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蝴蝶

  • 胡蝶
  • 牟MuDIIII
  • 19811字
  • 2022-03-19 14:34:50

03/05

春天

“写什么呢?”

他突然来到我身后,探出手,夺过我的笔记本,“春天。”皱着眉,“小伙子,你的春天到了?”

我自顾翻一白眼,不理他。

此人是我室友,有为,男性,二十二岁,姓魏,未婚。在郁林超市里算得上我的前辈,初来乍到时我喊他作师傅,由他带着我熟悉业务。我不擅长交朋友,这项功能在我这退化了。平日里我只跟在他身后,师傅这师傅那,于是他不再朝我翻白眼,他说实在受不了,这让他不自在。说这一称呼,让自己老了十岁。索性我同大伙一起喊他有为罢,我也不想喊他师傅,觉得实在有违。

“你这写日记呢,还有诗,文艺!”

“别恶心我。”我说。

“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有人写日记!”

“他妈的不是日记。”

我心开始慌。但他却不接着往下问,好歹让我好好解释一番吧!这文艺,怕不是在骂人不吐脏字。呵,文艺呢!我挠挠眉毛,瘙痒难耐。要我说这个词就是拿来骂那些因为自身怯弱从而不愿看清现实社会的少男少女,骂他们的恶臭,骂他们全身上下揪不出个点,只一标签,再无是处。

“靠,还有没有别的?”有为又追要。

我把床底行李箱里另外几个笔记本拿给他,不在意,既然是敢写上在纸上的,定不怕被人看到,况且扭扭捏捏反而会留下猜疑。可仍是感觉自己的心起了震颤。

“大诗人!”他赞叹道。

我扭过头去。呵,大诗人!就差指着我的鼻子开骂了。

不论是在我开始用异样眼光看待这个词或是我不再纠结这个词时候,在我眼里文艺标榜者始终是这样,坏的,荒唐的,发烂发臭,文艺总能为他们正名。文艺作品,无关于恶与丑陋——皆是人的本能之初。

大尺度,大动作,大镜头,渲染得多么到位。他们很爱孤独,执着自诩,只一个词就轻易够到他人的G点,感同身受呀,让一群人围在一起自说自话,不过这样。貌似也是一门低成本高回报的勾当。对此我会产生这么强烈意见的原因,归根结底,只能抽自己耳光。

我是一个辍学少年,学历高中未毕业。在家期间我也做过有关文艺的梦,我读文艺的书,看文艺的电影,做文艺的事。上学时我从不向文艺靠拢,辍学后却想从文艺里捞一个标签,说实话呢,文艺就是这样下贱。让我从自我文艺里脱离出来的,是在欣赏许多文艺的颓靡后,越发觉得这些特地加一段无关紧要的情色镜头好像也没显得多么洋气,美吗?不合时宜想要进行诱导,凑情节的蠢蛋。

肉体,真金白银罢了。

那时的我饿得发慌,需要进食。我开始后悔把剩下不多的钱花在了这样一本毫无营养的书上,通篇阅读,讲的,无非爱与孤独。什么玩意儿!我逐渐自知,是我的体内缺乏营养,我需要工作,我得学会养活自己,我的人生不高级,我是平凡人里的一份子。

我偷看有为,生怕笔记本里有什么错误的思想被他挑出来批斗,等待的同时却期待感想。但每一页,他都只三三两两便翻过。

“写的都是些什么,想表达什么?”他问。

我松一口气。他还在继续翻看,在一旁的我想莫名被做了一个全身扫描,觉得自己甚至连大脑都被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他翻页的力度出奇的大,书角被捏得皱巴巴的,纸张作响。边看,他给我做出评价:

“你应该多写几首诗。你这些事记得乱七八糟,密密麻麻,看得我眼花。”

“我就随便记记事。”

“记事,用脑子记。”他回答。

“会忘。”

“是你不敢想,怎么可能会忘记。”他说,“你这一看没有写作的天赋。这写东西最最重要的就是要让别人能读懂,这读都读不通,没后话啦!”

“是吧。”

他拿起桌上的笔,开始在我的笔记本上画符号。他说:“我送你首诗!”

歪歪扭扭的线条连在一起拼出了几个字——不得不佩服自己认字的本领:

《夏天》

夏日——

炎炎!

我点点头,抓住机会,对他说:“原来你才是大诗人!”

“哈哈,不瞒你说,我对当代文学也染指一二。”他朝我努努头,“怎样,学两招?”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我说,“学到了。”

他对着本子作请,说:

“来!”

接过笔,嘴巴跟着笔画在走:

《冬天》

白雪——

皑皑!

“好!”

他鼓起掌,我把笔交给他,他往下写:

《春天》

生机——

勃勃!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叫好,只比他更卖力。再换做我,接着写下去:

《秋天》

秋风——

习习!

“你看,你有写诗的天赋,有这个潜力!”他说。

我讪讪地笑。心想,拆一个词,分两段话,这样的事,也就文艺诗人做得出来。

有为拢拢头顶的毛梳向脑后,直到我看到,才肯把笔记本还我。

“信我没错。现在写这些东西没人看,现在谁不想着怎么赚钱,哪有那闲工夫看你怎么想,管你怎么做,一本书,书里写一个字,那才有市场。”

“那还叫书?”我问。

“怎么不叫,一本书,就一沓纸。一沓纸包装成一本书,没写字,摆在那,那也叫书。”他说,“位置坐上了,总有人上当!”

“是有道理。”

“不过得有那命,我们这样的就认命。”

在刚来不久,就是和有为在同一间宿舍生活起,刚见面,我以为他是这样一个人:得之我命,不得之,认命。你说,认吧,认吧,不强求,该怎样就怎样,有为却只是挂在嘴边。我们在仓库理货,到货架摆货,这都是我们的工作,该认,他却不干,体力活来了,不是去厕所拉屎,就是在生鲜区摸鱼。平时吃饭,一根青菜分三段嚼,说是为健康,其实就是在拖延时间。

可即使这样他却能在人际周遭表现得良好,合群,积极阳光。他认了,我想这该是我需要向他学习的一个点。至少应该像他一样,所有人一起去卸大车的货物时从不停下来休息,即使知道这家伙手脚放得缓慢,还不提重物。我不能总是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作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蠢样,这社会上我是活着,年轻,我有身边的各种人际关系需要处理,需要笑,即使并非本意。演戏,是社会生存的第一课。

可能这对于现阶段的我来说才是真正正确的事。下次和大伙一起喝酒时,我应该知趣圆滑地说上几句话,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一头闷在酒杯里当个看客,因为我是这的一份子。如果下次生鲜经理张诚还搭着我的肩膀和我说:

“你师傅就是是虚壮,平时做起事来虎鞭羊腰,你不知道,每次去按摩都是他第一个在门口等!”

我想我可以再恶毒点,不当那风轻云淡的第三者。我要说上一句:

“只看不买吗?”

我该认的,我已踏入社会。

这是我直到来这一个月后才有些许冒头的觉悟。这里没有人会因为你有何种理由而关照你,根本不在意。都是出来工作,讨两口饭吃。

我好奇过。有为在这里干了一年多,按照平日里的表现来看,升职加薪才是故事的要素,可偏偏每天就窝在仓库里,偶尔有新员工都是交给他来带,多领几百块钱报酬。

“这的位置就这么几个,努力干活,老板还能把位置让给你了?想那么美,这种地方上班,经理都不值钱。”他是这么说的。

听他的意思,我想他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离开。

“像你平时带带新员工,拓展一下人脉也顶好。”我说,“朋友多,机会就多。”

“你爸跟你说的?我就没见过哪个当爹的不会说这话。”

“是。”

“嘁,要不是为那点钱我才懒得带你们。笨手笨脚,还让我不放心,你们做错事他妈的我要跟着一起挨骂!”他总这样嫌弃,嘴巴撅得只鸭子,“就这个圈子,还人脉,一亩三分地,跑得开,又能飞到哪?”

我们住的员工宿舍离超市不远,坐落在这老城区的破旧公园附近,一栋叫“郁林宿舍”的老楼里,步行加上地铁有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选择一起生活的人,吃住都在一起。到点下班回来,就到厨房找到自己的饭盒盛饭。这几天负责煮饭的阿姨请假,做饭只能由休息的同事代劳。宿舍楼的外墙没有油漆粉刷,这也是我对这栋楼唯一钟爱的点。是那种一粒粒的碎石子暴露在墙身外,时间长了,青苔和灰尘让墙身表现出一种青黑色。五层楼高,每一间房带有一个小窗,窗外的远景便是光华的商业大厦。还有楼下那道路破损染上昏黄街灯的马路,有空的话,偶尔会看着发呆,没有理由的喜欢。

又到了晚上的十点整,有为会掐点和他那个在念大学的女朋友通电话,听他说这个时间他女友的宿舍熄灯,两人闲聊,好梦会陪她入眠。不怕你笑话,我真的搞不明白究竟聊什么能聊那么久,每晚到了这个时候我只能当是睡前故事,听听有为用他的第一视角来看这一天是怎样的——哪会有什么足够特别的地方呢,只是一五一十地把他这一天里做的大大小小的事细数一遍,没乐趣更没情趣,工作的生活便是按部就班,每天见着一样的人,做一样的事,说一样的话,若是偶有便秘也称得上点睛之笔——有为扭过头看我一眼,话到嘴边没舍得吐出来。

“你聊你的,别管我。”

“啧,说你也不懂。”有为稍稍冷落女友,旋即回应,“哦,没事,我这有头牛。”

也可以说听有为和他女朋友的通话是让我距离爱情最近的时刻。当然,不意味着我看上了嫂子,更不可能是有为。只是这么久以来我身边的朋友每当找到新欢之时便意味着这人在某段时间会失联一阵,任你哪怕找上家门都不见人影。恋爱谈起开始就像是在做贼,偷了心不罢,还想藏人。顶了是作玩笑揭短,分寸总会自知嘛!但绝大部分情况下我只有以蹭酒为目的的失恋酒可喝,有的甚至连女主角的名字都不知道。

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可真是千载难逢,我想了解,也渴望,因为我觉得自己不太懂得爱,这是我的一个缺失。我有我的心计,我有时会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不客气地问他:

“成天这样,烦不烦?说来说去也就那点事。”

他的回答是:“烦?你以为你谁啊,就算是编故事的人每天也就做那点事啊,而且他妈的又不是讲故事,要什么精彩!”

我似似的,对模糊的爱情多了一分的认知。

“既然是和女朋友通话,总不能说两句话就挂了吧,你当你是特务,搞得要掩人耳目快速给组织汇报进度一样,那精彩,你上那看去。”

听有为这么说倒有那么一点道理,可一下子就是几个小时的通话跟汇报任务进度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你什么时候也找一个,我倒看看你汇不汇报。”他笑话我。

“找不到。”

我抓着头发,感到心底有种恐惧。可能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可不好相处,也可能是怕两个人在一起不好相处。

“怎么会难找,是你不想找而已。我之前追的一个,人家还在上学,我们每天就发短信聊,但是一直拖。那天她还没下课我就跑到她学校门口守着,她放学出来看到我,那个感动得呀,哭得稀里哗啦。我骗她呀,我说我搭火车来的,硬座,三天三夜。笑死我啦,我家就他妈在这学校对面!难吗?一张嘴,说两句话,这就是爱情!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我比较帅加上小女生没见过世面不懂事,她问你天上星星有几颗,你就别回答什么宇宙很大很广阔,你就回答她说,我爱你的心只有一颗。这都是技巧,多得很!谈恋爱,不懂花言巧语口袋里就得有两张钞票,现在年纪大点的都成精了,不太好搞,不过也差不多。就相比于小姑娘得花点精力,她们要再多花点钱而已。”

“不懂说话,没钱的怎么办?”我问。

他上下两排牙齿摩擦着,给了我两个字,他说:“相亲。”

我轻轻哼一气。相亲吗,抱团取暖吧。

03/07

终于下雨。

这次时隔两天我才再次打开笔记本写上这几个字。之所以前两天留白,并不是说工作上有多么繁忙,其实只是我自己懒而已。思考吧,也是一天,混沌哟,一样过去。有几次上床前都兴致满满地,思绪漫无边际的畅游,可一躺下,眼睛闭上,身体就进入待机。

我觉得吧,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没什么可写的,今天难得下场雨,能够逢场作戏。日子日复一日,像有为,要我把这样的日常写下来定会被当作神经病,没有必要。这里的气温在这个时候已经热得不像话,张诚说也就这两天的事,气温才是刚刚上升,等时候到了,要皮肤有种刺痛感那时,就像是蚂蚁在身上来回爬,晒脱层皮就好。对阳光的热烈,我感到兴奋,只是现在这样闷热日子不知还要持续多久。能叫人呼吸舒畅的,反而是那令我枯燥劳累的仓库,阴凉着,有种流连不想返的感觉。呆在这,总比在宿舍里开个鸿运扇张着嘴巴等待热风要舒服得多。讲真的,我也不想轮班睡到仓库里,里面的老鼠蟑螂蚊子太多了,睡觉时总觉得跑进了贼,一惊一乍,是人是鬼都不知道,眼睛在睁闭时刻酸疼,精神也无法得到休息。那些在职场过夜的人,勇气可嘉。

我靠着墙,把笔记本收好。想着,不知道下一次渴望迫切写到上面的是什么,希望能有有趣的事情发生,不然这日子着实无聊。其实倒不是介意这样,但至少留在笔下的日子该区别于现实才是,好一点,只那么一点。

我看一眼房间里的有为,晚饭的时候他也没在餐厅吃,只夹了点菜带走。或许是东西丢了,捣鼓他的行李箱好半会,慌慌张张地。我没去问他,做着自己的事。过不久,他仍没停下。我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打破沉默。我说:

“找什么?”

“哦,没找。”

我点头,没再说话。任务完成了,不这样,会显得太过于疏远。时间一眨眼就过了十点。我只能说:

“今天不打电话?”

其实我有点烦。看他手里捏着香烟来来回回在宿舍里踱步,这边刚哼上歌,没几下就因为把拖鞋上的脚趾踢到铁架床脚,疼得嗷嗷直叫。简直行为反常,而我却必须和他说一到两句话,如果我什么也不说,错误反而在我,作为室友,对此不询问,不在意,不妥,关系反而会变得奇怪。麻烦!

“哦,她快考试了,在复习。”他回答。

“冷落你了。”

“我们说好的,休息!”

“又不是上班,休息,应该说放假。”

我躺下,双手枕在脑后。

“上班哪有假放。”

“是,上班能休息。”

“呃——”他说,“跟你说个事。”

“嗯。”

“这周周末——”他手指按在墙上日历游动,“星期天,星期天和我请假,带你去玩。”

我转过身,“星期天?”

“对。”

“请假要扣钱的,星期六晚上出去玩一下还行。”

“嘶,就那点钱抠啥。你想,星期六午班我们晚上下班,星期天再请假,多多少少也凑出一个周末!等到星期一,还是午班,不用早起不用晚归,公务员体验!”有为算计着,“到时我和龙哥说我病了,让你带我去医院看病。”

“龙哥会骂你,你**又发炎啦,自己走不了路!”我扯着嗓子学李少龙的语调,“你当龙哥那么好说话,你想去请假就是找骂。”我不得不打破他的妄想。

“那还是说你病?”

“也是,你上次就是用这个借口。”我想着,“谁都能用,但我他妈跟你住一间房啊!”

“哎呀,请假应该是能请的,你非担心这些不成问题的问题。”

“你想去哪玩?”我问。

“出趟远门。”

“和你女朋友?”

“yeah,you are very much!去见面心里有数,我租辆车就出发,走高速,很快。有兴趣没?”

“就见个面没必要吧,你让人家传一张相片过来,或者到网吧开个视频。”

有为轻哼一声,“你太年轻了!”

“能有假?”

“假倒不至于假,不真。”

“伙食全免?”

他一咬牙,“全免!”

“你要去约会,关我什么事?”我改口说。

有为吞吞吐吐地,说了些什么我没有听清。

“睡觉睡觉。”

我侧过身子,觉得听力下降半截,有为好像又在说话,但进不到我的脑子里去,迷迷糊糊地,窗户的光线变得明亮,有该死的家鸡和鸟在叫唤

03/08

日复一日。

有为到诚哥宿舍打牌,穿着一条内裤回来找我借钱,转身又穿着内裤出去了。听到了房间外那几位电脑员姑娘的笑声,持续着,不知道是笑有为只穿着内裤还是别的啥。

03/10

打牌,输钱,剩两条内裤回房睡觉(本就是穿着内裤去的)。

输张诚320,有为50,巴哥100,卢肥28,小陈150

收手。

我没想到有为为了让我和他一起请假居然做到这一步,上午上班时间他摸鱼去厕所抽烟的时候居然踩空把左脚卡进蹲厕的入水口里,过程很奇妙,实在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赶到厕所,他还挂着笑脸把我招进门,反锁。我憋着笑,接过他递来的香烟,看向他,本来就矮小的他在这一刻更矮了点。我俯视着,低头,他替我把烟点燃。

“你多大的脚?”我问他。

“三八!”

我咧咧嘴,不明所以他的回答。

“成了!”他说。

“什么?”

“待会儿我就像这样,再像这样卡住,然后你找龙哥来,然后我再把脚拔出来,但是要说不小心把脚扭了,要去医院,怎么样?”

四周的空气像是凝固片刻,就连在身边缭绕的香烟都停顿下。我看着有为有些臃肿的脸颊,没想到他的脚被卡住后想到的问题会是这个,按正常人的思维应该是条件反射般地把脚从洞里拔出来才是。况且我好像还没有答应要和他一起去。

“怎样,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

我看着他,一脸茫然。

“诶,不说那么多,你先拉我起来,我不太好使劲。”

“好。”

我抓住他的手,一用力,他也“嘿”了一声,可卡在洞里的脚却纹丝不动,疼得有为整个身子都缩了缩,给我的感觉是他更往下沉了点。

“再来。”我说。

我们又试了几次。

“我操他妈的,拔不出来!”

他惊慌地看着我,我只好安慰他再试试。

“嘿!”——“啊!”

有为用力揉了揉脚裸,“不行不行,疼!疼!”

“你别急,放慢点,轻点。”

有为照做,换来的还是一声痛苦。

“嘶——啊——”

我感觉厕所隔板动了,抬头,发现是猪肉佬刘哥,干瘪的双眼艰难地越过隔板窥视我们。

“刘哥。”我向他问好。

他默默地看着我们,又默默地退下。

我们两人挤在这个厕所里使出了浑身解数,在痛苦与忍耐的屈辱中引起了不少厕所外的关注。不乏像刘哥这样的,他们纷纷爬上墙来寻找这阵阵痛苦的呻吟。

我只能把龙哥找来,接着是各经理们,财务们,其他外场员工,最后是老板。都听说厕所有热闹,得闲的,都往厕所里凑。连保洁阿姨都向老板邀功,直夸自己工作是如何卖力,还向有为保证脚拔出来的时候绝对不会沾有屎!大家在欢声笑语中拨通消防电话,在众目睽睽与众多摄像头之下有为终于把红肿的脚从洞里拔出。在这样的时刻,所有人都揪着有为不放,我想到的却是,只有一条心,才会同欢笑。

混乱混乱,我要做的是,跟着欢笑。

拔出来那一刻,有为出乎意料地,单脚蹦跳着到老板面前,他说:

“老板,可能这两天要跟你请个假去医院包扎换药处理一下。”

老板此时当然不能拒绝。

“就,他——”有为指着我,“他陪我去,我这不太方便,就怕路上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这样那样的。”

老板还是同意了,但表示我们请假的日薪是肯定是要按规定扣除的。

喔,感觉还不错的样子,要是带薪休假可就完美了,哈哈。我偷偷露出一个笑容,旋即收回。

而本次的军师兼冲锋员有为,唯一算错的一步就是自己伤得那么严重,左脚缠了很厚的纱布,纱布上还被味道很重的深黄色药水浸透,连走路都得靠支架撑着。医生说要等消肿后左脚才能穿鞋。有为问医生什么时候才消肿,医生的说法是得看恢复,没那么快。

“有什么办法消得快点,最好是明天一早就搞定。”

“伤筋动骨一百天,老实修养恢复就快。”

“加钱也不行?”有为试探地问,“用进口的药!”

“你是进口的人都不行。”

回到宿舍,没等有为开口,我先说:

“明天不去了?”

“怎么可能!”他说,“我是他妈的不想明天这脚还他妈缠着纱布,拄根拐杖去见面,跟他妈探病一样,还弄反了!”

他停下接了杯水,又说:“你有驾照吗?”

“没有诶。”

其实我有,就在行李箱的夹层里。当初辍学后的半年,父母拿我没法,只要求我先去把驾照考了,借此我也多在家里赖着半年。

“没事,明天去拿车的时候让老板给换辆自动挡,现在的车就是高级,连离合都不用踩,用不到左脚。”

03/11

农民工进城。

一大早我就被有为吵醒,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居然才六点,旋即觉得请假陪他去约会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躺在床上思想斗争好久,思考着该想个什么借口或者有什么理由和他拒绝,因为陪他去约会我就能想能到这个过程该是会有多无聊,我大概能想到。除去唯一他请客的好处,剩下的哪怕是我们三人一同坐下都会让我显得异常的尴尬,本来这样的画面就不该有我才对。恍惚间居然梦到我已经和有为去到了那所大学的校门,有为和我说,很快的,别急。随后画面又一转,我和有为,还有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我把不定这人究竟是男是女,我们一起坐在一间咖啡厅里。我拿起杯子咀了一口,说,真难喝,肯定又是速溶的咖啡。

为什么是“又是”?这个想法让我逐渐转醒,不断地疑问在我的脑海里冒出,这个过程持续没多久听到了有为的声音,他在叫我起床。我皱着眉,用力地叹出一口气,如同往日赶时间上班时的利索,浑噩地走进厕所,出来时多少变得精神了点。

有为还在梳着他的头发,他看我一眼,然后继续对着镜子折腾。他说:

“这么快。”

虽说不想和他去,可现在的情况是不去不行。这家伙昨晚突发奇想,说他想到一个办法,让我赶紧陪他再去趟医院,回来时他的左腿膝盖以下部位都打上了石膏。用他的原话说,这叫做“打同情牌”,专门骗像他那个温柔体贴,温文尔雅,温婉可人,温暖人心,温哥华岛的温柔美少女。

“得了得了,很靓仔啦。”

我说着,把额前刘海往后拢,再戴上员工统一发放的那个红黄相间,打满广告的帽子,便已经做好出门准备。

头发是太长了,我想。但没有剪的打算,反正平时都是戴着帽子干活,并不影响。况且我这

三点一线的生活里可不包括去逛街找理发店,这块区域的发廊都是张诚一伙出没的地方,一来不信任那里的技术,二来忌惮那里的服务。我们这的人也只有有为舍得每次剪头发都跑到中心城区里去,那里的价格剪一次基本等于两天工作白干。看他抹头发的发泥发蜡还有发胶就有好几种,实在搞不明白在这里把自己打扮得这么靓丽给谁看,明明在仓库里干活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儿,就算是送货的司机也不可能是妙龄少女吧?

他应我一声,然后对着镜子一阵挤眉弄眼,接着走进厕所里,我听到水声一响,意识到情况不妙。直到他再次从厕所走出来,那刚弄好的发型又一次被他给洗掉了。

“你他妈的就不怕把头给洗秃?”我抱怨说。

早知道这家伙这么能磨蹭我就该多睡会,搞得现在想睡又太晚,看起来离出门又太早。

“怕啊,所以我买洗发水才买生发防脱的啊,不然我怎么老说我聪明,这就叫细节。”

“你干脆买顶假发,那样更省事。”

“假发也要洗的,你以为!”

“就你现在这样,再帅也没用啊。”

“不要紧。你看那断臂的维也纳,还有那个大卫,你不觉得我这反而有种雕塑的残缺美?”

“维也纳,人家叫维纳斯!”

“都一样,我说那叫纳爱斯你也知道我指什么,不重要。”他耍起无赖。

我无力和他争辩,只想早早地坐上车睡一顿回笼觉。

“哎,你还记得我怎么和你说的吗,待会可别穿帮了,昨晚我已经给人家交代好了。”

“是是是,你是在工作的时候一不小心,从三米,三米那么高的货架上面,一瞬间,就那么一不留神地掉下来,得亏身体素质高,只伤了腿。”我极为敷衍。

我们的早餐就和往常一样,在楼下早餐铺买了六块钱的包子四块钱两杯的豆浆,每人三个,全是肉馅的。虽然味道一般,胜在量足,基本能持平一个上午我们在仓库的消耗。去拿车的过程可不好受,赶着是早高峰,公车上和地铁上全程满人。公交司机不开空调,这里的人,迷信着早晨刚从夜晚转出,阴盛阳衰,开空调寒气重会着凉。车上每个人都已汗流浃背,不小心挨着都像是光着身子拥抱。可别是五月天的《拥抱》,哪怕那爱已如潮水。

在我的身旁站了一个比我高了一个头的大哥,他举起手抓住铁杆,浓密的腋毛在短袖袖口若隐若现,从注意起,我总在下意识憋气,憋不住时,就假装用手搓搓鼻头,借此在空气中夺几分清新。只是我不得不多花一份力气在公车急刹时稳住阵脚,有点烦躁,同时也希望他能坚定自己的立场。至于有为,他倒是轻松得很。上车时大家都自发地给这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献爱心,给他挤出一小块空间。我觉得大家应该是怕在拥挤中碰到他,被这个贼眉鼠眼的后生仔给赖上,说实话,哪怕是真的赖上,我相信有为做得出这种事。

终于拿到车,这辆自动挡的桑塔纳2000,连空调都不制冷,闷在车里,我估计明天还能请一个中暑的假。降下车窗,吃一口风沙,这路太破,太破!恼得不行!有为却衣衫整洁,就连发型都没乱,颇有即将赴约战场与敌军将领单挑的气势。

03/12

在公路上听到的歌。

李宗盛,《我是真的爱你》

我初初见你

人群中独自美丽

你仿佛有一种魔力

那一刻我竟然无法言语

从此为爱受委屈

不能再躲避

于是你成为我生命中最美的记忆

甜蜜的言语

怎么说也说不腻

我整个世界已完全被你占据

我想我是真的——

好√

在出发前,我收了有为一笔钱,装在红包里,说是利是,讨个彩头。里面放有十块,也就是一顿早餐。收下这钱,意味着哪怕是山路十八弯我都要陪他漂,直到世界的尽头——开玩笑,不可能的。十块钱做个誓约,这种桥段也就只能出现在那些粗制滥造的言情小说里。不过倘若真有人给你十块钱说这种话,哪怕再多,我的建议是立即报警!

我们进入高速路口也才八点半,时间还算早。我觉得无聊,便问起到达目的地后的安排。

“那边是个小县城,我哪知道,接到人再说。”

“没计划?”

“吃个饭看个电影开个房吧,还能怎么计划。人生地不熟,总比人家过来找我好。妈的平常的娱乐地点也就是按摩和洗头了,就算去歌厅,那酒水也不能自带吧?”

“哦。”我怕他认为我对此有意见,补充说道,“行吧。”

车载收音机里有女主播的声音传出,音乐台,正介绍着播放的歌曲。我对自己接下来的处境是感到卑微的。有为和女友的见面,估计我会从同伴转变成路人,热烈的话,就是多余。我很早就在考虑这种情况,这样的时候,但还是答应有为,在我心底反而会抱有期待。我从没想过,在我工作后的第一次请假会如此顺利,我在假期之中,久违地感受到假期给予我的阳光。

“哎,跟你说个事呗。”有为打断我的思绪。

我看他一眼,这么客气,准没好事。我没有回应。

他用手指摩擦下巴,我想他每次做贼心虚都有这个动作。

“待会你先去试试水。”

“什么?”

“我说过的,我和她做一直是做网友,互相也没见过面。”

“你想让我替你去试毒?”我吓一跳。

“怎么说话的,毒毒毒,哪能说这种话!”他嘟囔着,“要试也是我来。”

“就想让你先去打个照面,要真是一个四五百斤重的肥婆,画着妖艳的浓妆,穿着大网格丝袜配一套水手服叫李琪,那还是算了。”

“你让人家这么穿出来见你?”我再问。

“哇,你变态吧!”他说,“便宜都让你占完了,真便宜你了!”

“你们没见过,不对,我怎么记得你上次找老板预支两个月工资去买了一个很贵的很贵的手提包?”

我话语刚落,大腿处便传来一阵痛感,险些眼前一黑。他恨恨地说:

“别提了,冲动消费!”

“你他妈拍我干嘛!”我怒道,“老梗啦!”

“你连消费者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挖苦他。

“也不能说完全不知道,我说过嘛,就是让你套个保险套。”有为看到前方的限速标识,把车速降下,“之前在网吧视频过一次,那像素糊啊,那灯光亮得,说那是块面饼我都信!嗯,太吓人了,大凶之兆!”

“视频尺度太大了吧?”我故意调侃,“哎,我说,要是对方是个男的呢,高个,肌肉男,总有可能吧。”

“男的要包干嘛。那时她和我说真的好喜欢,相中好久了,我也是充大头,在女人面前总想装点实力出来。”

“他让你送他包,他再把包送给他女朋友,没准那包是他女朋友想要。”

有为沉默了会,像是在思考。

“那也没办法咯,钱花都花了。要真是,他要有心的话就让他女朋友过来演场戏,我将计就计,要他实在,自己来,那一起喝酒去。这花钱找女人可以,花钱找兄弟,也不是不行。”

我嘶口气,“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就是这个理。”

车窗外是不断闪过着相似景色。

03/13

卸货日子,继续做工。

我太高估有为的为人了,我都忘了他吃棒棒冰都不愿意分我一半,更别说让我去冒名顶替他。我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我突然记起那晚他从医院回来带了两份炖品,牛鞭,我没敢吃,全进了他的肚子。这样想,他早已准备好应付所提出的不确定因素。他和我说,怕只想朝我炫耀罢了。此时我们的车刚刚通过高速公路的出口。他哼着小曲,我也在用手指轻点节拍。

但我是真的有好好思考过!

一下高速,我们很快就把车开到了这所大学的校门口。虽然我们都不识路,但出乎意料的简单,我佩服有为这一点。

我们的车停在路边,公交站旁,人群的目光死死压着这辆银白色桑塔纳。有为降下车窗,越过我,冲窗外喊:

“美女!”

我不知道是在喊谁。正对着车的两人同时上前一步,有为便向她们问路。对方一听,表示自己便是那的学生。

“好巧,是师妹!”有为对我说。

“啊,啊,师妹好。”我对她们说。

“师兄?”有一位说。

她们显然不相信,也对,师兄怎么可能会问路。有为继续为自己圆场:

“是,早你们几届,那时这边还没开发,走的都是泥路,现在不一样啦,变化太大!”

“你们是哪一届的?”另一位问。

“肯定比你们早啦,那时这边还没开发,我们出一趟校门要备两双鞋,不然踩着泥回宿舍就会被发现翻墙。”有为笑着说,“没办法呀,那脚印一路跟着走进宿舍门。”他用手肘碰碰我,又说,“这不是几年没回学校了,这几天来出差,他是我的合作伙伴,也是同校的,你们师兄。今天说好不谈生意,回母校转转。一起不,你们来带路,我顺道载你们。”我跟着说一句,“啊,对,一起不,今天不谈生意,今天谈时光。”

看着她们满脸戒备,想来是不会答应。上陌生人的车,并且这个陌生人满口巧合,怎么可能呢,一定有问题!有为居然会让陌生人上车,那多危险!

两人低着头猫进车里。

“你们刚才是在等车吗?”有为问。

“对,在等公交。”

“现在搭公交还是不是一块钱?”

“涨到两块啦。”

“哦,两块了。”

她又说,“不过我刚到这边来的时候我记得是一块。”

“对吧,我就说嘛。那时我跟你师兄经常花一块钱坐到终点站,坐过好多线路,那时有时间,没什么钱,对吧。”

“啊,对。”

“哇,好浪漫!”另一位不太爱说话的女孩突然蹦出一句。

浪漫个屁啦,沉默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我心中的怒道。

有为毫不在意,说:“两位师妹叫什么名字呀?”

“哦,我叫林清。”她揉揉邻座女孩的脑袋,“我妹妹林明。”

“噢,久仰久仰!”要不是有为的双手正抓着方向盘,恐怕他要作双手抱拳。

“师兄呢,怎么称呼?”林清说。

在大概两分钟的时间里,有为做了一份详细且带着虚伪的自我介绍,甚至把我也一并交代出去。其中着重分享了他这“英勇左脚”的故事,故事里的他是那么的决绝,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拯救了多少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民众。

林明在林清耳旁说了句悄悄话,被我听个正着。她说:

“一上车我就和你说了有股尿骚味,你还不信!”

“师兄,你这身高也能参加解放军?”林清问。

“没有没有。”

有为脸上笑着,摆摆手。林清说的这话连我都觉得扎心,可有为一米六的身高摆在这,单是坐在车里比,这清明姐妹俩都显得比他高。

“我也就算个义勇军。”他补充说。

本来还怕有为接不上话,替他说两句圆场的,看来是不需要。

路上我打了会盹,醒来时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话题聊到了哪,有为都抓着林清的手开始给人家看手相了。这县城也太远了点,我心里这样想,脑海里不自觉地跟着收音机唱着“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是否每个妹妹都那么憔悴~~”他们聊得火热,我也没有兴趣加入他们,总之是言多必失,可不想为本就算作麻烦的旅程添点不必要的东西进去。听进去的一段时间,知道有为也是强撑着,一聊到他不懂的东西,就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不断附和式地回应着。这也要怪林清,三句话里有两句离不开校内的传说,问有为学校以前是不是男女混住呀,哪哪栋楼哪层是不是闹过鬼,这些我们怎么可能会知道。有为能说的,就是重复她们的问题,再抛回去给她们来解答,嘶,这真是个有用的能力。

由于我和有为都没上过大学,不知道大学里能分什么院什么系,姐妹俩一问,有为半开玩笑说他是走关系的,惹得俩姐妹哈哈大笑。而其他关于学校的问题都是以“不知道,不记得,不清楚”来应付。有为把我形容成每天只会躲在宿舍打飞机的咸湿佬,我生气了,说他也差不多是一个鸟样,所以对于学校有什么事发生我们根本不知道。林清听后居然点头,母庸置疑,她一听我们就是这个学校出来的学生。

经过商量,我们在县道停下来吃了一顿农家乐作午饭,点了四个菜,味道一般,摆明着是宰旅人。付钱时,林清解释说AA只能算是三份,照她的话来说她和她妹妹算是一体的,只能算一份钱。然后有为说我的伙食在来之前说好全由他来承担,所以这餐费顷刻间就只能算成两份。姐妹俩显然都不是学数学的料,这么简单的问题商量好久,最好还是同有为到前台结了账。至少在我看来有为的生意假定已经不攻自破。

也因为这点,直到目的地,我们再没有过多交谈。她们两人下车后,有为还要抖两句机灵,但总之,我们还是来到这里。

“你女朋友是师范生?”我问。

“对啊,没和你说吗,李琪以后可是要去当老师的,怎么样,有没有加分?”有为很得意,像是他要去当老师。

“老师,哪好了?”

“不喜欢?”

“不懂怎么说。”我不太愿意去想这个问题,车里被阳光烤得闷热,感觉呼吸变得困难。

“也对,你这辍学少年,哪懂得老师的好!”

“你也一个鸟样。”我真的不想和他争辩。

“嘿,我他妈可是正儿八经的初中毕业生,毕业生,你懂不懂!”

“是是是,你是毕业生,我是肄业生。”

“那是什么?”有为问。

03/18

发工资,请有为出去吃一顿海鲜自助,68一位。得亏他找到这而且我们还真的敢吃。抢厕所拉稀,不怕死,说下回改吃牛肉自助火锅。换他请客。

味道其实不错。爽就行。

03/19

老师吗,感觉自己已经快无话可说。当初在学校屌他妈快把牙齿咬碎,跟同桌说自己可以把对这群人的看法写一本字典,也算热血过?现在都快要无话可说。磨,时间,磨,看几久把偏见磨掉。

二十,该长大吧,现在都觉得自己好老。

心老还是身累?

我们在校门足足等了两个小时,连个看起来像是大学生的人影都没有看到——虽说我们也不知道大学生该是啥样,校服不会有了吧,还背书包吗,铃声快响了,要不要冲刺?我们目力所及的,都是些买菜遛狗,出来锻炼身体的大爷大妈。我独自站在一旁树荫下,有为说,这是他的第一站,他是男子汉,男子汉,就要站在烈阳底下等待才显得阳刚且真诚。

半个钟后,他终于疲软下来。顶着一脑袋的焦味,一瘸一拐地到我旁边的空地上坐下。

“怎么这么久,她和我说两分钟,这都他妈两个钟了!”有为深吸一气,缓缓吐出,还是没能忍住点了一支烟,“女人呃!”

“她是不是不敢见你。”我说,“你就是给人家骗了。”

“收声,你这乌鸦嘴!”

“哦,完蛋了,白跑一趟。”——“靓仔,肚子饿了。”

“刚吃完还饿?”他说。

好吧,我就是在没话找话说而已,我们就这么坐在地上,总能收到他人目光,这让我很不自在。在仓库干活的时候,别说是坐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哪怕是躺下,谁都不会在意。

“要不等李琪出来再去吃一顿,不知道她吃没吃午饭。”

大学门口稀稀疏疏地走出了几个人,我聚睛一看,清明姐妹也在其中,在她们身旁还跟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连衣裙,黑色丝袜,画着浓妆,有着诱惑而妩媚的红唇,戴着一副超大的黑色圆框眼睛,脸也超大,身材也超大,一看足有五百斤。

我的嘴唇微张,倒吸一口热气。

“喂,有为。”

有为神情一紧,侧过头瞥了我一眼,疑惑着:

“搞那么严肃,叫全名了都。去去去,滚你的,这么热的天给钱你去买根冰棍,说好请客的,一分钱也不让你掏好了吧,赶紧去买,记得带我一份,回头给你报销。”

“你看那边,那俩姐妹。”

他转头看去,

“哦,对,是她们。”

“旁边多出来一个。”

“哦,对,多出一个穿黑衣服的。”

“李琪?”

“什么!”他一听李琪就激动得站起来,也就这么一站,姐妹俩也注意到他,朝我们这个方向挥了挥手,于是林清挽着那人的手像是要往这边走。

“真这么巧?”我说。

有为机械地坐下,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响了两下电话就通了,里边传出一个女声:

“急什么呀,快了快了。”

电话就这么被挂断了。

有为松了一口气,“这就是临场应变的能力,临危不惧,多学着点。”

我点点头,也在这时那三人终于走到我们这来。

“师兄,好巧,怎么不进学校?”

说这话的人居然是较内向的林明。她轻轻地朝我们摆手,我和有为都很不自然地回应着。在我们的认知里,这都是该由林清会做的事。

“师兄?”林明再说,我们无视她,看向姐姐林清。

“小妹青春期,情绪波动比较明显。”

“噢,当年我和你们魏师兄就是在这认识的,想多回忆回忆往事。”

“噫!”

林明一脸嫌弃地看向我们,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这让得这里的气氛瞬间尴尬到极点。

“主要还是在等人啦,今天不止我和你们魏师兄回来,有好多人呢,我们约好的!”

“你们是这里毕业的学生吗?”

“是的老师,他们是我们师兄呢。”话都由林明说了。

“哦,这样。”

“对对对,老师好老师好!”我和有为赶忙向老师问好。

“对对,是我们的老师呢!说不定我们其实是同门师兄妹!”

此时在我们的眼里这林明分明是换了一个人。

“啊啊,是,是吧。”有为终于缓了过来,“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啊,反正,反正我们都神龙见首不见尾,对吧,是吧?”

“啊,对对。”我回应。

“没有吧?”

这位老师脸色不太好,白花花的肥脸上再刷一层油光,嘴角弯起,眼睛却僵硬得如石壁刻上。或许,在电光火石之间,我们说错了话。我知道的,她要开始给自己砌台阶了。

“诶,好像,我突然觉得好眼熟你们俩诶,会不会你们真是我教过的学生?”

“诶,对对对,我好像也有点印象来着,但就不怎么记得清了。”有为顺着她的话便说下去。

“你们哪一届的?”

“上几届的。”

“你是什么系的来着?”

“我,我是艺术生。”

“搞什么艺术?”

“人——”有为刚吐出一个字我感觉周边的那些叽叽喳喳的杂音瞬间都静下来,“人家啊,人家当年在弹吉他,对吉他,就那,就那——”

“学音乐,奇怪了,我带的是美术生,她们都是学国画的啊,会不会认错人?”

“那有可能是认错认了呢!”林明在一旁发表自己的看法,“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巧的事,哪有天上掉师兄这种事呢!”

“噢,那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嘛,都是搞艺术的,都是这学校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吧。”有为朝我说。

“啊,是。”

这位老师还没来得及开口,有为继续说道:“诶呀,老师忙,那么多学生难免会记不过来。其实不需要老师记着我们这些学生,重要的是我们这些学生不能忘记自己的老师!”

“噢,对对对,现在的学生就是太多不懂得理解老师,若都像你这样,那这个世界一定会越来越好。”

“放心吧老师,怎样都会越来越好的,老师再见。”

有为朝她们离去的方向摆了摆手。

我以为他们两人会吵起来,说不上来原因,感觉谁都不客气。有为做人做事,有两面做派的特点,说实话的,我该鄙视这类人,可我也是其中一份子。我想说的是,可能这就是基本功,不是必要,却万万不能不会。来到这所学校,让我想起了很多在校园的时光,我确实该承认的,但我一直在逃避着。我想的是,如果当初我能够做到这般,如同每天下意识接一杯水一样,会不会又有所不同。

大概又过了一个钟左右,有为女友,李琪,才真的从那“两分钟”中挣脱出来。

李琪至少看上去是个女的,但没经有为验货之前我也不敢打包票。长相方面的话,很普通,没有很惊艳的感觉。身高很高,但也绝对算不上有为前凸后翘的标准,就像一块平板的人形立牌,而且在这将近三十八摄氏度的气温里她居然还穿了一件薄的长风衣,戴了一副黑墨镜,打了把大黑伞,这分明是对有为这个网友保持着戒备之心。真寒了我俩这烈阳之下坦诚相待的肌肤了。

有为仰起头,看得出他的紧张,从李琪在门口出现算起,他双腿就抖个不停,幅度再大点,会像是在原地踏步。

“李琪,是小琪吗?”

李琪低下头,看着比自己足足矮了一截的有为沉默了片刻,说:

“你就是有为?”

她的语气冰冷得让我觉得活像是已经和某所学校签约,正把有为当成训斥学生的练习靶子。

“啊,对,我就是有为。”

“你真名叫什么?”

“真名?”

“你真名叫什么?”她重复了第二遍。

“魏,魏有为。”

有为的声音很低。

“诶哟喂,你的真名叫什么!”

“就叫魏有为,不信你看。”他掏出钱包,把身份证拿出,“你分明都知道的。”

“性别。”

“男呀,你看身份证。”

“年龄。”

“二十一。这些你不都知道吗,我同城交友介绍栏上一五一十地都是真家伙。”

“哪来那么多废话!”这个李琪总算说出一句人话,“老实回答问题!”

“是!”有为的腰杆终于挺直,“对嘛,就是这个感觉。”

“身高。”

“一米七。”

我心想,看来也不全是真家伙。

“体重。”

“六十公斤。”

“在哪认识,我的。”

“写在网吧厕所里写的‘天上人间情感交流会所’聊天群认识的。”

我瞪大双眼,简直不可思议。而李琪也因为我的惊呼用藏在墨镜里的眼睛瞥一眼。

“职业。”

“职业管理者。”

“职业。”

“货物执行员。”

“职业!”

李琪突然提高了音量。

“仓库理货员。”有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小琪你别这样了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突然这样来搞得我好难受哦。”

“腿怎么了?”

有为得意地朝我挤挤眼睛,像是在说,你看,关心我呢。

“腿怎么了!”

“为了救一只被困在货架上的小猫咪,从上面摔下来,骨折的,有五米那么高!”

有为暗笑,这可是会让女性母爱泛滥的完美理由。也是在我们等待李琪的时间里重新窜好的口供。

李琪轻哼一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说:

“嗯,目标确认,魏有为,男,二十一岁,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一百四,身材臃肿,其他各项符合,但是是个瘸子。嗯,好,收到。”

“等等等等,你——”

有为想说什么,支支吾吾,我更是没能反应这究竟是怎么个状况。

“你什么你。”李琪说,“这男的又是怎么回事?”

“哦,我朋友,和我一起过来的。”有为支支吾吾地,“诶,你,你是李琪,小琪吧?”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李琪了?”

“你不是李琪?!”

“小琪是我的室友,我现在代表小琪来和你见面,你有什么问题吗!”她语气急躁。

“他妈的,你不是小琪,我来见的是小琪,我和小琪约好了见面,关你什么事!”有为和她不分伯仲。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是她的室友,我担心她被你这种人骗,怎么了!”

“什么叫我这种人,我堂堂一个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怎么就骗人了,我还怕我被骗呢!”有为咆哮道。

“你是男人,你怕什么!”

“男人不能害怕啊!”

“你还是不是男人!就你这心胸,我今天就没白来!”

有为晃神,“你他妈的是她室友是吧?”

“对啊,你想怎样!”

我坐在一旁看戏,没我什么事,但还挺打发时间的。

“想怎样?”有为重复一遍。

“你想怎样!门卫室就在旁边,我看你敢怎样!”

女生的喊叫已经破音,周围不少人都往这个方向看过来,甚至有不少大爷大妈已经背负着双手站到女生一旁,显然在无形之中已经架好睡罗汉的姿势,就在等有为出手。

“这我就放心啦!”有为的语调突然就被轻快起来,“嗯,还好还好,妹妹多有得罪,是我不好啦,我认错,对不起对不起啦!”

“你!”

女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有为还偏偏嘴角向上四十五度地对着她眨眨眼。

“废话多!”

03/21

开会。

说是大会,其实也就是老板和我们仓库这组人围坐在一起做做工作总结,讲讲下个月的任务而已。其中难免要有表彰,就肯定会有批斗,例行公事。有为逃过一劫,老版主要是揪我的毛病,说我这做得不够好,那还有待改进。好在当时的我在发呆,甚至不知道老板说的是自己,事后有为悄悄跟我说有人在背后搞我,嚼舌根,我才后知后觉。生气啦,当然愤怒。我花了两天时间回想自己得罪了谁,大概有点眉目,估计是负责外场的经理王姐,那天她到仓库拿货我多嘴问她要单子。唉,算了。

老板貌似是个读书人,因为他经常说自己最近看了哪本书,只要开会,就会和我们书中那些他认为不虚此行的人生——总是些成功学书籍里味道好似粘稠恶臭口水味鸡汤。他会激励我们,让我们向此看齐,有朝一日定会成功。在事中,我反而是把这些内容听进耳朵。

成功吗,我不懂得什么叫成功。谁能懂,总之绝不会是那些成功学书籍作者,一群小人。

最后,老板说月底会来一个新员工,到仓库来,吩咐有为多照顾他。

“老钟,是你上次说那个?”张诚问,“太子爷?”

“是啊,不肯读书,在外面玩有几年了。他爹让他过来这里练练。青年人,过来玩两天,觉得苦了就想回去了。”老板回答。

对于这位张诚口中的太子爷,我有印象,老板早就给我们提过几次,这一次应该是确定下来。那人的名字暂时还不知道,只知道是老板生意伙伴的儿子,年龄貌似和我们差不多,算了算了,来到就知道罢。

回到宿舍,有为直奔床上,先是抚摸下墙上明日花绮罗的海报,他说那是他最喜欢的影星,快到十点钟,是他和女友做报告的时间。我也躺上床,两人东扯西聊几句,打着哈欠,困了,下一刻就要睡着。

门动了,老板走进房间。他先看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把门关上,嗅嗅宿舍里的怪味。他说:

“有死老鼠啊,什么味道这么臭。”

有为在上铺一阵抖动,听到他的声音,他说:

“哟,老板。”

“都准备睡了?”

“是啊。”有为说,“有什么吩咐。”

“没有,过来看看你们。”

“哦。”

房间安静下来。老板到我们对向的空床坐下,上下铺的铁架床发出木板挤压的声音。他看着我,我枕着双手看着他,他对我说:

“准备睡觉了?”

“哦,是。”我回答。

他不再理我,而是抬头看有为,对有为说:

“记得我刚才跟你说什么吗?”

“帮你带人。”

“是,哎呀,我朋友儿子过来我们就多照顾照顾他对吧,等他过来,就把他分到你们这里,都是青年人,比张诚那些老家伙有话说。你们两个这几天就辛苦辛苦,扫扫地,这个空床床板也擦擦干净,给人家到时候过来有个好印象。”

“放心就行,老板。”

“现在那些青年人做不了什么工的,到时候他做不来,你们两个就帮着他做一点。”

“知道了。”

他再看一眼手表,再对我说:

“诶,你。这几天你们门口驻场的何阿姨请假了,正好过几天仓库没活干,你就过去顶上。没问题吧?”

我沉默了片刻。

“好。”

口头上送走老板,空气开始安静。或许的确是我在与人交流方面存在着什么错误,至少已经被别人误解。刚才的会议,被老板批评了,虽说没有点名,但有为确定就是在说我。我一直以为只要把工作做好,其他方面都能够让步,像之前说的,把学习搞好了,其他怎样都无所谓。看来不是这样的。在他们眼中,我太不合群了。可能是他们说的,眼高手低,我在矜持着,面对生活,还是没能做到低声下气地点头哈腰。可是奇怪呀,我分明觉得自己快要融入进来,我已经告诉自己当下的生活,老板这人也是,只要怪我太年轻,就不需要再浪费口舌,这都不懂。

要说我能看到真正存在的问题是,现在的问题是,我对所遇到的很多很多的事,完全提不起兴趣。我在工作,是为了吃饱肚子,我开口和别人交谈,努力融入,是为了不让别人感到奇怪,我没有推开老板给加的额外功,是想让老板留个好印象。

从那个遥远的小县城回来的路上,有为没话找话,发挥着他那自认为敏锐的洞察力。他说: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林明?”

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这么问。可能是我的语气有些颤抖。

“怎么可能。”

“诶哟,今天我看你们挺有话聊。”

“我们聊了什么?”

“我哪知道你们聊了什么,哦,意思就是说,你们真的聊了什么对吧。”

我没有回答。思考着,我和林明究竟都聊了什么,没有。我只是在她说话的时候主动说了话,没想到这却成了有为意淫的点。

“没聊啊。”

“哦,我懂了,你们是打算聊点什么对吧?”

是那种反差的新鲜感,可能是吧。记得刚上车的时候,我和她都是那样沉默,有为和林清的笑声不足以感染我们,或许得我们是一类人,我确是有这想法。我不时通过后视镜注意她,看她眨着眼看自己那个笑得捂肚子的姐姐,看她闭上眼睛在后座打盹。吃饭的时候,看她垒得高高的米饭,或许是吧,我们是一类人。我想,既然是她在同我们说话,我该回复的,作为同一类人,我再不开口,落难的只有我。我是在为自己而这么做,我这么地想。

“嗯。”

我不需要否认。

03/25

新同事,室友来。

尚一天。男,不大,不小,壮。

浮夸。

有人来拍照要记住插袋~~

四天后,太子爷驾到。宿舍里还有着那股味,我们每天在这睡觉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甚至我们都没有打扫,总之我们习以为常。老板脸上挂着笑脸,给我却感觉不到心绪。人带了来,简单介绍过后,再没多说,提醒我们明天上班别要迟到,我们点点头,目送老板离去。

我们做着自己的事,也没想着帮忙收拾,只等时间流逝。太子爷叫做尚一天,虽然知道是太子爷,估计有为和我一样并没有去哈他的打算。我想,反正他自己也不说话,如果他主动开口那我肯定会帮忙,但他闷着声,擦床板,铺席子,弓着腰,大气一上一下。

十点过后,我昏昏欲睡了,可看他像是才睡醒般来了精神。

“兄弟们,要不要出去吃个宵夜?”

我怕有为没空搭理,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尴尬。我回答他:

“太晚,准备睡了。”

“才十点过,还早。”

“明天六点半就要到仓库打卡,就,早点睡吧。”

“我操,这么早!”

我不知道他是指睡得早还是起得早。

“你也早点睡吧。”

他笑笑,“行吧。啧,平常我都是三四点睡,不太适应啊。”——“那我先自己出去随便吃点垫垫,肚子里面没东西就睡不着。”

“嗯。”

尚一天的面相不是那种精明的人,留个寸头,四肢健壮。平时张诚他们让他干什么他都笑呵呵地接下来,然后笑呵呵地跑来找我和有为帮着他完成。我和有为想到老板嘱咐,纷纷认命,只期待他能快点厌烦这种环境老老实实退回家去。而且这个学生哥的做派真没点学生的样,抽烟喝酒打牌完全融进了生活,有几次张诚到我们宿舍找有为去按摩或者饮茶,他意会了,之后也跟着上。开始我还认为他是年少无知,劝他别去,后来才知道是自己低估了他,这里只有我是处男。

这个在我们圈子混得如鱼得水的年轻人,和我同龄。

他和我们聊过,他念过高一,军训过后大概念有一周,一周后学校就把他开除了。听语气,找不到遗憾。

“你们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就他妈因为我起床不叠被子!”

尚一天眯眼笑着,床板被摇晃得咔吱咔吱响。

不叠被子,应该是扣量化分吧,我那所学校也有各种规矩,但我估计他应该还有迟到什么的。他和我们说,被开除后自己就窝在家里混吃等死,每天除了玩就是玩,钱倒是不差,就是每天起床总想死,窗外黑漆漆一片,肚子里的肠胃在搅动。

“每天睡醒了,要抽一支烟缓缓,缓过那一阵行了,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能出去玩。”

“我这自我调节能力还算可以吧?哈哈!”

他开玩笑说甚至不知道美国总统已经不是***。咳一口痰,就吐在地上。

“我爸这几年一直和我说让我去一个学校挂名,说就交钱,不用去上课,够时间直接上本科,烦都烦死了。”他说,“他想治我,让我过来上班,当我不知道。他以为我吃不了苦,等着我跑回去。”

“回去呗,几时不是读书轻松。”有为说。

“我回去不就合了他的意。不回去。现在我都多少岁了和那些小屁孩读书,他还不死心,慢慢耗。”

如果给这样的机会我,我会回去吗?真不敢像这样的决绝。我逃跑过,然后被抓回去。直到我选择自愿退学的时候也和尚一天被开除一样,校领导们在集会上这么念了我的名字,因严重违反校纪校规,经开会决定,给予开除学籍处分。听到这段消息时的我很气愤,我写了申请,自愿选择离开,到头来却和违反纪律的学生落得同等下场。我知道原因,因为我想申请休学却拿不出市医院与市卫生局盖章的病单,年级主任说按流程必须要拿出相关文件才能申请休学,而不是你想申请休学的时候签个字就完事。我拿不出来,这是毋庸置疑的。我气愤过,气愤自己连最基本地把名字写到一张纸上的权利都已失去,因此,我从自愿申请休学变成了因违纪而劝退的学生。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在学校里的你就不再是你,你是学生,是学校的所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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