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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奇怪的女孩

“我要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这是我九岁时,写下的“以后的愿望“。当时,语文老师看着我的愿望很是惊讶,她用小胖手上拇指和食指推了推眼镜,很是惊讶的问我:雷蕾啊,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吗?

我说:自由就是我可以飞到很远的地方,要像鸟那样,而不是风筝。

我分明看到她微张的嘴巴抖了抖,眼神里充满了惊讶和意外,就像在海里看到了一条游的特别自在的小鲤鱼,“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当时也颇为惊讶,到现在也是。语文老师的表情我一直记忆犹新。因为我一直很奇怪,她是如何从寥寥几字中看到我那隐藏起来的不为人知的灵魂的闪光碎片。

就连我妈看到我这个愿望时,都一笑而过,不,是讥笑而过。

“还自由呢,小孩子懂个什么自由“。

我当然懂,那会儿我就明白,小孩子是没有自由的,小孩子是被大人关起来的鸟儿,你需要懂事听话,符合大人的预期才能换取一定额度的少的可怜的自由,通常,我连晚饭想吃个鸡腿的自由都要看我妈心情。而大人呢,他们的自由只不过体现在支配孩子身上,他们拿生活和别人是毫不办法,一点自由都没有的。就像,我妈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打我一顿,我只能踹小黑狗几脚出气。在我妈这,打我自由。而我,只有“打狗的自由“。

所以,我当时胖乎乎的身体里,装着一个奇特闪光的灵魂。留着“五号头“的小脑袋里有这无数别人无从知晓却早慧的念头和想法。从那会儿我就知道,我是个不一样的女孩子,我的幼稚好像总比他们的幼稚多了一点感性和孤独。

那时候每天放学我都会经过一条长长的小树林。尤其是秋天,风从树林经过,那沙沙的声音总是让我忘了回家。我经常一个人站在树林人少隐蔽的地方,仰着脸看着天,听风一阵又一阵的经过树顶,

……沙沙……沙沙……

我觉着自己明白了风,也明白了树,就是没法确切的表达。但通常我妈不明白我为什么总是很晚才能回家,想到被拐走的孩子,想到村头被人祸害的小姑娘,想象力丰富的我妈更是火冒三丈,我离吃顿藤条仅一步之遥。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和她说风和树的事情。因为她会因此使用“教训我“这个权利,让我知道“胡言乱语“的后果。而我可不一定在挨打后可以准时的找到承接我压力和委屈的小黑狗。

我只能从书包抓出一把枯叶,然后可怜兮兮的对她说:我想多捡点树叶给妈妈做饭烧火用。我妈态度就会软下来,会慈祥的摸摸我的“五号头“,说她不用这个烧火,以后还是要早点回家,要不然她会担心的。我妈是个饭做的不错在村口开小卖店的漂亮村妇,(她很漂亮,我觉着这句应该加以说明,毕竟说她村妇她很不满意)她比自己想象的单纯多了,她总是一手抓着一把瓜子,一手把手里的瓜子送到她能说会道的嘴巴里。头头是道的和小卖铺来来往往的人点评身边的所有,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样子。然而,却对我长年不回家的父亲雷平山束手无策。她也从来都不知道她听话的小胖闺女脑子在想什么,当然,她也不知道这一点。大人的自以为是难以想象的。

我的诗意,我的灵魂,从来都不与生我的人相通。

当我把这些感受写到《秋天到了》的作文里,语文老师给我写了一个长长的批注,她表扬我细心观察,用词准确。还说我是个感性浪漫的孩子。我跑去问她什么是感性。她说,那是一种很容易被感动的情感,很细腻的情感。

她会把她女儿的课外书带给我看,说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那时候的乡村学校是没什么课外书的,而我,却可以得到这种特殊的眷顾。那时候我的作文总是被拿到别的班级当范文,后来对文学的热爱都来自于这位格外珍惜我的语文老师的启发。

我总觉着自己的脑袋上,有一套隐形的雷达系统。我经常在我周围默默的观察,不断地去识别监测和我有感应的人。但很可悲,我的同龄人他们与我悲喜并不相通。而我的语文老师,我和她都可以感受到彼此的特别,而别人却对此一无所知。

能我和产生感应的他们应该什么样子?他们应该长成我喜欢的样子,说我喜欢的话。(这过于笼统,但只能这么表达)甚至他们可以不说话我就知道他们真的太和我胃口了。就像小学的语文老师,我总觉着她胖胖的身体里,不是食物营养的过剩,而是她不被发现的灵魂无处所诉的孤独感,才令她圆润异常。她总是格外关注我,让我整个平平无奇的小学生涯都觉着自己闪闪发光而又无比特别。这是我从我父母那里没得到过的注意和关怀,让我感受到来自人间的暖意。

按剧情的发展,我应该和我亲爱的语文老师成为忘年交或者像电影里的一样,每到逢年过节我都应该去看看语文老师。但,并没有。

小学毕业,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她一直在村里的小学当老师到退休,我则去了县城读初中。她家后来也搬到了县城,我们县城没多大,所以距离并不是我不去维系这段关系的原因。连我妈都说我薄情寡义。要我看来,过去了就过去了,我没有多余的情感去维持一段尴尬的关系,不相见只怀念就挺耗费心血了。我想,如果你愿意一段一段的读下去,应该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薄情寡义,当然,这需要我的魅力和你的耐心。

孩子都会以大人无法察觉的方式一夜长大。而女孩子更是如此。何况,还是一个经常能撒谎骗过亲妈的女孩子,我认为孩子没什么好坏,他们撒谎无非是在大人那里得不到诚实后自己想要的结果罢了。我尽量的表现出听话和懂事,尽量以我妈喜欢的方式为人处世,这是我爱她的方式,也是保护自己的方式。毕竟,我爹雷平山已经够让村花女士糟心了。

做为村里唯一经商致富的人雷平山,也就是我爸,很早就在县城买了房子,但他从来没松口让我妈和我过去住。并且以生意太忙为借口经常独自在县城不回家。更不可思议的是,至今我和我妈都没去见识一下自己家县城的楼房长什么样子。连我爷爷奶奶都闭口不言默许他们的儿子这样冷待我和我妈。我妈只要见到我爸就憋着劲儿的和他吵架,雷平山更是不愿意回这个家。雷平山在县城的所作所为早就吹遍了相邻和我妈的耳朵,一直要强的我妈也有一段时间都快疯癫了。她经常半夜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这个丑鬼,我就不该嫁给他,一肚子花花肠子“。

我爸身高不足一米六,长相也挺抱歉,还没三十头顶就开出一片“地中海“,怎么看都是打光棍的好材料。但他嘴巴甜,脑子灵活。,关键是我爷爷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种粮大户,雷平山就从从众多追求者者中把村花——我妈追到手。并且赶上了经商的浪潮,在县城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家电店铺。我妈向来要强,我爸有本事也让她颇为得意,嫁得好可是非常扬眉吐气的事情。

有句话说得好“人丑多作怪“,大抵说的就是我爸。风言风语一直就没停过,我爸在县城还有个家甚嚣尘上。我妈在我二年级的时候就打算搬去县城,雷平山以我太小不适合换学校为借口拒绝了。想去店里帮忙,我妈文化程度有限,管不了那么大的账面。我爸想离婚,但我妈死活不同意,她说是想给我完整的家,同时也咽不下这口气,我妈本来过得挺体面。算是要什么有什么。我爸这个德行让她有苦难言,女人的苦闷都是通过倾诉来缓解的。所以,我经常半夜睡眼蒙松的被我妈揪起来,听她诉苦骂我爸,连带着把我一起骂了。

我是想安慰她的,但苦于年纪太小见识太少,没有正确的词藻和方式,只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她觉着我连个屁都不放就是复刻了我爸的凉薄的基因,越看我越觉着自己凄凉,哭的更凶了。

我爸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基本也没几句话和我说,我通常都是被他忽略不计的。所以我的童年对我爸还不如天天坐在村口抽烟袋的残疾大爷印象深刻。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每次我爸夹着个黑色的手包,穿着一黑皮衣,梳着扎眼的大背头,开着和他身高极不匹配的大吉普回来,一进门就开始和我妈吵架说离婚。然后,没一会儿他一甩手就走了,我妈又哭又闹追着他骂。而我,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等雷平山走了,我妈不解气,回头再骂我一顿,我的存在感就上去了。

当时,我经常看着我妈好看的脸哭的鼻涕眼泪横流,眼袋肿大,嘴里抱怨脏话不断,真的头都大了。我时常再想,书上说小孩子有多幸福是很扯淡的话啊,说什么妈妈都是温柔贤惠的,父亲伟岸如山,都胡扯。如果我长大变成我妈那样,在嫁给我爸那样的人,那我想早点死掉。

于是,我打算把自己饿死。这是我考虑再三的慎重决定。因为饿死不易被察觉,我妈应该能少难过一点。像我这种胖闺女,饿死算是比较美丽的死法。

于是,那大半年我经常忍着饥肠辘辘的感觉入睡,梦想着自己一觉不醒。但半夜我妈经常把我揪起来诉苦痛骂,搞得我第二天精神萎靡,意志薄弱,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吃早饭的欲望。我妈虽然是个怨妇,但她做的饭巨好吃,于是,那一年出现了这种场面:我饥一顿饱一顿,时而食欲亢奋,时而一口不吃。我妈还以为我招了神鬼附体,到处求神拜佛,最后因为严重的糜烂性胃炎,我住院一个多月才得以康复。于是,从生下来就圆滚滚的我,快速的瘦了下去,像变个人。从前圆润饱满的圆脸,变成了瘦削的瓜子脸,从前不突出五官像浮出海面的海岛一样挺拔秀丽了起来。就是有点面黄肌瘦,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妈说,这病没白受罪,相当于整容,我们雷蕾变好看了。

住院的日子,我的“丑鬼“爸爸算是进了一些父亲的心,来看过我几次。我从小到大都难得他这么积极。但不可避免的,他和我妈见面就开始吵。只要他们一吵嘴,我就恶心,然后吐的肝肠寸断。把护士都给吐到发飙,把他俩一顿数落。后来,为了稳定我的情绪,我爸妈就互相怨怼的看着对方,试图用仇恨的眼神来杀死彼此,连护士都在吐糟“你爸妈大概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一小学毕业,我妈差点就要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庆祝一下。因为她终于可以顺理成章的陪我一起去县城了。“我要去县城折磨你爸,磨死这个丑鬼“我妈磕着瓜子,嘴角都是笑意,仿佛已经手刃了雷平山一样得意。那段日子她逢人便说,自己要去县城陪读了,小卖铺快不开了,赊账的快结清,想买货的要抓紧。

可没过多久,我妈和想等我妈走了接我小卖铺买卖的隔壁邻居一样处在失望的尽头。我爸回来接我,说学校的事情已经办妥了,是县里的最好的寄宿初中。

我妈本来挺高兴,一听到寄宿两个字,瞬间从凳子上弹起来,她歇斯底里的指着我爸鼻子问“雷平山,你他妈几个意思,不想过了是不是,你他妈还想抛弃糟糠之妻“。我爸不甘示弱的挺着胸脯回道“我早就不想过,不过你倒是离啊,占着好人地方不挪窝儿“两个人差点大打出手,看着他们吵着吵着,我的耳朵就开始耳鸣,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终于我忍不住开始呕吐。他们不堪的争吵过程被我顺滑的呕吐物给终结了。我妈给我拍背,我爸手忙脚乱的给我喂水,如果不是他给我喂水的碗是小黑狗喝水的碗我还真的被他偶尔的心疼我感动到。

“你们如果不离婚,我就去死“我平复好翻江倒海的肠胃和心情,对着他们两个吐出这几个字。我的嘴巴里都是苦苦的胆汁的味道,说话有气无力。我本来想狠狠地打雷平山的肩膀,但因为没力气,变成了轻拍,我说“雷平山啊,你得给我妈钱,你要不管她,你敢不给我就死你面前“。雷平山被他闺女惊的合不上嘴巴。我妈一屁股做到地上嚎啕大哭。

这场家庭风暴就被我的剧烈呕吐解决了。那天晚上,从来不抽烟的村花女士,在她的小卖铺拿了一包烟,坐在窗边像模像样的抽起了烟。我陪她坐在没开灯窗前,看着外面树梢上挂着的银色的月亮散发着清冷的光,特别漂亮,也特别凄凉。她指着院子里的大杨树说,“雷蕾那棵树是你出生那年你爸栽的,说让它和你一起长大“,

她又指着小卖铺说“你妈这半辈子就喜欢你和小卖铺“,唉,没头没脑的村花女士又接着说“我和你爸,嗯,让你难过了对不起啊“。

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你说你怎么那么像你爸,连个反应也没有,特别冷漠“

“我摇头了啊“

“你不能光摇头,你要说话啊,这么黑我看不见啊“我妈又气又笑的说。

“我想好了,你去县里好好念书吧,我和你爸你也看到了,是没法儿一块生活了,你觉着我离婚怎么样“

“我觉着王会计不错,每次来小卖铺都跟你没话找话“我说。

我妈被这口烟呛的直咳嗽,她敲了一下头“你满脑子在想什么,他雷平山是那货,你妈不是,你妈正经人好吧“

“雷平山太讨厌了,我打算把他开除,你给我找个新爸也成“我说。

良久,村花女士扭过头看着我,在朦胧暗淡的月光下我看到她眼睛里的泪光。她叹了一口气,村花女士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再也没说一句话。

按我当时的理解能力,确实没法好好的理解村花女士。天不怕地不怕,长的又美的她怎么非要和雷平山那样的男人没完没了的狗尾续貂。十二岁的我甚至还想到,我妈还可以找到喜欢她的人,就我们村那个会计就对我妈挺有意思,他正好死了老婆,我觉着做我爸也挺好,反正雷平山也不是个好爹。

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村花女士给我做好了饭就开始描眉打扮,话说我妈真的是个美人胚子,平时也没干过什么农活,只守着她心爱的小卖铺,没有风吹日晒,她本就比村里的妇女年轻不少,现在仔细的打扮一下,头发披散下来,别有一番韵味。我趴在炕上看她用眉笔把眉毛画了画,连涂口红的比平时细致很多。我说,妈,你这是要去镇上买东西?

村花女士抓起她的港巾,一边认真的在脖子上摆弄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不是,找你爸离婚。你自己把饭吃了,我坐客车去,争取午饭前回来。小卖铺就别开了,再让你这个马大哈把我东西卖丢了。

在我的目瞪口呆中,村花女士昂首挺胸的出了门,还不忘回头跟我摆摆手,姿态从容美丽。那一次,是我妈在我记忆里最潇洒从容的一次了。

本以为雷平山和我妈会就这么互相折磨仇恨到老,没想到闹了十几年,最后以这样安静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早就千疮百孔的婚姻。那天,我一直坐在院子里的大杨树下晒太阳,按正常逻辑,父母离婚孩子会特别伤心难过。但我不一样,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愉快,就是比较担心强势的村花女士会把小跳蛙雷平山怎么样,小时候我就看过我妈打雷平山,雷平山毫无招架之力。

自从胃炎好了以后,我的胃口奇差,但那天我捧着大碗,接连添了三次饭。我的村花女士总算自由了,虽然我才十几岁,但我妈的长期抱怨和她苦闷的婚姻生活早就教会了我一件事,想活得好点就离自己不喜欢的人远点。

据村花女士描述,当她雄赳赳,气昂昂到了雷平山店里,雷平山如临大敌,以为我妈要闹一场,结果我妈拿出户口本大方的约他去离婚,过期不候。但前提是,我要归我妈,以后我读书结婚都要雷平山负责拿钱,同时村里的房产小卖铺都会我妈。雷平山看我妈这么爽快怕我妈后悔,还答应给我妈一笔钱,两个人就这么把婚离了。虽然,雷平山和我没啥感情,但从心里来说,我还是挺感激他的,没有给我足够的父爱,但他也没吝啬给我花钱,这比很多没有人味的父亲要强得多。

版权:云起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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