的时候，我就知道出事了。摁着性子等到下午还是没长回来，我心里突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靠！老子青春年少，别从此变成了个秃子啊！

不行。我立刻提起包，冲到了吴文工作的医院。

“——也就是说，你之前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意外？”看着快下班了没什么病人，他就把门关上，围着光头打转，“阿定，你还记得咱初中暑假时候做的实验吗？”

我点头。当然记得，就是用十块钱为单位，渐渐往上堆叠，看这种能力的运作机制。吴文在这方面真心厉害，否则也不会成为老小区这批孩子里唯一当上医生的人。

“身体部分消失的部位完全随机，你要十块钱，和你要一百块，可能都会消失一只右手，甚至十块钱消失右手，一百块却消失手指。但是时间却是等比增长的，要的愿望越大，消失部分的时间越长。而器官A消失的过程中，你可以重复许愿。这一次你借了十五块，代价是头发全部消失，是否有可能，头发会重新长回来，只是现在还没开始长呢？”

“不会！以前也消失过头发，直接回来了，不会一截截地长！”

我俩蹲在一块纠结了半天，最后这小子突然一拍大腿：“会不会是蝴蝶效应？”

004

在现在，蝴蝶效应也不是个冷门的词了。蝴蝶扇了扇翅膀，就把我的头发都扇走了。

吴文提出了个假设：也就是说，我借十五块钱这个行为，不仅仅是借到了十五块钱。

“你想，身体消失多久，是由什么决定的？”他拿出药单，在上面画了两个圈，“是根据‘你许愿要的东西’的价值，还是根据‘你实际得到的东西’的价值？”

“这有什么差别？”

“有！”他在左边那个圈重重点了点，“比如你得到十五块，那么代价就按照十五块来计算，那就无法解释你的头发至今消失这个情况；可如果你得到了十五块，结果老天爷计算错误了，啪嗒一下给了你一百五，那就不一样了。”

“我很确定我兜里就多了十五块。”

“一百五只是个举例。我是说，你想过没，很可能你要十五块的这个行为在那个瞬间改变了什么。你说你是去小杨她家买烟的？说不定她妈得了绝症，就差这十五块凑齐医药费……”

“去去去！说人话！”

“举例而已！你想，你借了十五块这个行为，是不是就影响了她母亲的病情？我们先假设她老娘得绝症了，就差这十五块钱凑医药费了——”

“行了闭嘴吧你，懂你意思了。就是说，其实我实际得到的东西要比十五块钱多。”

那得的是什么啊？我就在发小家买了包烟，能引发什么惊天动地的效益啊？

如果我无法搞清楚，而这个效应又真的大到上天……

——我的头发，是不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

我和吴文说，我要回到昨天，去看看。

我想许愿穿越时空。

然后，我就真的回到了一天前。

如果说作为人类史上第一个穿越时空的人，我的内心有什么感触，那就真的是毫无波澜：站在自己家门口，正好是买烟前的状态，只有一件事令人意外，那就是好像没发现身上少了什么部分。

但这难不倒我，毕竟使用超能力这么多年了，找问题都是轻车熟路的。我来到洗手间称了个体重，轻了。

这就说明，穿越回去的代价是血液。以前也出现过用血液做代价的情况，但是轻了大约二两，也是很惊人的数字了。

接着就是头发。很可惜，还是光头。我对着镜子哼了一声，出去拿了零钱，准备去杨晓扬那看看情况。如果我不买烟，那天会怎么样？

外面仍旧是一样的热、一样的吵。电钻、蝉鸣、吵架，老小区的日常就是这样。

沿着树荫，我晃荡到了杂货店附近。她正好从门口出来，分明看到我，但是没停，直接转身往小区外走。我叫了她一声，杨晓扬装作没听见。很正常，自从半个月前我们吵架后，她就一直没再理我。

我就看着她走出小区。她穿着背心和热裤，高高瘦瘦的，扎的乱乱的马尾辫，在脖子后面一晃一晃……

紧接着，伴随一声巨响，一旁的脚手架突然整个倒落下来，湮没了她的身影。

周围终于静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儿已经没有杨晓扬了，只有一摊血，从墨绿色的网布下面蔓延出来。寂静之中，杂货店里的老收音机传出声音：

“北京时间一点半，我们为您播报今日好歌……”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那天的自己引发了什么样的蝴蝶效应。

005

听说了整件事情，一天前的吴文脸色还是很镇定的。

我一直在哭，蹲在医院外面的地上哇哇大哭，嘴里还叼着烟，嘴里呜哇呜哇地勉强说着来龙去脉。吴文难得叫了我的名字：刘定一，你确定你说的是真的？

我当然确定！我看着杨晓扬被压在脚手架下面死了！

吴文把我拖起来，一辆盖着白布的推车从旁边推过去，他和实习小医生手脚并用才把我拖住：“哥们啊，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你喜欢小杨喜欢到这地步！”

小医生钦佩地看着吴文：“老师厉害啊这病人家属明显已经神志不清了还嚷嚷着要穿越时空啊！”

我还想去抓那辆推车，眼神都直了；就在这时，一个疯狂的念头再次从脑海中闪过——老子要再穿越回去一次！

吴文被我顶开，人群的喧嚣越来越远，盛夏的白炽阳光在眼耳口鼻进进出出……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又站在了家门口。

电子钟显示是一点二十五分，蝉鸣声震耳欲聋，我冲到了楼下的杂货店，和从前两次一样，杨晓扬正走出店门！

“杨晓扬！”我大声喊，“你别走了！”

她没理我。半个月前我们吵架了，从那个时候开始，除非是买烟，否则我喊什么她都不搭理。我冲上去一把揪住她的手，被她反手一耳光，随后怒瞪了我一眼。

“我是为了救你！”我感到头有点晕，才反应过来身上又没消失其他东西，消失的还是血液，“你别——”

她挣脱了我，跑向马路对面；还没等我追上去，旁边两个和工人拌嘴的居委会大妈就拦了过来：“干吗呢刘定一？耍流氓呀？！”

在两个人高马大中年妇女的拖拽下，我又错失了她。然而这次，却没有脚手架倒落的巨响，取而代之的，是尖锐的刹车声。

我眼睁睁地看着杨晓扬被一辆车撞飞出去。同时，杂货店里传来了尖锐的电子音：北京时间一点半，我们为您播报午间新闻……

——北京时间一点半，我青梅竹马的生命注定在这个瞬间消失。

有一个头脑冷静的哥们，在这时候简直是救人于水火。

吴文，或者说这个时空的吴文，很镇定地听完了我的诉说，眉头越皱越紧。而我的情绪也稍稍比上次缓和了些，开始准备解开这个死结了。

“也就是说，你穿越了两次，基本确定小杨她肯定会死于一点半的意外？”

“对，我听见广播了！”

“我倒是想起来了……”他从白大褂里摸出一根烟，就在诊室里抽了起来，“你们半个月前吵架了。”

“我……”说起那件事，我的舌头一下子拧住了。为什么吵架？就是我喝醉了，说了几句混账话……

吴文个孙子灌的。

杨晓扬生气了，她从小到大就爱生气，然后把我当空气。我们都知道自己喜欢对方，不单单是从小一起长大，就是真的喜欢，又说不出对方哪好。

“再试，大不了强抱住，死也不让她出去！”

“强暴是犯法的。”

“想什么呢你？！多试几次，总有一次能——”

“阿定，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吴文掸去烟灰，神色难得凝重了，不再嬉皮笑脸，“你穿越了两次，两次的代价都是血液。而且，这次你明确出现了头晕症状？”

人最多失去一升血液，在失去五百毫升的时候就会出现反应。我心里咯噔一下：对，两次都是以血液为代价，这是前所未有的。

“那么，是否可以做个最坏的假设，‘穿越时空付出的代价，必定是暂时性的失去血液’？阿定，你并没有那么多次机会的。”

在短暂的茫然之后，我也反应了过来。

——也就是说，我最多最多，只有一升血液的机会。

“其实机会根本没一升血液那么多。”吴文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失去六百毫升左右血液的时候，你的自主行动就很困难了。”

情况真是越来越糟。而且这也意味着穿越的极限，我不可能穿越回很久之前提早做准备，从第一次穿越后的体重来看，一次最少扣除一百毫升，增加穿越的时间，就等于减少机会。

“快！快借我十五块钱！”我突然拽住吴文，手伸进他白大褂里，“想那么多干什么？！直接再下楼买包烟不就完了？我走了！”

“等等！”

吴文喊住我，抽出了一张处方，在纸上飞快地写了堆龙飞凤舞，然后塞了过来；我根本看不懂是啥，他说，这纸条是给其他的“我”看的，他亲笔写的，假如以后再失败，大家就省去了解释的时间。

我看了眼那字，靠，不愧是当医生的，仿都仿不出。

穿回去的时候，我紧张得把吴文的小纸条都捏湿透了。说来奇怪，明明那么紧张，可脑子里翻来覆去的都是小时候的事情。

——杨晓扬小时候丑得要命、凶得要命，还特别没种，被人欺负了就哭。那时候隔壁高中有几个小混混每天过来抢小学生的零食钱，杨晓扬不肯服软所以总被抢，她就是犟。我看到她躲在小区外面的花坛下嘤嘤地哭，只露出两个羊角辫；发现有人路过，女孩子就红着眼眶瞪过来。

那天我把巧克力分给她半块，然后回家许了愿：让那些小混混再也不能过来。

从此，他们果然从校门口消失了。我的代价也是惨烈的，那就是蛋蛋失踪了三天，直接被吴文那家伙看穿了秘密。

丢脸死了，但又有什么关系？我能用自己的能力救她一次，两次，就能有第三次、第四次、一辈子。

杨晓扬，我来救你了。

006

我冲下楼，捏着十五块。既然下楼买包烟就能救她，那我宁愿买一箱。

杂货店就在小区门口，它破破烂烂的，“杨家杂货店”的招牌泛着烟黄。我们小时候常常蹲在这块牌子下面玩弹珠，有时候珠子就滚进了柜台下面，怎么掏都掏不出。风擦着光头沙沙作响，凉得刺心。

我扑到了柜面上，吓了正要离开的她一跳。不是因为太激动，是真的身体扛不住了。从柜台后面的镜面上，能看到老子的脸色和鬼一样。

“烟，烟……”

手指发麻发凉，是真的缺血过多了。我们的假设是正确的，穿越所需要的代价唯一且固定，就是血液！

然而，就在我等待她拿烟、错过死亡时间的时候，她却没有理睬，而是走出了店门。这时候，我赫然发现，镜面架子上的烟都不见了。

——不对啊？！我记得以前都有啊！

我艰难地想抓住她，可杨晓扬向小区外走去。

我不忍心看了。

脚手架再度砸落，伴随着广播中的女音。

“北京时间下午一点半，现在为您播报全球趣闻……”

我沿着柜台，无力地滑落下去。脚手架的事故现场正围着一圈又一圈人，没有人管这个在杂货店门口的傻逼。

变了。我突然意识到，每一次穿越，看似是同样的情景，但其实都会有变化，这就是蝴蝶效应！

脑中仅存的淡薄印象令怪异之处浮出水面——我隐隐约约记得，他娘的从前不是全球趣闻这节目——上次是什么来着？音乐频道？新闻？……总之不是什么趣闻！

靠！

一开始的细微变化只是广播节目的改变，而到了现在，因为蝴蝶效应的堆叠，导致原本有货的烟此刻并不存在，我无法通过买烟来留住她了？

那怎么办？买果汁？买零食……无论我准备买什么，在下一次穿越的时候，商品都存在着售空的可能！蝴蝶效应的不断堆叠，让我根本无法照计划行事！

我还能穿越多久？穿越几次？

扶着柜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用尽力气拨开人群，挤上了救护车。一上车，整个人就瘫睡在座椅上，医生甚至来不及问我是谁；杨晓扬浑身是血，躺在一张绿色的担架床上，监护仪响着刺耳声响，上面的数字不断变小。

我闭上了眼睛，因为早已知道了结果。

昏迷中，似乎看到了吵架前的杨晓扬，她穿着T恤和牛仔裤，瘦瘦的个子撑不起衣服。她问我，阿定，去哪玩呀？我想去迪士尼，咱们一起去吧？

我不喜欢这些地方。她说我长不大似的，说我没劲，不会陪她玩。

其实玩什么都无所谓，她就是想要我陪陪她。好像小时候去对方家里做作业，作业早就做完了，就是继续赖着，蹭点心吃，蹭游戏机打，蹭着对方，蹭一辈子。

那医生摇醒了这个梦，口罩和帽子中间只露出个眼睛。他的声音闷闷的：节哀，节哀……

救护车刚停在医院中，而面前的绿床上，那具身体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

而就在这个时刻，我注视着杨晓扬的尸体，脑子却从来没这样冷静过。自己开始头晕了，出现了吴文警告过的那些症状，保守估计还剩下一次的穿越机会。

世界线因为蝴蝶效应，每次穿越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如果只是单纯地冲回去用暴力制止她行动，很可能还会引发其他的意外。

我只有一次机会了，这次机会的容错率是零。

能确定的是几点：杨晓扬会死于一点半，死因是意外，而不是心肌梗死之类的疾病。只要熬过一点半这个时间点，她就能活下来。我永远不可能再在最初那个瞬间去买烟、留住她的脚步，那么这一次就用另一个办法。

我闭上了双眼，默默许愿，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这次，穿越的时间跨度更长了。

——用最后的血液孤注一掷，回到整整四十八小时前吧，刘定一。

两天的时间，可以做充分的准备。当时光旅行着陆后，我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

没有任何犹豫，我抓起了手机，拨了她的电话，但是很快被对方挂断了。没办法，只好一边给她发短信道歉，一边冲去医院，找吴文那狗头军师商量对策。

吴文在门诊和个女病人有说有笑，见我冲进来，忍不住拍拍手：“哎呦，新发型不错啊。”

“没时间了，快！有个急事！”

我把人拖出去，将兜里写在处方上的小纸条给了他。吴文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这鬼画符都是啥玩意儿啊？”

“狗屁！这是你以前写给我的！”

“哎，你这样一说，我还真觉得……觉得……”他眯着眼睛，仔细看内容，看到后来额头也冒起了冷汗，“……靠……真的有这种事？”

太好了，省去了再解释一遍来龙去脉的时间。

“吴文，兄弟，这是我最后一次穿越回来了。她明天一点半会遭遇意外，我们一定要救她！如果这次再不成功……”

“我懂，我懂。”他连连点头，“你们俩是不是吵了架？我记得每次你们俩一吵架，小杨就不理你了，你怎么喊她都没用，只能等她消气。我喊也没用，她知道我肯定替你说话。所以光靠嘴皮子，用处不大。”

“对，所以明天的一点半如果要留住她，你要帮我个忙。”我说，“大家都是一块儿长大的，这事儿算我求你……你……能不能给我点安眠药？”

吴文眼神一转，已经懂了这意思——索性就在她喝的水里下药，让她在店里安安稳稳睡过一点半。

“不行。”他马上否决，“阿定，这不是电视剧里那么简单的。不管在水里溶解安眠药还是他定，水的味道都会变动很大，正常人绝对不会贸然喝下去。而且，你要怎么确定她喝你安排的水？”

“这——”

我哑然。

还是用买东西把人留住？假如杨晓扬明天心情不好，连东西都不想卖呢？这可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容错率为零，能用百分百可靠的办法，就绝对别出纰漏！

吴文说：“要不然可以先弄点意外，让她受些伤。”

他的意思我也懂——比如找个人骑电动车把她撞伤，然后逼她去医院，大家都会习惯去吴文这边看病，就能顺便把人留住。

“不行！不行！”我说，“太危险了，不好把握，万一真成重伤了怎么办？”

“伤总比死好吧？”

“反正不行，再想想……再想想……”

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就在医院楼梯间面对面蹲着抽烟，愁容满面。

其实吴文的这个提议也危险。目前，杨晓扬发生意外的地点都是小区门口，但随着一次次穿越，蝴蝶效应的叠加，谁知道意外的发生地点范围究竟会有什么变化？万一在来医院的路上出事了呢？

目前能确定的安全地点，只有杂货店，杂货店外都不安全，就算没有脚手架和车祸，也会有高空坠物之类的事情。

“阿定，还有最后一个方法。”吴文把烟头按灭在地上，拍了拍白大褂上的灰，“你每次穿越都会付出血液的代价对吗？”

“对。我现在头晕得要死。”

“可这是能恢复的。当身体恢复后再穿越一次，看她现在的生死情况，如果死亡，那就继续等待身体康复，再穿越一次，再查看情况……”

我明白。吴文让我不断叠加蝴蝶效应的强度，直到效应强大到可以改变“杨晓扬死亡”这件事为止。就像打游戏，但是每次重新SAVE再LOAD后，可能商人NPC卖的货物都不同，人就不断读盘，直到这一把的商人卖他想要的货。

这也不行。

我眼眶又酸了——这就等于我要无数次经历她的死亡，看到无数个时空里的杨晓扬死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了个办法。”我低头揉了一把眼角，压低了声音，“能不能帮我……绑架她？”

007

吴文低头摆弄从五金店买的锁，确保万无一失。现在是第二天的下午一点二十五分，杨晓扬刚从杂货店的午睡中醒来，准备出去了。

“准备好了？”

“行，上吧。”

我走向杂货店，而他拿着锁，跟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到我来了，杨晓扬冷冷转开脸，准备出门。

“别走，我买东西。”我说。

她抿着唇走向门口，就等我挑东西买。我故意在店里左看看右看看，拿起这个放下那个。

“……那天是我喝醉了，和你说了些特别傻逼的话。”我瞄了眼镜子里她的脸色，“我不该问你那种问题的。”

她的神色带了怒意，大概不想忍了，朝门口走去。结果推门的时候，杨晓扬却无法推开那扇门。

——等在外面的吴文早就用锁，从门外面锁住了大门。

这个绑架计划简单粗暴。管你什么世界线，只要把出入口锁住，熬过一点半，人就保住了！

“对不起！我保证再也不说那种话了！什么‘你为什么喜欢我不喜欢吴文’……我保证不问了！”

我半低着头，像个小屁孩认错似的；那天是喝醉了，于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我们三个从小一块儿长大，吴文哪都好，看起来斯文，读书好，当了医生，我不止一次听见别人问她，为什么不喜欢吴家的儿子。

但她表情里的怒意越来越大，最后却像难过；我还想继续道歉，竟看到她哭了。

杨晓扬哭出来，没声没息的，又想忍住眼泪，最后只能捂着嘴，目光看向窗外。

“……你以为我气这个？”

“我真的以为你气这个！”我手都在发抖——半个月来，这是她第一次开口接话，“你还气什么？你全说了，我保证以后不再说！”

“——那你为什么又要问，你哪里好，哪里值得我喜欢？”

她像觉得可笑，勾了勾嘴角，把眼泪抿进去了：

“你就那么不如人家？就那么不值得人喜欢？刘定一，我是瞎子吗？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多喜欢我吗？我全看得出来！所以我喜欢你！我知道你帮我做了很多事，你想装老爷们，不告诉我，但我全知道！只要你有心，你可以做成很多事情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她捂着脸，眼泪沿着手腕流下来。而我呆在那，脑子里像是刮起了飓风，呼呼作响。

这是耳鸣了，因为严重失血。但那时候真的以为是飓风。为什么会以为是飓风？大概就是某一首歌，某一段歌词……我的脑子浑浑噩噩，惊、忧、喜、悔全揉作一团。

杨晓扬没再试着去打开那扇“卡住”的门，她直接坐上柜台，准备从窗口翻出去。

我连忙冲上去抱住她。

“你别走——”

“放手！”

“我求你别走！你是我最喜欢的女孩子！我怕你消失！我怕你出去了就会死——”

“胡说什么啊你！”

她用力推着我的光头，根本不懂这胡言乱语背后的真相；我抱着她的腰，不管怎样都不放手，我知道自己不能放手，现在几点了？钟准吗？世界线变得怎么样了……我怕我一松手，她就会消失在这片蝉鸣里。

尽管对她而言，对世上的很多人而言，这是个平凡的夏天，炎热、恼人、嘈杂，可只有我知道，我抱住了我最重要的人。

“——我求你……”大脑因为失血，早已开始缺氧、耳鸣、眼前充血，我的神志一塌糊涂，却只知道要保护她，“……我求你，嫁给我。”

说完这句话，我的手松开了，人无力地滑了下去。

我没有力气再抓住她了。可是，杨晓扬并没有继续翻出去。她含着眼泪的双眼呆呆地看着我，转而哭得更厉害了，像个孩子，好玩极了……

视野昏暗下去。我笑着躺在地上，也哭了。

求求你，留下来。

留在我身边。

我朝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试图挽留住自己的小女友。然而她温暖的手握住了这只失血过多的手，紧紧握住了。

“谢谢你……”我说。

这时，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的头发，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

因为借的那十五块，我改写了自己的这辈子。

耳旁，收音机的沙哑声音为这个故事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现在是北京时间一点三十分，我们将为您推荐今日好歌，请您欣赏……

尾声

我和杨晓扬的婚礼，吴文是伴郎。在婚礼前他还问过我，那几天发生的事情，真的不需要告诉小杨？

“至少让她知道，你为她做了什么吧？”他说。

我觉得没必要，真的。

“我现在，就庆幸一件事。”

对着镜子，我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点确定，可能我这辈子很难再和我的头发见面了。

“你是不是庆幸，自己在最后关头救了女友，还求婚成功了？”吴文走到我身边，点了根烟。

“不……”

我摇了摇头，

“我就是庆幸吧……那天被收走的是头发……不是老子的胯下巨物……”

END

玉脂狂妖

lose weight

序

马嵬月下，荒野孤坟。无人知晓墓主人是谁，也从未见谁来拜祭。

森冷月光落在黑色泥土之上，寂静夜间只闻鹄啼……

那湿土，倏忽松散，仿佛有什么在泥土之下蠢蠢欲动……

突然，一样东西从土下探出，墓碑歪向一旁，从里面爬出的，却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个妖怪。

油黄的、无形的……妖怪。

“它”知道自己是妖，也知道，它的目的就是让同族繁盛。可是不知为何，妖哭了，两行油腻的“眼泪”从那个本该是眼眶的地方流淌出来……

001

2026年，科学家发现了一种广泛存在于地球上的妖怪，该种妖类几乎寄生于97%的人类体内，具有实体，可在人体内繁殖、侵蚀，甚至危及人类的生命。它几乎在人体内寄生了几万年，一直处于半沉眠状态，在近期不知为何出现了苏醒的迹象。

可怕的是，该妖类成长所需的养分，全都来自于人体自身吸收的热量，只要人类存活、进食，这种妖类也能同步成长。

“是的。”国际妖物研究室首席科学家、天才华裔科学家周安清说，“我们已经确定了，这种妖物长久以来都被认为是一种人体组织，但并不是。它看似是组织，其实具有自己的生理功能和意识形态，最终的目的就是寄宿人体，繁衍，盛大……它就是……”

对着此起彼伏的闪光灯狂潮，周安清揭露了那个残酷的真相。

“脂肪！人类体内的脂肪，其实是一种妖怪。在沉眠千年后，这个妖族苏醒了！”他说，“从我们发现这个骇人事实的一刻起，人类与脂肪妖怪的战争，就正式打响了！”

002

脂肪，一种占据了人体将近30%的组织，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普通的组织。那是因为，脂肪妖怪长期处于半沉眠状态。

而现在，无人知晓何物让它们觉醒了。觉醒后的妖怪将会以平时两倍的速度增殖，也就意味着，世界上几乎所有人的体型都在一天之内膨胀了一倍！

“唯一庆幸的是，脂肪妖怪的目的也不是杀死宿主，而是与宿主共存。否则，宿主死亡，它们也会一同死亡。”变胖了一圈的周安清紧张地看着显微镜下的脂肪妖怪样本，鹅黄色的圆形妖怪正不断扭曲、膨胀。

周安清说：“到了一个临界值，它自己也会停止繁衍。”

多年来专门负责周安清实验室的女编辑兼记者杨玉秀眉微敛：“那说明什么？”

“说明这种妖怪拥有智慧和思考的能力，而且，通过观察，它甚至还有拟态能力！”

实验室的研究员试着把脂肪妖怪和小白鼠关在一起，一天后，脂肪妖怪的外形开始趋向于小白鼠的外形。脱离人体后，它是非常脆弱的，就和变色龙一样，妖怪会伪装成它所知道的生物，以免被人类扑杀。

听见这消息，她愁容更浓。杨玉是个极美艳的女人，周安清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某种震撼。她比他大五岁左右，那种风韵与母性的温柔，将这个冰冷的实验室都软化了。她是十年前来到周安清的研究所任职的，工作认真，待人和善，像个温柔的大姐姐。

而且，杨玉很丰满。

这个时代以瘦为美，女孩子都拼了命的减肥，要瘦出小鸟腿和天鹅臂。可杨玉不一样，她虽然丰满，但体态匀称，肤如凝脂，雪白莹润。

周安清喜欢丰满的女孩子。身为走在时代最前沿的科学家，他的审美一向不随波逐流。丰腴、饱满、圆润、健康……这是最吸引他的气质，也正因此，他专注于对人体体态的研究，发现了脂肪内存在的惊天秘密。

那么美好的东西，竟然是妖怪！发现这一点时，周安清几乎崩溃，却凭借着科学家的理智，冷静了下来。

在新闻发布会后，全世界都疯了。联合国反复和实验室确定真伪，一波又一波的专家学者在实验室来来去去……脂肪妖怪在沉寂千年后苏醒，让原本瘦的人变胖，胖的人变得更胖，引发了全球级别的恐慌——最受打击的当然是食品行业。第二天股票开盘，食品版块震荡，直接跌停板。

从前，你喝一杯奶茶，只会涨0.1斤，现在可能就会胖整整一公斤！

每天中午队排长龙的奶茶炸鸡店前门可罗雀。全球餐饮业遭遇了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寒冬，甚至超过了二战时期。

就在所有人以为这就是地狱的时候，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目前吉尼斯全球最胖记录保持者、美国人杰克在脂肪战争开始后的两小时内当街死亡，原因可能是他体内的脂肪妖怪没把握好尺度，直接让宿主炸了。

杰克死得十分壮观，好像一个巨大的鸡蛋在微波炉里爆了，蛋黄飞溅得到处都是。

然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些脂肪们重新凝聚到了一起，变成了一个人类的模样，混在四散奔逃的人类中间，消失在小巷中。

003

事态进一步发生了异变：脂肪妖怪居然可以化为人形？！

联合国对周安清实验室下了最高指令：尽快研究出能辨别人类和脂肪妖怪的办法！

很快，周安清给了回应：脂肪溶于绝大多数有机溶剂，在重要场合设置乙醇喷洒器，查看皮肤状况。有融肤现象的，就是脂肪妖怪伪装的人类。

从妖怪的神经纤维来看，脂肪妖怪大部分确实沉睡了千年以上，装作普通组织潜伏在人体内。但是，这个数据目前是很单薄的，谁也说不准是不是有一批妖怪提前苏醒了，混迹于人类社会。

这种妖怪能百分百模拟人类的模样，并且具有智慧和思维，一旦让它们混入人类社会，后果不堪设想！

周安清通宵工作，他知道，自己体内其实也潜伏着脂肪妖怪，汲取自己的热量与知识。但是他别无他法，只能不断地进行研究，让人类能打赢这一战。高强度的工作下，周安清也瘦了一圈。

杨玉作为跟踪记者，从事件开始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她更丰腴了，略施淡妆的眉目带着股仙气，安抚着周安清的精神。

终于，在数天的通宵后，周所长因为过度劳累昏倒在工作岗位上。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杨玉难过地哭了出来，长久的相伴，她真的把他当作弟弟一样，“小安，你要休息，好好休息了！”

周安清摇头。身为科学家，他并不是科学疯子，而更加希望用自己的研究造福世界。现在，人类和脂肪妖怪开战，这是一场暂时没有硝烟的战争，有的还只是体型的拉锯。

“就算你休息片刻又怎么样呢？”杨玉眼中含泪，抱着他的肩，“这种妖怪，它们也并不会杀害人类，只是让人变胖而已！听玉姐的话，好好休息几天，去过自己的日子，等修养好了，再回来工作也不迟啊！”

周安清还是摇头：“玉姐，我知道对很多人而言，变胖，不如死。我……”

他想强撑着站起来，却因为剧烈的头晕，又摔了下去。周围的人都涌了过来，将所长扶上病床。

周安清叹了口气，他也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需要休息了。

004

世界正从混乱中渐渐冷却下去。几乎人人体内都有一只脂肪妖怪，但在知道这种妖怪不会伤及人类性命，只是让人变胖时，人类也就稍稍安心了。

杨玉带着周安清到机场。周所长需要大约两周的假期，来放松紧绷的精神。现在大街小巷都能看到瘦身俱乐部的宣传——餐饮业的寒冬，塑造了健身和减肥美容业的暖春。据说，上个月高考填报志愿，美容瘦身相关的医疗美容行业填报率增长了600%。

马路上，胖子明显多了，每个人都圆滚滚的，神情麻木地走过他们的身边。

杨玉笑道：“你不是说，很多人胖不如死吗？”

周安清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玉道：“其实每个人都胖的时候，这个标准也模糊了。”

周安清准备回国看看，虽然家人都在美国，但是有同学请他回国参加同学会。他的高中是当地的精英高中，同学很多都成为了社会成功人士，在这场人妖大战中，这些人大多数看到的是商机。

他下了飞机，换上小火车，杨玉第一次看到南方的田野风光，一路都很兴奋，拿单反相机拍个不停。

“说起来，你有初恋吗？”她问，“我觉得你肯定有个很喜欢的高中女同学，而且她也参加了同学会，否则你绝不会千里迢迢来参加这场聚会。”

周安清红了脸。在学术上，这名三十岁的年轻人已有大成；可在恋爱方面，他还像个孩子。

“她叫什么名字？告诉玉姐。”

“……小英。”

“什么？”

“莫英英。”

这是他初恋的名字，尽管只是单方面的、单纯的爱恋。

——莫英英是个很甜美轻盈的名字，能让人想到秋日在风中翩飞的落英。

可莫英英本人不是，不管是脂肪妖怪作祟前还是作祟后，她都是个名副其实的——胖姑娘。

他们一起进了本地的高档酒店，牵头做东的同学现在已经是跨国巨商张老板了，挺着个硕大的啤酒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迎接他。

“哎呦！班长，衣锦归乡啊！”

“哪里。”他很谦虚。

“我操，这位大美女是班长夫人吧？”见到杨玉，张老板眼睛都亮了。她丰腴，可丰腴得让人惊艳。

杨玉苦笑着摆摆手，轻声说：“原来你是班长呀。”

周安清没说话，目光温柔看向了包厢角落里一个人坐着的女孩子。这一屋子那么多人，只有一个女同学，显得如此特别。那女孩很胖，眉目清秀，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很多年前一样。

胖的人不显老。他们多年未见，可她与学生时代无甚差别，除了更胖。

“英英。”他喊她。

莫英英仓惶抬起头，勉强笑了笑。从高中时候，她就一直是一个人，只有周安清会和她做朋友。

包间里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一堆人起哄：“班长，你还没结婚吧？胖英也没啊！”

胖英，高中时候同学给英英的外号。

“现在大家都是胖子了，就别笑话人家了。”张老板夹着烟，揽住了周安清的肩，“大家聚一聚，主要还是谈正事嘛。”

这张饭桌上，十之八九是商人或者高管，周安清平时和老同学关系不错，实验室的资金来源很多都依靠老同学们的资助。当然，回报也是很丰厚的，周安清过去研究的是体态学，最终目的是提高人类体质，可研究中产生的各种副产品都能申请专利，转卖给老同学，让他们一年多出几亿的收入。

“我们就来谈谈，怎么利用这次的脂肪妖怪赚钱。”张老板说，“班长，你现在是国际最前沿的研究所所长，这一杯羹，可不能少了老同学的啊。”

005

在老同学眼里，脂肪妖怪给人类社会带来的仿佛根本不是危机，而是商机。

老张抽着烟和他分析：“周班长，你不能总是刻板的象牙塔思路。你想，这种妖怪越来越多，是坏事吗？不是啊！这种妖怪会杀人吗？也不会啊！美国是死了一个，但那都属于特殊情况。现在是什么情况呢？你听我说，现在，可是我们开启一个新时代的契机啊！”

周安清摇头：“我不明白什么新时代契机，我只知道，脂肪妖怪苏醒后会让人们迅速胖起来，肥胖会影响心脑血管功能……”

“老思想！班长，我问你个很尖锐的问题。”张老板掸去了烟灰，“你实话告诉我，你在美国的实验室，从记者招待会之后，收到了多少投资？”

周安清噤声，他的眼神开始躲闪游离了。老张知道自己猜中了，哼了一声：“你傻呀，班长。全世界可能就你还死脑筋了，脂肪妖怪是妖怪还是病毒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妖怪能让人迅速胖起来，可又不会死。现在全球医疗压力那么大，谁有心情给你投资、专门发明公用的、不赚钱的除妖药？说白了，大家都在开设各自的研究中心，研究对应的减肥药啊！”

周安清打断了他的话：“减肥救不了地球人！”

“救不了就救不了呗，谁能救得了地球人啊？”张老板叹了口气，“你是最早开始研究这种妖怪的，手上资料也最多。我相信凭班长的能力，加上这桌上老同学的财力，绝对可以最先发明针对这种妖怪的商品减肥药，而且是跨时代的减肥药！”

张老板张开手掌：五个亿。

其他人也陆续出价，全都是以亿为单位。现在这种全球爆肥的状况，谁先发明特效减肥药并申请了专利，谁就是新时代的商魁。

周安清犹豫了。因为，实验室的资金，真的开始短缺了。

联合国似乎也并不在意什么时候能杀灭脂肪妖怪了，反正不会死人。

人们好像也不在乎怎么把妖怪赶出自己体内了，反正不会死人。

他转过头，看向莫英英。

莫英英大学毕业后，只做了个默默无闻的老师。她今天是被捎带的，张老板想说服他一起干事业，就把他喜欢的女同学也喊来了。

英英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哀求。这种哀求，瞬间让他想起了许多的往事。

高中时候，全班都比较瘦，在女生中，只有英英偏胖。她总是被人欺负，被男生喊“胖英”，被拍屁股的肥肉，被偷偷抽走椅子……

但班长周安清喜欢她。他喜欢丰满的女孩子，有人喜欢瘦子，就有人喜欢胖子，无非是喜欢吃甜还是吃辣而已。

他对莫英英，是一见钟情。高中时期，少男少女们的感情是很干净的——或许有的人开始看毛片了，可周安清依然只是想保护她，接近她。

每天给她带一个苹果，体育课替她买水，放学邀请她一起去地铁站，为她辅导作业……

但每次班长想关心莫英英时，都被对方认为是嘲讽。

“你就是想看我出丑！”她哭喊，“我就是那种容易胖的体质，怎么瘦都瘦不下来！没人会喜欢我的！我就是个一辈子的胖子！”

周班长是富家子弟，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一表人才，温文尔雅，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学校里每一个女孩子都喜欢他，周班长和肥妞英英，这个搭配是那么的现代魔幻主义，立刻就让女孩成为了所有人嘲笑的对象。

周安清说，他是真的喜欢英英，根据BMI指标，她根本不胖，她才是健康。可是这番话却换来了对方更大的怒火。

英英说，我知道你是天才，我不要听你这些大道理！你要是真的天才，你就让我瘦！瘦到没有一点赘肉啊！

006

这么多年了，周安清投身于生物研究，立志于改变世人的观点，倡导一个真正完美、健康的体型。在研究的过程中，他无心实现了无数医学成就。可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英英。

他想创造一个正常的时代，告诉人们，健康的体态才是最重要的。到那个时候，英英就不必承受其他人的嘲笑，也不会使用各种严重损伤肝肾的方法减肥……

可在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徒劳。

他没有能力去逆转全世界人类对体型的嗜好，但，他能否让心上人实现梦想？

在英英哀求的目光下，他答应了老同学。女人的目光已经将他当作了救世主，把自己救出肥胖苦海的救世主。

那天夜里，他和杨玉回了下榻的酒店。当晚，老同学们十亿美元的资金到位。杨玉为他拍照，通宵写稿子。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她问，“你的梦想，其实是……”

“我知道，但是，只有这样才能拿到研究资金，也才能研究出瘦身产品，对抗脂肪妖怪……我忘不掉英英的眼神。”他抱着头，“玉姐，我真的喜欢她，就是一见钟情那种喜欢……我忘不掉她。”

如果只有这样能让她开心，那么，他选择放弃自己的梦想。

他们回到美国，一起回去的，还有张老板。这是个机密而重大的研究项目，谁能最先发明出针对脂肪妖怪的瘦身药，谁就是新时代的商业之王。

“脂肪妖怪之所以叫妖怪，因为我觉得，没有其他词可以形容它。”会议室里，周安清开始播放PPT，“它们有智慧，有思考能力，有变形能力，我甚至怀疑‘不杀死人类’是不是它们通过深思熟虑达成的默契。人类就是这样，当一样东西太过强大、却又不会杀害他们时，就会对它采取怀柔策略，并且试图从中获利。”

目前已知的事情是，脂肪妖怪存在于几乎所有人类体内。

有大约3%的人类没有被寄生，这些人类很好分辨，就是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人。

宿主死后，脂肪妖怪十分脆弱。这时候，有些道行高深的脂肪妖怪就可以开始化为人形，混迹于人类社会之中。道行低的，会在氧化后硬化、死亡。

“他们能在人类社会中做到什么程度，我们完全没有数据。”他说：“我甚至怀疑它能读取宿主的知识，完全模拟社会人的行动。”

“抓一个实验标本来？”张老板问。

“嗯，它很好分辨。脂肪溶于有机溶剂，被有机溶剂沾到，它的外貌就会发生溶解样变化。”

张老板冷笑，吩咐了手下几句：“还要什么？”

“还要一个未寄生者的标本，就是那些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人。他们体内可能有抗体，让脂肪妖怪不敢寄生。”

“这也方便。三天，等我三天。”

三天后，张老板那些黑白两道通吃的手下真的找到了一个怎么吃都吃不胖的人，是个日本的大胃王女王，人精瘦，却能吃下正常人六十倍的食物还不胖。

可是，化为人形的脂肪妖怪怎么都找不到。

研究在艰难地进行着。因为缺乏数据，周安清的工作强度极高，每天的眼眶都是青紫的。他为了心爱的女孩子，开始了违背梦想的研究，如果半途放弃……

他不敢想象。

可是，在半个月疯狂的工作后，他再度过劳昏倒。醒来时，自己在医院里，旁边有个人握着他的手，嘤嘤哭泣。

“玉姐……”

他虚弱地笑了笑。杨玉泣不成声，雨落梨花。

“别再这样了……”她啜泣，“为什么要这样……”

“这么多年合作，你知道的，实验数据缺失，就只能用巨大的演算来弥补……玉姐……你不要劝我……”

“行了！”一直柔声的杨玉第一次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小安，别这样了，实话告诉你吧，玉姐就是妖怪啊！”

刹那间，屋内陷入了死寂，研究所来探病的人们目瞪口呆，都呆呆地看着这个多年以来一直美艳温柔的女记者。

007

杨玉，是一只修行数千年的脂肪妖怪了。她练成人形的时候，是在唐代。

脂肪妖怪的行动会被氧气影响，氧含量高，它们就会沉眠。但也有例外，比如某些道行特别高的妖怪，就可以不受影响，化为人形，游历人间。

唐代时，她不叫杨玉，她叫杨玉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说的就是她。

杨玉坐在床边，含泪诉说。她倾城之貌，在现代，算胖，在唐代，就是倾国。

有一个男人疯狂地爱着她，可心爱的贵妃却是妖物，她不能饮酒，酒精会溶解她玉脂凝结成的口唇，曾经有后妃因为嫉妒，偷偷将她的甜汤换成了酒……

贵妃为妖，这是宫闱的丑闻，只能对外称：贵妃醉酒。帝王不肯放手，最终，君臣之间的冲突，让王朝走向了覆灭……

她是不会死的。在马嵬坡的野葬岗中苏醒，今夕不知何夕，杨玉环卸下宫装，换上了西装，得到了一个新的身份。杨贵妃依然美貌，但在这个以瘦为美的时代，她已经不会成为谁的贵妃了，只是女记者杨玉。

在长久的静默之后，周安清沙哑地问：“脂肪妖怪们的目的，是什么？是颠覆这个世界吗？”

“不是的！”杨玉说，“脂肪妖怪……也想和其他人类一样活下去！我们也只是想用自己的身体去体验这个世界啊！”

她，是始祖级的妖后，能够在极端的环境中继续活动，修为已可以不依附宿主、在人间活动。

妖族中的始祖们派她入世，蛊惑人类的皇者，逐渐创立一个适合脂肪妖怪存活的世界……她几乎就要成功了，唐代，可谓是脂肪妖怪的天国。但随着“杨玉环”的死亡，人们也开始反抗脂肪。

人类减肥了，脂肪妖怪就吸收不到修行所需的养分。为了挣扎在温饱线的同族，杨玉再度苏醒入世。

“我愿意成为小安的研究材料。”她说，“只要你……不要再这样伤自己的身体。”

杨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个年轻人的。是他对丰满体态的那种喜爱？是他对脂肪的那种宽容？还是他干净清澈的眼眸，一直都像个孩子……

她陪伴着他，为他做采访、写稿子、做公关，维护他的一切，嘴上说着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但冷却多年的爱火，其实早已重新燃起。

“我……”他的震撼难以言喻。这样一个朝夕陪在自己身边的、近乎于完美的女性，居然是脂肪妖怪吗？

她像姐姐或母亲一样爱护着自己，如今，却要自己把她当作试验品？

一时之间，满心矛盾，天人交战。

“班长，玉姐也是好心，你就收了她的好心吧。”一旁，张老板劝道，“为科学献身嘛。”

“是啊是啊。”旁人纷纷应和。

杨玉环，早已不是第一次为爱牺牲了。

三天后，实验室的银白色墙壁泛着冰冷的光泽，也倒映出杨玉美艳的脸庞。她一丝不挂，被置身于一个无菌盒中，有机溶剂缓缓灌入，开始溶解妖怪的部分肢体。周安清强迫自己沉浸于另一个世界之中，进行着精密的操作，注视着屏幕上每一个数字的变化。

在实验的进行过程中，他也开始有了一个对抗脂肪妖怪的初步构思。这个构思如果落地变现，将彻彻底底地改变世界。

效率极高的实验在一个月后结束。这时，世上的人们已经越来越胖，外面几乎见不到体型正常的人。这个世界好像被扔进了一个凸面镜里。而且，化为人形的脂肪妖怪居然开始能公开活动——有家媒体公司联系上了这些妖怪，为他们包装了一个节目，让妖怪变成各种社会名人进行脱口秀，收视率稳占第一。

这些脂肪妖怪能变成任何明星的样子，然后把它们的外形扭曲，变胖，最后变成竹竿似的。或者突然恢复原形，变成一摊黄色的冻冻，在地上弹来弹去……

说实话，有点可爱。

玩具厂家们开始出产圆滚滚的脂肪妖怪抱枕，从日本开始，脂肪妖怪亚文化圈飞速发展，在秋叶原开发出了脂肪妖怪一条街，专门为化为人形的脂肪妖怪提供住所，甚至给予经营个体商店的权力……

这条街现在人满为患，挤都挤不进去。

人类就这样开始了一个和妖怪共存的时代。好似无人记得，几个月前，有一位天才科学家还在记者招待会上对全世界宣布，人类和脂肪妖怪正在开战。

人们都开始习惯胖的存在。因为没有人不胖了，如今成年女性的平均体重都达到了九十公斤以上，服装店小尺寸的美丽夏装无人问津，各大服装厂紧急开始制造大批大批XXL尺寸的服装……

也就在这时，“脂流衣”研发完成。

008

脂流衣，看似好像一件透明雨衣，可以包裹住全身。但是这种“衣服”是高度浓缩固化的仿生有机溶剂，可以渗透皮下，直打脂肪层，利用脂肪溶解于有机溶剂的特性，将脂肪妖怪融化，通过排泄口排出体外。

人类和脂肪妖怪的战斗，这才刚刚开始！

张老板联合其他同学，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全球直播，宣布了这个消息，并且现场请一位已经发福的好莱坞女星穿上脂流衣。

女人穿上了脂流衣，躺在床上睡着了。这是一场漫长的直播，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

五个小时后，她醒来了，脱下了透明的脂流衣。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女人身上大片大片的肥肉开始向下滑走、移动。她开始呕吐，腹泻，而排泄出来的，全都是鹅黄色的脂肪妖怪！

全世界人类都看到，胖得像个球似的女人仿佛气球泄了气，一边呕吐腹泻，一边明显瘦了下来！

“目前，脂流衣还在实验阶段。”背景里，女星体内排出的脂肪妖怪还在无助地颤抖。镜头前，张老板侃侃而谈：“我们会随时更新实验数据，同时提供民间自愿试用，试用者只要签署条款……”

当他在说的时候，公司的客服部电话早已被打爆了。

而这个世上，第一个披上脂流衣的女人，其实不是那名好莱坞女星，而是莫英英。第一件脂流衣生产出来时，周安清就连夜坐飞机回国，将它送到了莫英英家。

他的心上人激动得满脸飞红，带着那件透明轻薄的衣服进了浴室。脂流衣的原料里有安眠成分，一件脂流衣可以使用四小时。使用者穿着它过夜安眠，体内的脂肪妖怪也会被这安眠成分催眠，失去抵抗能力，被融化成一滩油水，从肛门中排出。

脂流衣使用一次，大约可以瘦十五斤。

研究表明，其实一次可以最多瘦二十五斤，但张老板说，当然要做成各种规格的，有一晚上瘦五斤的，也有十斤的、十五斤的，这样可以卖各种不同规格的价钱。

而且，一次性让人瘦到位了，就没有可持续发展的商机了呀。

当然了，周所长带给心上人的脂流衣是一次可以瘦二十五斤的定制品。他在莫英英家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周安清听见浴室门被打开——从里面出来的人，她瘦了。

莫英英抱住了他，喜极而泣。

这么多年，笼罩在女人头顶的“胖”字，烟消云散，他们冲过了心里的芥蒂，紧紧相拥在一起。

别去管什么健康体态了，他想。

别去管什么人妖战争了……

他爱的女孩子，笑得那么幸福，依偎在他的怀中，这一切，难道还不够吗？

包括莫英英，二十名不同年龄、不同肤色的女性参与了第一批实验。她们每个人会得到五件脂流衣，第一阶段，先使用五天。五天后，实验者们都惊叹于脂流衣的效果。

第一阶段的结果被公布于世，张老板的联合企业与周安清的实验室瞬间成为了世界的焦点。

“我们的钱足够买下全世界了！”庆功宴上，他们高举酒杯，每个人脸上都弥漫着狂喜的笑容。

除了角落的杨玉。

自从脂流衣这妖怪天敌被发明了出来，她的面容上就永远弥漫着哀愁。她是最大的输家，背叛了自己的妖族，她爱的男人，爱的也不是她。

不过，这世上没人还在意什么脂肪妖怪的存在了。

“脂流衣解放了全人类。”有作家为此写了一本书，“我们终于可以放肆地吃喝玩乐，完全不用担心脂肪导致的疾病和肥胖。一件脂流衣，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而且，脂肪妖怪虽然继续附身在我们体内，却成为了一种平衡体型的存在。……数千年过去了，人类终于成为了自己身材的主人！模特和女人们不必再挨饿！胖孩子们也不必再被欺凌！”

杨玉也被选为人妖和平大使，开展脂肪妖怪们的思想工作，告诉她的同类，其实人类并不想把它们赶尽杀绝，而是达到一种鱼水交融的共存。身为拥有千年道行、还颠覆了一代李唐皇朝的始祖级妖后，杨贵妃的影响力非常巨大。

这一年，人类的平均体重从50公斤上升到120公斤，最后因为脂流衣，在一个月内下降到了45公斤，比A股股市还要刺激。

但是，无论如何，我们的主角名利双收，事业得意，同时收获了爱情……

——是吗？

009

“英英！”

早上，周安清来到了莫英英家门前。今天他们约好，要一起坐私人飞机到加勒比海的小岛上看日落。

这座小岛，周安清买了下来，用莫英英的名字来命名。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从里面出来的是一个明显过于清瘦的女人，她的大腿瘦得和胳膊一样。

“英英？！”

周安清吓了一跳，连忙抱住她。因为过瘦，莫英英的腰好像一用力就会断似的。

“没事。”她摇头：“我就用最后一次。”

“你已经太瘦了。上一次不是已经保证过不再用了吗？”

“……可是我闺蜜她们比我更瘦。”莫英英皱起了眉头，“小安，你去马路上看看，在现在，我这种根本不能算瘦了啊。”

现在的商场里，所有的女装几乎都是S码。体重在40公斤以下的女孩到处都是，无论吃多少美食，只要睡前披上一件脂流衣，就根本不担心发胖。

几年前，五十公斤以上的女孩会被笑话；现在的标准，四十公斤以上，就算是笨拙了。

“我现在40公斤，又被她们嘲笑了，叫我胖英。”说着说着，她的眼眶都红了，“小安，我不想再和以前一样了！”

“你不胖，你很美啊！”周安清温柔地揽住她的肩，“不行，今天我会把你家里所有的脂流衣收走。一周后就是我们的订婚仪式了，你一定要健健康康的，才能穿上漂亮的晚礼服。”

英英安静地点头。她黑白分明的秀气眼眸有几分像杨玉，含着一种邻家少女的气息。

而妖怪杨玉已经隐居了，不知所踪。或许，她会再次选择沉睡，等待下一位心爱的人。

他们在加勒比小岛上看夕光大海，美景摄人心魄，佳人在怀，仿佛与尘世所有的烦恼无缘。

然而，当周安清一觉醒来后，发现身边的英英不见了。和她一起不见的，还有行李、护照。

管家说，英英趁他熟睡时走了，去了本岛的机场，说是家里有什么急事。

他感到了不安。英英的电话打不通，处于关机状态。周安清只能飞回国，去莫家问。莫家的保姆说，英英和他前后脚回来，已经走了，还把柜子里所有的脂流衣都带走了。

周安清疯狂地打她的电话，都是关机。再问她所有的朋友，没人知道她在哪儿。

只有英英的朋友圈里留下了她的一条消息：对不起，小安，但是我一定要瘦。

在接下来的每一天，莫英英都会在朋友圈发一张比基尼照，证明自己的减“肥”成果。照片上的她如同一只活骷髅，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你在哪！”周安清留言问，“英英！求求你了，快住手吧！”

可是没有用。这样过了三天，在莫英英的自拍照上，她的皮肤已几近透明，可以隐约看到腹腔内的内脏。

“无论是谁！求求你们！帮我找到她！”

周安清在媒体上求助，他的未婚妻疯了，一定要在她做傻事前找到他。最终，有人提供消息，根据她拍摄的镜子的反光等等线索，可以推理出莫英英应该在某地的胶囊小旅馆。

“谢谢你！”周安清回复那名网友，“请留下你的账户，我一定会把酬劳打过去的！”

但是，对方的回复出乎他的意料。

“小安，是我啊。”她说，“玉姐陪你一起去找她。”

居然是隐居多时的杨玉。

来不及寒暄了。他们几乎同时来到那个地址，果然是一家胶囊小旅馆，全自助，无管理，怪不得警察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周安清用力将门撞开，就看到里面的床上躺着莫英英！

她已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了。昏暗的灯光下，英英还穿着一件脂流衣。

听见撞门声，她虚弱地睁开眼睛，露出了一个粲然的微笑。

“小安……”女人的声音气若游丝，“我终于……终于……”

一边说着，她一边去脱下脂流衣。

“不！不！”周安清大喊，向她冲去，想阻止她。

但是，来不及了。

脂流衣从英英的身上滑落，带走最后一层脂肪——失去了保护的皮肤如同枯叶碎裂，内脏从腹腔里涌出，滚落在地……

英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终于，比谁都要瘦了。

010

“……救救她……”

周安清绝望地向身边的妖怪求助，可是，杨玉也只能无奈地垂泪。

“玉姐……救救她……”

杨玉缓缓摇了摇头。地上的英英，已经没有了呼吸。因为血液中的脂肪都消失了，所以血干得很快，和内脏一起在地上成为了一幅暗红的斑驳。

男人跪在爱人的尸体旁，神情陷入了久久的呆滞。过了很久，他呢喃道：“我害死了她……”

“小安，不是你的错……”

“是我害死了她……不……”他抬起头，原本清澈的眼神，已经毫无感情，“——是这个世界，害死了她……”

有一天，人们忽然发现脂流衣失效了。

很快，国际妖物研究室出了通告：经调查，是脂肪妖怪对脂流衣的成分有了抗药性，研究室会尽快研究新的配方。

没有人知道新的脂流衣什么时候研究好。虽然这期间也有很多厂家在试图山寨，却也没有任何效果。而脂肪妖怪们也失去了天敌，再度开始肆虐人体。马路上，原本一个个竹竿似的人，重新胖了起来。

“没想到，你会因为英英的死，和我们站在一起。”

国际妖物研究室的楼顶，两个人并肩而立。望着下班时间离开的胖胖研究员们，杨玉不禁感慨世事无常。

“问世间情为何物……”

幽幽喟叹时，她仿佛又是那传说中的贵妃，在唐王宫中伤春悲秋。

——在莫英英死后，周安清修改了脂流衣的配方。这一次，他利用杨玉的妖怪基因，为脂流衣加入了妖怪抗体。

这一批脂流衣，会覆盖全世界，现在，几近80%的人类都在使用国际妖物研究室出产的脂流衣。谁也料不到，一直站在战妖前线的科学家，因为爱人的死亡，临阵倒戈，成为了脂肪的间谍，人类的叛徒。

使用加入了抗体的脂流衣后，他们体内的脂肪妖怪，从此就会对脂流衣的溶脂成分产生抗性。

也就是说，现在的这一批脂肪妖怪，不惧怕任何的有机溶剂，没有什么能让它们溶解，从此，它们的宿主永远都瘦不下来了。

“我要让这世上的人，都变成胖子。”周安清望着血色残阳，语气森冷，“——活活胖死。”

尾声

2076年，人类的平均寿命降低到了45岁。大部分人，在这个年纪前就会因为过度肥胖，死于心脑血管疾病。他们体内的脂肪妖怪会化为人形，重新代替宿主进入人类社会。

人们很快发现，其实脂肪妖怪很不错哎！它们化成的人，聪明、有礼、冷静，而且，都很美貌。

简直太完美了。

联合国有人提出了《关于脂肪妖怪妖权保护法案》，在欧盟得到了全票通过。

法案中包括一条：禁止检测他人是人还是妖怪。

这是侵犯他人隐私的。

没有专家说得清，现在地球上人类和脂肪妖怪的比例是多少了。相关的法律法规不断出台，一开始，还有所谓的《人妖生殖隔离》文书，现在，经过了几场运动，人和妖之间争取到了通婚。

很快，脂肪妖怪也可以办户口了，也可以参加高考了。因为现在的规定是，它们只能继承原宿主的身份，可是，这对妖怪很不公平啊，它们还没有好好享受过属于自己的妖生，怎么能用一个人类的身份，把它们的灵魂束缚住呢！

距离2026年还有十年，我从十年后传回这个故事。你们体内的妖怪，今天吃得饱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