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钱没乐，男，四十出头，膝下无子，离异三次，孤身一人。原是一国有企业职工，于三年前买断工龄，今在朋友处做扯票收钱的营生。

这收钱的活计实际上就是收租金，也不是什么大钱。他这个朋友有点能耐，跟工商部门和城管部门的人混的挺熟，方圆七八里之内的早市夜市摆摊卖东西的小商小贩都归他管。想卖东西就得交费，至于是什么费，也甭打听甭问，只要胳膊上戴着箍的，手上拎着一个电喇叭的一来，人家一扯票，你痛快把钱给人家就是了。钱没乐就是那个扯票的。

钱没乐最近有点上火，他负责管辖的几个市场卖东西的人明显增多。按理说这是个好事，可这事儿偏就不是按理儿上说的那样。

在他负责的几个市场，遇到几个来摆摊卖东西的，每次收钱时就是不配合，就是不给钱。也不知道这些年轻人什么来路，胳膊膀子上竟是些花里胡哨的纹身。有的纹的是关二爷，有的纹的是常山赵子龙，还有在背上纹钟馗的。这些纹身和年轻人一脸的不忿相映衬，不知道谁长了谁的气势，让人看了都想敬而远之。

钱没乐在跟这些人要钱时，无一例外地都挨了骂。钱没乐没敢还嘴，他怕这些人动手。

少了这些人的几个钱倒没什么，可是坏就坏在这些人给旁边摆摊的人做了榜样，这些天总会有几个摆摊的也学着不给钱。连不给钱的理由也都是跟那几个有纹身的学来的。给朋友做事，拿朋友的钱，这种简单的事情都没做好，这让钱没乐觉得很对不起朋友，自己面子上也无光。

钱没乐怀疑自己这些日子冲着什么了，或者是命宫里头哪个星捣乱，弄得自己处处不顺。他合计着有时间去找个街边摆摊算卦的老爷子给破破。

这一天晚上，夜市摆摊的还没来全，钱没乐便趁机先填填肚子。不远处有一个新开不久的小店，是个羊汤馆，钱没乐就好这口，闻着味就走了过去。

门口有个男人低着头在那烙烧饼，看上去有六十岁左右。

进了店，钱没乐跟一个女服务员要了一碗羊汤，两块烧饼。坐下来，钱没乐啃着烧饼就着羊汤吃将起来。吃下了第二块烧饼，汤还剩半碗，干的还有不少，剩下可惜，他端起碗用汤勺连干的带稀的都耙拉到嘴里。可能是汤里的辣椒油放多了，再加上有些急，一股辣气钻进嗓子眼里，原本就有的咽炎急性发作。羊肝，羊肚，羊肠，羊肺子，还有几根萝卜丝，几片香菜叶一股脑儿地喷射出去。

对面隔着两张桌子坐着一个梳着小辫的年轻小伙，紧挨着旁边还坐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小姑娘。从钱没乐嘴里喷射出去的二手羊下货，一点都没浪费，全都挂在这俩人身上。只听“嗷”地一声，那个小姑娘蹦了个高，那个小伙也腾地站了起来，看那表情好像不怎么愉快。旁桌的几个食客都望向他们俩，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仔细一瞧，有个小女孩儿忍不住用手掩住嘴呲呲地笑，小女孩儿边上坐着的一个女人照着小孩儿屁股打了一巴掌。

钱没乐也望向这二位，他喷出去的成了二手的羊下货还真的认新主，俩人满头满脸还有身上愣是没了空闲的地方。小伙头顶上立着一块羊肝，耳朵上边夹烟的位置耷拉着一根长条肺子。小姑娘的太阳镜片上一左一右各沾了一片香菜叶和一根萝卜丝。高高盘起的头发插着一根发簪，发簪的一头挂着的好像是羊肠，小姑娘刚才生气时又是蹦又是跺脚，愣是没把它晃悠下来。

钱没乐眼见这二位的尊荣，心想难怪小孩子会笑出来，自己见了都要憋不住想笑。可心知自己惹了祸，得赶紧给人家赔个不是，忙起身过去，可这两个年轻人却先自己一步向他走了过来。

“你他妈怎么回事？你他妈还边吃边拉呀！”

“看把我的衣服弄的，新买的，二百块在地下商场买的，今年的爆款，就这一件了。怎么办呀？！”

两个年轻人很明显是发难来了。

梳着小辫的小伙子不是个善茬，长得妖里妖气，声音也妖里妖气的小姑娘也是个难缠的主。钱没乐在极短的瞬间做出了及其正确的判断。

“嘿嘿……哈，对不住，真的对不住二位，我真的不是存心的。”

“嘿……，你他妈还笑？”

小伙果然是小伙，话音刚落，身体就发生了变化。只见小伙的两条手臂的肌肉绷得鼓鼓的，手腕子上的几根筋也露了出来，沙包一样大的拳头在握紧时，嘎嘎作响。

钱没乐心想，这下可坏了，这个小生荒子来劲了。身边有女人在的男人通常都不好惹，何况小伙子的左胳膊上有纹身，右胳膊上有一串烟头烫的疤。

钱没乐感到嗓子眼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毕竟闯社会才几年，阅历不深不说，也没接受过大风大浪的历练，遇上麻烦事和社会人的刁难，自然是不能应对自如。

“二位，这位兄弟，我没笑，我，我，我说话就这习惯。您看，喷了二位一身，我给您擦擦。”说着话，钱没乐从桌子上的纸抽里拽出几张纸。

“别他妈跟我套近乎，擦擦就完事了？这羊肝、羊肚、羊肺子、羊肠，哪个没有油？这衣服上的油怎么办？”小伙子明显地不买账。

“要不，让妹子换下来，我拿到干洗店去洗洗？”

“那也不行，这一身羊膻味，能洗掉吗？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爹是养羊专业户呢！”妖里妖气的女人跟小伙子一个鼻孔出气。

“那，那怎么办？”

“好办，两个字，赔钱？”小伙子接过话说。

“那，您看赔多少？”

小伙子把手一伸，五根手指头张得开开的。“五百。”

“五百？不对呀！刚才妹子还说花二百块钱在地下商场买的。”

“嘿……，你这耳朵倒是挺贼！二百，你说的是那时候的二百，这时候它涨价了。”小伙子说这话时掐着腰，仰着头，立着眼，鼻孔张开老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小伙子若是拿不到钱，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钱没乐一听，这不是明摆着讹人吗？这几天够窝火的了，没想到今天就因为喝这一碗羊汤，少吃了一口羊下货不说，还要被人讹走几百块钱，这心里腾地一下子窜起一股火来。“要赔钱就二百，多了没有。”

那小伙子一看钱没乐这态度，分明是没把他这个社会小青年放在眼里，这还了得。“我看你这老东西是他妈的活腻了。”说话间，人已向前迈了一步，小伙子伸出花里胡哨的胳膊，张开蒲扇一样大的左手，一把就揪住了钱没乐的前衣领，右手抓起身边桌子上的啤酒瓶，高高举起，照着钱没乐的脑袋就要砸下去。

就在店内的几个女人尖声惊叫时，有个人一把攥住了小伙子的手腕。小伙子抓着啤酒瓶还要往下砸，可是胳膊却停留在原位，一动不动。小伙子又试图往后拽，可还是纹丝不动，这条左手臂就像卡在台钳子中间，被夹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