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刺痛

嘎——嘎！

怪异刺耳的狂响猛然冲破屋子里的寂静。这个几乎能让人脑袋炸开的声音嘶叫了足足三分钟，一条纤细无力的胳膊才从死死裹紧的被子中慢慢伸出来。细长的指尖碰到床头边的小柜子后，开始焦急地胡乱摸索那个差不多要从柜子上跳起来的闹钟。尝试到第六次，它终于找到了闹钟的位置，粗鲁地握住它，制止了它的吵闹，然后迅速缩回到舒适的被子里。

寂静回归到昏暗的空间里没有多久，缩成一团的被子就像条肉虫般蠕动起来。先是头，接着手臂，身体，上官镜雪垂着脑袋从被卷里摇摇晃晃地爬出来：被吵醒之后她就再也没能睡着。懊恼和困倦现在她的脑袋里纠缠，将本就不怎么清晰的思维彻底打成一团浆糊。在休息日的清早设定一个闹铃真是……我这是疯了么！她抬起左手拨开乱成一团的头发，半睁的眼睛扫过那只安静躺在柜头的闹钟：只过了十五分钟啊……她用手揉着眼睛，带有轻微鼻音的声音掺杂着浓厚的睡腔。

呆坐在床上待到睡意稍稍退去，上官镜雪站起来缓缓晃到窗边，抬手想要拉开窗帘。可是右手刚刚举过肩膀的刹那，一阵剧痛闪电般从右肩开始穿过她的身体。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但仍然想要让自己的肢体保持姿势，坚持先拉开窗帘。然而她发现那只距离拉绳仅有几公分的右手现在已经开始软绵绵地下垂——它失去了控制。越来越剧烈的疼痛使上官镜雪全身都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又是……”上官镜雪的表情因为疼痛变得有些扭曲，她咬着牙哆嗦，细长的眉毛紧拧在一起，两只眼睛不自主向上翻。后半句话在类似痉挛的剧痛胁迫之下憋在了喉咙中。

她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臂搭在床沿上保持平衡，摇摇晃晃地拖着脚步挪向距离自己只有五六步的床头柜。短短几秒钟，上官镜雪就已经感觉不到右臂的存在——但是它还依靠那无可名状的疼痛提醒她它还挂在她的右肩上。她每踩出一步，还会有虫噬样的疼痛从两条大腿的根部传出来，伴随着她脚步的节奏一下，一下……狠狠扎进她的肉里头。

这次的排异反应是全身发作。不过还不算太坏，至少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脚。坚持一下，很近了……上官镜雪庆幸她在身体因为痛苦而失去控制倒下之前还能够勉强甩出左手一把抓起柜子上面一个白色的小塑料瓶。此时已经无法站稳的她贴着床沿跌倒在地，身体与地板撞击带来的痛觉显得微不足道。

她全然不顾自己躺在地板上那非常扭曲的姿势，用左手费力地按下盖子一侧的小按钮，然后侧过脸想要从露出的小孔里吸出里面的药丸。啊——！上官镜雪试了两次之后大叫一声，这种方法根本无济于事。这一声既气愤又凄惨的喊差不多耗尽她的体力，上官镜雪甚至没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呻吟。她把脑袋摆正，左手使尽全力，颤抖着缓缓抬起来，把瓶口直接按进嘴里。

救命的药丸沿着瓶口泻进上官镜雪口中。她移开左手，脸颊抽搐着吐出多余的白色小球，最后只吞下两颗。去他妈的排异反应！每次都是猝不及防地找上门，除了疼痛和让我狼狈不堪，你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在脑袋里暗暗咒骂。

药效非常明显，仅仅过了不到两分钟，上官镜雪身上蛛爬蝎行般乱窜的剧痛就彻底烟消云散，恢复了宁静的身体仿佛低低悬在空中，感觉不到地面的存在。很快，手脚的感觉重新回到身上，它们的控制权也被她夺回来。确认最后一丁点儿疼痛也被从身体里赶走之后，上官镜雪用软绵绵的双臂撑着身体地爬起来，瘫坐在木质地板上。她仰头背靠着床，胸口随着深而急促的呼吸明显的上下起伏。虽然呼吸还算平稳，但豆大的汗珠还是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直流到胸口。

保持着这个姿势，过了五，六分钟，些许桃红色渐渐回到上官镜雪脸上。她扭过头注视自己的右臂，小心翼翼地抬起它，试着轻轻活动——没出现异样的反应。松了口气，她挪动身体，跪在地上把刚才吐在周围的药丸一粒粒收集起来放回瓶子里：这些珍贵的小东西她浪费不起。上次排异反应是什么时候来着？记不清了，这种记忆还是越模糊越好吧。之后上官镜雪撑着床站起来，再次回到窗边，稍微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轻轻一甩。载满早晨活力的阳光一下充满了整个房间，她不由自主地举手在眉上，为还没有适应这般明亮的眼睛遮挡一下阳光。

“真是个好天气！”她望着外面浸在光线中的建筑，露出满是憧憬的笑。

仅仅从她的语气来看，之前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十五分钟后。

浴室里充满浓密的纯白色雾气，只能听见哗哗的水流声音。经历过刚才的排异反应，上官镜雪实在需要这样一个舒适的热水澡，籍此使自己依旧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

她站在喷头下面，任由温热的水混合了汗液沿着她微卷的酒红色头发滑下，顺着环绕右肩基本吻合身体曲线的金属接口流成一条线。两条大腿的根部也有同样的纤细结构——全部四肢，属于她自己的仅仅剩下左臂，其它的肢体全部都换成了机械义体。尽管剧烈的排异反应不时来袭，但上官镜雪不得不依靠这些，才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她伸出右臂，低下头观察它，从外表看，这微微透红的纤细胳膊和常人几无异处。她用右手轻轻触碰面前挂满水珠的墙壁，视线最终停滞在右手的指尖。此刻上官镜雪整个人静止下来，表情也随之凝结。

在她九岁，也就是上官镜雪刚刚遭遇到那次改变了她之后生命轨迹的变故之初，一个小女孩的乐观还没有从那个幼小残缺的身体里散尽，尽管当时她无依无靠，一无所有——呵啊！上官镜雪皱起眉毛，两片微张的嘴唇跟着抿成一条弯曲的线。我还真是无聊，居然能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陈年旧事。她甩甩脑袋，灵活地活动起右手的手指，看着它们和喷头撒下的水线碰撞出透明的水花，满意地弯起嘴唇：只要你们乖一点儿，我现在可是好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