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儒艮

唐咸通六年,即日本历法中的贞观七年[1]乙酉正月二十七日,高丘亲王[2]从广州乘船前往天竺。亲王当时六十七岁,随其前行的是日本僧侣安展和圆觉,二人皆身处唐土,常伴亲王身侧。

唐初有安南都护府,设于交州(现今河内),此地亦被阿拉伯人称为[3]。与之相邻的广州是当时南海贸易中最为繁盛的港口。据说早在汉代还被称作“番禺”时,此港便已是商品汇聚之地。犀角、象牙、玳瑁、珠玑、翡翠、琥珀、沉香、银铜、果品、布帛等众多商品,皆在此港经唐商之手运往中原。这蓬勃兴盛之势到了咸通年间仍丝毫不减,且不说商贸足迹遍布亚非的阿拉伯商船,水面上还林林总总地漂浮着来自天竺、师子国[4](锡兰)、波斯的船,以及被称为“昆仑船”的南方诸国船只。肤色及瞳色各异、皮肤晒得黝黑的水手们光着膀子来往于各船的甲板之间,宛如各国人种的展览会。虽说要见到马可·波罗和鄂多立克[5]通行于这片海域,还得再等四百到四百五十年左右,但在此时,各处的船上已会不时地出现白蛮(欧洲人)的身影了。在这广州港口,光是欣赏毛发颜色不同的人来来往往的情景,便已乐趣十足。

高丘亲王一行的大致计划是乘小船从广州港出发,沿广州通海夷道[6]向西南航行,直至安南都护府所在的交州。从交州上岸后,再由陆路经安南通天竺道进入天竺。安南通天竺道以交州为起点,有两条分支路线。一条穿越安南山脉[7],通往扶南[8](暹罗);另一条则途经北方险峻之地云南昆明、大理,抵达骠(缅甸)。不过,亲王一行此时尚未定下要选哪条路线。他们还考虑视情况走海路,顺着大陆的海岸线,途经占城[9](越南)、真腊[10](柬埔寨)、盘盘[11](马来半岛中部),绕道罗越(新加坡附近)的海岬,从马六甲海峡驶入印度洋。但事实上,无论海路陆路,对他们而言都是未知的领域,无法预测会遭遇何种危险。因此他们也不太指望这趟旅程能按计划进行,眼下只得寄望于海风,能将他们的船送抵南方。至于其他,也无须多虑了。

纬度靠近赤道之地,即便是一月严冬,也并不那么寒冷,风里还有些许温热。亲王立于船舷,挺直了背,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喧闹的港口。明明早已年过花甲,却怎么看都还是五十尚未过半的模样,他总是将背挺得笔直,显得精神矫健。船已准备就位,只等船长发令,随时都能启航。此时,一位少年一边朝码头上的人群大声叫嚷,一边穿梭在搬运货物的工人之间,一路小跑着上了亲王的船。亲王诧异地与身旁的安展对视了一眼。安展与亲王一样,做僧人打扮,四十上下,是个目光锐利的壮汉。

“终于要出发了,偏偏在这紧要关头闯来一个奇怪的家伙。”

“我去看看便来。”

不久,安展便拽着一位少年,回到亲王面前。少年生着光润的脸,手脚如女孩子般纤细,年龄大约十五岁,还透着些稚气。安展看上去虽不善言辞,却精通外语,时常为亲王做翻译。他用当地语言盘问少年,少年气喘吁吁地答曰,自己是从主人家偷跑出来的奴隶,若被追兵找到,必定会被杀死。少年恳求安展让他暂时躲在船上,倘若这船即将出海,即便随船去往外国,他也毫不后悔。不,若能让他在这船上舀舀船底积水,或是让他干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他便再感激不过了。

亲王回头看向安展,说道:

“这不就是所谓穷鸟入怀[12]么?不可轰走。带上他吧。”

安展担忧道:

“若不拖后腿倒是无妨。但是,唉,亲王若想,便带上吧。我倒无所谓。”

此时,圆觉也过来了。

“出航前往天竺之际,竟遇上如此悲惨之事,或许是佛缘吧。亲王,我们就带上他吧。”

三人总算达成一致,船尾传来了船长格外高昂的声音:

“解缆绳,右满舵……”

船缓缓滑向江心。眺望码头,此刻正有两三个像是在追捕少年的男人,充满疑虑地望着这艘远去的船,一同大喊大叫着。千钧一发之际保住性命的少年,跪倒在亲王脚下,喜极而泣。亲王拉着少年的手道:

“你今后便叫秋丸吧。有位名叫丈部秋丸的人,直到前些年还在身旁照料我,如今已病故长安。你就将自己当作第二个秋丸,来侍奉我吧。”

如此一来,随高丘亲王赴天竺的,便有安展、圆觉和秋丸三人了。在此介绍一下圆觉这位僧人。圆觉比安展小五岁左右,偷偷来到唐土学习炼丹术和草药学,是位优秀人才。其博学有识,远超普通的日本人,就连亲王平素也敬他三分。

船离开广州港,驶向远方的雷州半岛与海南岛,仿若汪洋大海上一片孤零零的树叶,随着无常的海风或疾或缓地漂着。灼热的南国海上,不时出现日月晕气,海面如油液一般风平浪静,甚至令人产生幻觉,不知船是在前行,还是在原地漂浮,心情也为此焦躁起来。有时又会刮起狂风,让人担心桅杆要被吹折,迅猛前行的船在海面掀起浪花,仿佛在水上飞行。水的性质好似随时都在变化。南国的海风与海水具有不可思议的特性,令人不禁怀疑,航行在这片海域的船只是否会遭受预料之外的影响。海上每天都有疾风骤雨,每逢此刻,视野里便尽是昏暗的灰色,水天一片渺茫,丝毫分不清哪个在上,哪个在下。有时甚至会以为泛着泡沫的才是广阔天空,自己则坐在上下颠倒的船里,航行其中,令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亲王深切地感受到这片海域之神奇。

“如此南下深入,我才意识到,或许世界的上下能够逆转,这在日本近海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不,还不能为这点事就大惊小怪。恐怕离天竺越近,便会遇见更多奇妙之事,得做好心理准备。这不才是我所期望的么?看啊,天竺将近了。欢腾吧,天竺就快要成为我的掌中之物了。”

亲王站在小船的船头,迎着水花,面向黑暗自言自语道。这些话语眨眼之间便被风吹散,如同实际存在的物质一般零零碎碎地翻滚在海上。

亲王初次听说“天竺”这个词时,便感受到一种全身酥麻的陶醉心情,那时他年仅七八岁。天竺,这个如同媚药的词,每晚都有人将其灌入亲王耳中。此人别无他者,正是藤原药子,亲王之父平城帝的宠妃。

自平城帝还是安殿太子时,药子便与其女以宣旨[13]的身份出入东宫,牢牢抓住了年轻太子的心。不久太子即位,成了平城帝,她也不顾自己已是实打实的人妻,明目张胆地与平城帝日益亲密起来。有一段时期,可谓是药子得意顺遂的顶峰。那一阵,她频繁往返于宫中与其别邸之间,夜夜与平城帝享尽床笫之欢。世间指责药子魅惑平城帝,但药子并非会因丑闻而动摇的人。三十二岁的平城帝正值盛年,却无人知晓药子究竟年岁几何。她起初是打算让自己的长女入宫服侍太子的,既然有个正值芳华的女儿,基本可以断定她比平城帝年长。但药子仿佛看不出年纪,依旧保持着艳丽的容色,简直不可思议。坊间净是传闻,说这是有些缘故的,怀疑她是人如其名,对唐土传来的药物学和房中术颇有造诣,还偷偷服用丹药,用秘法返老还童。

“药子”本是普通的名词,据说是指宫中负责试毒的侍从。它成为人名的理由,或许就是药子之所以是药子的理由吧。这么说来,古代本草学书籍《大同类聚方》百卷的编纂时期正巧也是平城帝的时代。知晓此事的人意外地少,不过想来也是有理,在这个时代的权力斗争中,药物学和毒物学应当是极具必要性的。药子这个名字,就好比是这个时代的象征。

平城帝格外疼爱时年八岁的高丘亲王,总带着年幼的亲王与药子一同游山玩水,或是让他在宫中和别邸的宴席上侍奉身旁。药子还时常瞒着亲王的母亲,将其带到自己的别邸,有时还留他与平城帝一同过夜。药子绝未对孩子纠缠不离以示亲昵,但她天生便擅长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形式,让人感受到带有共犯者意味的某种坦率与亲密,以拉近孩子的心,因此很快便与亲王亲近起来。平城帝偶尔有政务或其他事务,药子便得独守空闺,这时她甚至会主动陪孩子睡觉。孩子便在药子的陪伴下,听着她讲的故事入睡。亲王幼时的梦也越来越大。

“日本的海对面是哪个国家,亲王,你答得上来吗?”

“高丽。”

“对,那高丽的对面呢?”

“唐土。”

“嗯,唐土也叫作震旦[14]。唐土对面呢?”

“不知道。”

“这就不知道了吗?唐土对面啊,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叫天竺的国家。”

“天竺?”

“嗯,就是释迦牟尼佛诞生的国度。在天竺啊,山野里有我们从未见过的鸟兽跳来跳去,庭院里点缀着珍奇的花草树木,还有天女在天上飞翔。可不止这些,天竺的一切都与我们的世界完全相反。我们的昼是天竺的夜,我们的夏是天竺的冬,我们的上是天竺的下,我们的男性是天竺的女性。天竺的河水向源头流淌,天竺的山岭向下凹陷成巨大的洞穴。如何?亲王,你能想象那样怪异的世界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吗?”

药子一边说着,一边解开生绢织成的衣襟,露出一侧乳房,让亲王用手玩弄。不知何时起,这便成了习惯。她脸上浮现挑逗的微笑,慢慢将手伸向亲王股间,握住孩子尚小的两颗丸子,使其在掌中如铃铛般滚动。一阵令人窒息的恍惚感袭来,亲王却默不吭声地任其摆弄。若将药子换作宫中到处可见的女官,有洁癖的亲王或许会厌恶得浑身颤抖,恶狠狠地将其推开。他之所以未这样做,是因为觉得无论是多么猥亵的行为,若是药子所为,便不会有一丝媚态和不洁。这点正是亲王喜欢的。

“亲王,亲王不久便会长大,那时会乘着船去天竺。是这样吧?我觉得一定是这样的,因为我能看到未来。而那时我早已死去,不在人世了吧。”

“为什么?”

“啊,为什么呢?我心中那面映照未来的镜子说,我将不久于人世了啊。”

“可是,药子还这么年。”

“你可真会说话。可是啊,亲王,我并不惧怕死亡。我会在三界四生中轮回。我已经厌倦做人了,所以下回转生,我希望能卵生[15]。”

“卵生?”

“对,像鸟啊蛇啊那样出生。很有趣吧?”

说到这里,药子突然站起身,从枕旁的橱柜里拿出一件发着光的东西,扔向黑暗的庭院,口中还吟唱着:

“去吧,飞向天竺吧。”

亲王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举动,眼里闪着好奇的光。

“那是什么?你扔了什么?快告诉我。”

药子若无其事地笑了。

“那个东西会从这里飞到天竺,在森林中积蓄大约五十年的月光,之后我便会化作鸟儿从中诞生。”

亲王仍未理解:

“但那发光的东西,药子刚刚扔出去的那个发光的东西是什么呢?”

“唔,是什么呢?也可以说是我尚未出生的卵吧。还是说,因为是药子的卵,所以应该称作药玉[16]?我不知道该把它叫作什么。亲王啊,在这世间就是会有这种事情。”

药子此时的身影如同剪影一般,深深地烙在亲王的记忆里,挥散不去。她站在木踏板上,沐浴着月光,将某个发光物扔向庭院。那不知底细的小小发光物,则在亲王的记忆中逐渐散发出神秘的光亮,宛如被岁月打磨而成的宝石。以至于多年之后,亲王甚至疑惑,到底此事是否确实发生过,还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但只能认为是发生过吧。若全无此事,头脑中又如何会有这般清晰的印象?亲王每每如此想。

药子的话听上去如同谜团,但在四年后的大同五年秋天,突然发生了动乱。上皇与天皇对立,身处漩涡中心的药子死去,得知此事的亲王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当时,平城帝已是上皇,药子为了和他一同与天皇阵营交战,便与上皇同轿,从当时住的奈良仙洞御所出发,经川口道东行。不料被嵯峨帝的大军挡住去路。无可奈何,药子与折返御所的上皇分别,在添上郡[17]越田村路旁的民家中服毒自尽了。这过于平淡的死法,却也衬得上传闻是毒物学专家的药子。后世的学者推断,她事先准备好的自杀毒药是从乌头[18]中提取的附子,即乌头碱。到底是否如此,已不得而知了。

在此之前,高丘亲王已被嵯峨帝立为皇太子,但这场政治斗争的结果也立即显现,药子死后翌日,亲王的皇太子之位便被废除。亲自播下斗争之种的平城上皇落发出家是必然结局,而无罪的亲王却只因为是上皇之子,便被废除太子之位,降为无品阶的亲王。非自身之责,却遭如此罪罚,想必心中懊恼无限,世人也对其同情不已。但对于时年十二岁的亲王而言,废除太子之位不算什么,反而是药子的突然离世,在他心中留下了巨大的空洞。药子的存在,连同那个甘美的天竺幻想,如星星一般消逝了。

大约过了十年,二十多岁的亲王幡然觉悟一般,决心落发,追求佛法。至于他走上潜心佛法之路的动机,或许也有幼时药子所描绘的天竺幻想的影响。世间也有所谓正统的解释,因药子之变被废除皇太子之位的亲王,深感宫廷政治带来的挫败与疏离,失意无限,因而走上佛教修行之路,正如其侄儿在原业平[19]走向色道修行一般。但亲王穷极一生,只为追逐天竺这一个焦点,这独特的佛教观,并非寥寥数语可以道明之物。或许,在亲王的佛教观念里,浓缩了“异国情怀”一词最原本的含义。异国情怀(exoticism),直译之意是指对外来事物产生反应的倾向。诚然,距飞鸟时代还没太久,佛教还可谓一种崭新的舶来文化,散发着异国情怀的光环,这自不必多提。而佛教于亲王,却不只是异国情怀的光环,连其内部都塞满了宛若纯金的异国情怀。这构造像洋葱一样,剥开一层又一层,都是无尽的异国情怀,而其中心,便是名为天竺的内核。

十五年前从唐土归国、名震当时的空海上人在东大寺[20]建立真言院灌顶堂,那是弘仁十三年。那时亲王已与上人有了往来。时年二十四岁的亲王,因崇拜天竺而与当时备受追捧的真言密宗导师密切往来,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随后,亲王在灌顶堂接受两部灌顶[21],成为阿阇梨[22],名列上人高足之中。在上人圆寂四十九日的法会上,他与五名高足一同将上人的遗骨护送至高野山奥之院[23]。当时亲王三十七岁。这并非亲王的年谱纪录,因此会省略一些细节。此外值得一记的,便是东大寺的大佛修造一事。齐衡二年[24]五月,大佛的头部摔落地面,亲王便与藤原良相[25]一同担任修理东大寺大佛司检校之职,前后大约费时七年,终于完工。据传,贞观三年三月的大佛开眼法会之盛大,无法以言语描绘。此时亲王六十三岁。

亲王在京[26]时主要住在东寺[27],除此之外,传闻他还住过东边的山科、醍醐小栗栖[28]一带和西边的西山西芳寺[29],还曾在北边稍远的丹后东舞鹤的金刚院[30]幽居过。西芳寺后来成了临济宗的寺院,但直到镰仓时代都还属于真言宗。在与亲王之父平城帝的御陵相邻的奈良佐纪村,有一座名为超升寺的大寺,亲王曾在此任住持。他常从那里前往高野山,在南河内[31]和南大和[32]一带的真言寺院也留下了足迹。

大概是因为他这般厌恶俗尘、喜好幽居,别名颇多的亲王甚至还获得了“头陀亲王”的尊称。头陀意指寄身云水之间、托钵游历的朴素生活。提到别名,后世鲜有同他一样拥有众多别名的人了。后人一般以法名称他为真如亲王或真如法亲王,他的本名则是高丘亲王,此外还有禅师亲王、亲王禅师、入道无品亲王、入唐三亲王、池边三君,或是蹲伏太子之类的奇怪称呼。蹲伏,乍一看十分像是暗示亲王畏畏缩缩、优柔寡断的性格,很有意思。或许正因他是如此性格,反倒能激发出古代日本最强烈的异国情怀吧。

在亲王的行迹中,还有一件不可忽视的事。贞观三年三月举行了大佛开眼的法事,而亲王仿佛是在等待法事结束一般,同年三月法事之后,年过六十的亲王亲自上书,请求巡游诸国[33]的许可。收录在《东寺要集》中的上书陈词如此写道:“出家四十余载,余生渐颓,唯愿跋涉诸国山林,瞻仰修行胜迹。”即便是今人,若读过此文,也能体会亲王希望用尽余生、踏遍日本全国的迫切心情。这篇上书陈词中还提到,与亲王同行的有五名侍僧、三名沙弥、十名童子,另有侍僧及童子各两人,打算游遍山阴[34]、山阳[35]、南海[36]及西海道[37]。然而这趟周游修行的计划似乎并未成行。虽然亲王曾有出游之意,但仅限日本国内的行程,似乎已无法满足亲王的想法。同年三月,亲王再次上书,这次便是奏请敕许入唐了。

贞观三年三月的大佛开眼法事结束后,仅仅过去了五个月,八月九日,亲王已从难波津[38]启程,搭乘去九州的船,抵达大宰府[39]的鸿胪馆[40]。照此事发展之迅速来看,亲王此时早已抛开了巡游诸国之事,一门心思地只想着入唐。次年贞观四年七月,唐通事[41]张友信[42]早先奉命制造的船只完工。亲王便立即带着六十名僧侣众人,登上新船,理所当然地前往唐土了。后来随亲王前往天竺的僧侣安展,也在这六十人当中。

航船在五岛列岛[43]尽头的远值嘉岛稍作停靠,待顺风一起,便再次启程,乘激浪横渡东海。最终到达明州[44]阳扇山时,已是九月七日了。从明州前往越州[45],再等入京许可办好,就已过去了一年零八个月。终于,亲王获准由洛阳进入长安城,此时已是贞观六年五月二十一日。此前的大部分同行者已返回日本,现在亲王身边的随从与出发时相比,已然锐减。《头陀亲王入唐略记》[46]中记载道,留学僧侣圆载曾向唐懿宗上奏亲王入城之事,令懿宗感叹不已。

此处令人惊讶的是,五月刚进长安城的亲王并未作休整,便在当年的夏秋之际,令圆载立即办理前往天竺的手续。如此看来,打一开始,亲王真正的目标就是天竺,巡游诸国也好,入唐也好,洛阳也好,长安也罢,都不过是为了前往天竺所布下的棋子。传闻亲王拜访洛阳及长安的当地高僧,与他们进行了反复的问答和探讨,仍旧无法解开佛法的真理,无奈之下,才决心前往天竺,这一说法未必是真的。事情的经过并没有那么悠长,而是非常单刀直入、直截了当的。亲王一入长安城,便立刻去寻求前往天竺的门路了。

同年十月,亲王得到皇帝的许可,精神饱满地从长安出发,抄近路前往广州。按照杉本直治郎[47]的说法,具体的行程大致是这样的:他们首先从长安南下,过蓝关[48],横渡秦岭终南山,进入汉水流域,从襄阳取道虔州[49]大瘦岭或郴州路,最终抵达广州。从长安到广州约有四五千里路,亲王一行全程骑马,大约耗时两个月。当然,安展和圆觉也在这一行人当中。

抵达广州之时,恰好是东北季风的最后时节,亲王一行认为不应在此逗留,便立刻乘上了南行的便船。这是贞观七年正月二十七日之事。

穿过雷州半岛与海南岛之间的水道,海水愈发显出青黑色,甚至有一种黏胶般的黏稠感。若那著名的季风尚在,船只便不会如此缓慢,几乎停滞不前。天色终日昏沉,浓雾低垂,仿佛水蒸气织成的帘幕笼罩海面,令人丝毫望不见远方。空气也很闷热。到了夜里,黏稠的水面上零零落落地出现小萤火虫般的光亮,细看才知是夜光虫[50]。这景象在南国的海上并不罕见,对于闷得发慌的亲王一行而言,却是赏心悦目的短暂慰藉。

亲王实在受不了这空虚无聊,坐在船舷上,想试着吹一吹在长安入手的一支笛子。原本并未抱期望,笛子却真的吹响了。笛声从船舷向海上流淌,犹如烟雾飘散开来。此时,水面某处出现涌动,向上隆起。突然,从中冒出一个身份不明的光头活物。大概是被笛声吸引来的。亲王尚未发现,但同在船舷的安展马上注意到,并通知了船长。船长朝水下望去,说道:

“啊,那是儒艮。在这片海上常能见到。”

无聊之余,水手们将它拉上了甲板。全身淡粉色的儒艮吃了船长给的肉桂饼,还喝了些酒,满足地打起瞌睡。不一会儿,便有一颗又一颗的粪便从儒艮的肛门不断喷出,像彩虹色的肥皂泡,本以为它们会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却啪的一下破裂消失。

秋丸似乎非常喜爱这只儒艮,小心翼翼地表明自己会照顾它,请求亲王同意他在船上饲养它。亲王笑着准允了。从这以后,儒艮便公然在船上与大家共寝共食。

有一回,安展在背地里观察,看见腰上系着绳索的秋丸一脸认真地与面前扑腾着大鳍的儒艮说话,看起来像是在教它说人话,一字一句地教。

“索布,阿捷灭托,尼。”

安展不由得扑哧一笑,一回头,正巧遇上圆觉。

“那不像是唐音啊。是哪里的蛮族话吧?”

安展也低声说道:

“嗯,我刚才也注意到了。估计是乌蛮话吧。”

“乌蛮?”

“嗯,就是住在云南深处的罗罗人[51]。这么一说,秋丸的脸扁圆,确实也有点像罗罗人。”

说来也令人惊讶,或许是秋丸亲自示范,语言教学非常得当,那之后还未过十天,儒艮明显已经会说些人话了,即便那只是只言片语的模仿。当然,除了秋丸之外,也没有人能听懂这南蛮方言。不过兽类能说出人话,已是非常惊人了。亲王认为这是稀奇的吉兆,非常高兴。

从那时起,此前一直停滞的风突然开始猛吹狂作,船只也在海上疾速行驶起来。这风毫无适度一说,一旦吹起,便不分昼夜,令人为难。当众人意识到事态严重,害怕起来时,这风已完完全全地显现出暴风的面目了。暴风大约持续了十天。这么一来,小船只得随波逐流地越漂越南,众人束手无策,唯有观望。船只此刻恐怕早已过了交州,尚未沉船,便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众人都躲在船舱里祈祷,不管是何地都好,只愿赶紧看到陆地。亲王等人皆苦于晕船,气息奄奄,不知为何只有秋丸和儒艮安然无恙。

就这样晕头转向地越漂越南,约莫十天之后,暴风终于平息,云层的缝隙中久违地透出了蓝天。此时,负责瞭望海上的水手从桅杆上方大喊:

“看到陆地了!”

憔悴无力的众人仿佛突然注入了活力,喧闹着聚集在甲板上,激动地注视着前方海上隐约可见的山形岛屿。不,那并不是山形岛屿——海岸线向左右无限延展,茂密的绿树覆盖地面——他们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大陆的一部分。

“这里,是哪里啊?看起来比交州靠南得多。”

“这哪是交州啊,我估摸着是越人[52]居住的日南郡[53]象林县[54],要么就是最近被叫作占城的地方了。哎呀呀,真是被吹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啊。”

“占城这个地名,是不是和那个《维摩诘经》[55]里的植物‘瞻匐’有关呢?这种树,花香远溢,常有金翅鸟[56]驻留。梵语里管它叫‘瞻波迦’[57]。”

“不愧是圆觉,精通佛学经典。这一带大概有许多瞻波迦树开着芳香的金色花朵吧。喏,瞧瞧,那儿不是满满当当地生着些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树木嘛,茂盛得都蔓延到海滩来了。好了,我们上岸吧。”

红树林的根系在入海口盘曲着,船只几乎是以触礁搁浅的方式驶上了岸。时隔几十天,终于久违地闻到了植物的气味。郁郁葱葱的植物散发出的气息扑鼻而来,众人仿佛恢复了活力。终于要上岸了。儒艮也用鳍摇摇晃晃地走着,表明自己也要勇敢地随众人一起上岸的意志。

密林之间,隐约有人类通行过的痕迹,像是一条路。踏过旺盛生长的羊齿类植物及树根,穿过昏暗的树丛,不一会儿,眼前便开阔起来。亲王一行来到了一片长满枯草的宽阔空地,发现这里有人。

这些人大概是居住在这一带的越人吧。四五个男人围坐在一起,热闹地谈笑吃喝。仔细一看,他们用手抓着鱼和肉,大口大口地吞咽,时不时将吸管插入小小的陶碗,将吸管的另一端插入鼻孔,用鼻子吸着碗中液体。所有人都做着同样的事。藏身于枯草中的亲王望着这般景象,按捺不住心中疑问,便低声道:

“他们的行为真奇怪啊。圆觉,你觉得那是怎么回事?”

“这番景象,我也第一次见。可能那就是早有传闻的鼻饮吧,是越人风俗。对他们而言,像那样用鼻子吸入酒水,是一种无法言表的绝妙感受。”

此时,亲王在枯草中不小心放了一个响屁,正在吃喝的男人们便一同看向这边,用听不懂的土语咆哮着站起身,走了过来。众人非常紧张,连精通多国语言的安展也不懂这里的土语,无法上前翻译,只面露难色,与圆觉一同杵着。

但那群男人并未将视线放在亲王、安展和船长他们身上,而是打量着最年轻的秋丸,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其中一人突然横抱起秋丸跑走了。秋丸挥舞着手脚,拼命地挣扎,但对体格比他大两倍的壮汉而言,这丝毫不管用。眼看秋丸就要被人掳走,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安展首先追了上去。

安展年轻时血气方刚,多次因言行乱暴而被赶出寺院。因对自己的腕力充满自信,他紧追在掳走秋丸的壮汉身后,不由分说地从后面来了个扫堂腿,壮汉几近跌倒,秋丸也扑通一下摔倒在地。就在这时,安展又用头从正面顶向壮汉的胸口,让他摔了个仰面朝天。这麻利迅猛的身手,让壮汉的同伴们都来不及出手,吓得狼狈而逃。不知他们何时还会再出现,总之这会儿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摔在枯草上的秋丸一直昏迷不醒,似乎受了相当大的刺激。亲王小跑着,第一个冲到他身边,却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秋丸的衣服从肩部到胸前,裂开了一道口子,从中透出虽说不上丰满,但明显是女人的乳房。

那晚,众人无可奈何地在林中的空地上过夜。待大家都睡了,亲王、安展与圆觉三人聚在篝火旁商量起来。

“佛门弟子带着女人旅行,像什么话?既然已经知道秋丸的真身,虽然很可怜,但我们只能让她离开了。”

“我起初就担心,她是否会变成累赘。此后前往天竺,倘若取道云南,便是险恶遍处。女人柔弱的双腿,是无法过去的。”

亲王无言地听着,不久,见两人都已发表了意见,便平静地笑了。

“不,你们无须如此在意,也无须纠结于男女之别。大家也都知道,秋丸起初是男人,到了此地才变成女人。到了离天竺更近的地方,说不定还会变回男人。若是没有相应的觉悟,连这种程度的奇迹都不相信,怕是永远都到不了天竺吧。总之,只要秋丸还能跟上,带着她也没什么不便。”

亲王这番道理,安展和圆觉都不太能接受。但亲王已经拍板,两人便立刻抛开迷茫,为方才对无聊之事耿耿于怀的自己感到羞耻。

起初并未特别在意,但在林中露宿一晚后,众人便切身体会到此地的酷热。这种在日本难以想象的高温,甚至令人心情低落。到了早上,众人再次走出森林,接近正午之时,便有太阳恶毒地照射下来,若无斗笠,便无法继续前行。众人在一处莎草丛中,各自手制了草帽,戴在头上,继续行进。秋丸除了自己的草帽,还做了一顶给儒艮。然而,儒艮光是离开了水就已痛苦难耐,再加上这炎热天气,它愈发显得虚弱。虽然在秋丸的扶持下,脚步勉强没有落后于众人,但那天午后,儒艮终于耗尽气力而死。儒艮死前向着秋丸,用清楚的人类语言说了这样一席话:

“这段时间我过得非常快乐。不过,终于能把心情告诉你的时候,我却要死了。我会带着我学会的语言一起死的。即便生命耗尽,儒艮的魂魄也绝不会消失。不久的将来,在南国的海上再见吧。”

儒艮留下充满暗示的话语,静静地闭上眼睛。众人在林中的角落挖了洞穴,用厚土埋葬了儒艮的遗体,三位僧侣在墓前诚恳地念了经。亲王想起儒艮起初从海中出现,是因为他的笛声,便打算在此处再吹一次笛子,祭奠这逝去的海兽。笛声在这热带林中如同清凉的泉水涓涓流淌,钻进树丛,不一会儿便响彻林间。

此刻,林子里冲出一只形貌怪异的生物。

“啊啊,吵死了,吵死了。我最讨厌笛子了。难得舒服地睡个午觉,却被这无聊的笛声打扰了。啊,真气人。”

那生物用刺耳的尖声叫唤着,匆忙地来回走动。到底是什么生物呢?嘴部细长如管,尾部的毛又长又蓬,宛如扇子。四腿则像是裹着麦秆制的绑腿,或是穿着毛皮制的鞋,乱蓬蓬的。那尖尖的嘴里,频频伸出长长的舌头。它一匆忙走动,尾部的长毛便拖扫在地上,扇出风来,如同裤裙的下摆在地上拖动。

亲王慢慢地将笛子收进锦袋中,像是惊呆了。

“圆觉,你应当知道吧。这奇异的生物,是什么?”

圆觉挠了挠头。

“不,这我还真的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只能说是《山海经》里都未曾出现过的、无法想象的怪物。看样子,这生物似乎能说人话,我来问问它是什么来路吧。”

圆觉上前踏出一步,紧盯着那生物。

“喂,怪物。你竟胆敢妄称亲王所奏笛声嘈杂,实在放肆。无礼之徒,你若不知,我便告诉你,这位大人乃平城帝三皇子,早先落发出家,得传灯修行贤大法师位之真如亲王是也。你若有姓名,便大胆报上。”

那生物满不在乎。

“我是大食蚁兽。”

圆觉愤怒得脸色通红。

“别开玩笑了,认真回答!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大食蚁兽!不可能!”

眼看着圆觉就要怒气冲冲地扑上去,亲王难以坐视。

“好了好了,圆觉,无须如此动怒。即使这里有大食蚁兽,也没什么关系吧?”

圆觉欲极力争辩。

“亲王您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既然如此,那么恕我直言。我知道这番话不应当在这个时代说,但大食蚁兽这种生物,应该还要等大约六百年,直到哥伦布的船队抵达新大陆时才会被发现。这样的生物,如何会出现在我们的时代呢?大食蚁兽出现在我们面前,这件事本身不就违反了时间和空间的正常规则吗?请亲王三思。”

圆觉说罢,大食蚁兽从旁插嘴道:

“不对,不是这样的。倘若哥伦布之流没有发现,我们一族就不存在了,这是哪里的话?可别弄错了。早在人类出现之前,我们便已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只要是蚂蚁能生存的地方,恐怕就没有我们不能存活的道理吧。将我们的生活范围限定在新大陆,这应当是人类以自我为中心的自私想法吧?”

圆觉并未退缩。

“那我便问你,你是何时、如何从新大陆来到此处的?若你无法回答,你的存在便是虚妄的。”

大食蚁兽丝毫不慌。

“我们一族的发祥地是新大陆上的亚马孙流域,从这里看,刚好是地球的另一面。”

“那又如何?”

“换言之,我们是新大陆的大食蚁兽的对跖。”

“什么?对跖?”

“正是。在地球的另一面,有生物与我们脚底相对,外貌丝毫不差,却是倒着生长的,就如事物在水中的倒影。这就是对跖。新大陆的大食蚁兽与我们的存在是不分先后的。我们毁坏蚁冢,以蚁为食,你瞧,这片土地上也有许多与新大陆一样的蚁冢。如何?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有在此生活的权利,这蚁冢不正是保障吗?”

此时,亲王插入了两者之间的对话。

“到此为止吧。这场争论,就让我来收尾吧。确实,大食蚁兽所说的也有一番道理。圆觉,你也无须过于较真。是叫对跖吧?我也是为了亲眼看到对跖,才打算远赴天竺的,这么说也不为过吧。所以在此地与大食蚁兽相遇,可谓意料之外的幸事。你们在方才的对话中,时不时提到蚁冢什么的,我还一次都未曾见过。大食蚁兽,你若方便,不妨带我去瞧瞧?若是顺便也能让我看看你吃蚂蚁的场面,我便更是感激不尽了。”

大食蚁兽心情转好,立刻走到众人面前,摆动着长长的身体,快步钻进了树林深处。喜好动物的秋丸十分高兴,紧跟在大食蚁兽身后。

走了一里路,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众人看到圆锥形的蚁冢高高耸立的景象时,都惊讶得发不出声音,就那么呆立着。谁都未曾见过这般奇怪的事物。该如何描述呢?就像是松果被放大数十倍,穿破地底,拔地而起,高耸至半空。这番景象,这令人仰视的高度,让人实在不敢相信是昆虫的杰作,其雄伟壮观,甚至让人以为是当地古代文明的遗迹。

亲王不经意发现,在蚁冢沙沙棱棱的表面,正好踮起脚就能用手够到的高处,嵌着一个桃子大小的绿色物体,像是光滑的圆石头,不知是何物。他一发现这物体,便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其究竟,只好去问大食蚁兽。此刻,大食蚁兽用爪子在蚁冢的一角刨了洞,正将细长的嘴插入洞中,用那长长的舌头灵巧地吃着蚂蚁。听了亲王的询问,它便说了这样一番话:

“在我们一族之中有这样的传说——不知何时,那石头从海对面的国家飞来,以不同寻常的气势撞向蚁冢,就这样深深嵌进了蚁冢的外壁,取也取不出来。据说这石头是翡翠,在月光明亮的夜里,会发出通透的光,从中能窥见一只鸟的身影。沐浴着月光,吸收着月光,石中的鸟慢慢长大了。或许终有一天,那只鸟会冲破石头的外壳,诞生于世,轻轻振翅,飞向海对面的天空吧。似乎也有人担心,我们对跖一族到那时是否会失去实体,消逝殆尽。这故事虽然没有什么逻辑,却在我们当中代代相传。”

亲王的内心被这传说深深地撼动了,但他却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淡淡地向熟知历法的圆觉问了一句:

“下一个满月之夜是何时?”

“现在正是上弦月渐渐盈满之时,满月还需两三天吧。”

满月之夜。亲王确定众人已在露宿的地铺上睡熟之后,便悄悄起身,只身踏进草木丛生的林中,来到那个蚁冢跟前。月亮正慢慢升高,地上漆黑的蚁冢雄伟地立着,比在白天的阳光下看着更显奇怪。

亲王屏息等了片刻,月亮终于抵达夜空正中,格外明亮地照耀着蚁冢。与此同时,嵌在蚁冢外壁的那颗小小石头也能清楚地辨认出来了。不,岂止如此,那石头已然放出明晃晃的耀眼光芒,令人不得不向其注目。亲王紧盯其中,有一只鸟,沐浴在石头内部滚滚涌出的光芒之中,清晰可见。那身姿仿佛即将破壳而出,展翅高飞。

此时,一个想法突然在亲王心中浮现,连他自己也丝毫没有预料到。这想法实在太过唐突离奇,他甚至还无法立刻接受。倘若他赶在这只鸟冲破石头外壳之前,下定决心,用尽全力将这颗石头扔向日本,是不是就能在这转眼之间令时光倒流了呢?这样一来,自己是否也能重新回到过去?实在是荒唐的想法。不必多言,在这荒唐的想法涌入脑海之时,亲王心中必定浮想起六十年前,如同剪影一般的药子的身影,将一个底细不明的发光物扔向黑暗庭院的女人的身影。

“去吧,飞向天竺吧。”亲王的耳畔响起药子那时的话语,如同音乐。

亲王在与诱惑作斗争。一方面,他想看到鸟儿破石而出;另一方面,他又强烈地希望鸟儿就此封在石头之中,好让自己重新投身于甘美的过去。他怀着这样一个渺茫的期待。若将石头扔向日本,使得时光逆转,说不定就能与眷恋的药子重逢。终于,诱惑战胜了理智。亲王踮起脚,伸长了手,用力去拧那沙沙棱棱的蚁冢外壁上,刚好在他正上方处发光的石头。石头一下子滚落下来。就在此时,光芒消失,石头变成了一颗普通的石头。

亲王沮丧起来,当夜便返回了众人所在之处,并将此事藏于自己心中,未向任何人透露。后来,亲王偶然在众人面前提起大食蚁兽,安展、圆觉和秋丸却露出呆然若失的神色,仿佛完全不知所云。这让亲王更加确信自己当时是被狐妖迷惑了。看来并未有人遇见过那样的生物。

为你推荐
古董局中局全4册(同名电影雷佳音、李现主演)
会员

同名电影《古董局中局》由雷佳音、李现、辛芷蕾、葛优主演,2021年4月30日上映。这是一部关于古董鉴定、收藏、造假、设局的百科全书式小说!了解古董的一切,必读《古董局中局》!字画、青铜、金石、瓷器……每一件古董背后,都是深厚的历史积淀和文化传承;而每一件仿冒品背后,都是机关算尽的机巧和匪夷所思的圈套。一个突然到来的访客,把平凡的古董店店主许愿带进了一个做梦都想不到的阴谋中,一件坊间传说的稀世珍宝,竟然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几十年前做的局,竟然已经编排进自己的命运。

马伯庸 53万读过
帖木儿之后:1405年以来的全球帝国史

1405年,最后一位“世界征服者”帖木儿,在前往中国的途中去世。这不仅造成了帖木儿帝国的崩溃,自成吉思汗以来,草原帝国主导整个欧亚大陆的时代也就此结束,全球历史翻开新的一页。在以欧洲为中心的传统世界史叙事中,地理大发现、大航海时代、工业革命,以及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的兴起”——这些名词构成了人们解读近现代全球发展历程的关键线索。但在牛津大学重量级史学家约翰·达尔文看来,世界历史的重心是欧亚大陆而非海洋世界。对于包括中国在内的整个欧亚世界来说,1405年才是多元化的全球现代历史的开端。帖木儿霸业的溃败,直接催生了欧洲、伊斯兰世界与东亚三足鼎立的局面,而欧洲在数百年里都感受着来自其他文明的巨大压力。这种漫长的动态均势一直延续到18世纪末“欧亚革命”的来临……这部重新解释全球化世界由来的历史巨著,跳出欧洲视角,全方位俯瞰了1405年以来的世界舞台,将奥斯曼、萨法维、莫卧儿、“中华”、日本、俄罗斯(苏联)、英国、美国等帝国,拉进欧亚大陆竞逐的大棋盘,使得这600年的世界历史,不再是西方的独角戏。

枪炮、病菌与钢铁

文明的先发与落后,社会的发展与倒退等问题,一直是人类关注的大议题。就此,西方社会普遍认为西方国家先进的技术、完善的社会阶层、百花齐放的文化成果,共同造就了西方文明优于其他,并决定了西方统治世界的地位,甚至认为究其根本是西方种族的优越性决定的。《枪炮、病菌与钢铁》告诉我们,答案并非如此。环境因素才是决定历史的车轮向西方倾斜倾,文明的进步的确助推了文化、技术和组织的先发,但同时也导致了细菌的侵袭和船坚利炮对文明的致命摧毁,也就是说,种族决定论和西方文明优势论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西方国家可以统治世界百年之久。是环境与资源的优渥滋养了西方文明的发展。此外,戴蒙德从生物学、地理学、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等跨学科视角颠覆了很多人们习以为常的社会发展疑问,为我们理解人类历史提供了崭新的视角。从深耕专业领域的科学家,到关注人类社会与命运的思想者,戴蒙德从科学、历史、社会的交叉点探究地理、人类与未来,他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西方公共知识分子传统的转向——从专业性转向思想性,他依仗多学科的视角和丰富的游历经验,追思人类历史的发展路径,从中寻找经验与教训,试图为人类社会未来的发展提供建议。

大医·日出篇(全两册)
会员

《大医·日出篇》是马伯庸2022年全新长篇历史小说《大医·破晓篇》续作。自强不屈,力从地起,这是医者寻觅救国之法的渐悟心路。大医若史,以救人之仁术,见证大时代的百年波澜。进入民国之后,大时代的浪潮非但未曾平伏,反而日渐波涛汹涌。二次革命、五省大旱、关东大地震、淞沪会战,一次又一次把方三响、孙希和姚英子等红会医生抛至风口浪,磨砺其技术,锤炼其心志。随着抗战爆发,中国陷入至暗时刻,三个人原本迷茫的前路,在痛苦与抗争中陡然变得清晰起来。如何真正拯救四万万同胞的生命?这无数医者为之寻觅多年的答案,即将喷薄而出。“扫却当途荆棘刺,三人约议再和同。”三人坎坷而光荣的一生,终将迎来一轮红日,照拂在中华大地每一个人的身上。

马伯庸 7249读过
刺客信条(全13册)
会员

超级游戏大作官方小说,穿越东西方古文明,亲临真实历史至暗时刻,刺客信条为自由而战!《刺客信条:启示录》《刺客信条:遗弃》《刺客信条:兄弟会》《刺客信条:秘密圣战》《刺客信条:大革命》《刺客信条:黑旗》《刺客信条:文艺复兴》《刺客信条:底层世界》《刺客信条》《刺客信条:异端》《刺客信条:起源.沙漠誓言》《刺客信条:奥德赛》《刺客信条:英灵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