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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初识

若干年前的六月,我与白姑娘第一次见面。那时办公室外的土地上全是绿草,一树的红花开的正盛,空气里是附近商场中散发出来巨大而模糊的声响,以及甜蜜的让人漂浮起来的少年男女的青春味道。

办公室里却是分外冷清。此间办公室才是从那熙攘的商场写字楼里搬出来的,部门刚成立,我与几个老同事在描绘起草着这不明就里的未来。谁也不知道未来怎样,谁都憧憬着它。

一天中午,我与一个同事吃完午饭,正要午休,六月底的困意疲乏已全然弥漫到身体骨缝里,眼皮重重的盖在双瞳之上,让想来掀那眼皮的跳脱小人儿无处下手,然后敲门声响起,我与同事悚然一惊,将纱幔一般的梦境与睡意撕开一条裂缝。如锯刀一般刺啦刺啦的声音割离着梦与实。

我努力挣扎着从梦与实之间寻找一条出路,然后懒洋洋的怂恿同事去开门,同事姓吴,我说:“小吴,去开门。”

他怏怏的站起来,不敢反驳我,毕竟我是他的领导。

开门进来一个瘦弱女孩,诺诺的说:“我是来应聘的”。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女孩不仅瘦弱,还矮小,梳着长发辫子,到腰了,带个厚重的眼镜,眼睛躲在镜片后边,或许因为紧张,闪闪躲躲的不知关注点在哪儿。眉目倒是端正,不过得细看,粗看之下,并无特别之处。我说:“请坐,”但并没有座位。

吴去推了把转椅过来,她就坐上去,一动不动。我问简历。她双手托着一份简历给我,我礼节性的站起来将简历接过,大略看了一下,也没往心里去。

前两日人力已经通知我,有新同事要来面试,但并没告诉我是在如此慵懒的中午,虽然心有不满,出于厚道,我还是不得不履行我的义务。

我将简历放在一边,这个工作的内容和职能我心里明白,并不需要高深知识以及复杂技巧,只要态度认真,是人都可以胜任。

也正因如此,工资极低,只相当于此地平均水平的中下。能有人来应聘,要么是劳动力过剩,要么是学历低下。

姑娘低头,眼神飘忽,忽然向我投来一缕目光,也是犹疑,我心里好笑,按照常规手续,问:“姓名?”

她说:“白晶晶。”

我一怔,想起《大话西游》里那个白面女骷髅来。不知道这名字起得是太随意了还是太刻意了。

问:“年龄。”

“26。”

“毕业学校?”

她说了一个学校,省内还挺有名。

我简单说了工作内容,问能不能胜任。

她有些不确定的说:可以一试。

然后我又问了些常规性,实际上用处不多,但还不得不问的问题,好像元首间的会晤,问候握手拥抱以外,又加了个脱鞋示意的步骤。

比方说兴趣爱好,性格秉性,特长优点一类。对于兴趣爱好她回答并没有,以后的实践过程中证明她没撒谎,诚实在此时显得珍贵而有趣。性格秉性她说外向,然而那时我并不觉得。反而在她的眼镜片里看出几分高冷。至于特长,每个应试者在面试之前估计都已经想好了诸多现在不便展示以后也绝不会露馅的好主意,因此我并没在意。

我在意的倒是她说话的语气和语调,很特别,高而细,却不显得很尖锐突兀,调子总和我想象中不同,以为她要断句的时候总会托着尾音将后续的话讲出来,以为她要接着说下去的时候,又戛然而止,也不是没有逻辑,可能只是有些奇怪好玩。

然后我问,如果你我双方都达成一致的话什么时候可以入职。

她说随时。

我不得不联想她之前在干嘛?

她的解释是大学毕业之后的这一年在家,并没事做。然后我就有些后悔了。

什么样的人会在毕业之后不急着找工作,而是在家浪费一年的时光呢?

我将简历放到桌子上,犹疑着想问原因,只是不知哪里出了错误,鬼使神差的,最终竞没有问出口。

无话可说之后我让她先走,互相考虑一下。

她仿佛轻松了片刻,起身说那我先走了。

那天她穿了件白色背心儿,下身是一条淡蓝色的过膝短裙。背心儿上胸前有个卡通人物的形象,日月不长,但我却不记得是什么了,这是我对她不知对错的第一印象。

如果彼时我并未被鬼神一类的东西附体,问出了她为何在家长卧一年的原因,也许便不会出现此刻让人痛苦失落的问题。

人生无常,也许真就如此。

白姑娘走以后,我问吴的意见,吴显然没有讨论此类话题的兴趣,或者觉得他的评论对我产生不了多大影响,所以只是不死不活的答了句还行。

优点和缺点一样,都不明显,但这份工作貌似也不要求更多。于是人力姓丁的同事过来问我意见的时候,我的回答和吴一致。

丁似乎对还行这样的评价有谜一般的确信,所以当白姑娘真的来上班的时候我还有些茫然。奇妙的是,她来了一天以后我才知道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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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我出差回来的那个早晨,我进办公室,见她正在跟吴问着什么东西。

一个陌生身影突然出现在办公室,我多少有些诧异。

她见我进来叫了声经理,茫然答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补问了一句什么时候来的。

回答昨天中午拿到体检报告之后。

窘迫的是当时我连她的姓名都已经忘掉了,只是模糊记得她跟某个电影里的某个人有联系,坐到椅子里许久才灵光乍现,他就是白姑娘。

我说,白姑娘,你多跟吴学习学习,很简单。她哦了一声,我想她没准想说一些表决心的话,例如我会努力学习尽快适应。但没有,我为自己这愚蠢的想法到有些自责起来。

我们做的是与融资相似的工作,听上去人五人六,有模有样,其实不过是为一些金融机构擦屁股,把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揽过来,挣个辛苦钱。

新来的人做的工作无非是打印复印,填填表格,修饰修饰资料。而我做的工作相当于监工,偶尔处理一些疑难问题,沟通协调一下与银行客户的关系。

公司的办公地点原来在现址附近的商场写字楼里,后来为了节约成本,就租了两套民房,权当办公室用,民房里原来也是别的公司在做,大概是经营不善,倒闭了,我们搬进去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我是个随意惯了的人,对于装潢啊设计啊什么的也不太讲究,于是让人草草布置一下,加了几张办公桌椅,就开业大吉了。

公司有集团背景,此处虽然名义上叫做公司,事实上只是一个办事处,只有一个部门在运作。因为场面不够宏大,新近员工对于集团背景又不是很了解,因此常有人员流失的情况。痛定思痛之后,我一般在好吃好喝的招待之外,会投一些糖衣炮弹给这些人。几番实验,已初见成效。

在此之前,办公室除了我和吴以外,还有两个姑娘,这俩人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相映成趣,因为不知谁醉酒以后想起鹿鼎记里胖瘦头陀的设定,所以给这俩姑娘起了相同的绰号,不过高胖的真的就叫胖头陀,矮瘦的真的就叫瘦头陀,而不是像小说里写的因为吃了爆胎易经丸,导致绰号与体征相反。两位姑娘天生丽质,实难自弃。虽然形体上诸多矛盾,但并不影响二人感情,自然,这极有可能是我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毕竟女人之间,哪有真情。如果这不是个笑话,那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对于新来的同事,胖瘦二人没有显出特别的热情,又没缺少必要的礼貌。至于白姑娘,回应的也不谄媚,表现的也不积极。只是向吴讨教的同时,偶尔和胖瘦两位姑娘搭几句闲话。闲话的内容无非一些八卦新闻,比如哪个明星和哪个明星之间有不可描述之关系,哪家粉丝和哪家粉丝互掐用了哪些手段,又比如谁谁又上头条,谁谁又没上头条一类。

因为办公室格局如此,大家都在客厅里,所以一众的表演都尽收眼底。我不做评论,只负责煽风点火,谁万一占了上风,我就站在谁的山头上拉胜出者一把。所谓的落井下石。

下午的时候,我把白姑娘叫到一间闲置的卧室里,既然是闲置,自然是没床的,连桌椅板凳都欠缺,所以我们是站着说话的。

我问,怎么样?对工作内容熟悉了吧?

她回答说差不多。慵懒而不失警惕,一个个都是戏精。

我说,那就好,工作比较简单,就是重复性高点,需要耐心,希望你能坚持。

她说没问题。

我发觉我的语气似乎有些严肃,于是想说个笑话缓解一下,看了看四周,又搜肠刮肚半天,竟没有一个合时宜的,只好放弃,改用惯用的话术,不要紧张,只是简单了解一下你的想法,看看公司以后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我比较相信第一直觉,你刚来公司,你觉得公司怎么样?

白姑娘先委婉的笑了一下,说不紧张。语调略有些无赖的意思,不知是先天如此还是故意为之。这让我略有些不快,此刻还要实话实说,说明这姑娘不是天真就是迂腐。我哈哈一笑掩饰掉一瞬而去的尴尬。

公司挺好的吧,我觉得,她接着说,氛围挺好的,人也挺好。

此刻我板了下脸,但她多半是没有发现。依然自说自话自圆其谎。有时候会停下来组织一下语言,她的停下来是真的停下来,是某个阶段,寂静无声的停那么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不像一般人在停顿思考期间会拉一些最后字的韵母音尾的长腔。

我听了前几句,无意再听后边的言辞,于是朝窗外看了看,窗外是对面楼的窗子,离得不远,玻璃反光,看不进窗子里边的内容,有个中年男人,光着膀子正在楼顶搭烧烤的炉子,一个小孩子帮忙提着疑似木炭的袋子,此时已逼近下午四点,估计晚上要有什么活动。向下看并不能看到地面,只能看到对面四楼还是五楼有个led的广告牌,反复播放着美甲的广告。夏日的午后就像节后的广场,悠闲而憔悴。因为人都散去,毫无内容。

她或许也觉得自己所说的太空洞匮乏,便自动的停下来,我以为她在酝酿着什么,没有接茬,两人陷入沉默一会儿,忽然都笑了。

我将我的糖衣炮弹重新包装了一下,说,咱们公司的实力,估计你也在网上查过或者道听途说了些,没错,网上的不一定是真,但多半空穴来风,最少,基础是有的,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就能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她茫然看了我一下,还在等待下文,然而此刻我的内心独白应该是这样,这都不懂?

我无奈的想不与傻瓜论短长,笑着把话尽量说的浅显直白,她恍然大悟的噢噢点头,然后狡黠的说,经理,咱们公司好大啊,你说话好多都听不懂。

我皱眉无语。此后我又叮嘱几句与同事处好关系等等,便终止了这场意义不大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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