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灾，还是人祸？

阮眠眠觉得，她和荣禄的仇怨，大概是天灾。属于非人类可抗因素。

她不是一个擅长记仇的人，但很多年后都记得第一次见到荣禄的场景——明明是个臭屁小鬼，偏偏摆着一副高高在上的贵族范，其实也只不过是穿着贵了点，还有那身英伦风的短裤长袜，cosplay吗？就是这样一个道貌岸然、斯文败类的模样，他态度傲慢地进了少女的卧室，目空一物，仅仅一句“太花哨了，我不喜欢。”就拆毁了阮眠眠卧室内十余年的点点滴滴，充满回忆的装饰和布局，毫无珍惜。

而在他决定扔掉眠眠的“公主床”那一刻，眠眠单方面的仇恨达到了顶峰。她虽然人如其名，脾气为人都“软绵绵”，但还是当即血性地决定，绝对不会原谅这个小鬼。

而现在，她却跪在地上，面前是几个尺寸不一的纸箱子，快递盒、方便面箱、鞋盒……不管之前是什么用途，现在待遇一致，装着或即将装上，她的课本和藏书。并且很可能，封箱后，就再也不会打开了。

毕竟阮眠眠的新房间，没有足够的空间来摆放书架，这些箱子最后的归宿，大概就是在她的床底下积灰，或者，当做破烂，按斤两称重卖给回收站。

它们的主人，只是个平凡又懦弱的少女，不但没有能力营救它们，还要心存感激，尽快收拾好，带着它们，给这个房间的新主人，腾出空间。

从某个层面来说，荣禄的确是阮眠眠一家的恩人，需要一家人心怀感激。

正是因为荣禄心血来潮突然从初二跳级到高中，并且拒绝陪同，坚持一个人独立生活，毫无准备的荣妈妈才必须在一个暑假内，找到一个学区内，没有甲醛，不大不小的房子给儿子住，机缘巧合，仓促之下选择了阮家的房子。

确切的说，是阮爷爷的房子。

并且，在得知阮家急需钱的情况下，并无压价，全款，现结。

此外，还每月付给阮家一大笔钱，只拜托阮家照顾将要住进对门的儿子一日三餐，并在有突发情况时，及时联系她。

阮眠眠很不理解这个漂亮阿姨既然那么不放心，为什么又纵容这种眼见着进入青春叛逆期的中二病男生一个人过号称“独立”，实则任性妄为的生活。

从露了一次面后，这位有钱人家的少爷，就再没露面，也无需求，似乎对这座高中入学的礼物，并没有兴趣。“这是过着什么样娇惯的生活，才能对世界的物质这么冷漠？”眠眠不禁这么想，她升入高中时，只不过收到了长辈们给的红包，已经乐开了花，费尽心思计算着要怎么合理支配那笔属于她的巨款。对比收到房子做礼物的荣禄，真是王子与庶民待遇的差异。

“在十四五岁就有了自己的房子，难道不应该表现出一点喜悦，好好布置一下吗？”

倒是漂亮妈妈，劳心劳力，给儿子布置家居，安装电器，让老房子焕然一新，阮家一家人也借机见到了星级酒店才会有的大床、红木的书架、广告上最新款洗衣机、三开的大冰箱、日本进口的扫地机器人、德国进口的洗碗机。

虽然她十分不理解，一个不做饭的人，为什么需要洗碗机。

因为不会用没有中文说明书的高级扫地机器人，阮眠眠不得不拿着自家高龄、秃了毛的扫把、拖布，收拾家，等着“王子”入住。

为了迎接即将下访视察，屈尊降贵入住进对门的“王子”新邻居，阮妈妈发动全家进行大扫除，连刚刚出院的爷爷，都帮忙递了几次抹布，擦了擦玻璃。

现在，全家一尘不染，沙发罩扯平没有一丝褶皱。妈妈在厨房炖菜，爸爸和爷爷提前占据了椅子，而在对门劳碌了一整天的少女，腰酸背痛站不直，只能扶着门框借借力，放松放松酸胀的脚丫子。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哦。”

阮眠眠软绵绵的在心里刷弹幕，她现在的梦想是铺到床上，像漫画女主角一样，埋进软弹的大床上，瘫软四肢。

可是现实是，她现在的床，是一张只有一米二宽的木板床，只要角度不对，就有吱呀吱呀的声音，床垫也不够厚，睡一觉都会硌的骨头疼。

就是这样一张床，也被妈妈征用，作为置物架，暂时放着之前放在沙发边上的各种杂物了。谁让，这里原本就是储物间……

没有窗户、没有空调，墙壁都没刷白的，灰突突的储物间。

“天呢，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哦。”

不过，此刻让眠眠更加忧愁的是，她的暑假作业还没做完。

开学即将进入高三的高考生，暑、假、作、业已经找不到到底收拾到哪去了。不用闭上眼，眠眠都可以想象到老师们一一张张阴沉的臭脸。

“如果不是那个小鬼……天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荣禄进门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这样一张暴躁的脸。

愁云满布，又毫无办法，可能会原地爆炸但又没胆子爆炸的一张臭脸。

生动有趣的、一眼就能看透的、又丧又怂的，臭脸。

瞬间就勾起了荣禄的要逗一逗她的欲望。

这是荣禄对眠眠的第二印象。

第一印象几乎是模糊的。

半个多月前，妈妈，中介，房主的一家人和他们的亲戚，八九个人挤在并不大的房子里，屋子里摆放着不知道用了多少年月的陈旧家具。

没有眼见的中介，竟然还问他拥有了人生第一个房子开心吗，一脸羡慕的样子，开始回想他毫无兴趣的所谓“大人的励志人生”。

“……31那年，买的第一套房子，没跟家里要钱，我自己付了首付……”

“那是挺不容易的！”

“是啊！”

中介和房东家亲戚相互吹捧着。

为什么显摆成功的虚荣和随意敷衍的恭维奉承，还能摆出心有戚戚的模样？

荣禄觉得老房子的空气更加恶劣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发霉一样，微弱的腐败味道。

事实上他更喜欢之前看的那套去年开发的新小区的房子，但是不知道妈妈后来听那个大嘴巴的中介说了什么，又选了这里。

虽然妈妈选定了，但最终还是需要他点头确定。

于是他来到阮家，只要他点头，就可以去办转卖手续。

房东一家人带着有些殷切的热情，好像是怕他嫌弃房子老旧会后悔，好像是亲戚的大叔滔滔不绝说着老房子的历史和便利。

“从小区穿过去，步行20分钟就能到学校，旁边有河，晚上能去河边遛弯，学校门口有书店、文具店，买啥都方便……”

“这房子有多少年了？”

“到今年快20年了吧……”滔滔不绝的大叔似乎没想到一个小孩会对房龄感兴趣，瞬间被打乱了节奏。

“比我还大啊。”荣禄无视了种种便利，面带好奇，戳了一下因为潮湿浮起来的墙面，白灰哗啦掉了一地，“啊，抱歉。”

荣禄脸上毫无芥蒂和嫌弃，面带歉意，天真诚挚地弯腰捡起落到脚上和地上的白灰，包进从口袋掏出面巾纸，扔进一旁的塑料垃圾桶。

房东一家陷入了沉寂般的尴尬。

荣禄有一种奇妙的快感与厌烦。

好像大人的道路决定权要交到一个孩子手上，孩子产生的微妙自负。

但是不知是哪天起，他就会发现，这些大人看他的眼神，都穿过了他的眼睛和身体，看向他身后的东西，这种带有仰视的视而不见，逐渐逐渐让人厌恶。

但他从小已经习惯了这种来自财富、家境赋予的，自负。荣禄态度冷漠，在老房子里逡巡，或许因为房东亲戚和中介的过分热情，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我不喜欢这里”几乎脱口而出。

但就在他已经要出口时，穿过卧室，看到了坐在阳台上发呆的阮眠眠。

夏日傍晚的夕阳从南向的窗户洒进来，最后的几缕，也是最温柔的余晖，女孩驼背弯腰坐在逆光里，因为晚霞的缘故，几乎和窗台上的几盆薄荷成了一层画面，发丝被照的近乎透明发亮，表情隐在光影里，很模糊，但大概，是不高兴的。

因为房子要卖掉所以不高兴吗？

荣禄想。

那么，既然这样……

到嘴边的话变成了“这个房间太花了，我不喜欢。这个床，我也不喜欢，换张大的。”

女孩回头了，表情清晰明确，一脸的，愤怒和不高兴。

但是在一家人松口气的轻松气氛里，怂怂的忍住了。

包在棉花团里一样，挨一下，就闷不吭声的吸收掉了。

第一印象就是这样。模糊又清晰。

细想来，和第二印象也差不多。都是一张臭脸。一点儿，也不好看。

“阿姨好，叔叔好。”荣禄礼貌客气的递上礼物。

“不用带礼物，以后就是邻居了，不用客气，以后荣禄把我们家当自己家就行啦。”阮妈妈热情的迎接荣禄和荣妈妈往餐桌前坐。“快坐快坐，招待不周。”

“您才是客气了，以后荣禄还要多麻烦您照顾。”高挑迷人的荣妈妈客气道，“这是叔叔吧，您身体好些了吗？”

“没什么事啦，坐坐坐。”阮爷爷摆摆手，似乎对荣妈妈这样性感风的美女不适应，示意他们别客气，自己找了个远远的座位坐下了。

荣禄这才看到同样腼腆的阮爸爸身后行动缓慢的阮爷爷，头发花白，嘴巴崩的很紧，虽然现在挂着微笑，但推测年轻时候大概不好相处。

“眠眠，来帮忙端菜。”阮妈妈招呼完客人又使唤闺女。

“好。”眠眠乖乖从厨房端菜出来，不着痕迹的把素菜和凉菜都往小客人前面摆。

“眠眠？哪个眠？我记得他们家好像姓阮，阮……软绵绵？”荣禄看了一眼端着盘子，一副没心没肺样子，大眼睛从荣妈妈转向排骨的眠眠，心想，“没了夕阳滤镜效果，看起来更丑了。”

两家人围坐一桌，家长们虽然有些客气和拘谨，气氛总体其乐融融。

两个孩子，至少表面上很好的融入了氛围。

眠眠咬着筷子，心情有些复杂，从一开始，坐在对面的这个孩子，是什么眼神，那是同情吧？为什么同情？

发现我们家艰苦朴素，突然对自己作威作福良心发现了？

可惜迟钝的眠眠并没发现，这种同情是在听到她名字后才开始的，观察三分钟内加重的。

眠眠虽然因为心理因素，自顾的“讨厌”着小鬼，但不熊的孩子，得体的礼仪，加上俊俏的皮相，“还是有那么一丝可爱的。”大度的眠眠姐姐如此想。不过……

如果，不用拿平凡的自己，来衬托的话……

“荣禄竟然是初二就考了高中啊！”阮妈妈惊讶的看了一眼阮爸爸，“眠眠当初，还是因为家在片区内和她奶奶是老职工，才勉强进了一中呢。”又下意识瞅了一眼闺女。

是啊，是啊，你有一个笨蛋女儿。

“这孩子突然就要去读高中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荣妈妈还沉浸在孩子突然的超速成长对妈妈的打击中，“怎么看都还是个小孩呢。”

阮眠眠咬着筷子瞅了一眼餐桌上明显挨了一截的荣禄，在心里窃笑，是呀是呀，小王子还是“小”王子呢~妈妈不放心呢~

“男孩子长起来可以很快的，抽条一样。”阮爸爸适时关怀了小客人，端起自己闺女眼前的排骨，递到荣禄跟前，“多吃点肉。”

“谢谢。”荣妈妈拿起筷子，给儿子夹起一块。

眠眠看到她心怡的那块脆骨还安全待在盘子里，不禁露笑。

不想，一直安静吃饭的荣禄，突然把靠近他的一盘凉拌黄瓜递给了阮爸爸，清澈的声音，温温润润的应了一句，“谢谢叔叔。”

阮爸爸下意识接过盘子，另一只手里的排骨已经被荣禄接过，放到了原本黄瓜的位置。

咦？

咦？

咦？？？

阮爸爸把黄瓜放到闺女面前，哈哈笑，“多吃肉，吃肉。”

荣禄彬彬有礼一笑，拿起筷子夹走了眠眠心心念念那块脆骨。

咦？

咦？

咦？！！！

夹着一块排骨的荣妈妈一时不知所措。

小王子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呆在故事里远观才比较好吧！

“总之，我好想没办法喜欢小鬼！”被抢了肉的眠眠想。