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城女儿

岁月的流水洗去亘古的荒凉，钢城披上绿色戎装，一匹大山尾随一匹大山，浑厚雄伟而屹立，簇拥着滚动着，凝固成大海似的层层波浪。不知是造物主的疏忽还是对对乌蒙山诚心遗忘，大山本该具有的苍郁浓荫、鸟飞兽走以及春华秋实统统被剥夺而去，只残留白飒飒的裸石、尖啸的山峰、迷蒙的雾霭以及寒冷的四季和绵绵细雨。似乎，贫穷和荒凉是乌蒙山亿万年甩不掉的影子。

经过14年来建设大军从鞍钢、贵阳、武汉、上海、BJ，四面八方响应三线的号召而来，浩浩荡荡开进乌蒙大山，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用壮志豪情、用青春热血，建设了一座属于八十年代的现代化钢铁之城。

尽管高炉的金色瀑布辉耀乌蒙大山的夜空，染红山坳峰林，但厂区内外依然难改苍凉灰暗的旧模样，不见大山的绿荫，不听悦耳的鸟鸣，不闻四季的花香。举目远眺，大山像脱毛的骆驼，任凭风吹雨打冰封雪浸，依然保持亘古的苍凉与冷漠。水钢的环境，人们调侃着说：晴天扬灰路，雨天水泥路。漫天飞舞的矿尘，随地的稀泥汤汤，就是我们水钢人的世界。

79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1979年的春天，水钢成立了环境绿化科，将环境绿化提到议事日程。调研小组走遍了放马坝的寸寸土地，核计优劣，经过分析，看中了笔架山南坡这片不太陡峭的土地，建立了绿化苗圃，在这里栽种杨树、法桐，栽下对八十年代水钢的深情希望。

办公大楼平添春的风景，几棵高大的柳杉、柏树，成片成活，拂动一片绿意盎然。

水钢立下这个时代的环保目标：春有花、夏有荫、秋有果、冬有绿。

大自然留给乌蒙山的荒凉慢慢远去，白飒飒的裸石、尖啸的山峰抖动着青松的鬃毛，烧结厂背后被人戏称为“三大拐”的一片石头荒山漫漫绵延绿色的波浪和潇潇林涛，命为“青年林”；高炉、动力山、焦化山绵延的大山，一片命为“钢花林”；中学背后为“学生林”，招待所周围300亩盘古开天地时留下的荒凉换成青翠欲滴的“政企合作林”；坦克山上有“三八林”“机关林”，无不勃发活力，生长出乌蒙深处的一片风景，创造出亘古未有的人文景观。

梁淑忠骨子里的熊熊烈火也参加到烧结厂绿色新天地项目义工团队，配合周顺高完成绿化建设路线图规划，穿梭在山石林立之间。

全然不知此时生产完的徐志碧正在痛苦中挣扎，阴郁寒冷漏雨的小屋，不善言谈生活方式土气的婆婆，物资匮乏叠加挑食奶水不足混杂着堵塞导致的乳腺炎，对这个新婚新育的妈妈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折磨。

徐志碧的心里嘴里都是满满的埋怨和咒骂，她还给自己一套歪理：“老子不搞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老子就是这样的刀子嘴。”，顶着刀子嘴的名誉，徐志碧无时无刻不在埋怨与咒骂，她毫不隐藏地对梁胡氏说：“你就是一个扫把星，你上克爹妈，中克老公，下克儿子。所以你是孤儿，你嫁无数个老公都会死，你生好多娃娃都活不下来。你看我家老爹老妈就是好人，我家儿孙满堂，你家只剩梁淑忠一个独苗，你还在克他，你看他干瘦成那个样子，说不一定那天就会死。”

梁胡氏抱着已经营养不良的婴儿梁冬梅躲到角落伤心，当初像水晶一般的果冻女孩儿，变得黑、瘦、大脑门、大眼睛，整天哭哭啼啼不吃奶也没有奶吃。

梁淑忠回来以后，不顾疲惫照顾徐志碧，徐志碧一身戾气撕扯梁淑忠，骂他、埋怨他：“你有哪样出息嘛？你个畜生、你个杂种，你个没爹的人，你从早到晚都在上班，哪个给你升官们？哪个给你加工资们？你还去种树？你是农民么？你懂么？”

那个年代谁知道这叫做产后抑郁症呀，只觉得是没有文化没有营养导致的，梁胡氏、梁淑忠默默地照顾她关心她。梁胡氏担心对梁冬梅的成长发育不利，私底下与梁淑忠商量是否可以把娃娃带回郎岱，这样徐志碧也可以好好休息，梁淑忠好好上班。梁淑忠是孝子，虽说舍不得妈妈和女儿，但也听从母亲的安排。

把这个安排与徐志碧协商，徐志碧破口大骂：“妈批，老子就晓得嘛？你们家重男轻女，嫌弃老子生个姑娘？们你和老子离婚嘛，老子不拖累你们家，你妈批，就晓得当孝子，你关心过我么？老子顶起个大肚子去卸车不苦么？现在老子生个姑娘，又是回家又是这样又是那样，就你家鬼事多。”

徐志碧对梁胡氏带梁冬梅回去的安排没有多阻拦，只是止不住的咒骂。

梁胡氏带走梁冬梅回到郎岱，用背带背着梁冬梅慢慢收拾好木楼小屋，满满安排好奶奶与孙女的贫困日子。梁淑忠带来的奶粉、白糖比较有限，梁胡氏找来舂酥麻的石碓，到水井边洗了一遍又一遍，把泡好的红米加上红糖在石碓里打磨成米糊，在石头火灶上搅拌成熟，一口口喂梁冬梅。

夜里，木楼小屋有老鼠跑来跑去很猖獗，梁胡氏给襁褓中的梁冬梅讲故事，讲那一段和梁国先在贵阳国共两党各自服务，各自当私厨和护士的故事，讲格子大衣灰旗袍白皮鞋的故事，讲杨森将军来客都要吃梁国先做的大酱回锅肉、贵阳酱油冰糖做的东坡肉，讲观音菩萨有一个版本也是孤儿涅槃的故事。

严重的营养不良，梁冬梅整夜哭泣，梁胡氏把**塞进梁冬梅嘴里，梁冬梅瞬间安静下来，听着这些古老的故事。

出了月子的徐志碧，一边想工作挣钱，一边又自怨自怜，如果是嫁给了陈德厚，那会怎样的幸福美满，眼泪从来没有在眼眶干涸过。她想念陈德厚白皙的牙齿、俊朗的笑容、温柔好听的语音、耐心的陪伴。

这天梁淑忠下班回来，看不到徐志碧，自己也饿了，就做好晚饭，炒了土豆丝和肉末豆腐，煮了白菜苔，煮好米饭，出门去找徐志碧，沿着自己的油毛毡小屋顺时针一圈圈扩大搜索范围，最后在烧结的绿化带“青年林”的山头找到徐志碧，徐志碧哭得红彤彤的眼睛，已经没有力气撕扯，她仇恨地瞪着梁淑忠。

梁淑忠二话不说，一把把媳妇背在身上，回到家中，徐志碧带着各种嫌弃和梁淑忠回到家里，她的仇恨还是突突往上窜，看到梁淑忠做的菜，太油了，一把把饭桌就给掀翻了。

梁淑忠从小随着奶奶的书卷气和梁胡氏的好脾气，他没有发火，重新做了面条，徐志碧冲过来又掀翻饭桌。

梁淑忠坐在门口抽闷烟，徐志碧气了一天累了，回到床上睡着了，梁淑忠收拾好残局，做了一碗糊海椒大酱面补充了被胃酸填满的胃里，平衡了ph值与自己的内心。

菜市场已经没有人，梁淑忠去到梁爷爷的院子里借了两颗小白菜，加了点米，给徐志碧熬了一锅小白菜粥，如白玉绿翠一般诱人，徐志碧醒来一边咒骂一边吃完这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