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侯兵初见俏俏

1994年，一个夏日的傍晚。

边城WLMQ，南门体育馆门口。

一大群脑袋上缠着红布条的年轻人，从体育馆里一边向外涌动、一边还意犹未尽地嚷嚷着。

“现场看老崔的演唱会实在太过瘾了！”

“可惜这么快就结束了……”

“真想跟着他们的全国巡回演出一起去，再多看几场……”

“太来劲儿了！这两年把黑豹、唐朝、老崔......都看过来了……”

“走走走喝啤酒吃烤肉去！跟着吼了半天，嗓子都哑了……”

看到老崔的车子出来，大伙儿围了上去，又一次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和掌声。直到车走远，这群疯狂了几个小时的年轻人，才依依不舍逐渐散去。

四个小伙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到了体育馆大门西侧的体育宾馆楼下。

这里有家常年烟雾缭绕、烤肉槽又宽又长的维吾尔族烤肉店，名为“体育宾馆烤肉店”。

门口已经有不少人在烤肉槽跟前排着队，望着烤肉师傅上下翻飞的双手，盼着快一点儿轮到自己……而同来的人，则在店里翘首等候着。

这家店的规矩，是客人自己排队领烤肉，没人伺候你。

轮到你的时候，你要多少串，那位专职烤肉的维吾尔族大个子师傅就给拿你多少，然后自个儿端着到店里找座位；吃饱喝足以后，去门口找老板结账。

吃了多少全凭自己报数，然后交钱走人，没人会故意少报。

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淳朴、彼此信任。

“菜包子，你和猴子去大个子那儿排队取烤肉，别忘了加工几个馕，我们两个进去找座位！”

说话的是一个瘦高的小伙儿，浓眉大眼相貌端正，就是脸稍微有点儿黑。

他叫李红军，绰号“老油条”。

这难听的外号，来源于高二的时候，他给一位女同学传纸条，结果被老师当场擒获。

老师让他站在讲台旁，逼着他给大家念纸条上写了什么（那个年代的家长，赋予了老师绝对的权威——孩子不好好学习不听话，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要是敢不学好，就使劲揍，只要留口气儿就行！）。

结果他站在讲台边，低着脑袋晃来晃去，就是不肯读，最后竟然几下把纸条给撕成了碎片。

这种顽抗到底、毁尸灭迹的行为，在所有人眼里，无疑就是挑衅和蔑视老师的权威！

老师被彻底激怒了，只见他喘着粗气，一只手扶着上下一般粗的水桶腰，咬牙切齿地咆哮着“你……你就是个混蛋！看看你这个德行，就跟街上混社会的老油条一样！”

从此，“老油条”这个绰号，就悲惨地落在其实并不怎么“油”的李红军头上。

这四个小伙伴，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毕业，都在同一所学校。

他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调皮打架、一起偷偷学着抽烟喝酒、一起琢磨哪个女生长的漂亮……

因为成天都混在一起，其他同学称他们“四人帮”。

“四人帮”除了李红军，还有“胖子”王志刚、“猴子”侯兵、“菜包子”蔡红卫。

这次看演唱会，是小哥儿几个为胖子接风。

胖子其实也并不算很胖，只是因为脸盘长得大，所以获此殊荣。

按猴子夸张的说法：胖子这张大脸，如果女朋友长了张樱桃小嘴，怕是把他连着亲一个月，他脸上还存在着没被开发过的处女地。

胖子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去南疆当了几年兵，刚刚复员回来不久。

其他三个小伙伴则一直都在本地：高中毕业时，“猴子”侯兵考上了警校，两年后毕业，分配到派出所当了片警；“菜包子”蔡红卫考上了医学院，本科上五年，还有一年大学毕业；“老油条”李红军上了三年大专，学的财会，毕业后分配到了一家效益不怎么样的工厂财务室。他干了没多久，觉得很没劲，就跟家里一商量，办了停薪留职，来到他爸的汽车修理厂管账。

胖子和李红军进了烤肉店，李红军找到两张挨着的四人桌，拉过来拼在一起。

胖子看着他的动作，嘿嘿坏笑了一声：“红萍能来吗？不会放你鸽子吧？”

红萍名叫李红萍，和李红军只有一字之差。她就是那位让外表其实还算英俊的李红军，背上了“老油条”这样粗鄙外号的女生。

“肯定会来！她给我回了传呼，还说要带两个女同学一起来，跟咱们认识一下……”李红军稍微有些兴奋。

红萍高中毕业考上了银行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本市的一家银行。

“你怎么个意思？还惦记着她？问题是......她对你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胖子点了根烟，故意把烟雾喷到李红军脸上。

“……怎么说呢？说不惦记她是假的。但是她对我到底有没有意思，我也说不清楚......”提到这个话题，李红军没了刚才的兴奋，显得有点儿沮丧。

“没意思她还答应过来一起吃烤肉？”胖子白了他一眼。

“她不是还要带两个女同学一起来吗？可能是因为你回来了，人家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来的吧？”李红军的表情有些复杂。

这时，侯兵和蔡红卫端着两大盘烤肉走了进来。烤肉上面放着撒了孜然和辣椒面儿、盖在烤肉上一起烤过的几个馕。

蔡红卫裤子口袋里，还露出了半截刚刚演唱会时举着的横幅，上面写的是“不吃不喝不睡觉，只要老崔一声笑”。

看演唱会的时候，他举着那横幅跟着大伙儿一起吼“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如痴如醉，几近疯狂。

旁边维持秩序的一个老警察轻蔑地看着他“这些怂娃娃全是些勺料子……估计对他们的老子都没这么孝顺......”

他俩身后，还有三个女孩子。

“红萍，你们来了……”李红军眼睛一亮，赶忙迎了上去。

“我和朋友在新百逛了逛，估计你们的震耳欲聋演唱会差不多该结束了，就散着步溜达过来了。在门口正好看见他俩在等烤肉，就聊了一会儿......”

“进来坐进来坐……”胖子也起身一起招呼红萍和她的两位朋友。

“胖子，你总算回来了。你不在的时候，四人帮变成了黑三角，他们几个吃饭都不香了……”红萍先调侃了一句。

“哈哈哈，哪里哪里，这几个货我还不知道？他们才没那么想我呢！”虽然胖子嘴上这么说，但红萍的话其实让他很受用。

他接着说道“对了红萍，这两位小仙女......给我们介绍介绍？”

“这位长发飘飘是我的小学同学燕俏俏，在铁路上工作，跑BJ往返WLMQ那趟拐零和六十九的。”

燕俏俏微笑着对大家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这位赫本小短发叫王琳，是我银行学校的同学，也是室友。我们分到了同一家银行的同一个网点，又成了同事，而且还是在一个宿舍。”

王琳也冲着大伙儿笑了笑。

“好的好的，欢迎二位！那我来介绍一下......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一直在一个学校。这是猴子、这是胖子、这是菜包子......”

李红军话音未落，燕俏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她赶忙捂住嘴，问了一句“那你呢？”

没等李红军开口，其他三人异口同声说道：“他是著名的老油条！”

年轻的朋友在一起，很快就可以找到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大家一边吃着香喷喷的烤肉，一边谈天说地。

男孩子里，菜包子还是大学生，而且他的性格原本就有些腼腆，以至于很多人想不通：这个疯狂喜欢摇滚的家伙，真的是在老师眼里还算是个好学生的菜包子吗？

老油条其实并不油，话也不是很多，甚至可以说有点儿木讷。

而胖子和侯兵这两位，则是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饭桌上大都是他俩的声音。

女孩子们吃的不多，说的也不多，主要就是在听侯兵和胖子在那儿插科打诨，时不时捂着嘴笑。

轻松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十点多。

侯兵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燕俏俏“俏俏，我看你整晚都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不爱吃烤肉？”

俏俏客气地回答“不是，因为......不怎么饿。再说，女孩儿晚上不能吃太多，长胖了可怎么办......”

红萍接过话“看你这言不由衷的小样子，不爱吃就说实话呗！要不......我们再陪你吃点儿别的？”

俏俏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连说不用不用，我真的不饿。

红萍又说“俏俏家在西站机务段，今晚不回了。她要去南站她姐姐家住，你们......谁送一下？”

几个男孩相互看了看，胖子挑挑眉毛“我们几个跟你俩顺路，就让猴子去送吧！”

俏俏推让了几句，大家都笑着说没事儿没事儿，就让猴子送。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去火车站那边，怎么让人放心……再说，猴子是人民警察，保护群众的安全，本来就是他的职责嘛！

于是大家道别，分成了两路。

侯兵陪着俏俏来到体育馆马路对面，伸手拦下一辆三路中巴车。上车后，侯兵买了票，两个人并肩坐下。

侯兵很少有机会和女孩子挨得这么近，闻着飘到鼻子里特别好闻的味道，心里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兴奋。

到了西公园后门往黄河路左转的路口，车子停了下来，前面是红灯。

俏俏突然转过脸，忽闪着大眼睛望着侯兵：“你……喜不喜欢吃麻辣烫?”

侯兵愣了一下，连忙说：“喜欢喜欢！刚才我还在想，你饿着肚子没怎么吃东西，再陪你吃点儿什么呢！”

“看你，也一样言不由衷，你们男孩儿有几个爱吃麻辣烫的......”俏俏低着头笑。

“真没骗人，我就是喜欢呢！”侯兵满脸真诚。

他对司机喊了一嗓子：“师傅，前面五一夜市路口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