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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毒

整个傅家除却娘亲,怕是没一个人不希望我早些死去,尤其是高贵端庄的傅太夫人。

傅俪辞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九州疆域图》。

来到这个世界已近三年了。

三年前,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被一杯毒带走,那时起,留在傅家的便是傅俪辞了。

虽说歹人谋害未遂,但那毒却是凶猛无比,将养了三年,人参雪莲之类的跟个流水般吃下,到底还是亏了底子,稍微劳累些,便会头昏目眩。

凶手到底是谁?

从最初的茫然,到现在的沉默,傅俪辞静静地接受着。先是灵魂漂泊异世的事实,而后习惯扮演傅家庶女的命运,渐渐地,低调、隐忍成为生活的一部分,甚至连那杯将她身体原本的主人害死的毒茶也仿佛忘记了。

但也只是仿佛忘记了。

傅俪辞清楚地知道,傅家此刻正处于风暴前夜的宁静,就像大风浪袭来前、海面总会特别的温柔一般。

三年前的那杯毒,原本会成为隐忍已久的阴暗面彻底爆发的火引,如果没有她阴差阳错地进入这身体的话。

于是,高潮在将要来临时因为这不可知的变化被强制延后了。

但这并非幸事。

矛盾存在已久,终有一天要发作的。

眼下宁静的假象能维持到几时?傅俪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清楚地知道,酝酿越久,爆发便越激烈。这小小的身体,能抵住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吗?

当然,比起未知的狂风,她更好奇的是,为什么这小小庶女的性命会险些成为风雨的引爆点?那暗处的人到底图谋什么?算计的又是谁?

或者……真是杀鸡儆猴?

若真是如此,那整件事情便细思恐极了。

想到这节,傅俪辞连忙收起四散的心思,她知道,有些事情若是想多了,只会把自己缠死去。

索性放下心事,移步窗前,推窗眺望。

雪已停了。

桃树枝杈上,细雪将融未融,凝成水晶珠串,笼着偷偷冒出的嫩苞,风吹过,花枝一阵乱颤,玎珰作响。

瓦当上的雪水却是耐不住暖阳的,爱抚中化为娟娟丝流,润入花泥深处,滑进青石缝隙,偶尔溅起羞涩的碎花。

春天快到了。

但傅俪辞无法感到喜悦,一想到那毒人还在阴暗处窥探着她的性命,她便忍不住的心惊胆战!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醒来时第一次照镜子受到的惊吓。

镜子里的孩童不足十岁,本该如花骨朵般鲜嫩美好的年纪,却因为毒药的戕害,面容焦黄,眼睛深陷,似饿殍般教人目不忍视。

到底是谁这般狠毒,竟连个十岁的女童也不放过?

而这身体的生身母亲见她醒来时、那交织着惊喜与憔悴的面容,更是历历在目。

三十不到的芳华女子因为没日没夜地守着,通身是扛不住的疲惫,发梢泛了白斑,眼角满是皱纹,竟如一夜间老了十岁。

这就是血脉相连的感觉吗?为了孩子,死也情愿?

傅俪辞感慨着,前生的她有个能干的父亲,和同样能干的母亲。他们把飞机当办公室,每一分钟都需要精心分配。为了配合他们的快节奏,她从小学起就如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一样狂奔着生活。短短二十五年,她竟然连是连一分钟的闲暇也没有。

或许,对他们而言,飞机爆炸的噩耗,也不过是秘书在下周行程表里插入的一行。

不无苦涩地想着,也是到了这异世,她才知道骨肉情深的确实存在。

更悲哀的是,天性凉薄的她难得想代这身体原本的主人唤那女子一声娘亲,居然做不到!

先是因为好容易捡回了一条命、却是坏了嗓子,初来这异世,整整一年的时间,她都无法成功地吐出哪怕一个音符!虽然这对刚刚进入这个身体的灵魂而言,并无坏处。但她很快就忍不住地焦躁、愤怒起来了。打翻药碗,砸碎梅瓶,闹腾得狠了,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吓得逃出去,只有这个女人,没有一丝的厌烦或是愤怒,药碗翻了,那便再端一碗,梅瓶砸了,那便不插梅花了……

开始的时候,她曾好奇,为什么自己病成这样,名为父亲的男子却是极少出现,偶尔的几次见面不过是隔着屏风的匆匆一瞥,随便地问候几声。虽然给她的都是极好的,药材随意支取,更有太医不时地过来看脉,但很显然,这身体的生身父亲对她不过是在尽义务,并没有什么的父女之情。

就是官场的应酬一样,敷衍得紧。

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因为她是庶女,她甚至不能叫那个男人爹爹。

即使母亲是个贵妾,也一样。

傅家是累世名门,傅家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庶子庶女,但也只是不亏待。

这就是傅大人的态度。

而真正教懂她妻妾、嫡庶之别的,却是嗓子恢复以后。

当她终于能用嘶哑的喉咙发出刮锅般刺耳的声音时,她唤了那女人一声娘亲。

并无半点的不情愿,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照顾,担得起这一声。

何况,这身体本就是从这女人的身上割裂出来的,

然而女人的脸上并没有欣喜,她甚至惶恐得斥退丫鬟和婆子,小心翼翼地半蹲着身体抱住她。

“四娘子,我……你……还是叫我姨娘吧……我担不起……”

(“……为什么……”)

她无声地质问着。

“因为我是妾……叫娘亲的只能是——”

女人无力而坚强地说着,每挤出一个字符都仿佛要耗尽她全身的气力,临到终了,她哽咽了,吞没了那个如毒蛇般锐利的称谓。

(“我明白了。”)

这就是妻妾之别吗?傅俪辞的心中一片冰凉,她哀痛地看了女人一眼,挣开她的怀抱。

(“我倦了,想睡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对待生养这身体的女人,也知道封建社会便是这般要求,可看着她理所应当的模样,她终究忍不住地生气。

女人似乎也知道她的不愉快,为她捂严实了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

在那之后不久,傅俪辞做了个决定,她用羊毫小笔写了个小条:

“姨娘,请你转告大人,玉太贵重,我受不住。将我的玉换成姨娘的丽。”

沈姨娘的闺名是沈丽姬。

她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但回复,居然很快就出了。

高风亮节的的朝廷清流父亲答应了她的请求,却又思量着丽字过于流俗,斟酌再三,她的名便成了俪辞,有骈词美句之意,倒也不辱没傅家的门楣。

自然,这事在后宅掀起了一番风雨,自太夫人以下,几乎日日唤沈姨娘去立规矩。傅大人亲自与太夫人解释,也不过是勉强缓和局面。

但最后,这事却是草草收场。

因为临川长公主发话了。

临川长公主是今上姊妹,本朝第一潇洒女子。

十三年前,她生下嫡子后,便执意要与驸马和离。这事说来驸马也属无辜,作为个功勋子弟,他除却贪花好色,并无过错,甚至可以归为很是上进的一类。原本这世界,男人有几个通房妾侍就不算错。何况长公主当时刚刚生下嫡子。自然,这事闹得很大,自皇后以下,无不出面劝阻。但长公主最终说服了今上,和离之后,今上更是将她的封号从临川公主晋为临川长公主,食邑等同亲王。

然而就是这位帝国第一的贵妇,傅家太夫人每每提及必咬牙切齿。

不仅仅因为她喜欢指摘家中妾侍众多的朝臣德行有缺。

她曾做过一件事,一件让傅家整整十三年都沦为京都茶余饭后笑柄的事。

十三年前,傅家为长子办周岁酒,刚刚和离的临川长公主也到场祝贺,并送上了一份让傅家老夫人当场晕厥的重礼!

一个女人,以及抱在女人怀里的婴儿。

那个婴儿就是后来的傅玉辞,而抱着她的女人,则是临川长公主最信赖的婉柔。

沈婉柔与傅侍郎之间究竟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or百转柔肠的故事,只有当事人知晓,唯一确定的是,傅筑恭敬地受下这份礼,并在数月后正式将沈女官纳娶为妾侍,长公主也给沈婉柔添了不少嫁妆。是以,虽四娘子是在外宅生养的,但沈姨娘毕竟是长公主做主赐下的,傅侍郎认了,那便是了。

只是世人多爱碎嘴,这事情很快就在街巷茶余多了无数香艳的细节,广为传播,以致傅筑每每在御书房伺候都会被同僚打趣,连今上也是兴致盎然。

那一天究竟有多少人暗地里笑得前俯后仰,又有多少人恨得睚眦俱裂,早已不可查。

或许,在傅筑心中,到底还是感谢临川长公主的馈赠。只是这世界的男人的满足,总建立在女人的悲哀之上。从此以后,沈姨娘和沈姨娘带来的庶女成了傅家最大的耻辱。当然,在某些人的心中,或许又会觉得长公主的举动大快人心。

三年前的毒杀也因为这一层,越发得盘根错节,不能细查。

毕竟,细细思量,那杯毒遥敬的不正是临川长公主吗?

事发后,伺候碎玉轩的丫鬟婆子们梳理了好几遍,得脸的被打发到偏远的庄子,涉事未深的直接卖掉,那些个牵连深的干脆就一碗药送了乱坟岗,就是碎玉轩这名字也因听着不吉,特意改成了引凤阁。

但这真凶,终究是抓不到的。

想到这里,傅俪辞又忍不住地叹了口气,深宅内院的阴私事情就像是个深不见底的泥潭,看着简单,想要拨清楚里面的门道,却是千难万难。

不指望抓到真凶,只是不能再被害一次。

……

“四娘子!”

丹杏端着暖汤和酥点心走进,正看见四娘子额头靠在窗棂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连忙将手中的物件放下,上前挽她。

“娘子,这是刚做好的梅花饼,特别加了西域的珍果,您尝尝。”

傅俪辞微笑着转过身,捏着丹杏翘起的小嘴巴。

“你这脸就是藏不住心事!又生气了吧!”

“娘子!您的身子弱,吹不得冷风。”

嘟囔着,丹杏轻手关上窗。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虽早早便进府伺候,到底年纪尚小,加上与俪辞亲近,有时不免言辞僭越了。傅俪辞倒也不生气,正因发自内心的喜欢,才会言辞无礼。

只是刚吃下半片梅花饼,又有声音响起。

“四娘子,今日拜会长公主,大夫人让婢子送些物件为娘子添妆。”

傅俪辞抬起头,原是专为夫人梳头的彩凤,穿茜红色镶银红边小袄,捧着个红木匣子。

“那就劳烦姐姐了。”

“四娘子这是要折杀婢子。”

寒暄着,在大夫人跟前也很是得脸的彩凤打开匣子,与丹杏一道伺候梳妆。

……

……

承始五年元月,小雪初晴。

春意尚早。

版权:云起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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