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昶，谋反的罪名你认不认？”
刑架上的男子浑身是血，闭着眼，只有一口气吊着，他听见动静努力扬起一点头来，气若游丝道，“不认……温家……忠心耿耿……绝不会谋……反……”
狱卒拎起浸在盐水中的鞭子，直接将它招呼到温昶身上，倒刺掀起一片皮肉，让他原本就鞭痕纵横的身上再添新伤。
他痛的快要发疯，可他早已没了力气喊叫痛呼。
温昶紧紧咬着牙，或许这样咬紧牙关会让他体面一些，他真的太疼了。
可谋反这个罪名太大了，他不能认，也不敢认。
他的父亲是战功赫赫的镇国公，他的母亲是尊贵无双的长公主，他不能让父母蒙羞。
更何况，温家簪缨世家，几百口人，他这一认罪那些人便都没有了活路，那他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了。
所以，他死也不能认。
其实，在进来这里之前他便已经做好了再也出不去的准备。
可是，他好疼啊。
负责刑讯审问的是温昶昔日的同僚，新任刑部尚书，他似乎于心不忍，起身走到温昶面前，与他低声耳语道，“你疯了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还真想熬刑熬死在这里吗？”
他语重心长的劝，“听我的，先认下，好歹温家还能留一个后人在……”
温昶艰难的动了动耳朵，他忽然神智清明了一瞬，抓住了这话里的玄机，“你说什么？什么还能留……”
“陛下已经下旨了，镇国公温允狼子野心，已经赐了鸩酒，长公主贞烈，自刎在国公府门前，温家上下几百口人，男子流放，女子充军妓，永不得入京。”
语罢，男人叹了一口气，望着如今血肉模糊的人，哪里还有昔日光风霁月的影子，他摇了摇头，恍然只觉得帝王果真薄情。
地牢里寂静的吓人，半晌后才回荡起了低低的笑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温昶忽然激烈的挣扎起来，歇斯底里的吼：“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哈哈哈……”
他笑着，眼里却落下了一行血泪。
地牢里烛火昏暗，温昶原本生了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如今那双眼窝深陷，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了。
上一个负责审讯他的人，是个最爱欣赏人痛苦的疯子。
刑部尚书接手时也不免心惊。
温昶轻功好，喜骑射。可他如今双腿皆残，双眼也……
他还在笑着，笑的疯癫又撕心裂肺，他笑够了，唯一的一点力气仿佛也被抽走了，半晌后才沉吟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不认，温家没有谋反，我爹一片忠心，日月可鉴，我绝不认咳咳咳……”
刑部尚书似乎被他这不听劝的架势气着了，他指着温昶“你”了半天，只觉得对方不开窍，死在这地牢里能有什么用呢？可他也没办法，这温昶看起来是个花架子，骨头倒是比他见过的勋贵都硬。
他只好摆摆手，示意这场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刑讯继续。
鞭声响起，带起了浓重的血腥味。
温昶垂着头，忽然断断续续的哼起了一曲年幼时学会的小调。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那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渐渐的听不见了，他又昏了过去。
刑部尚书方才要起身查探，忽然有人踹开了地牢大门，他一转头，却见一纸明黄色的卷轴。
踹门的人一手提着刀，一手拿着圣旨，满身戾气，仿佛下一瞬就要砍人。
刑部尚书暗自念叨了一句，这样才有谋反的样子嘛。
那人隔空把圣旨抛了过来，“圣旨，你自己看。”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踹开行刑的狱卒，提刀就砍断了束缚的铁链，那人没敢耽误片刻，带着早已昏迷不醒的温昶匆匆远去。
刑部尚书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将圣旨双手举过头顶，向着皇宫的方向拜道，“臣接旨。”
……
“少爷！”
“少爷不要！”
温昶被这两声惊呼吓醒，他这才发现自己一手扶着窗，一脚已经踏在了窗台上，而脚下是波光潋滟的河水。
他吓了一跳，连忙把脚收回来。
侍女绣绣被他吓的够呛，一手捂着心口，连忙上前来查看温昶，另一旁站着个黑衣男子，他见温昶平安，便立刻隐去了身影。
“少爷你怎么就想不开呢，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她不知珍惜您是她的损失，您可千万别做傻事啊！”二八年华的少女，说起话来还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一张莹润的小嘴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说出来的话却都是温昶不解的字眼。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温昶打量起周围的摆设，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头疼的要命，他锤了锤头，连忙求饶，“绣绣，绣绣，别讲了，我头疼的厉害。”
少女见着他揉头的样子不似作假，只好止住了话头，一边盯着他坐回榻上，一边去拿桌上的醒酒汤。
温昶看着小姑娘去关窗的背影，忽然想起来，他为了躲他娘安排的相亲，陪着简行止出来蹲点捉贼，那厮捉了贼就开心的回去复命。温昶无处可去，就点了个画舫，喝酒听曲看风景。
他闭着眼把这一碗醒酒汤灌进去，摸着还有余温的枕席，忽然想起来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
那种过分真实的痛苦仿佛还留在身上，他闭上眼摸了摸自己还健在的眼球，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场梦过分真实，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他失去了他的眼睛和腿。
不觉间，绣绣已经走到了温昶身前，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安慰，“少爷，虽然您心悦陈小姐已久，但是既然流水无意，那只能说缘分未到，您也不要太在意了，免得伤神。”
啊？
温昶从手掌中抬起头，心说我心悦哪门子的陈小姐？
那陈小姐不是早已与人定亲了吗？
绣绣显然不信，不过她从善如流，“既然您已经放下了她，就不要继续借酒浇愁了吧，小酌怡情大酌伤身，少爷，您不为自己想，也要多想想老爷和公主，若是公主知道了您这样不顾惜身子，那该多伤心呀？”
温昶一挑眉，他生的好看，一双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眸如星子，看着人时总是亮晶晶的。
他又忍不住想起梦里的场景来，镇国公温允服毒，长公主横刀自刎，死在了国公府门口。
不知为何，也许是梦里太悲切的缘故，他忽然心慌起来。
他站起身来，刚要吩咐绣绣打道回府，就听见窗外响起了呼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