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录

“收渔嘞！”夕阳的余晖，映在水面上，为数不多还没有被塔吊和汽车占领的小城，静静伫立在这安静的落日旁。离他不远，有个小镇，那里，已经被现代化占领。公交车滴滴地开过，伸手就来的出租车，比小城的渔船，似乎快了很多。人们手里的公文包，身上的西装，也显示着现代科技，不可一世的力量。

《围城》上说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好像，就像这个小城。不过，从小城出去的人，就不想回来了。“人家镇子上教育好，就业好，肯定要去镇子上！”人们都说，便开始引进镇子里的东西。于是镇子里形形色色的东西都挤进了小城，什么学习资料，各种杂牌子的手机，当然，也有一些有头脑的商人。

他叫乔，是个挺衰的男孩，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不是因为酷，只是因为懒得去打理，横条纹短袖，大裤衩，拖鞋，都没有牌子。唯一与众不同的，似乎只有他的短袖，普通，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短袖，皱巴巴的，看得出来，从来没有熨过。手插在裤兜里，叼着一根细细的草叶，他出了门。看了看门口的水道，他宁愿走远一些，绕过水道，走向附近的网吧。就是这样，他就是个衰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觉得如果能下午呆在家没人打扰，手机也不卡，让他打一下午王者荣耀，他就已经很知足。如果你说诶！咱们走，玩一把联盟，我请你一瓶果粒橙，两根辣条，掏一个小时网费，他一定屁颠屁颠跑过来，笑嘻嘻对你一下午。小城桂花树正开花，香气弥漫，小城的老人们，知道留住美味的秘密，他们摘下桂花晒干，加上冰糖，蜂蜜，有些还加点红糖，隔水蒸半小时，再冷却成粘稠的液体，他们叫做桂花糖。喝粥的时候放一小勺，滋味无穷。要是更有心一些，把干的桂花，和高度白酒泡在一起，过段日子，还会成为香气扑鼻的桂花酒。有时候，一些旅者来到这里，吟咏起类似“重湖叠巘清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之类的诗句，他翻翻白眼，头也不回，快步走过去，啐一口唾沫，用手背擦擦嘴，继续去他的网吧，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除了夏。

夏是个安静的女生，有一双漂亮温柔的眼睛，小鹿一样。她喜欢看书，她经常坐在亭子里，捧着一本《诗经》之类让乔他们觉得不知所以的书，南风过，亭子上面的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声音悠长。听到这声音，夏总会把眼睛眯成一弯月牙，露出白白的小虎牙，可爱极了。要是能和她打游戏就好了，乔想。他的想法总是那么简单，是的，只需要陪他打几把游戏，他就能开心的不得了。但是似乎，他一直没有机会去邀请夏，直到开学。

开学那一天，乔又看见了她，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近，手里依旧是一本书，他十分惊喜，但是又不能去说什么，他心里暗暗期盼，夏，能和自己走一路。他在前面走着，夏，竟然真的跟在他后面！直到他报名，他发现，夏，竟然和他分到了一个班。他嘴角微微上扬，原来，快乐也挺简单。

“你好，我叫夏，你呢？”女孩伸出手，看着乔。“乔。”他说。难道他不想介绍自己更多，让温婉的女孩更了解他一些吗？想啊！可是……就他这样的男孩，有什么与众不同呢？他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哦，忘记说了，可能连乔的父母都嫌弃他的衰，在他很小的时候说去镇子挣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不过……也无所谓了，自己在奶奶家，他的世界很小，只要奶奶喜欢他，那世界就爱他了。可是，别的男生，要么有显赫的家世，要么有花不完的钱，要么有自己的特长，弹从镇子买来的吉他，唱歌好听，可是他呢？什么都没有，他总不能跑去告诉女生，我是乔，我一次能喝好几瓶饮料？他连酒量都不如别人啊！世界上哪有那么多英雄？以前是废柴，长大就能逆天，或许有，可不是他。所以，他只能回答这女孩的问题，留下一点好感给她。“你的衬衫是什么牌子啊？皱皱巴巴的，不会是什么最新的潮牌吧？”女孩眼睛，眯成了月牙，笑眯眯地望着他。“没……没有啊……习惯了，没怎么换过，一直穿……就皱了。”乔啊乔，你紧张什么！他给自己说，可是话到嘴边，就是断断续续的嘛……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很普通，没有任何与众不同，也就只知道他们分在了一个班。

开学以后，乔坐在最后一排，或许老师看不上乔没精打采的样子和乱蓬蓬的头发，或许小城太小老师每天都看见乔叼着草叶穿着裤衩，手插在兜里，慢吞吞懒洋洋去网吧的样子，总之，他坐在最后。夏这样可爱的女生，当了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数学老师喜欢夏这样有灵气的女生，方程函数，一点就通，不需要多费口舌。乔就不一样了，他虽然也对数字敏感，但是仅限于他口袋里钱的数目能让他上多久网，这点，他倒是很敏感。至于方程的各种规划，各种函数，三角，几何图形，他斜眼看看，继续睡觉。知道么，他已经普通到连英雄救美给女生好感的机会都不可能有。夏的家，离学校太近，下教学楼，出校门，上楼就是。看着其他同学都开始实力虐狗，他俩都不慌不忙，有时候真的觉得他俩是一类人。一个衰到天塌下来都跟他没有关系，一个则根本不去想这些事。

“乔，你的数学作业呢？”有一天，数学组长问他。“没有，走开，别烦我。”乔一如既往趴在桌上睡觉。“看我告诉课代表去！”不一会，夏来了:“乔，快交作业啦，猪！还睡？”小鹿一样的眼睛眯成月牙，乔为了看一眼，赶紧抬头。也只能交作业。高中三年很麻烦，但是太平凡，和乔这个人一样。三年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从新生入学，到高考结束，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天，成绩出来，同学们办了欢送会，互相写留言册，乔没有去，在网吧，挑了个安静的座，打游戏。突然手机亮了一下，叮铃叮铃。他懒得去换其他铃声，一直是这个最原始，最没有个性的铃声。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乔，我是夏，我知道你考了多少分，我过了一本线，已经到比镇子还要远的地方，准备看看那座城市，然后在那里上学。高中，如果你像其他男生那样表白，我一定会同意，可是，我们到了不同的地方，或许，缘分尽了，有缘，再见。没错，乔并没有过什么一本二本线，但他也算是勉强爬过了三本线，听说以后都要合并，乔算是赶上了。他到了他的学校，也一定会遇见眼睛像小鹿一样的，笑的时候会露出小虎牙的，很漂亮有灵气的姑娘，但是，夏只有一个。他有些难过，可是没有办法，生活，就是那么现实。他希望和其他故事里一样，夏很爱他，放弃了名牌大学，和他很幸福，经过共同努力，他们都考研进了名牌大学，找到了好工作，幸福生活一辈子。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因为这是真正的生活啊，谁会为了你放弃大学呢？很少，吧。他知道了，当你遇见了幸福，就去争取他，还有，别忘记自己该干什么，这样才能换来你的梦想。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游戏都开始了。他选的德玛西亚之力，都已经带好了装备去上路了。“如果人生也有暂停，退出重来该多好……”乔喃喃自语，点了退出键，过了五秒，又点了确定退出。他一定会被举报，可是，这无关紧要。

小城，还是那么小，打鱼的，又开始收网。夜生活，对于乔来说，才刚刚开始，他可是要包夜的人。南风过，小城亭子的风铃响了，乔，撑着头，听着风铃的声音：“你还好吗？愿你安康……”或许这是他高中以来，用情最深的一句话，因为他不会“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之类高大上的诗句啊，平凡了十九年，一样很平凡，很无聊的样子，可就是这样啊！这才是他的生活，他有点难受。做了那么久的好队友，他不能坑啊，又点进了游戏，发现差距还不大，不一会，竟然还赢了。他嘴角微微上扬，心里，还是酸酸的，隐隐作痛，眼泪，流下来。上网太多，辐射大，眼睛不舒服，他骗自己，可是，这才是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