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海日金兰

  • 静影刀沙
  • 蒋鹏宇
  • 10671字
  • 2021-04-08 13:41:01

前日的雪,对于生活在青泥洼这片土地的人,难以忘却。

那日,太阳还未落山,本还无限好的黄昏,阴云骤至,黑夜墨滴清水般染尽大地,双眼难以见物,伸手不见五指,异常阴森可怖;俄而,北风呼啸而至,瞬时吹断十几棵枯枫树干,折断之声霹雳入骨,寒意直沁人心;刚出生的婴儿大哭起来,风声参杂着哭声,远处一听更加凄厉。须臾,零星雪花飘洒大地。不久,雪花竟变得鹅毛般大小。雪随风舞,风助雪势。处于地理位置,往常的雪落地即化,可这次却站住脚跟。风雪已压倒茅草屋十几间,更有妪翁丧于掉落屋梁之下。大风雪持续一天一夜,第二天晚上才渐渐转小,雪已积累至膝盖处。

夜晚,哀声四起,悲鸣彻地。但几乎没有受到影响的,只有几户富足人家,其中就有王宅。王宅家主王彦章二十多年前来到青泥洼,和他一起来的还有李土,何立扬,三人异姓兄弟,带来大批珍宝,在青泥洼择地盖房。三人以前军伍出身,后以古玩捕鱼为业,富庶的家业早已让人忽略珍宝的来路。没过多久声名鹊起,又过几年,却见不到三弟何立扬的影子。

风雪过后,气温骤升。几天后,街上行人能走,车马川流。李土一人走在街上,看见一阵阵送灵的人,心中悲念升起。此时他已鬓角挂白,背也不像当年挺拔,死去的人中,还有与自己相识,加之想起往日旧事,不觉深叹一声,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可自己的命运却难以知晓,只有背手继续向前走。

刚转过一个路口,李土听见后面有人大叫“别跑”,回头定睛一看,一个衣衫褴褛却动作敏捷的少年向他跑来,后面跟着肥硕身材,气喘吁吁的棺材铺掌柜。那少年跑到李土面前,左腿一横,从他右侧跑过两步,李土顺势转身,轻舒左手似金箍般抓住那少年右手,那少年怎么挣却也挣不开了。这一简单动作仅在一刹那间完成,但李土脑中一闪,有一熟悉身影不觉涌上眼前,又转瞬即逝。李土看那少年虽灰头土脸,但容貌俊俏,双眉如墨,目若朗星,一脸惊慌。

那掌柜很快追上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老…老土,这小子…趁…趁我不备…偷我黄纸”。李土知他生性最吝,平日里众人万难赊他一物,唯恐差一厘难还。不及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块大洋,朝他身上扔去。那掌柜赶忙接住,看着手中的大洋,脸上颜色缓和了许多,再看李土已把那少年拉走,仅剩背影。那掌柜见李土不朝自己说上一句话,怏怏不乐,低声喃喃道:“你王,李兄弟有钱有势怎样,这样跋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走着瞧。”狠狠地吐了一口。

李土手拉那少年到下个路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年道:“我…我叫小刀。”其他的再问什么,小刀也不再回答。李土看他怀中露出的一角黄纸,知他家中有人去世,又看他衣衫破落,拿出两块大洋道:“拿着,把亲人葬了吧。”小刀紧盯着李土手中大洋,眼眶一红,向后看了一眼,大叫:“那胖子又追上来啦!”李土回头一看,手劲一松,小刀顺势扯开被抓的手,跑远了去。李土不觉又气又笑,那掌柜哪里追上来,身后并无半点人影。刚才的念头也只道是自己老了而已。看着小刀渐远的身影,那熟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李土喃喃道:“不,不会的。”

李土继续向前,漫无目的走着,心中总会想起以前的事。转过路口,只见迎面走来一老妇和一少女。那老妇面如白纸,全无半点血色,形若枯槁,瘦骨如柴,一副病态。那少女两眼浩亮,面颊红润,体态轻盈,约有十七八岁,脸上总挂着无忧无虑的笑,这个年纪,笑总是最灿烂的。

两人一看见李土,那少女便大叫“老土叔”。李土大步向前,口中虽有抱怨,可又不觉怜爱道:“这么冷的天还出来,要买什么叫人便好。”这似乎并不仅仅是对少女说的。那老妇微微张开嘴,似乎说话都要用到全身的力气,道:“下雪之后总想出来走走的,静淑又头一次见过这么大的雪…”那老妇还想再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咳嗽起来,静淑连轻拍老妇的后背。李土道:“走吧,回去吧。你这丫头也溜的也差不多啦。”静淑便是少女的名字。静淑笑吟吟道:“还是老土叔和陈大姐最好。”陈大姐满目慈祥的看了静淑一眼,三人便折身回了王宅。

路上又有人围在一旁在议论纷纷,大灾之后,谁家的人去世总会引起议论,不时引来旁人的叹息。

静淑回到王宅本想去看父亲王彦章一眼的,一想父亲此刻正在书房午睡,便没再进去。转身便和陈大姐一起房里,听她讲乡下有趣的事。陈大姐总是兴致勃勃,也很少断续,乡间的事陈大姐总也讲不完,静淑总也听不完。

李土绕过正房来到马厩,那儿有他心爱的黑风。那马毛黑如碳,全身并无半点杂毛;驾时奔若乘电,轻如随风。李土喜好打猎,黑风便是得力助手。那马一见主人,便嘶鸣雀跃起来。李土挑出马粪,顺了顺毛,填了几把草料。这些事李土从来不许宅上人插手,只有他自己做。

李土回到房里,总想起在街上的那个少年,躺在土炕上,不觉睡着了,睡梦中又出现那熟悉的身影。屋中除李土外没有一人,不知是醒着还是在梦里,口中喃喃道:“或许真的是他,他回来了。”晶莹的光亮在她眼角一闪而过。

尽管雪已渐融,但雪后依然很冷。小刀此刻已离开青泥洼,走在城外的密林中。心里还想着刚刚给他大洋的老头儿,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第一次有人给他钱,自己却又不知为何会收下它。

走了几步,小刀听到“砰”的一声枪响,惊起在枯树上栖息的鸟。随后枪声渐密,且越来越近。小刀找到不远的土沟趴下,用混有雪水的泥土树叶掩盖自己。随后跑来一高大男子,短眉长发,虬髯长须,不时向身后开枪,后面有三个日本兵追了上来。日本人自占了大连,早已民怨沸腾,只是有苦难说。小刀虽没见过,一眼也能分辨那大汉身后的便是日本人。

小刀幼时曾听过日本人在大连的种种,烧杀掠夺,万言难述其恶行。此时心下救人之心暗起,心里暗忖:引开一个日本兵那人就有一分机会活着,正想着,日本人已跑过眼前。

心下立意已定,小刀左手往地一拍,起将身来,大喝一声。其中两个日本兵闻声已调转枪口瞄准了他。小刀自小学过腾挪的功夫,上午在李土面前施展此技,不想被其识破,此刻又施展起来。日本兵射他不着,以为和那大汉是一伙,便追了上去。

这片密林,小刀不知来过多少次,似乎有多少颗树都会知道,往前不远处有一捕兽陷阱,小刀心想:引他俩进去,定有一个身中陷阱,再回身收拾另一个,运气若好,两个都会陷入。小刀想到此处暗自窃喜,身后的日本兵开了一枪,不防被子弹擦伤右臂。小刀负痛仍是奋力向前奔跑。没跑几步,听远处一声枪响,随后又传来一声枪响。小刀心中焦急:到底还有多少日本人。

没跑多远,又听见两声枪响,身后两个日本兵应声而倒。小刀回头一看,竟是那大汉开的枪。那大汉难以支撑,摊倒在地,喘着粗气。追他的那两个日本兵后身中弹,倒在一旁,已然气绝。

那大汉道:“走,快走,日本人马上就会追来。”小刀抓紧上前一步,扶起那大汉。小刀道:“密林外有一郎中,到那儿去。”那人道:“不可,日本人一定会搜索附近的人家。”

小刀低头一思,道:“我有办法。”小刀扶着那大汉往密林外走去。那大汉只与小刀一面之缘,却已知他无害人之心。那大汉临走时,教捡起地上的两杆枪,又搜了搜身上的子弹,二人这才穿林而去。

穿过密林,便见一户人家。小刀进去一看,屋中混乱不堪,又有打斗痕迹,不及细想,牵起屋外的马,装好马车,直奔夏家湾而去。

路上得知那大汉名叫张宝城。日本人占了大连后开始疯狂抢掠,一次疯抢中枪杀了他的胞弟张玉城。当时宝城被玉城藏在地窖中,透过微弱光亮,看见射杀胞弟日本兵的面容。张宝城一心为胞弟报仇,窥视找寻许久,直到前天,才发现那日本兵。恰巧今天那人在青泥洼外,身旁却有另外三人,一见杀弟仇人,怒火心中燃起,哪还能抑制半分。宝城对日本人的仇恨也不光只限于杀害胞弟的那人,近年在山上听见不少有关日本人的恶行,每每念及痛恨切齿,只苦于无法而为。

宝城枪杀仇人后,被另三个日本兵追赶至密林,才有遇到小刀后面一节。

天已渐黑,二人才到夏家湾。宝城发现村中并无一人,小刀似很熟悉路径,转了几处,看见一处茅屋,走了进去,宝城见院内有一石碾,只是石碾中间两断。进屋后宝城再也坚持不住倒了下去。日本兵追赶时宝城胳膊已中一弹,加之路上颠簸,失血过多晕了过去。

小刀和密林外的孙郎中学过几手,此时没有任何器械可以取出子弹。想了又想,小刀大着胆子掏出匕首,解开宝城外衣,手哆哆嗦嗦,为宝城取弹。匕首划开伤口,宝城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小刀额头汗如黄豆般大小流下,不时揩拭着额头。

“当”的一声,子弹掉落在地上。小刀只能简单的清洗包扎伤口。此刻小刀感觉天晕地眩,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

冷静下来,安顿好宝城,小刀到屋外,点燃在青泥洼偷来的黄纸,眼泪扑漱。时月朗星稀,四下寂寂。待黄纸燃尽,揉了揉眼睛,进屋看宝城呼吸平稳,料已无碍,自己也昏昏睡去。

翌日,宝城先醒过来,却发现自己左臂很难移动,一动全身剧痛起来,看见身边小刀不觉想到自己胞弟玉城。小刀也醒了过来,看见宝城已醒,自己也起身。宝城道:“小兄弟,昨天谢谢你救我。”小刀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问起昨天怎样杀掉那几个日本兵。

宝城没读过几天书,对繁文缛节也是一概不闻。那句谢的话也是勉强说出口,见小刀第一句便问怎样杀的日本人。尽管身体虚弱,宝城也兴致勃勃讲了起来。

昨天在密林中,小刀引开那两个日本兵后,剩下一个追赶时,已打中宝城一枪,宝城顺势倒地假死。待日本兵走至近前,宝城翻身一枪将其打死。宝城捂着手臂追上那两个日本兵,连开两枪,结果了他们。

小刀听完也不觉拍手称快。宝城发现小刀眼有泪痕,纳闷起来,问道:“小兄弟有不痛快事吗?。”话虽简单,小刀听完也是更觉悲伤。小刀道:“大哥受伤身体虚弱,吃过早饭再说不迟。”

小刀与宝城只有一面之缘,却有一见如故之感。小刀准备柴米油盐停当,做好了饭菜,二人吃完小刀才一一讲来。

小刀自小从夏家湾海滩捡来,从记事起就由那人照顾。小刀也不知那人名字,那人只让他叫幺叔。二人靠捕鱼打猎为生,幺叔下海打鱼上山打猎都带着小刀,小刀慢慢也就会了这些。幺叔又会很多功夫,教会小刀腾挪功夫,窜屋越粱,登高跨林,游刃有余,至于其他功夫,却只学会些皮毛。

当时夏家湾还有很多村人,都知幺叔平时不与人说话,只占住了以前陈氏人家的房子,虽说是占,那里也很久没人住,有的人也想套住那房子,都被幺叔拳脚打了回去。村中孩童知小刀是捡来,又常常欺负他。小刀天生力大,又会幺叔教的几手功夫,情急处往往三四个孩童齐上也打他不过。时间愈久,孩童便心有惧意,很少和他一起玩,小刀也不喜和他们一起。

幺叔和小刀相依为命,日子虽贫,倒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小刀觉得幺叔什么都会,外人会做的幺叔会做,如修屋种田;外人不会的幺叔同样会做,如舞刀弄棒,不时又吟来几句诗句。日本人占了大连后,曾在夏家湾抢掠屠村,那时小刀还小,亲眼见村民被杀,其中还有常欺负自己的孩童,幺叔带着他躲在大山里,每当半夜,总会梦见屠村的场景。

日本人走后,幺叔和小刀又回到夏家湾。此时夏家湾一片沉寂,除了他二人,再也没了旁人。二人在夏家湾又生活了几年。

前日的大风雪幺叔没能捱过去,临终前幺叔叫小刀在前,交给他一块玉佩,那玉佩圆润剔透,光泽生辉,又似龙形,吞云吐雾,好不壮烈,道:“孩子,你拿着它。要是有缘,找到有同样此物的人,交还给她。对他说:‘我一直都在这等着她。’

小刀泪流满面,幺叔又道:“孩子,不想今日就是分离之时,以后你自己去生活幺叔实在是放心不下啊。”幺叔说完泪若涌泉。当晚幺叔吐出最后一口气,正是风雪正盛之时。

小刀嚎啕大哭,想起自小与幺叔生活的琐碎之事,更是悲痛欲绝,自言自语起来。过了一晚,小刀神智稍清。将幺叔火化后,尊其遗命把骨灰撒在夏家湾的大海上。江海不绝,幺叔已融入大海。

昨天是幺叔头七,小刀本想用猎来的野鸡到青泥洼换点黄纸。走了几家掌柜都不许,情急之下,趁人不备偷出一打,野鸡也扔在柜上。不巧被人发觉,才有遇到李土一事,到密林外又遇到宝城,又有后面一事。

宝城听完,不由得升起同命之感。宝城与胞弟玉城自小父母双亡,宝城打小给青泥洼的刘姓大户看家护院,一向警觉敏锐,枪法又奇准,有鬼枪的名头。有一次发现管家把相好带回刘宅,告知刘老爷,刘老爷听完大怒,重打管家。管家怀恨在心,借一次府银丢失为名,硬扯上宝城,刘老爷不听宝城解释,将他逐出了刘宅。宝城一气之下上山当了土匪,玉城年纪小留在大连读书。

日本人打跑老毛子占了大连后,一次抢掠中枪杀了玉城,才有后来在青泥洼的事。

宝城伤口有些疼痛,缓缓躺下。小刀自小跟着幺叔能辨别出哪种草药能有助于愈合伤口,常备不少,以防冬日之用。小刀为宝城换过药,宝城又睡了过去。

几天下来,宝城伤口已经大好。小刀除三叔外也没朋友知己,宝城是第一个;宝城痛失幼弟,把小刀也看作亲弟一般。宝城平时也教他打枪,枪和子弹也是密林中日本兵的。小刀也告诉宝城腾挪的技巧,那腾挪的功夫自小练就,才能做到灵巧异常。宝城已经二十有五,骨骼发育完全,时间一久,自不及小刀,但也能上屋翻墙。

二人相处愈久,情义愈深。此时初春已至,乍暖还寒,宝城伤已大好。一日,二人上山打猎,打得两只山鸡,一只野兔,正往回赶时,阴风突至,啸声振林。二人回头一看,不觉汗毛乍立。

一只吊睛斑斓白额猛虎正注视着二人。那猛虎已瘦的皮包骨头,但利爪霍霍,两眼绿光,骤然看见,更绝可怖。猛虎绕着二人,似乎找到一击而中的机会后便会冲上前去。小刀自小和幺叔在这片树林从未见过猛虎,此时更是手足无措。

冬日的猛虎饥饿难耐,猛扑过去。一爪扇飞宝城,扑倒小刀,小刀忙举枪格架。若是放了一枪,那猛虎定会受惊逃走,恰巧子弹打猎时已用完,小刀此刻早已慌了手脚。

若是平时,小刀定接不住猛虎一击,此时猛虎经一冬严寒,虽猎得些许食物,难填十之二三。此时猛虎气力十去其八,小刀这才勉强架住。

猛虎已饿极,不住伸头向小刀吼叫,似把他一口生吞一般,嘴角不住留下液诞滴在小刀脸上。小刀此刻头晕目眩,不分南北,慌乱间足下在猛虎腹部奋力一蹬,猛虎越过小刀头顶,被踢翻过去。猛虎翻身不舍,清啸一声,虎啸震耳欲聋,又扑向还未及起身的小刀。小刀又是举枪格架,自己险些被咬中,已不敢再踢。

宝城倒在一旁,还算清醒,举枪奋力一击,往猛虎身上招乎。那猛虎越被打越用力,小刀已渐感不支,手臂渐渐弯曲。宝城看出在有片刻之间小刀便入虎口,猛地拉起虎尾往后硬拽。宝城力大,那猛虎真就往后退了退。

猛虎痛及,撒开小刀,清啸一声,转身又想宝城扑去。宝城身法奇快,拿起身旁的长枪,向后一倒,同样格架。虎扑、举枪、架住只在一瞬。

小刀喘着粗气,黄豆大小般的汗珠渗出额头外,坐在地上,渐渐缓神。宝城大叫:“刀,刀。”小刀这才想起,从怀里掏出匕首,卯足劲刺向猛虎。匕首刺不深猛虎后背,但猛虎哀嚎一声,负痛逃走,二人倒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宝城,小刀都躺在地上气喘吁吁,回想刚才惊心一幕。逃离大难,宝城大笑起来。宝城拿着小刀手里匕首,笑道:“它这可是第二次救我了。”小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宝城大笑道:“好,好。”

二人起身,便往回走。哪知那猛虎并未死心,趁二人背对猛虎,又扑向二人。宝城身法灵动,也不似刚见猛虎那般,伸手抢过小刀手中匕首,一脚踢开小刀。待猛虎扑向自己,顺势往后一仰,匕首刺向暴露在宝城面前的腹部。那是猛虎最柔软部位,又加上此时猛虎奋力一击,用尽了气力。利刃入腹,那白虎哼了一声,倒在一旁,喘着粗气,没多久气息弱了下来。宝城上前去补上一刀,猛虎已然气绝。

此时宝城、小刀已筋疲力尽,望着已身死的白虎,想起适才生死刹那,仍心有余悸。宝城道:“这白虎险些要了我二人的命,若是真丧生于这白虎之口,真枉为了男儿。”小刀道:“张大哥今日杀虎,真似当日景阳岗打虎的武松。”宝城道:“兄弟太高看我了。”小刀自幼常听幺叔说《水浒》的故事,对豪杰好汉,很是神往。

二人恐还遇大虫,相互搀扶回到茅屋,回想刚才,仍是激动不已。宝城忽道:“我二人这几月共经生死多次,干脆结为兄弟可好。”小刀一听大喜,更是爽快答应。

此时夕阳西下,二人出门,转了一个弯,便到一处高崖,崖下便是大海。残阳似血,海面微澜,映着阵阵金光。二人面向快要没入大海的落日,双膝跪地,上天祷道:“今张宝城,小刀向海神起誓。今我二人于此结为异性兄弟,日后相互关怀,福难共受,生死同赴,若违誓言,葬身鱼腹。”

宝城年长,自然为兄。小刀结结实实叫了一声“大哥”,宝城亦叫小刀“兄弟”。小刀自小孤零,并无年纪相仿玩伴,及成年之后,加之幺叔溘然长逝,更加孤僻。今番遇见宝城,二人意气相投,似黑暗木屋之中带来一束光亮,心中顿时豁然开朗。当晚,小刀烧了白鲤,烹了野鸡野兔。宝城不善饮酒,小刀也滴酒不沾。饭后,二人谈论起之前各自的日子,宝城似有难言之事,小刀也未察觉。

不觉已是仲春,花红树绿,欣欣向荣。小刀宝城打猎回来,宝城吞吞吐吐道:“兄弟,大哥明日便想回去了。”小刀惊道:“大哥要去哪里?”宝城道:“兄弟,哥哥有一事曾未言明,瞒于兄弟…。我本大连北三十里双龙山上的土匪,下山只为给亲弟报仇,机缘巧合识得兄弟…”小刀不及宝城说完,道:“那我也随哥哥去山上。”宝城道:“幺叔要你去找龙形玉佩的人,我实是不能带你同去。”小刀迟疑不答。宝城又道:“兄弟,你我义结金兰。当土匪原是不得已的勾当,况且我那水蛟岭尤甚,多是被逼为匪。我回去便会竭力劝众人另寻生路。之后我再来找兄弟,如何?”小刀更是不忍就此分离。

良久,小刀才道:“大哥远行,小弟自当跟随。只是幺叔待我恩重如山,此生无已为报。待我找到那人,定来与哥哥相聚。”宝城也是不忍,但比小刀年长几岁,心智已熟。见小刀虽如此说,眼圈却也泛红。

二人回到屋中,动手准备临别最后一餐,小刀更是奋力。不久,桌前已有五六热菜。二人坐定,小刀先道:“大哥,今晚临别一席,幺叔还有一坛好酒,我二人虽不善饮,今日一醉如何?”宝城道:“好!”

小刀拿出藏酒,倒在两碗之中,大饮起来。小刀向宝城打听水蛟岭上的事,宝城此刻也在无任何隐瞒,大讲起来。如山上风光迤逦,山上众人如何上山,听的小刀也神往起来。

宝城见小刀对此兴趣极浓,又不便扫了小刀的兴,又恐小刀真和他上了山,随后也就讲的淡了起来。小刀不觉,仍是听的津津有味。

宝城说完,小刀忽道:“待我找到有玉佩那人,我兄弟定要再聚。”宝城心中又是一颤。宝城道:“兄弟到哪里去寻那人?”小刀道:“幺叔总跟我说,他此生不会在去青泥洼,我想当年幺叔在青泥洼一定住过,我想到那里找寻找寻。

宝城低头一思,心想:确实该如此。不想我这兄弟年纪小,却是这样聪颖。虽是聪颖,但身世太过凄惨,日后难免心思悲化。

饭后,二人已是同样尝到大醉滋味。倒在土炕上,鼾声渐起。

当晚,云淡风轻,柳枝低拂,玉兔东轮,繁星数点。轻柔的撞击声传入小刀耳中。此时已是后半夜,小刀酒醒大半,起身细细听真。小刀见宝城还未知觉,便悄声走至窗前,借着月光向外瞧去。

只见屋外已有两人,一人在地刨着土坑,另一人拉着一物,小刀看不清那是是何物,只觉对于那人来说甚是沉重。

土坑挖好后,拉物那人把物拖至土坑,二人一齐动手掩埋,踩实后四顾无人后才转身离开。

小刀好奇,待那二人走远,出屋挖开填土,只见一个麻袋。打开麻袋往里一瞧,不觉大惊,急忙进屋叫醒宝城一齐来看。原来麻袋装着一具尸体,那人早已死去多时。

宝城道:“那二人呢?”小刀道:“向西走了好一会儿.。”宝城低头道:“西面是大海,没有什么路,那二人定然还会回来。想是那二人大胆,杀了日本兵,逃脱至此。却不知此处有我兄弟二人,便埋于此处。”

临别当晚,小刀也不想再有任何事处,道:“咱们把尸体仍向大海,免得生事端。”宝城,小刀二人动起手来。

方把尸体拽出土坑,宝城便觉身后有人来袭。回身一看,只见一人快速奔来,宝城一躲,那人拳已打空。宝城双手拉住那人,扬手扔出几米以外。那人又奔向宝城,二人扭打起来。那人身体甚是强壮,宝城也不甘示弱。宝城屡问那人是谁,那人终是不答。宝城心想:不将此人制住,自己休想脱身,但此人紧身扑打甚是了得,时间一长自己难免吃亏。索性宝城假倒于地,腾出右手,抄起硕大石块,往那人头上砸去,那人不防,已然被砸昏。

另一人见状,大叫一声,说了些什么,奔向昏倒那人。小刀没有听清说的是什么,只听出那另一人是个少女声音。宝城大叫道:“你们是日本人!”小刀一愕。

那人用着拗口的言语道:“你…你杀了我哥哥,你,你,,,”那人不说完便奔向宝城。显然那女子是昏倒那人妹妹。宝城大惊,他一向不与女人动手,虽然那是日本人,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小刀不知什么是男女授受,一把抱住那女子。那女子大叫:“放开。”宝城找来结实麻绳,捆住二人,又向那女子道:“你哥哥没死,只是晕了过去。”那女子只是大叫:“胡说,你杀了我哥哥,你杀了我哥哥。”

不久,那人转醒,见自己和妹妹被缚于地,二人说了什么。小刀和宝城自是不知。那人看了看宝城,又看了看小刀,眼神落寞,但也毫不屈服。二人又说了什么,妹妹大哭。

那女子泣道:“你们要杀随便,只是要把我们扔向大海。”宝城自胞弟玉城死后深恨日本人,誓要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但见此二人却不忍下手,尤其对这日本女子。

小刀一旁道:“把你们扔向大海也行,告诉我们杀死那日本兵怎么回事。”小刀只想知道为何日本人杀日本人,对此极是好奇。那女子叽里咕噜又和那人说了什么,那男子默然,显是默认。

那女子转头道:“你们要把我们扔向大海。”小刀心想:为何要扔向大海。那女子又道:“快马一言,君子一鞭。”宝城扑哧一笑,小刀从未读过书,但常听一些英雄豪杰的故事,亦知那女子把“快马”和“君子”说反了。那女子也不等二人说话,便说出原由。

那女子名叫和田美,那男子是他哥哥,名叫和田昆,二人本是日本神户农民。迫于生计和田昆外出当兵,家中只剩妹妹和老母两人。

和田昆极有军事头脑,在军中几月,已有不小名声。又过几年,被派至大连升至少佐,与早来的池田立同级。池田立早先以为和田昆年纪尚轻,无甚资历,并不放在心上。时间一久池田立发觉和田昆军事才能远胜于己,加之不少士兵也渐拥戴于他,不觉起了妒念。

池田立查过和田昆档案,得知家中有一母一妹。便申请军部,将和田昆家人接至大连。初时,和田昆大喜,暗自感激池田立。不久,和田昆发现日军在大连所作所为与在日本宣扬的大相径庭,随意杀人,抢劫掳掠,不免生了退却之心,深疑日本国此举是对是错。此时,池田立又提亲和田美,池田昆不愿亲妹与军人结亲,再三不允。

一日,在露天军营,池田立又提起求亲之意,和田昆断然不允。池田立大笑,指向和田昆身后道:“你看那是谁?”和田昆回头一看,营外进来两名士兵,缚着一人,正是和田美。和田美哭道:“母亲,母亲死啦。”原来,其母已被池田立逼死。

和田昆怒火中烧,拿枪指着池田立喊道:“放开我妹妹!”池田立阴恻恻笑着。和田昆怒极,一把抢过身前,劫持池田立。池田立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杀了我能走得出去吗。”池田立攻心为上,自知此话一讲,和田昆定会挟持自己出得营外,被士兵看到,定会落得造反罪名。果然,和田昆正中下怀。

池田立命人放了和田美,和田昆劫了池田立直往外走。帐篷外士兵也不知发生何事,围上前去。见二人如此,也不知所措起来。池田立道:“我放了你妹妹,还要怎样?”此话一出,也是引得他二人逃离营外,不在回来。

和田昆虽已迷乱,但此情也能想到,此时也别无他法。营外走了几里,和田昆恨道:“我本该杀了你,但我想军部会给我公道。”搜出池田立身上的枪,一枪打在池田立右腿上,和田昆二人便奔向树林。

池田立摔倒在地,阴笑道:“你以为会有机会上报军部吗?”

和田昆也不是无谋之人,担心树林有埋伏。和田美深在丧母之痛中,二人商议:东西分头走出树林,树林外有一户人家,在那会合。和田美向东走,没遇到别事。此时天已大黑,和田昆向西走,虽遇几人池田里亲信,也都容易解决。

二人会合后走了几里,和田昆抢了两匹马一路向北。天已后半夜,和田昆发觉身后有人,兄妹二人转过山坡,弃了马匹,隐身在土坑中。

随后便有一骑马在山坡路口张望。那人便是池田立亲信来杀他兄妹二人的。原来树林里那几名老弱士兵,本是池田立为卸下和田昆防备的。可这人不慎露出马脚,被和田昆发觉。

和田美还在悲痛中,不觉噎噎哭出声来。那亲信耳朵也是极灵,听得哭声也就下马藏了起来,和田昆不想再杀同族,带了和田美下了山坡继续往北走。

那亲信隐约已见有二人身影,仔细一瞧见一人穿着日本军队特有汗衫,另一个是女子背影,便知已是和田昆兄妹二人。山坡下已是破落村庄,那亲信也不知村庄里有人没人,不敢轻易开枪,拔出长刀跟上前去。

转过路口那亲信赶上,直劈和田昆。和田昆本为日本军中少佐,近身格斗也是谙熟。和田昆转身上前几步便和他动起手来。和田美在一旁吓得动不得了。

和田昆苦于徒手,被那亲信连逼几招已无力招架。那亲信用力挥刀一横,和田昆眼神一转,上前一小步,碰上刀刃,假意被划伤,晕倒在地。只见那亲信举刀用尽力气一刺,和田美大惊,尖叫起来。谁知和田昆身一侧,刀刺向土地,生生被折断一截,那亲信啷呛摔倒。和田昆举起身边大石,砸昏那亲信。和田昆杀意已起,拿起断刀,刺向那亲信后心。

和田美见兄没事,轻舒了一口气。

和田昆担心尸体在道路被人发觉自己踪迹,便和和田美二人拖着到一户人家埋于院中。赶巧正是小刀家中。埋过后二人便走,走了不远,见到大海,和田美不觉想到大海对面的家乡,大哭起来;和田昆黯然神伤。

和田昆一思:把尸体扔向大海,更加神不知鬼不觉。二人又回到小刀住处,便生出后面事来。

和田美来大连后常学汉话,有生涩不通之处,小刀、宝城二人也能听懂。宝城听完低头不语,小刀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和田美泣道:“你们说话算数,把我们扔向大海,我们尸体就能顺着海浪回到家中去。”

小刀相信和田美的话,解开二人。宝城虽对日本人恨之入骨,听完这话对这二人恨意登时化尽。宝城道:“你们走吧!”和田兄妹大惊。和田昆此时才已汉话道:“你们是好人,我兄妹无论生死,都会感激你二人。”说着,站起与和田美一齐深鞠一躬。看到和田美,宝城心中一颤,和田美见宝城盯着自己,不觉脸上泛红。

和田昆为免生事端,向二人道别走了。

小刀、宝城二人经此已无睡意,互说起二人旧日之事。不觉天已正午,宝城也要回到山上。小刀送至村外小丘。小刀道:“大哥,你我之事成与不成,腊月十五还在夏家湾相见如何?”宝城道:“好,兄弟,腊月十五,还在夏家湾一见。”二人洒泪而别。小刀眼看宝城身影消失在山的背后。

小刀回到当日与宝城结义之处,坐在地上想起几月以来的事,好似就在昨日一样。回过神来已是傍晚,海面映着夕阳,金光粼粼,与当日结义景色无异。

当晚小刀梦见幺叔,宝城,还有和田兄妹,在梦中来回出现。次日清晨,小刀拿上龙形玉佩,心想:再回来时就会与大哥重见,说不定还能遇见和田兄妹,锁好房门,转身往青泥洼而去。

(大连旧称青泥洼,此文将两名称视作两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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