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2年初秋。
浅灰色的流云,从环形楼顶掠过。
风从错开些许的窗缝吹入,浅褐色的窗帘鼓荡,玻璃上有小雨侵扰的痕迹。
床头柜上,十几盒扎来普隆片整齐码放,旁边杯中,剩着少许清水。
潮湿的凉意拂过一张干净的面庞。
平躺的易尘双腿猛地弹缩,浅黄色毛巾被,乱成一团。
坐起,浓眉紧皱,单手捂着心口,回想梦境...
【似从云端跌落,失重感让他恶心......】
银色手链上,一颗堪比宝石质地的灰色金字塔,抵着皮肤轻微摇晃。
鼻腔中一滴清水样的物质滑落,好死不死地呛入气道。
“咳、咳...”
思绪被驱散,下床,行至卧室门前,咳嗽愈发剧烈,右手下意识抓向门把手。
“咣当!”
整个人仰面倒地,像被扔上岸的白条,抽搐、蹦跶…
手腕处的灰色金字塔尖端刺破皮肤,红色的血丝瞬间爬上塔身,拇指盖儿大的金字塔化作灰雾从伤口钻入。
片刻后。
一小块豆大的果冻状痰液,混合着大量白沫,从他嘴边溢出。
同时,大脑冲刷过一股股温和酥麻的电流,像高高冲起又缓缓落下的浪潮。
呼吸恢复,白条安静了。
大眼圆睁,呆望着天花板。
下一秒,后脑勺、肩胛骨、尾椎骨先后传来痛感。
他龇牙咧嘴地站起,捡回飞出八丈远的蓝拖鞋,骂骂咧咧走向卫生间。
呕吐……
吸药,憋气,漱口。
他六年前被确诊---过敏性咳嗽变异型哮喘。
像刚才气道痉挛,昏厥呕吐的场面,不稀奇,有时咽唾沫都能把自己呛个半死。
西医说,这病无药根治,只能控制缓解。
起初不信邪地全国诊治。
西医统一口径,中医都说能好,中西药加起来吃了几卡车。
各种苦,吃遍了,还那样。
体制内混着,活的清心寡欲。
学生时期罩过、揍过的人。如今哪个不比他牛。
赚钱多少?成了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的最强标准。
咳疾,使他社交圈日益萎缩,社会属性趋于透明。
不久前,撞大运交的女友也分了。
简直活成了一头孤狼。
“呼!”
气道恢复畅通,长出了口气,双手托着洗漱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低头洗脸...
手链哪儿去了?
返回事发地,在墙边找到了断开的银链。
目光继续在屋里梭巡。
开着手机闪光灯,趴地上,找半天无果。
“屁的埃及护身符!陆飞那满嘴跑火车的主......
一个景区的普通纪念品,能值万把块钱?
还祛病消灾?
我信了你得邪。
不找了,反正飞不出这个家。”
穿衣登鞋......出门。
挂着16586蓝牌牌的房门,咔塔关闭。
宽敞明亮的走廊里,充斥着各种香水味儿。
打扮光鲜靓丽的红男绿女,时常让易尘有种隔世感。
这里是卢江市新湖路---伊甸园,广受催婚族好评。
生育率持续降低,老龄化问题逐年凸显,不婚不育之历史难题,让专家们挠秃了头。
这伊甸园也算想瞎了心的产物。
二十六岁及以上,适婚却未婚的年青男女,原则上必须入驻。
父母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三十岁前讨不到老婆,断绝关系。
时间还剩两年多点。
说来,他条件算不错,有车有房,工作--上一休二,本身一米七八,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长相也还行。
可自从粘了那个怪病,只要恋情升温,必吹。
敢想!那啥时突然剧烈咳嗽,抽搐倒地,不要太吓人好吧!
易尘自认,被活活折磨如此之久,没抑郁,没疯癫,没自杀,意志当入超人之列。
孤独?哼!当你把它踩在脚下时,会有种灵魂升华的超脱感。
十六层,一部绿灯显示人少的电梯门前。
一精瘦男子,穿花衬衣白牛仔裤,牵着条黑贝大狼狗独站前排,嚼着口香糖,对着金属门,微调喷了发胶的头型。
同样等电梯的姑娘小伙,与其明显拉开三步远的距离,眼神透着厌恶。
一位扎马尾的女生看了几次手表后,上前半步道:
“你好!能跟爱犬走楼梯吗?大家怪害怕的,这都要迟到了。”
精瘦男子头也没回,道:
“狗子腿脚不便。你们立刻往下冲,不会慢多少。”
后排几人小声嘟喃。
马尾女生举着拳头,对着那人后背一通挥舞。
易尘不急不缓走来,一身黑速干面料的运动服,右手插兜。
“汪!...”
本来正视电梯门的黑贝,突然转头,望着走来的易尘开始狂吠。
正比划的女生,吓得连忙后退。
易尘一步未停,继续向前。
花衬衫男紧牵住手中的绳索,吃力呵喊:
“不要过来啊!被咬别怪我。”
易尘驻足回头。
身后也没人啊?
他狗缘向来不错,从小到大,养过、逗过、撵过的狗子不下百条。
七八岁的时候,就往大狼狗嘴里塞过半头砖。
为隔绝过敏源,老妈把他心爱的阿拉和小哈全送了人,气的当场抽抽,尽管检测报告上明确写着他对猫狗毛发并不过敏。
狗子嘛!绝大多是你强他就弱,主人在旁边,嚣张些罢了。
易尘右手从兜里掏出,继续上前。
黑贝吼得更加狰狞,花衬衫男拉拽得吃力…狼狗猛地挣脱,扑向易尘右手。
“贝贝!回来!”
“呀!”
女生们抬手遮挡视线,躲在男的身后大叫。
几个吃瓜男小声吐槽:
“五针,妥妥的。”
“人不听劝,狗也不听劝。”
......
易尘这些年,别的不说,神经练的邦邦硬。
全息游戏头盔的出现,让传说中的死肥宅再不成立,也有身材棒棒,神经大条,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宅宝。
还有个别出现迷之自信,总觉得能一打十,直到被现实锤醒的游戏高手。
易尘不觉压低身形,拉开架势。
下一瞬,他眼中奇现灰丝,黑贝扑来的轨迹被极速预演。
由不得他疑惑。
右臂速抬,手心向上,修长的四指轻挑黑贝下巴,顺势一把握住狗嘴,拖地甩了半圈卸力,就这么将狗半拎在了手里。
诡丝不见。
狗指甲被修剪过,身体扭动,一只前爪使劲扒拉,想挣脱束缚它的大手,另一只软趴趴垂着,大眼珠子对着易尘瞟来瞟去,不停哼唧。
他这才发觉右手握力奇大,狗子渐渐不再挣扎,任由他拎着。
先才的灰丝?
“叮!”
电梯门开,里面守着开关的小伙,看着外面呆楞的一拨人,不耐烦道:
“上不上,不上关门了!”
“哎哎!上,上,等等!”
几人绕过傻在原地的花衬衫男,急匆匆跑进电梯。
马尾女孩最后进入,替代了把门人的位置,不着痕迹地将手指按在了开键上。
“那谁?你干嘛老按着开门键?都七点三十四了。”
马尾女孩一脸歉意道:
“对不起!对不起!稍微等下。”
说完从电梯间探出脑袋看向易尘,问:
“你也下去吗?大家在等你。”
“好!”
易尘拖着大狼狗,来到电梯前,踏在门口,对一副不可思议表情的花衬衫男说:
“牵住,以后要么走楼梯,要么挑人少时出门。”
“行行行!它是流浪狗,我也是看着可怜,带回来养。
平时挺温顺的,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耽误大家了,以后注意。”
语速极快,满脸赔笑,两只手盘着半截狗绳,直攥到项圈处。
“抓紧了!”
“哎哎!您松手吧!把孩子疼坏了,我回去好好教训。”
花衬衫男盯着易尘大手,眼皮直突突。
先不说刚才那种危机情况,一把抓拢狗嘴,常人单握狗嘴不让其挣脱都难吧!
易尘松手,退入电梯间。
大狼狗眼里透着委屈,全程盯着易尘右手,直到门关闭。
电梯里,高声捧叫和窃窃私语同时出现:
“兄弟,单手擒狗头,厉害!真·一打十。”
“小哥真酷!一定是个宅宝,加个V呗。”
......
“他叫易尘,听说有羊癫疯。”
“你说的是韩惠宁前男友?”
“对啊!前段时间,公寓都传疯了,说那啥时突然抽抽,韩惠宁差点没给吓死,果断就分了。要说也是命,前脚分手,后脚就有公子哥天天接送。”
“可惜了,挺帅一小伙儿。”
......
易尘一言不发。
电梯下行,很快塞满了人,易尘侧身垫着脚靠向开关位置,落脚时感觉踩上了什么东西,回头看。
马尾女孩正捂嘴忍痛,侧低着头。
“抱歉!”
“没关系!”
女孩儿声若蚊蝇。
“叮!”
一层灯亮起,电梯中很快宽敞,只剩他俩。
“我叫陈雨瑶,昨天刚搬来,住587,很高兴认识你。”
她微低着头,说完伸出嫩白的手。
他迟疑了一瞬,握住,入手微凉,细滑如锦。
“易尘,住你对门。”
陈雨瑶一下抬起小脑袋。
巴掌大圆脸,明眸似新月,樱唇琼鼻,自带一股呆萌无辜气。
“真的吗?”扫了眼清秀帅气的易尘,低头,盯着还握在一起的手,抽回,面带红霞,“我得去上班了,再见。”说完,小跑着离开。
挺漂亮……
“唉!”
易尘长叹口气,悠闲地走出公寓大门,望着灰蒙蒙的苍穹。
“这连阴天,还没完了!!!”
诡异的灰丝,再次出现在视野,扭曲摆动,沿着轨迹仔细辨认,歪七扭八像四个字:
【灰夜将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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